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小桐(北京語言大學)
還不待我細細品味,2022年便如流水般匆匆離去,而當我轉過頭去,回顧這一年,卻發(fā)現(xiàn)生活中那些溫暖美好的瞬間,大都只消花上幾塊錢便可以得到。五毛錢一根的棒棒糖,一塊錢一個的大肉包,往返于市郊的公共汽車,公園小亭里的手工面包,學校門前小鋪的玩具和零食……記憶中的那些生活煙火氣,委寄在每一件微小纖細的事物之上,搖著時間的發(fā)絲,將人間的一切美好爛漫販賣于眼前,也將這些難以觸摸的精神慰安留在我的腦海中。
在朋友的介紹下,我來到了這家沒有空調,只靠轉動的風扇驅散熱浪的小館。館子雖小,前來覓食的食客卻不少。本就炎熱的室內變得更加悶熱,還不待進食,我已經汗流浹背。“來選吧!”朋友向我遞過來一個盤子,供我挑選想吃的串串。一塊五一串的價格,在學院路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幾年沒有變過。一排開來的小格子里,咕嘟咕嘟地載著浸滿香料的骨湯,一串串素食和肉食在其中享受著桑拿浴的快樂。一路挑選至盡頭,我的盤里不知不覺地盛滿了各式各樣的串串。盡頭處的老板嫻熟地將串串的“骨架”抽去,“寬粉土豆粉方便面加嗎?”他紅通著臉頰望向我,“加一份寬粉吧?”我最愛的寬粉當然不能遺漏?!昂绵?!”老板拿起搭在脖頸的毛巾,擦拭頭上豆大的汗珠,而后用漏勺孩童捕魚般撈起一份寬粉,“好了,一共17,麻醬、辣子、蔥花、香菜在那邊,全自助哈!”我端著滿滿當當?shù)囊弧芭琛甭槔睜C,來了一勺濃郁醇香的芝麻醬,再撒上一勺青翠的蔥花加以點綴,和朋友隱入廣大食客中,開始肆無忌憚地大快朵頤。無所謂卡路里,無所謂形象,辣味刺激著味蕾,汗腺和唾液腺狂肆地作用著,不時消費冰鎮(zhèn)的飲料加以澆灌。歡笑聲、交談聲充斥著這里,充盈著耳膜,年輕時應體驗一回的大汗淋漓,在這里總可以覓得蹤跡。
南鑼鼓巷-煙袋斜街-什剎海-北海公園,這經意而又不經意間交錯在一起的觀光勝地,每天總是在吸引很多人,天氣晴朗時,許多小鳥一般的風箏便自由地舒展在空中。像個走不盡的迷宮,我總是搞不清楚這處的構造,因為每次我總是從不同的入口進入。而隱藏在胡同深處的,是那兩塊錢可以買到的甜筒,絲滑的冰淇淋以極其圓滑的曲線,墜在淺卡其色的脆筒之上。忍不住用舌尖小抿一口,甜甜的味道綻放開來,酸痛的腳踵得到了安慰。天邊的云彩被揉碎,輕盈如手上所持的這支甜筒,熙熙攘攘的人群,將遠處的熱潮洶涌送來。而小小甜筒在躁動的熱空氣中盡最大努力保持著它的溫度,最外面的是木材、稻草、竹子、蘆葦?shù)然旌希涍^無數(shù)道繁雜的工序而制成的紙質保護層,再往內一層是面粉、雞蛋、糖、油、牛奶等原料混合、在高溫烤炙下形成的均勻綿密的脆筒保護層,最里面則是用飲用水、牛乳、奶粉、奶油等經過小小機器里的操作而形成的冰淇淋內心??此撇幌嗳莸乃胁牧匣旌显谝黄?,每個小小的分子既是一個個體,也是一個整體,我永遠不知道的是,它們到底經過了多少的程序,才被送到我的手里。冷氣一點一點融入空中,飛向未來的遠方。
最適合在春季游覽的玉淵潭,學生票只需要五塊錢。櫻花開得正盛,熱烈地一團挨著一團,一簇接著一簇,爭先恐后地開出枝頭,妄想越過旁邊的墻沿,去碰觸那邊的一角陽光。一陣風兒吹來,萬千櫻花抖擻著筋骨,一齊向春天發(fā)出最赤誠的問候。最熱情的迎春者,以最婉約嬌弱的形象,一瓣一瓣地簪墜在枝頭,只消柔風輕輕一吹,它們便煙消玉殞,如《紅樓夢》中的林黛玉般惹人憐愛。這是個踏青的好地方,沿著河道開來,一望無際的櫻花海暈染而成的小道,引得眾人走走停停、拍照留念??此魄Ф淙f朵一樣的花瓣卻各自有著別樣的姿態(tài),而來此游覽的我們同在人類的概念分類之下,卻有著各自別樣的秉性和追求,沒有哪兩個人是完全相同的,就像玉淵潭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櫻花花瓣,哪怕再相似,再難以分辨,終究會有一縷不同的煙絲從靈魂或肉體傳出,以便分辨。走過石板小路、木頭小橋,穿過樹木叢林,便能看到櫻花叢掩之中寶石一樣明凈的湖,清風不再有任何阻攔,不再怕弄疼花瓣,自由地在這一領域游來游去。湖中央有船,鴨子式的、小鯉魚式的、袋鼠式的,全都無拘無束地在電動馬達的帶領下悠悠航行,不是要完成全球旅行,也不為發(fā)現(xiàn)一個新大陸,僅僅是為了一份快樂天真,撫慰那顆還未老去的童心,在湖的倒影中追溯自己的流年。
從學校步行至13號線入口,換乘之后便可以乘坐到達香山的那趟地鐵。早上的熾熱喚不醒沉睡的我,我總是在下午出發(fā),慢悠悠地享受一路上遲暮太陽下的風景。金黃的陽光穿過斑駁的樹葉,把一切溫柔散落人間。車上的人不多,大家零零散散地坐著,有大人和小孩、有夫妻和情侶、有年長和年少,大家衣著不一、長相不一,卻都虔誠地靜坐前往同一個目的地,也或許只是想體味一下這條灑滿落日余暉的線路,感受毫不吝嗇遲暮的太陽那最后一份新鮮光芒。我總是喜歡戴著耳機聽上一路喜歡的歌,那些曾經在少年時期鐘愛的老歌,煙雨下的江南、陽光只能觸及窗沿的西面,仿佛伴著相似的余暉,我就能乘坐時光列車重新回到那個懶倦黃昏,坐在試卷和資料堆成的書海前,仿佛還是17歲的青蔥少年,嘴里哼著同樣一首曲調。陽光與樹影斑駁交錯,舒暢地穿梭于葉脈構成的微縫,充盈著空虛的時空間隙。抑或是像真正的朝圣者,一路上只靜靜冥想,任思緒飄忽到天地交際處,像斷了線的風箏,一不留意便跳躍到綿羊的脊背上,順著光滑的弧度跳啊跳啊跳,在思維的疆域流連忘返,看似在陌生的土地探索,那些沒有人到達的角角落落都被我窺探過一般,而自己也暗暗祈禱這條線路永遠不要停下,無邊無際的落日永遠不要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