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菲
霜,不是降下來的,降下來的是衰老的時間。時間在催化,在鬢發(fā)上,在草葉上,在漿果里,霜是一個隱喻,是凝與散,是相逢與告別,是萬物的起始句和結(jié)束語。
是古老的民謠:“白月光,露結(jié)霜?!贝倏椷筮筮筮蟮氐鸵?,一聲比一聲微弱和悲涼,似乎大地有重大的事情即將發(fā)生。秋雁嘎嘎嘎在夜空裂帛似的叫,叫得讓人無法入睡。秋雁怎么就來了呢?像一封無法投遞的家書,帶著遠在異鄉(xiāng)的人的渺渺音訊。打開窗戶,月光奔涌進來。窗外的平疇一片白茫茫。遠處黧黑的山巒罩了一件白衫。白是一種冷白,凝結(jié)的白,勻稱地鋪在屋頂上,鋪在收割后的稻田上,鋪在墻頭上。月光浮在一層白上。白,是一種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的顏色,是從植物莖脈里抽出來的汽,是尚未滿盈之月分泌的汁,遠遠看去,白在平緩地流淌,漫過山梁,漫過屋頂,漫過河堤,漫過田埂。流淌聲交織著夜蟬的鳴叫,夜鷹咯咯咯啄殼的磕碰聲,使冷夜陷入無邊寂靜。提著紅燈籠的人在巷子里低頭走路,腳步聲悠遠回蕩,跫然。紅燈籠輕輕地搖晃,竹籠里的燭火一團一團地跳動。蕎麥花在門前的矮坡地,一浪一浪地開了,積雪一樣壓墜枝頭。提燈籠的人,摸摸自己的頭發(fā),涼涼的,濕濕的,滿眼的白讓他驚詫,自言自語:“寒露還沒過幾天,不知不覺霜降了。霜降了,要摘油茶了,要腌柿子了。腌了柿子,冬雪也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