悵望敦煌

張新紅

“敦煌石窟像馬肚子下/掛著一只只木桶/乳汁的聲音滴破耳朵——/像遠方草原上撕破耳朵的人/來到這最后的山谷/他撕破的耳朵上/懸掛著花朵”可我不是來尋花的，我是跟隨著我心底的聲音來的，它響徹我數(shù)十年的人生，令我徹夜難眠。它凄苦地喚：“敦煌！敦煌！”為著這呼喚，我收拾行囊奔赴敦煌，奔赴莫高窟。此前的敦煌在我心里的感覺是神秘莫測的、荒涼的?？芍钡轿铱吹剿?，我發(fā)現(xiàn)一切文字用來描述它都顯得蒼白。

敦煌莫高窟坐落在鳴沙山的懷抱中，月牙泉如玉帶絲絳，緩緩而有力地擁抱著它。從敦煌到莫高窟花了四五個小時的時間，我放下手機，貪婪地看著外面的景象，入目的不過是一片片黃沙，頭頂是藍色深遠的蒼穹，風聲嗚咽刮過胡楊和駱駝刺，我驀然想起那個臥軌的青年筆底婉轉的詩：“我背負一片不可測量的廢墟/四周是深淵?看不見底”莫高窟是一片無限歷史里的珍貴廢墟，可背負的人，除了那個道士，還有這個傷口滴血的古老民族。

在莫高窟門前有一堆僧人圓寂塔，暮色四合，夕陽沉落，在這方天地里，這片破落塔群尤顯孤寂蒼涼。我想到余秋雨先生的《道士塔》一文，懷抱著某種不忿與唏噓，和塔群擦肩而過。同行的朋友問我，怎么不去看看呢？我想了想，同他說只是覺得有點兒難過。他笑我矯情，我便沒有言語。他不明白，這是關于中國文化史的沉重打擊，更是一個民族悲劇。魯迅先生說過這么一段話：“中國公共的東西，實在不容易保存。如果當局者是外行，他便將東西糟完，倘是內行，他便將東西偷完。而其實也并不單是對于書籍或古董。”這正好印證了莫高窟這片珍貴的廢墟。

莫高窟是石窟藝術的寶庫，是一片心靈的凈土，更有“東方盧浮宮”的美譽。古建筑雕塑壁畫是組成藝術寶庫的核心。舉目望去，有禪窟、塔廟窟、殿堂窟、穹隆窟等等。雕塑的話就得提到莫高窟的彩塑藝術，可見慈眉善目的菩薩像，勇猛剛強的力士像、威風凜凜的金剛像，還有各種各樣的弟子像，佛像。

可最讓我震驚的是壁畫，這四萬五千多平方米的壁畫，有的是講解各式各樣的佛經(jīng)故事，有的是反映民間生活，有的展示自然風光。這長長的畫卷，裹挾著漫漫的歷史變遷，更是一種寶貴的藝術再現(xiàn)。這前后延續(xù)一千多年開鑿的莫高窟，凝聚的不是一個人，一代人的心血，它是由各朝各代的平民百姓或高官顯貴循著自己的信仰建成的。

前來的朝拜者眼里飽含光亮，神采奕奕；前來的苦旅者風塵仆仆浩浩蕩蕩，不管是為了宗教信仰也好，還是求個心境安寧也罷，在這條莫高窟的藝術長廊上，在每個到來的人的心靈間，我想他們的想法都是一樣的，當來訪者發(fā)出沉重嘆息揚起高高頭顱的時候，這些寂靜在歷史長河中的物什才算活過來了吧？

看過這斑駁石窟長長畫卷，才能發(fā)現(xiàn)人之渺小洪荒之廣闊，我們都是懷揣信仰的人，跋涉漫天黃沙冒著風雪前來，經(jīng)過沙堆里的白骨，胡楊上的悲鳴，虔誠地匍匐在這片珍貴廢墟上。任何一個民族，都應該守護住自己的根。因為，那是在血液里汩汩流淌的——文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