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屆國會掀開美國內(nèi)政更混亂局面

刁大明

2023年1月7日凌晨，58歲的共和黨籍國會眾議員凱文·麥卡錫終于以當選眾議院議長身份接過權錘，正式宣布由共和黨占據(jù)微弱多數(shù)的第118屆美國國會眾議院開幕。此前四天，由于共和黨內(nèi)部極端保守派的人為阻撓和層層要價，眾議院連續(xù)進行了15輪投票，議長選舉幾度“難產(chǎn)”，最終才以一票優(yōu)勢確認了共和黨提名人麥卡錫的地位。以南北戰(zhàn)爭以來最為罕見的國會內(nèi)耗開場，新一屆美國國會似乎注定充斥戲劇性乃至顛覆性，映射美國政治生態(tài)的加速惡化。

麥卡錫并非這場黨爭惡斗的唯一主角，因為把代表著多數(shù)黨控制權的權錘轉交出去的人不是已卸任眾議長職務的南?！づ迓逦?，而是新任國會眾議院民主黨團領袖的非洲裔民主黨人哈基姆·杰弗里斯。這位美國歷史上首位國會兩黨黨團的少數(shù)族裔領袖在講話中大量使用押韻排比句，頗有作秀意味，當場點燃了民主黨的“氣場”。

從某種意義上講，麥卡錫和杰弗里斯的“新組合”折射出兩黨各自的現(xiàn)實情況。如果以2016年特朗普當選總統(tǒng)為分界點，在本屆國會目前的434名眾議員中，只有191人是在2016年之前當選的，占比為44%。具體到兩黨，民主黨在2016年之前和之后分別為105人和107人，相對持平，共和黨的分布則是86人和136人，這種失衡顯現(xiàn)出特朗普至少在理念上對國會共和黨人仍有巨大影響力。

面對特朗普影響力“含量”仍如此之高的共和黨，熟讀《美國政治大全》、熟悉國會同事脾氣秉性的麥卡錫必然感到不適應。在政治超級“極化”的背景下，兩黨對比越來越有限的現(xiàn)實促成了所謂“不安全多數(shù)”的狀態(tài)，即多數(shù)黨如影隨形的“不安全感”與少數(shù)黨近在咫尺的“進取心”同步強化著兩黨的相互絕不妥協(xié)，使得兩黨各自內(nèi)部極端力量更加得勢。

相比民主黨內(nèi)部進步派、激進派力量的持續(xù)活躍，共和黨的“家務事”更加棘手。一方面，經(jīng)歷了過去幾年的“特朗普化”改造，共和黨內(nèi)部的極端保守派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本黨政治路線的發(fā)展方向，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另一方面，不同于佩洛西的老辣手段，麥卡錫的個人風格的確也為本黨極端派力量選擇在議長選舉中施壓和展現(xiàn)影響力發(fā)出了“邀請函”。

但這是否就意味著麥卡錫及其代表的主流派徹底被極端保守派綁架呢？有觀點斷言，所謂“自由連線”力量的某些代表人物已經(jīng)堂而皇之地成為“隱形議長”。必須看到，國會眾議院仍是一個由占據(jù)多數(shù)席位的黨主導的“世界”，這種主導集中體現(xiàn)在議長的制度化權力及其對審議程序的有效控制上，麥卡錫未必在未來每次政治審議過程中都會被極端派徹底拿捏。而且，即便不存在極端派的抵制、不存在此次眾議長的“難產(chǎn)”，麥卡錫等人面對由民主黨控制的白宮及國會參議院，也不會在債務上限等重大問題上輕易妥協(xié)。真正的劇本或許是，當麥卡錫等共和黨人必須就某一重大問題同民主黨人激烈談判，黨內(nèi)極端派的掣肘反而可以成為麥卡錫拿來同民主黨人討價還價的“籌碼”。

與共和黨看上去的內(nèi)部分裂不同，國會民主黨人表現(xiàn)出了空前且高調的“團結”。雖然美國媒體還是習慣性地關注仍留在國會里的佩洛西、霍耶等人，但杰弗里斯及其搭建起的民主黨領導層還是大幅實現(xiàn)了代際更迭。目前，少數(shù)黨領袖杰弗里斯、少數(shù)黨黨鞭凱瑟琳·克拉克以及黨團主席彼得·阿奎拉這三人的平均年齡和國會履職資歷分別為51.3歲和9.3年，略年輕于議長麥卡錫、多數(shù)黨領袖斯蒂夫·斯卡利斯、少數(shù)黨黨鞭湯姆·艾默以及黨團主席愛麗絲·斯蒂芬尼克，這四人的平均年齡和國會履職資歷分別為53.5歲和11.75年，至少徹底告別了佩洛西一代人的80多歲高齡狀態(tài)。20多年來最大幅度的國會眾議院民主黨黨團換血至少吹響了民主黨全國層次精英代際更迭的號角。

2023年2月6日，美國國會眾議院新任議長凱文·麥卡錫就債務上限問題發(fā)表講話。

必須看到，雖然杰弗里斯及其領導層完全迎合了民主黨所謂“多元文化主義”的政治身份審美，甚至杰弗里斯在15輪議長投票中從頭到尾都拿到了所有民主黨人的全票支持，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與黨內(nèi)的進步派和激進派已然徹底理順了關系。轉為少數(shù)黨后，面對共和黨的壓力，民主黨內(nèi)部各派更易暫緩分歧、一致對外。但是，由于多數(shù)黨地位的“唾手可得”，進步派與激進派也會尋機擴大規(guī)模、未來民主黨內(nèi)部的分歧很可能以某種甚至類似共和黨如今的鬧劇形式爆發(fā)。

在國會眾議院大換血的同時，參議院里的黨爭也按部就班地慢慢展開。還是以2016年作為分界點，66名國會參議員在此之前當選，34人是其后才走上國會山的。再具體些，51名民主黨國會參議員的前后分布為36人和15人，大概是3∶1；49名共和黨參議員的結構則是30人和19人，大概是3∶2。這也意味著，如今國會參議院正在上演的是“前特朗普時代”民主黨人與“特朗普時代”共和黨人之間的“跨時代”對峙。

2022年12月9日，即佐治亞州的第二輪選舉勝利助力民主黨鎖定參議院51個席位的兩天后，亞利桑那州國會參議員克爾斯滕·西內(nèi)馬出人意料地宣布退出民主黨，成為與民主黨結盟的獨立人士，此舉為民主黨苦等而來的參議院多數(shù)黨地位平添了陰影。第118屆國會開幕以來，參議院民主黨尚未因西內(nèi)馬的“獨立”而遭遇政治或議程困境，但在2月8日拜登發(fā)表2023年國情咨文演講時，衣著夸張炫目的西內(nèi)馬選擇坐在共和黨陣營當中，這足以提醒民主黨其所謂“多數(shù)”的脆弱性。西內(nèi)馬的“獨立”被認為主要是出于延續(xù)政治生命的選舉考量：面對強勁的黨內(nèi)挑戰(zhàn)者，走“中間路線”并在某些議題上持保守立場的西馬內(nèi)不受亞利桑那州民主黨基本盤認同，大概率無法再獲本黨提名，轉而作為“第三力量”存在或許還有機會取得連任的機會。這也意味著，真正進入下一個選舉周期后，特別是在2024年8月亞利桑那州兩黨初選塵埃落地后，西內(nèi)馬是否還會在參議院與民主黨配合，是否會在本屆國會會期最后四五個月采取什么驚天之舉，甚至在大選期間制造出什么漣漪，很值得關注。

同時，在下一個選舉周期意義上，已經(jīng)宣布謀求連任的俄亥俄州國會參議員謝羅德·布朗、蒙大拿州國會參議員喬恩·泰斯特以及仍未明確宣布意向的西弗吉尼亞州國會參議員喬·曼欽都被認為將面對著“一生僅此一次”的最嚴峻挑戰(zhàn)。民主黨仍存在失去參議院多數(shù)地位的巨大風險，是抓住最后機會大幅推動立法與政策議程，還是把思路切換到務實的選舉考量上去，可謂站在“重大抉擇關口”。當然，如何布局可能都由不得舒默等人的決斷，拜登自有安排，而布朗、泰斯特或曼欽也會有個人盤算。

對國會參議院的共和黨人而言，或許只有在他們將來奪回多數(shù)黨地位之際，才會是矛盾集中爆發(fā)之時，現(xiàn)在還只能是暗流涌動。2022年11月中期選舉結束后，81歲的麥康奈爾連任共和黨領袖，并在新一屆國會開幕時以在任16年的紀錄成為國會參議院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政黨領袖。但與舒默在民主黨內(nèi)未遭任何異議地繼續(xù)領導該黨黨團相比，麥康奈爾的連任投票結果為37∶10，仍有10名共和黨參議員選擇支持里克·斯考特。這位佛羅里達州前州長在2018年當選國會參議員，其繼任者正是如今在共和黨內(nèi)炙手可熱的佛羅里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從某種意義上講，斯考特對麥康奈爾發(fā)起的挑戰(zhàn)，也是特朗普所代表的力量對共和黨主流派進一步實施改造努力的一部分。不過，也正是因為國會參議院仍由民主黨占優(yōu)，議長“難產(chǎn)”這樣的荒謬劇情一時還不會發(fā)生，未來是否會內(nèi)爆并成為外界可見的美國政治歷史性一幕，則要看時間的安排。

第118屆美國國會兩黨議席分布示意圖。左圖為參議院，紫色代表民主黨（三個淺紫色席位為與民主黨結盟的獨立人士），紅色代表共和黨；右圖為眾議院，藍色代表民主黨，紅色代表共和黨。

2009年9月9日，時任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發(fā)表由電視直播的國會兩院聯(lián)席講話，推動醫(yī)保改革立法。當他提到改革將覆蓋非法移民時，來自北卡羅來納州的共和黨國會眾議員、茶黨積極分子喬·威爾遜當眾喊出了“你撒謊”。此舉旋即引發(fā)兩黨精英和輿論的一致譴責。民主黨要求威爾遜道歉，當時還在世的共和黨人約翰·麥凱恩公開表示“無法容忍，必須立刻道歉”。9日當晚，威爾遜不得不發(fā)表聲明，向奧巴馬公開道歉：“我雖然不同意總統(tǒng)先生的言論，但我的評論是不恰當和令人遺憾的。對于這種無禮行為，我向總統(tǒng)表達誠摯歉意?！?/p>

將近14年之后的2023年2月8日，拜登發(fā)表國情咨文演講的全過程中，共和黨陣營里不時傳出“都是你的錯”“騙子”之類的責罵聲，卻已讓人覺得毫無違和感。這一幕極具諷刺意味：一方面，當年奧巴馬選擇的高齡副總統(tǒng)已經(jīng)成為總統(tǒng)，要面對當年年輕總統(tǒng)所要面對的國會對抗局面，民主黨內(nèi)的代際混亂與乏善可陳可見一斑；另一方面，對共和黨而言，麥凱恩已死，威爾遜猶在，他卻要為不得不面對更加不可理喻的特朗普信徒們而大感驚訝。簡單算一下，目前的222名共和黨國會眾議員中，只有35人親歷過當年威爾遜的無禮，如今的共和黨人可能連什么是“無禮”都不知道。

國會的眾生相儼然是一個縮影，折射出當今美國方方面面的急劇變化。變向何方，幾時休止，目前難有定見。但基本可以肯定的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的美國正經(jīng)歷著百年未有之大亂局，而亂局之下的決策過程必然不斷對外輸出動蕩、混亂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