劉慧琪
在秋和冬的間隙里,我感嘆著時光的恍惚,不因蹉跎,而因時光逝去,手里握緊的,似乎只剩一把涼。我深吸一口秋意,濃濃的,大自然骨子里散發(fā)的體香,令我陶醉在秋日的酣然里。轉(zhuǎn)灰的樹干,消瘦的枝丫,倦意的枯葉,秋天這纏纏綿綿的訴說,無窮無盡地漫入我長長的回憶。它似乎要告訴我什么,卻不明說。
午后的一扇玻窗,一片夕光,靜坐,遐想,任思緒跟隨窗前的落葉走遠。一種莫名的感受襲入心頭,似乎目之所及的是家鄉(xiāng)的樣子。忙于秋收的母親揮動手中的鐮刀,呲呲呲……割麥子的聲音在她嫻熟的動作里,節(jié)奏清晰。旁邊的小女孩,生怕被麥茬扎到,乖乖坐在田埂上,嗅著麥香,數(shù)著麥堆,玩著幾根狗尾巴草,等著母親割完麥子帶她回家。母親一直在麥叢里身影起伏,月光落了下來,鳥兒停止了尖叫,換蛐蛐上崗,唧唧吱、唧唧吱……為大地哼唱悅耳的搖籃曲,像母親一遍一遍哄睡兒時的我。
母親一輩子都喜歡著土地,眷戀著土地。記得小時候,為了能多一點點土地,母親總拼命地把自家土地周圍的荒地一鋤一鋤都開墾出來,為此父親總埋怨母親:“你跟土地過一輩子吧!”是的,母親熱愛土地,超過愛自己。
每年黃葉翩翩飛舞的時候,母親都在地里忙活著,從早到晚,那一片一片的莊稼,齊刷刷列隊,伸著脖子,似在迎接母親的檢閱。
記得每次給母親去送飯,都看到母親把镢頭揚得高高的,破舊的毛衣在空中飛舞著,黝黑的臉膛上,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汗珠沿著發(fā)際線滑下來,掛在頜下。
“媽,吃飯了!”我遠遠地從地頭就開始吆喝母親。
“哎——好嘞!”母親答應著,卻仍舊不停地刨著土地。
“媽,休息一會兒吧?!蔽铱傂奶鄣卣f。
“這就來”。母親嘴里答應著,卻依舊不停地揮舞著镢頭。身后跟著一群滾圓,飽滿,鮮艷的紅皮地瓜。
很多時候,我喜歡躺在田埂上,抬頭仰望著瓦藍瓦藍的天空,以及天空中飄蕩著大朵大朵的白云,想象著每一朵白云像哪些我所能聯(lián)想到的生活中具象的東西。偶有一群南飛雁,歡快地高歌著,排著整齊的隊伍,飛向遠方。我的思緒,也跟著,飄往它們的遠方……
我喜歡跟著母親去收秋,喜歡自己是土生土長的村里娃,也喜歡在大地的樂園里尋找那些未知的秘密。母親經(jīng)常說,土地就是農(nóng)民的命根。母親說到做到,一輩子在土里勞作。
出生在20世紀70年代初的我,一個農(nóng)村人,沒有額外收入,都是靠土地刨日子,再養(yǎng)些豬羊牛之類,到集市上賣了,換點小錢。鄉(xiāng)鄰們都精心侍弄著分到戶的幾畝薄田旱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到頭,沒日沒夜地忙。還得默默祈禱蒼天眷顧,能體恤農(nóng)民疾苦,賜個天時地利,風調(diào)雨順,讓莊稼茁壯成長,有個好收成,解決一家人的基本溫飽問題。這是多么簡單的要求呀,可在那個年代,也是很難如愿的。
每逢碰著個好年景,到了稻谷飄香的秋天,村道上,田野里,曬谷場上,就連空氣也彌漫著豐收的喜悅,到處洋溢著鄉(xiāng)鄰們的歡聲笑語。他們比較著誰家的谷粒更飽滿,誰家的花生更結(jié)實,誰家的紅薯個頭更大……
歲月如流,四季在無聲無息地交替輪回,日子在每一個平凡的春去秋來中逝去了,渺如云煙,飄灑在九霄云外,了無痕跡。往事如碎片,被風蝕,剩殘片在腦海里久久盤旋。
離鄉(xiāng)多年,那滲入我骨子里鄉(xiāng)情,掛在耳畔的鄉(xiāng)音一次又一次帶我回鄉(xiāng)。我的母親,辛勞了一輩子,一抔黃土,把她的人生封存在那片土地上,我再也沒有停止想念,無數(shù)次我淚流滿面……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我的母親啊!多少次,我凝望著你的方向,默默地說:我只是走了,但從未離開。
我與面前的這一切隔著一層玻璃窗,我與天際的夕陽隔著目之所及的距離,我卻無法走近,也無法憑著一扇玻璃,把秋天擁抱在懷里。我再次雙眼模糊,大半生的荒涼感,算是秋,還是秋的一部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