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絲·沃克在21世紀的詩歌嬗變

夏光武

（廈門大學嘉庚學院 人文與傳播學院，福建 漳州 363123）

一

對美國女作家艾莉絲·沃克（Alice Walker,1944—）來說，進入21世紀后，她的詩歌發(fā)生了較為明顯的改變。在2001年發(fā)生的“911”恐怖襲擊事件，成為她詩歌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重要轉(zhuǎn)折點，沃克的詩歌開始明顯而大量地融入她的生態(tài)觀點，使得她的詩作從浪漫主義式的自然書寫（Nature Writing）進入蘊含反省能力的生態(tài)批評（Eco-criticism）方式。

沃克早年的詩集《她藍色的軀體我們知道一切：世人的詩1965—1990》（以下簡稱《她藍色的軀體》）系以表達個人情感及社會思想為主，尤其是她長期堅持的黑人民權思想、“婦女主義”①“婦女主義”(Womanism)是沃克在她的論文集《尋找母親的花園：婦女主義散文》(In Se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Womanist Prose,1983)中提出的概念。沃克在該書前言中將其解釋為“不受拘束的，敢于冒險的，勇敢的或任性的行為”。等主張，這些內(nèi)容在該詩集中占有大量的篇幅。即使她早期的詩歌具有批判環(huán)境的思維，大致上還是屬于美國傳統(tǒng)的自然書寫范疇，主要描述她對自然的喜愛及觀察，傾向于個人的感受。與她表現(xiàn)出強烈自我意識的“婦女主義”、黑人民權思想相比，沃克描繪自然美景及直觀感受的篇幅雖然不多，但在她充滿激情的詩集中顯現(xiàn)出平和、溫柔的不同風格。

沃克早期的生態(tài)觀傾向于美國的自然書寫傳統(tǒng)，比如《她藍色的軀體》中有一首她大學時期到非洲旅游時所作的《我們有個美麗的母親》：“我們有個美麗的/母親/她的山陵/是野牛/她的野牛/山陵。//我們有個美麗的/母親/她的海洋/是子宮/她的子宮/海洋。//我們有個美麗的母親/她的牙齒/白色的石頭/在邊緣/在海里/夏季/青草/她豐饒的/頭發(fā)。//我們有個美麗的/母親/她綠色的山坳/無邊/她褐色的擁抱/永恒/她藍色的軀體/一切/我們知道?！雹贏lice Walker,Her Blue Body Everything We Know:Earthling Poems,1965—1990 Complete.Orlando:Harcourt Brace&Company,1991,pp.459-460.很明顯，這首詩在歌頌大地的偉大與永恒，而大地就像一位稱職的母親，將她身上所有可利用的資源毫不吝惜地提供給人們享用。沃克此時看到的美景深刻地留在她的心里，同時奠定詩人對大自然、對大地的認識。針對自然大地與各物種間的聯(lián)系以及人類對待地球應有的態(tài)度，對于當時還年輕的沃克來說，她大膽而簡單地回應“我們知道”。

自然書寫的寫作重心落實在描述自然的美麗風光。自然書寫是浪漫主義以來的一種西方文學傳統(tǒng)，某種程度上缺乏深刻的人文反思。大學畢業(yè)后，從事一段民權運動后的沃克，她的自然觀逐漸受到“新時代運動”（New Age Movement）的影響。西方許多知識分子紛紛將目光轉(zhuǎn)向東方，試圖從東方古老而神秘的智慧中汲取靈感，找到解決人類危機的良方?！靶聲r代運動”提供沃克另外一種思考方向，她借由這種心靈的引導去思索身心之間的新關系，樹立她對人與自然關系最初的觀點。

沃克生態(tài)觀嬗變的關鍵是2001年發(fā)生在美國的“911”恐怖襲擊事件。這一重大的突發(fā)事件讓一直忙著為非洲裔美國女性地位奔走的沃克重新思考“生存”的大問題，詩人不再局限于喚起其他黑人女性的自覺，她的努力目標轉(zhuǎn)變?yōu)槿祟惓掷m(xù)生存于這個世界的可能性。沃克在“911”事件發(fā)生后的第十一天，即當年的9月22日參加一場北美助產(chǎn)士協(xié)會舉辦的演說大會，講演題目是“大地的賜予”，副標題是“來自祖母精神的信息”①沃克在演說中使用“Grandmother spirit”時，并未加以詳細的定義，她只基本概括為來自女性祖先的精神。為了行文方便，筆者翻譯為“祖母精神”。，而她在副標題下加了說明“在世貿(mào)大樓及國防部五角大廈的攻擊之后”。這場演說的舉辦單位是北美助產(chǎn)士協(xié)會，該協(xié)會成員從北美洲殖民地時期就開始擔任重要的生命傳承工作，她們可以說是母親或祖母角色的投射，所以沃克演說的副標題指明“來自祖母精神的信息”。從題目可知沃克將大地的角色歸納為“祖母精神”的代表，拿出比母親還要高一輩分的祖母地位來提醒聽眾生命傳承的重要：從祖母到母親，再到自我。

在演說中，沃克引用越南戰(zhàn)爭中一位拒絕出戰(zhàn)的美國戰(zhàn)士的話語說：“在我們身體的后方，排列著一長列一長列的棺材……越南人及美國人的……”②Alice Walker,Sent by Earth:A Message from the Grandmother Spirit.N.Y.:Seven Stories Press,2001,p.40.從較早的越南戰(zhàn)爭、伊拉克戰(zhàn)爭再到“911”攻擊事件，沃克看到“人類”為了某些原因就開始殘酷地相互殺戮。沃克細數(shù)人類近年來的重大戰(zhàn)爭，并在演說中朗誦一段她的詩歌，她說：“傷心不等同于屠殺。/傷心不等同于購物。/傷心不等同于飲食過量。/傷心不等同于擔心一個人的體重。（或膚色、性別還是年紀）/……”她還說：“哀傷是對失敗的認知，可以理解成無窮無盡掠奪的自然結(jié)局。哀傷意味最后取得了諒解……雖然哀傷依舊存在，毫無疑問還會原因不明地持續(xù)下去，但是生活會自我調(diào)節(jié)?！雹跘lice Walker,Sent by Earth:A Message from the Grandmother Spirit.N.Y.:Seven Stories Press,2001,pp.41-42.當然，對于無辜生命的突然喪失，人們一定存在著莫名的哀傷，詩人在這里安撫了聽眾，請求人們不要再把自己的哀傷付諸武力，否則哀傷轉(zhuǎn)化的報復行動將會成為“無窮無盡掠奪的自然結(jié)局”。

沃克進一步說明了這場講演的重點，即她所說的“祖母精神”：

三年來，我參加了一個具有共同興趣的人們所形成的圈子，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聯(lián)結(jié)之一。其中一個理由是這消息靈通的圈子很有力量，事實上是“祖母精神”的合成。這是一種不偏不頗的、平等一致的、處之泰然的精神。在養(yǎng)成的時候嚴格……它能暫時忍受對抗它的武力，不過它遲早會站起來捍衛(wèi)自己。這就是大地本身的精神。④Alice Walker,Sent by Earth:A Message from the Grandmother Spirit,N.Y.:Seven Stories Press,2001,p.47.

“祖母精神”的本質(zhì)是指順應自然的生活方式，而武力是非自然的暴力方式。沃克指出祖母精神是用愛來撫平哀傷，不是以暴制暴而讓生命的價值被忽略。

詩人為安撫人們受傷的心靈，提出“地球/人/愛”的概念，恰好撫慰一般民眾心靈的不安。她在詩集中強調(diào)其重要性，尤其是“愛”。美國學者貝茨也指出“艾莉絲·沃克最喜歡的表達方式之一，是‘一切都為了愛’”⑤Gerri Bates,Alice Walker:A Critical Companion,Westport:Greenwood Publisher,2005,p.161.。此后，沃克的詩歌創(chuàng)作思維大幅度轉(zhuǎn)變?yōu)槿祟惪沙掷m(xù)生存于這個世界所必需的三大因素：“地球/人/愛”，而三者結(jié)合在她看來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11”事件對沃克的影響十分深遠，它促使沃克對生存問題進行了持續(xù)而深入的思考，也促成詩人作品在風格上的變化。

二

2001年后，沃克詩歌此前所蘊含的民族主義及婦女主義氛圍不再濃厚，對于性別歧視的批判力道與篇幅都減少了。在接下來的十年，詩人朝著推動“地球/人/愛”三者一體的組合概念而努力。出版于2003年的詩集《絕對信任大地的良善》，可以說是沃克朝向這個生態(tài)思考的初步階段性成果。通過一首首詩歌，沃克深入思考人與大地間的關系，理性分析人們在現(xiàn)代文明中面對自然的態(tài)度，并對部分人的做法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尤其對于戰(zhàn)爭的批評在這本詩集里更是不遺余力。此外，沃克積極從其他文化中汲取精神養(yǎng)分，思考人對自然的態(tài)度和責任，試圖尋求“人類如何和平地、更加友愛地生活在地球上的新觀點”①Alice Walker,Absolute Trust in the Goodness of the Earth,N.Y.:Random House,2003,p.XIII.。

在《絕對信任大地的良善》里，沃克明確對戰(zhàn)爭所引起的問題進行批評。她在《為何戰(zhàn)爭從來不是個好主意》這首長詩的第一節(jié)，寫下戰(zhàn)爭對于自然環(huán)境以及其他無辜生命的殘害：“雖然戰(zhàn)爭會說/每一種語言/它從不知道/該對青蛙/說什么。//想象青蛙們/正在池塘邊/召開它們/雨季前的/年度會議。//它們沒看到戰(zhàn)爭/一輛/被隱藏的機車/那/巨大的車輪/將把/它們/輾扁?！雹贏lice Walker,Absolute Trust in the Goodness of the Earth.N.Y.:Random House,2003,p.156.沃克對于戰(zhàn)爭的厭惡，從這首詩歌的副標題“一首獻給在戰(zhàn)爭中失明的孩子們的圖畫詩”就能感受到。無論是失明的孩子或是喪命的青蛙，還是這首長詩里面提到的森林、河流、巖石、美洲獅、長尾小鸚鵡、海龜、豹、蛇，大家的命運都是一樣的，不僅動物的生命被戰(zhàn)爭直接或間接地奪走了，連植物都無法避免地受到“池魚之殃”，地球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受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破壞，只是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此時，沃克已將一個既悖論也諷刺的議題寫在詩歌的名稱中了。試問戰(zhàn)爭中失明的孩子又怎么能看到圖畫詩呢？他們就是戰(zhàn)爭的受害者，現(xiàn)在只能用心來感受。

沃克在詩集一開始就嚴厲批評了戰(zhàn)爭發(fā)起者，她的態(tài)度很明確，不會有人真正從殺戮中獲得利益，所以她接著為人們提出了生態(tài)預警。在這首長詩的最后一節(jié)，沃克寫道：“現(xiàn)在，想象你/變成戰(zhàn)爭。/它發(fā)生在/地球上/那些/最好的人/身上：/總有一天/你將不得不/喝/這個地方/的/水?！雹跘lice Walker,Absolute Trust in the Goodness of the Earth.N.Y.:Random House,2003,p.162.有權勢的領導者往往是發(fā)動戰(zhàn)爭的決策者，他們是“最好的人”，有權勢、有力量卻還為了為各種原因打仗，可是戰(zhàn)爭的“殘存物/污穢物/像/唾沫/一樣/滲進/大地”，“如果把它/加進水里/它會讓你/一口接一口/嘔吐”④Alice Walker,Absolute Trust in the Goodness of the Earth.N.Y.:Random House,2003,p.161-162.。女詩人在這里描述受到戰(zhàn)爭荼毒的世界是那么恐怖，最后所有人不得不“一視同仁”地接受戰(zhàn)爭的惡果，包括來自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反撲。

在沃克前期詩集合刊《她藍色的軀體》里，除了她的反種族主義及婦女主義的主張外，我們讀到的是詩人對于自然的喜愛與直觀感受。但是在《絕對信任大地的良善》當中，我們看到的是詩人對于生態(tài)被破壞的焦急與警告。沃克擔心的是戰(zhàn)爭以及其他人為的毀滅性災難，所以進入21世紀后沃克也在找尋能夠“讓人類和平地、更加友愛地生活在地球上的新觀點”⑤Alice Walker,Absolute Trust in the Goodness of the Earth.N.Y.:Random House,2003,p.XIII.。但是普通人對于毀滅性的人為災難毫無招架之力，怎么辦呢？于是她在這部詩集告訴普羅大眾，只有擁有一顆對所有生命熱愛的心、善于分享的心、對大地母親信任的心，才有可能走出戰(zhàn)爭和孤獨，享受生命對于自我和世界的美好奉獻?！督^對信任大地的良善》這本詩集標志著沃克詩歌的生態(tài)轉(zhuǎn)向，她從憤怒的婦女主義鼓吹者轉(zhuǎn)變?yōu)橛脨坳P切生態(tài)及物種的推動者。

2003 年稍晚出版的《詩歌沿著我的手臂而行：詩與畫》，由沃克隨手速寫的一些小畫和短詩組成。詩歌不多且篇幅短小，不過依舊是值得讀者推敲并具有生態(tài)思想內(nèi)涵的詩篇，同時反映出生態(tài)思維在沃克詩歌中具有越來越重要的地位。她說：“非洲母親/轉(zhuǎn)過/頭/去：/鮮血/在她/頭上/也/在/她/鞋上?！雹貯lice Walker,A Poem Traveled down My Arm:Poems and Drawings.N.Y.:Random House,2003,pp.73-74.非洲是沃克的精神故鄉(xiāng)，但在人類的大力開發(fā)下，“從頭到腳”被蹂躪得“鮮血淋漓”。這部分喟嘆肇因于人們利用開發(fā)的名義而無限制擴張，對非洲造成了環(huán)境破壞，而短短的詩句刻畫出一幅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流血畫面，即使鳥兒等生物發(fā)出了各種的警告聲響也沒有什么效果，最后“甚至我們/都失去了/自己的/聲音”②Alice Walker,A Poem Traveled down My Arm:Poems and Drawings.N.Y.:Random House,2003,p.64.。

2010年10月，沃克出版了新詩集《狂野的舞蹈》。如果說沃克詩歌生態(tài)轉(zhuǎn)向的階段性成果是《絕對信任大地的良善》，那么《狂野的舞蹈》則是她深思熟慮的文學表現(xiàn)。該詩集關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主題更為明確，宣告生態(tài)考察成為沃克在此階段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心。

詩集《狂野的舞蹈》讀起來像是個拉長的散文作品，共有四十八首長短不一的詩歌收錄其中，中心主旨在延續(xù)“地球/人/愛”的生態(tài)主張。第一首詩《是的，我知道》第一小節(jié)圍繞她為什么寫詩的原因，追問讀者有沒有聽說過“詩人證”③A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3.，目的在于引出下面的詩句：“比如/詩人/寫下/野牛們/取代/野牛/因為/它們的/數(shù)目/現(xiàn)在/很/單薄/然后/她/并/不/希望/僅存的/很少的/羊群/感到/孤單?！雹蹵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p.3-4.沃克表面在顧慮野牛的數(shù)目減少，其實是借這個單薄的數(shù)目影射環(huán)境的變化，同時指出各個物種間是有關聯(lián)性的，北美野牛少了，其他的物種也會感到孤單。詩人巧妙地借用英文名詞單復數(shù)的特點，明白表達她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憂心忡忡。詩作中不僅帶有生態(tài)批評的意味，并將其“地球/人/愛”的最初見解成功地擴展到“地球/物種/愛”的生態(tài)觀點。

經(jīng)過多年的思考，沃克將自己的主張?zhí)嵘秊椤暗厍?物種/愛”。這一概念對于理解她新詩集中的生態(tài)思想很有幫助。比如她說：“當我推斷/你是/老虎/正在學習去愛/同時不/吞吃/猴子/我就能休息/輕輕松松地/在/你的爪子下?！雹軦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18.這是一首可愛的詩，雖然短小卻將沃克期盼能夠詩意棲居的想法表露出來，這種萬物和諧的景象可以說是詩人這二十多年來向往的目標。沃克在這本詩集中也放入她在2001年演說時安撫聽眾的三小行詩句，并加上了《一個地球》的標題。⑥A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34.沃克要傳遞的信息很清楚，她的大原則亦即“祖母精神”，從來沒有發(fā)生過變化。

沃克早先將“地球/人/愛”的概念歸納為“祖母精神”，在《狂野的舞蹈》中，她果然以一首《喚醒所有的祖母》深入闡釋這種精神。該詩一開首就呼吁：“我們必須生存/以不同的方式/否則我們/會死于/相同的/舊方式。//因此/我號召所有的祖母/各地的/地球上的/奮起/。”⑦A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30.沃克設想的“祖母精神”原本屬于理想的化身，但經(jīng)過這些年“折磨”的她似乎已經(jīng)忍無可忍，大聲疾呼各地的讀者找出“祖母精神”，這樣才能實現(xiàn)她“引導人類/健康、快樂/同時睿智”⑧A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11.的理想，這就是沃克指出的必須以嚴肅的方式來看待生存問題。她的詩歌表述方式與以前主張婦女主義時一樣，再度充滿年輕時的激情，依舊飽含號召力與戰(zhàn)斗力，因為她認為問題已經(jīng)很嚴重了，而“生命/我們種族的/依靠/它”⑨A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32.。詩人認為地球各物種的生命及未來的命運將依靠著這種“祖母精神”方能生存?？墒鞘廊擞薨V，忽視熱愛自然及生命的“祖母精神”，所以她開始大聲疾呼“拯救你自己吧！/這是可以做的。/即使心靈/在/搖晃不穩(wěn)/平靜地坐下來/放妥/你的背部/靠著/一棵樹/……然后穩(wěn)固/它。/寂靜下來。/它想要/繼續(xù)/掌握/控制/怒火/指示/平躺。/但生命/太短暫！”①A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p.48-50.原先認為拯救自己必須靠人們自我的覺悟，不過沃克此時著急了，她認為沒時間再坐下來或是平靜地思索，應該起而行，去拯救世界。沃克呼吁“我們做/我們所能做的/以及/那些/強迫/在我們身上的。//不后悔。/不怨人。/這些滋味/無花果的/櫻桃的/桃子的/杧果的/橙皮的/香味//帶著盲目的/運氣/以及許多的/苦難/我們趕得上/這個/世界！”②A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p.52-53.每一種生物原本應該在自然恩賜下享受生命的自由和快樂，這種滋味現(xiàn)在卻不是每個生物都可以享有，詩人期望人們可以挺身而出，享受各種各樣果香的同時，懷著對大自然的喜愛而起身奮斗，最起碼可以“拯救你自己”。

沃克新的詩歌與21世紀初的詩作最大的不同，在于她顯露出較多的焦急與不安。她寫下《世界已經(jīng)改變》這首長詩:“世界已經(jīng)改變：/醒過來然后聞著/可能?！澜缫呀?jīng)/改變：/醒過來！/給你自己/一個禮物/嶄新的/一天。//世界已經(jīng)改變：/這并不意味著/你永遠不會/被傷害。//世界/已經(jīng)改變：/奮起！/是的/然后/發(fā)光！/抗拒女妖塞壬/呼喚著的/不信任。//世界已經(jīng)改變：/不要讓/你自己/仍然/熟睡/對著/它?！雹跘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p.96-98.看得出來，這首詩雖然帶著遺憾的語氣表達“世界已經(jīng)改變”的事實，顯示世界在人為的破壞污染下，自然力量逐漸式微的擔憂，縱觀全詩卻沒有達到完全灰心絕望的地步，“可能”一詞說明她還保持著對未來的希望。沃克希望看到大地上物種間的和平與愛，所以該部詩集最后的短詩《盡管如此》，似乎在提醒人們“愛，如果是愛的話，永遠不會遠離。/嵌在我們之間，/就像地球裂縫里的黃金，/等待光明，/等待被打磨”④A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150.。沃克在提醒人們“愛”的重要性，而這種“愛”是寬廣的也是無私的，地球的許多資源或許有一天被人們用光了，那是自然大地給人們的愛，只要人們真心愛大地，不去刻意破壞，那么自然環(huán)境就仿佛王爾德筆下的“快樂王子”，它的財富將永遠無私地付出給它最摯愛的世界萬物。

三

步入21世紀后，沃克將其初步的“祖母精神”概念具體化為“地球/人/愛”的主張，也促成她十年后的詩集《狂野的舞蹈》誕生。這個書名不但帶有回到簡單生活的暗示，同時升華她的主張到“地球/物種/愛”的境界。她在詩集前言中表示她的祖先遇到煩惱、憂愁或是災難的時候，比如至親過世時，大家會手牽著手圍成圓圈盡情地跳著舞，奮力地跳到忘我的境界，于是狂野地跳著舞蹈成為非裔美國人的重要儀式。到了艱難的時代，這或許也是一種非常有效的、忘卻煩憂的方法。因此她以這種近乎儀式的解脫方法命名她的詩集并說：“艱難時世需要狂野的舞蹈。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證明?！雹軦lice Walker,Hard Times Require Furious Dancing.Novato,CA:New World Library,2010,plXV-XVI.她運用原始舞蹈的方式鼓勵讀者。

姑且不論舞蹈跳得狂野之后，是否真的可以進入忘我的境界而忘卻孤寂與創(chuàng)傷，可以肯定的是，在艱難的時候，一場盡興的舞蹈可以鼓舞人心，是一種表達愛的方式。從著眼于個人的藍色軀體走向手牽手的集體狂野舞蹈，恰可說明沃克之所以將她的生態(tài)思維擴大到全物種的考慮，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了人們與大地母親捐棄前嫌的一個好方法，并加以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