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遼寧·鐘宇
我的釣友老王,面相似“囧”,跟我釣魚多年,甚多傳奇故事,我想不寫他都不行,于是委屈他當一次雜志主角。
大家都聽過小貓釣魚的故事,故事中的小貓起初三心二意、東張西望,結(jié)果一無所獲,后來在貓媽媽的指導下,它學會了專心致志,最后有了可喜的收獲,結(jié)局很完美。
年近五旬的老王,無師自通地掌握了該故事的前半部分,我這個“貓媽媽”多年來循循善誘、“威逼利用”、“嚴刑拷打”,卻始終無法讓他掌握故事的后半部分。每每想到此我就心生挫敗感,但老王的另一面卻總能沖淡我的這種負面情緒,真是不錯的搭檔。今列舉二三事,聊供一哂。
一
某水庫,夜色彌漫,天氣依舊潮濕悶熱,白天的暑氣驅(qū)散不凈,水中的夜光標就像周圍的氛圍一樣,慵懶而無聊地站立著,紋絲不動,昏黃的一彎弦月在潮氣中若隱若現(xiàn)。
老王使勁兒伸了個懶腰,悠長的哈欠聲極具穿透力和感染力,我也不自覺地打了哈欠。
接著,老王點亮了頭燈,向身后走去。我知道這家伙又困了,想找地方睡覺。
越是沒口的時候越要盯住,這里的小魚兒鬼著呢,不能給它們偷著下口的機會。所以對老王偷懶我只有不予理睬了。
腳步聲響了一會兒,老王又回到釣位:“這啥破地方,到處都是石頭,連個躺人的地方都沒有。啊——”接著又是一聲哈欠,余光中這家伙還使勁兒抹了抹眼角。
和老王在一起玩了好幾年,對這種情況我早就見怪不怪了。他能拿著手機看他不喜歡的小說直到半夜,卻無法在他喜歡的水庫邊站一班崗。
由他去吧,神仙也沒招兒。
我依舊一絲不茍地換餌,老王早就打起了懶竿,不時東張西望。他這點好,天亮之前絕不打擾我,我還能強求他什么?愛咋的咋的吧,他玩他的,我玩我的。
過了一會兒,這家伙突然跳了起來,轉(zhuǎn)身向后,明顯是在追逐、捕捉著什么。他在草叢里連續(xù)做了幾個和他年齡極不相稱的蛙跳下?lián)鋭幼鳎S后“啊呀”一聲慘叫平地而起,嘶——”他在倒吸涼氣。
不知道他又惹什么禍了,不用理他,一會兒他就能把自己哄好。我繼續(xù)釣我的魚。
“那個螢火蟲你捕到了嗎?”一旁的另一個漁友問道。
“啊呀!嘶——”老王沒回答,一邊揉著手,一邊罵罵咧咧,“哎呀,這——哪個缺大德的扔了個碎酒瓶子!”
二
我跟老王都喜歡夜釣,我一直認為夜釣時燈光對魚的影響比較大,尤其在水淺的地方,所以我盡量不開頭燈,包括搓餌和摘鉤時。
老王則不同,有事沒事都要開頭燈,比如打開頭燈彎腰看水里的田螺是怎么爬的,然后繪聲繪色地給我講田螺有多好玩,不管我愛不愛聽。
剛剛為了抓一只螢火蟲弄得雙手破口的老王在恢復了一會兒后似乎不太困了,又打開頭燈東張西望。我依然專注地盯著水中的發(fā)光棒。夏夜開頭燈等同于向蚊子、小咬兒、蛾子發(fā)邀請函,短短幾分鐘的工夫老王面前便群蟲飛舞。老王不停地揮舞著大巴掌:“去去去,上他那兒去,他血多,咬他去?!?/p>
相伴不舍晝夜者,釣友也
我隔著夜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家伙依然興致不減:“聽說練武術(shù)那幫人一拳能打死一頭牛,能不能在空中打死一只蚊子?都是吹的吧?呵呵,看我的?!?/p>
說完,這家伙揮舞著拳頭在空中就劃拉開了:“打打打,看誰厲害,哈哈!”
玩得那叫一個樂呀!
“啊喲——哎喲——哎呀哎呀,這一拳頭……”
“你又咋了!”我有點兒不耐煩了。
“我正打著呢!有個蚊子落我臉上了。我一著急,一拳頭……呸,腮幫子出血了。”
老王啊,你咋這么皮??!
一個絕不承認自己夜釣睡覺的人
三
夜釣時,老王還有個本事是常人所不具備的。他自娛自樂式的搗亂僅限于前半夜和次日太陽高升后,后半夜他一定會睡覺,不管條件多艱苦,哪怕遍地石礫,他也能枕著竿包、蓋著雨衣,打出抑揚頓挫的呼嚕聲來,就算趕上雨天,他照樣有本事找一個稍稍避風的小角落然后把五大三粗的自己折疊起來蜷進去然后鼾聲如雷。
他能睡、善睡這本事本就不得了,更不得了的是,他還能睡出故事來。
天氣正常時,他的臥榻基本上固定在釣位后面。他睡得很快,先是困得難受瞇一會兒,這一瞇眼皮就越來越沉,直到進入深度睡眠。他是睡了,可是魚未必睡,于是多次在他鼾聲響起后拉黑浮標。
他的浮標出現(xiàn)了狀況,我坐在一旁能看著不管嗎?肯定不能,我便噔噔噔往他那兒跑。次數(shù)多了我發(fā)現(xiàn),當我的跑步聲響起時,他肯定撲棱一下子坐起來,目光懵然:“嗯?咋了?”
“咬鉤了,你那兒咬鉤了!快快!”
在我喊過之后,他會恍然大悟似的說:“嗯,啊對,我知道,看見了,我沒睡?!?/p>
“還沒睡?你那呼嚕對面的人都能聽見。”
“我真沒睡,糊弄你干啥,眼睛盯著呢。”
事后我把手機錄的呼嚕聲播給他聽,在證據(jù)面前看他還怎么狡辯。可是人家脖子一梗:“誰說打呼嚕就是睡著了?俺家老太太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看著看著就打呼嚕了,這時只要你把電視閉了,人家準保睜眼質(zhì)問你為啥閉電視?!?/p>
我竟無言以對。
我不明白他為啥不承認,睡覺又不是啥丟人的事,反正他總這樣。終于有一天,他進入深度睡眠,魚又咬了他的鉤,我沒叫他,直到我把魚抄出水,弄出很大的水花聲才把他驚醒。我沒言語,只是靜靜地盯著他,看他還咋狡辯,結(jié)果人家換臺詞了:“嘁,剛閉上眼睛,這死魚就咬鉤,啥玩意啊?”
呼嚕打了倆小時叫剛閉上眼睛?
人家不僅嘴硬,還臉大。
有一次,天亮前我錨到了一條白鰱,我正小心翼翼地跟這魚過招,老王那兒又黑標了,分身乏術(shù)的我只能叫他起來,一聲、兩聲,他都沒反應,月光中他的竿子已經(jīng)在竿架子上被拉彎,而且他沒掛失手繩。情急之下,我氣發(fā)丹田,扯著脖子一聲大吼:“老王起來!”
突兀的這一嗓子貌似把他也嚇了一跳,他猛地坐了起來,一眼就看到了魚竿危機,二話不說騰地蹦了起來,一個箭步?jīng)_到水邊。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突然失去平衡,酒醉似的栽進水里。
我看得一愣,這是睡得實,起猛了,可我這兒也騰不出手??!就見他在水里稀里嘩啦地撲騰幾下,竟用胳膊夾住了已經(jīng)落水的魚竿:“腿睡麻了,偏這時候咬鉤!”
這算是承認了還是說漏嘴了?
良師益友,兼任對手,不可或缺,是為釣友
四
水邊的老王好似一個直立行走的滾刀肉,一貫我行我素,毫不顧忌我的情緒。我感到無可奈何,煩的時候甚至想踹他兩腳,但是又特別需要他陪伴,可能這就是哥們兒、釣友吧。
其實老王也有麻利的一面,那速度叫人嘆為觀止。
不過,他的麻利僅發(fā)生在我收拾裝備時,而且稍縱即逝。
那天日高三丈,老王光著兩條毛腿在我身邊晃來晃去——他的褲子鋪在石頭上,類似的場景多年來千篇一律,但他嘴里嘟囔的內(nèi)容總在變換花樣,經(jīng)典語句如下。
“今天這大太陽能把人變成烤肉,現(xiàn)在就這么猛,一會兒還不把人燒著了?”
“唉,昨晚吃的那點玩意早消化了,餓呀,你餓不?”
“褲子都干了,你這也不上魚?我瞅今天夠嗆了?!?/p>
…………
他在想方設(shè)法催我回家。
盡管我不為所動,但是總有決定撤離的那一刻,而且這一刻總是令我感到頭疼。因為我一旦決定收竿回家,他立刻以神兵天降般的速度直奔我魚護沖來,并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兒掏出個大塑料袋就開始搶魚。
對于他的一行為,我一貫無視,可是他的一番答話卻叫我忍俊不禁。
“老王,你告訴我,你為啥總不承認你晚上睡覺了?!?/p>
他不吭聲,裝魚手速不斷加快。
“老王,你承認你每次夜釣都睡覺不?”
他仍不吭氣,抓魚的手仍不停。
“老王!你說實話我肯定不削你,要不然我整死你!”
老王還是不吱聲,他用左右手分別掂量著我的魚護和他的塑料袋,感覺平衡了才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尋思咱倆一起釣魚,你認認真真的,我卻在睡覺,臨走還要從你的戰(zhàn)果里找補,這樣做不好吧?這不等于剝削嘛!嘿嘿嘿。”一聲干笑后揚長而去。
釣友往往是那個可以讓你無所顧忌地敞開心扉的人(老李 攝)
至于這么高興嗎?我想起了三毛、哪吒、金剛葫蘆娃……這是大人干的事嗎?還真是。老王平日里老氣橫秋,不茍言笑已然成了他的標簽。雖然我不想稱之為面具,但又找不到其他形容詞。 不過,他跟我一起釣魚時,骨子里的頑皮和隨性就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一改平日的形象,這才是他最真實的狀態(tài)。
表達真實其實是人類的本能,只是后來因世俗的因素而自我掩蓋和壓縮,盡管被壓縮至很小,但它并未消失。每個人的心底都有表達真實自我的愿望和訴求,但不輕易示人,只有在特定的時間、環(huán)境,面對少數(shù)特定的人時才會不加掩飾地表達出來,這個表達對象甚至可能不包括他最親密的老婆,大概這就是釣魚人之間歷久彌堅的友誼吧。
周一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們就會回歸我們?nèi)粘K鞍缪荨钡慕巧ぷ鞯暮脝T工、讓妻子踏實的好丈夫、慈祥的老父親,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