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壘
總是突然地,就想起老去的父母
在鄉(xiāng)下,有時
他們會不約而同地望天
不約而同地念叨:這天
也該下點雨了吧——其實
他們早已經(jīng)無地可種——或者
咦,今天的星星好像多了呢
——我知道,那多半是
有飛機飛過
——這情景再也不會有了
更多的時候,我不敢想象
老去的父母
在傍晚的小河邊,陌生人似的
看著流水。一年,一年,一年
又一年,直到黑夜降臨
什么也看不見,直到河里的流水
一去,再不復(fù)返
越來越瘦,瘦若母親
早年間的嘆息,瘦的只需兩步
我就可跨到對岸去。這條河
可還記得對岸,曾經(jīng)多么遙遠(yuǎn)
那是父親不得不每天要過的關(guān)
越來越虛幻,一個前世遺存?
這條河,往日的波光還在往日閃晃
一如老了的父親的身板
在時光的扭曲中,再也擔(dān)不起
一場風(fēng),一場雨,甚至
一場突如其來的歡喜:越來越
落寞,終歸無水可斷無月可撈
這條河,已然是母親走后的父親
從此只剩下獨自濡沫的回憶
越來越不像河流的河流,越來
越不像父親的父親,越來越像一對
難兄難弟,在這蒼茫的人世間
無以復(fù)加地活著,不可饒恕地忍著
許多年過去,一個早已去了
另一個世界,另一個
依然恪守著從前的坎坷至今的困頓
只是偶爾或不經(jīng)意間
遠(yuǎn)遠(yuǎn)地,刀一樣劃過我的夜晚
放下鞭子,拿起廚刀
全羊館老板
曾經(jīng)的牧羊人
他的頭羊,羊頭掛在墻上
一望無際的草原
在我的碗中流浪
找一個落腳的地方真不容易啊。你看
那些麻雀們,多么像來自鄉(xiāng)下的裝卸工
在這個城市的屋檐下,它們剛剛才卸下
黑夜的沉重,又要從誰家的屋頂
扛起這個早晨耀眼的風(fēng)景……
三十年前花香彌漫的草坡
至今散發(fā)著我童年的野性
孤零零的小柏樹下
那個曾經(jīng)長滿蒿草的土堆
三年前,成了母親永遠(yuǎn)的居所
這白雪覆蓋的原野
除了一片白,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些排著隊等候鐮刀的
青青麥苗,一對小戀人
激情追逐過的紅色蜥蜴
昨天,朋友們
還在取暖的那堆灰燼
輪胎過后,重新長出的小小蟻穴
呵,那些被我無情搗毀的鳥窩
想復(fù)原它們,也已不可能
在這直叫人流淚的白雪覆蓋之下
是我曾肆意踐踏的原野
現(xiàn)在,我想親近它
卻隔著一層雪……
一些往事,被突然驚飛
一團笑,被鎖在了胸中
一些夢想,被打回原形
一個人,成了另一個人
如果不是燈亮了
那一定是燈滅了
頭發(fā)和頭發(fā)之間,有風(fēng)
翻弄著迷亂的記憶
有什么在腳下
像紅地毯一樣輕輕展開
像愛一樣,無所適從
塵世的每一天
都在期待中翻開或合上
詩經(jīng)里的牛羊,偶爾
會看我們一眼
多么孤單,多么蒼茫
特約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