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東風(fēng)
今天是母親去世一周年的忌日!
在我的感知中,母親始終未曾走遠,而現(xiàn)實卻又告知我,她已經(jīng)離開我們365天了。
1
2021年農(nóng)歷七月十二,也是陽歷的8月19日,飽受病痛折磨的母親走了!
母親走得很突然,得的是膽管癌,從發(fā)現(xiàn)到去世只有三個多月的時間。
診斷出癌癥后,我的心情一下壞到了極點。這種平時多次聽到、仿佛遠離我們的醫(yī)學(xué)專用名詞,怎么也想不到此時會降臨到自己的母親身上。
一開始,還真的看不出來母親得了癌癥,她有說有笑,氣色也不錯,我們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醫(yī)生誤診了。
多么希望是誤診呀!為了佐證,曾兩度抽了靜脈血,專程送往上海驗證。
事實就是事實,結(jié)果出來跟當(dāng)?shù)蒯t(yī)院檢查的一個樣,不抱有任何幻想了,只能面對。
醫(yī)生告訴我們,膽管在腹部的深處,很難發(fā)現(xiàn),一經(jīng)診斷多是晚期。
這無疑是宣判母親的時日不多了。我們沒敢告訴她病情,而是像沒事一樣趕緊配合醫(yī)院拿治療方案,進行科學(xué)醫(yī)療。尤其是遠在外地工作的弟弟們更是大為吃驚,都盡早請假帶著愛人和孩子回來照顧母親,這似乎讓母親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那天,兄弟幾個都到齊了,冥冥之中,她像是在交代后事,嘴里還喃喃道:“這次我可能過不去了,要去見你爸爸了……”我們聽了很難受,不能往下想,仍強裝著笑臉逗她開心,陪她說話,去寬慰她,可是病情還是在往壞處發(fā)展。
在醫(yī)院住了一陣,待病情稍穩(wěn)后,我們決定把母親接回家,想做她平時最喜歡吃的飯菜,通過營養(yǎng)搭配來幫她增強免疫力。
起先母親多少還能吃點,慢慢地連下咽都很困難了。在家里住了半個多月也無濟于事,看著母親一天天地消瘦,我的心里無比難過。
正準備再前往醫(yī)院就診時,船遲又遇打頭風(fēng)。6月26日凌晨5點,已經(jīng)很虛弱的母親又突發(fā)腦梗死,被救護車送到醫(yī)院時已不省人事、認不清我們了。
從這一天起,母親癱瘓在床,幾乎沒有意識,如同植物人,只能靠注射流食維持生命。注射流食是一種折磨,雖然沒有知覺,可她展現(xiàn)出那種無意識痛苦的表情,總是讓我們不敢正視。
醫(yī)生出于好心,曾建議家人商量商量,不行就放棄治療,把管子拔了,但為人子女我們?nèi)绾巫龃藳Q定?所以兄弟們一致反對,堅決不答應(yīng),似乎她老人家只要在那躺著,也許她會痛苦一些,但只要在那,我們就會有種依靠。
再后來連流食也推不進去了,只能靠氨基酸、脂肪乳及維生素等營養(yǎng)液來維持生命體征,我們一次次虔誠地祈禱,卻未能延續(xù)母親的生命,一天天將她像孩子般呵護,也沒能挽留住母親的腳步……天不垂憐,她還是帶著病痛離我們而去了。
2
一想起父親走得早,母親把我們兄弟幾個拉扯大真是不容易,慢慢地我們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事業(yè)、家庭,眼看著生活好了,母親卻走了……
不知怎的,自母親走后,我多次夢見她朦朧中向我走來,呼喚著我的名字,替我穿著衣服,給我蓋著被子,我去用手摸她,不過是一場空,留給我無盡的悲傷和惆悵。我也時常把夢見母親這事告訴弟弟們。
思索回首的片刻,我發(fā)現(xiàn)自己從沒有離開過母親的視線,離開過母親的牽掛。
母親一輩子為了這個家,付出太多太多,我常和弟弟們說起,如果不是母親,我們的這個家也就完了……
父親是根據(jù)組織安排專門從連隊回到河南老家娶回母親的,母親也聽話,通過介紹也就跟著父親來到兵團,這一待就是一輩子。這種帶有政治色彩的婚姻,在軍墾一代父輩們身上,被打上深深的時代烙印。
可以說,母親自嫁給父親那一天起就后悔,有了我們還是后悔,那種不甘、那種要強,體現(xiàn)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打我們記事起,母親好像就對老實本分又體弱多病的父親挑起有關(guān)生活瑣碎的各種吵鬧,我們子女也很納悶,為什么天天吵卻還要一起過呢?后來才明白,可能正是因為我們這四個孩子讓她不舍、讓她更要強、讓她一直有著更高的期望,當(dāng)這種期望遙遙無期時,她就會不開心。她常常在感到委屈、蒙頭哭泣之后,又不停歇地付出更多,但她從沒有選擇過放棄,想過離開父親,離開我們。
也許是吵鬧累了,也許是因為我這個老大終于達到了她曾經(jīng)的預(yù)期,等我工作后能照顧弟弟們后,終于能讓她少操心甚至不操心后,母親與父親的吵鬧也就少很多了,而父親去世之后,母親卻多次提起父親的好來??赡苓@就是最樸素的生活,苦難一輩子,鬧騰一輩子,最后卻又牽掛一輩子……
母親是家屬,沒有檔案,只有身份證上的信息能證明她的出生年月:1942年6月12日生于河南省上蔡縣和店公社高廟大隊一隊。實際上,除了籍貫是對的,出生日期根本就不準,我外婆也記不清。外公去世時母親才8個月,我舅舅也只有8歲多,是舅舅帶著她靠吃百家飯長大,她常說:“我要飯要到會打狗?!睆男∪碧凵賽鄣哪赣H,哪能記得清子丑寅卯。
在那個艱難困苦的年代里,要想減輕家里負擔(dān),只有減少口糧。母親稍大一些,就被外婆送到豫劇團學(xué)習(xí)河南豫劇、練武把子。雖然沒有上過一天學(xué),大字不識一個,但她肯吃苦、能受累、不服輸、記憶好,整臺整臺的戲詞都能背下來,差錯出得也少,很快便成了臺柱子。
20世紀60年代初鬧饑荒,那可是全國最困難時期,母親隨著劇團走南闖北,反而倒是好吃好住,沒有挨饑受餓。常香玉為抗美援朝捐飛機,她還作為小演員參加了捐贈演出,好不風(fēng)光。母親一提起這段日子,臉上就情不自禁地洋溢出燦爛的笑容,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再后來,舅舅托人把母親送到山西大同礦務(wù)局當(dāng)了一名國營單位看機器儀表的工人。
或許是機緣巧合,或許是命里注定,母親就這樣鬼使神差、陰差陽錯地嫁給了父親!
3
起初,母親從老家來到新疆兵團八十七團匯河八連時,本是過來看看,不行掉頭就回河南老家去的。也許是父親樸實、堅韌的品格打動了她。
父親已離開我們24年了,除了他留給我們的記憶,最能給我們以安慰的還有一些源于他的同事和接觸過他的人對他的贊許,他們只要提起父親沒有不贊許的,這是對一個只身一人來到一個陌生環(huán)境工作幾十年的男人的肯定,更是對父親高尚人格的贊譽。
人的一生中能被幾個人、幾十個人稱贊不難,能像父親這樣被周圍絕大多數(shù)人稱贊是難做到的。也正基于此,母親完全接受了父親,才有了我們這個家。可由于母親當(dāng)時的猶豫彷徨,錯過了能批準當(dāng)職工的大好機會,最終成為家屬,俗稱“五七”人員。
那時的家屬可不輕松,每年從春種到秋收,像母親這樣的家屬也是一個不小的群體,跟職工一樣干農(nóng)活、分任務(wù)、下指標,工作量一點也不比職工少。
最艱難的是秋收,從9月初到11月份,兩個來月的時間,這可是一年中最忙碌、最辛苦的時候,時間緊,任務(wù)重。與其說是秋收,不如說是搶收,稍不抓緊,這北方的天氣就有可能上凍或下雪,把莊稼壓在地里。
就說這收玉米,大塊大塊的條田,一眼望不到邊,要一個一個掰下來,一塊條田一塊條田地突擊。這之前,先要把苞谷地里套種的黃豆割出來,然后再把它們攏成堆裝上車,運到大場院,緊接著砍玉米稈清地,還要收獲其他的秋作物,那時可沒有機械化收割,全都靠手工勞作,一個接一個,壓茬進行,只有像陀螺一樣連軸轉(zhuǎn),才能保證把種出的成果搶回來。
母親是個好強的人。她有將近一米七的個子,在農(nóng)村女性中來說屬于中等偏上的身高,不胖不瘦,長期的體力勞動,使她有個好的身體。她干起活來毫不含糊,一點不惜力,挑一百多斤的重物,腰一挺、頭一抬,擔(dān)起來就走,步態(tài)輕盈,從無猶豫,比連隊里普通男職工還利落。除草、定苗、割胡麻、掰苞谷、收葵花這樣的農(nóng)活,樣樣都行,不僅干得快,還干得好。
打了幾場“硬仗”之后,母親在家屬里面特別能干的美譽很快就傳開了。連隊的領(lǐng)導(dǎo)和職工都夸贊父親的命怎么這么好,找了這么好個媳婦,再加上母親還能到舞臺上亮上幾嗓子,在當(dāng)?shù)匾幌戮统隽嗣R灾劣诿糠赀^年過節(jié)編排節(jié)目,十里八鄉(xiāng)的都來請母親出演。后迫于生活的壓力,母親都婉言謝絕了。過去的專業(yè)也就此成了她的愛好,生活的間隙也只是偶爾哼上幾句。
4
母親原本是工廠的工人,嫁給父親之后成了一名“爛家屬”。這句話她不知說了多少遍。但在現(xiàn)實中,她用自己的言行踐行著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的品質(zhì),她跟千千萬萬個中國母親一樣,善良、勤勞、慈愛、堅強。
父親是個孤兒,是黨和國家把他撫養(yǎng)大,他一直感恩于心,不管在哪個崗位上,他都服從分配,埋頭苦干,從不叫苦叫累,正是這,父親累倒在工地上,報了病危,雖說搶救過來保住了命,可身體卻永遠地垮了。
由于父親長期被病魔纏身,靠連隊照顧由基建班上下來了,在加工班、水磨等單位從事輕一些的工作。母親時常幫著父親干活,我大一些時,她也會帶著我一同干。
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之后,工資制一下被打破了,父親因身體原因不能包地,母親又是家屬,沒有收入,家里負擔(dān)一下凸顯出來。那時有“吃勞?!币徽f,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對這個詞沒有概念,也就是每月給不能從事重體力勞動的人30元左右的錢,別的公家就不負擔(dān)了。
因“吃勞?!笔杖氩荒芄?,連隊照顧父親給了一個看林帶的輕活,并附加給了連隊場園東頭南河壩邊的幾畝戈壁地,算是一家人的生計。
家里的生活一下拮據(jù)起來,這可苦了母親。也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磨就了母親要強的性格。她從不向命運低頭。當(dāng)磨難一個一個地砸向她時,她以頑強的毅力、不服輸?shù)男愿?,直面困難,撐起了家庭的一片天。
為了生計,母親蹚過水流湍急的博爾塔拉河,到對岸的公社鋤過草、定過苗,像男人一樣到基建工地上篩過沙子、搬過磚頭,還到過磚廠打磚坯、燒磚坯,什么苦活臟活累活都干過。
有好幾次母親蹚河打工,正趕上下暴雨引發(fā)洪水,差點淹死。這讓她心有余悸,絮叨過多次。盡管是這樣,為了這個家,她還是風(fēng)雨無阻,一往無前,天麻麻亮就出發(fā),一直干到天黑透才肯回家。
就這樣,也沒有見到母親歇過一天,平時發(fā)燒感冒之類的,照樣干活。打我記事起,就見母親十分辛苦,洗衣、挑水、種地、收莊稼,什么都干,從里忙到外。母親就這樣一天天像永不停歇的機器一樣不停地運轉(zhuǎn),高強度消耗著自己的身體,長期繁重的體力勞動沒有將母親累倒,卻使她落下了腰酸背駝的毛病。
她這輩子深知自己吃了沒有文化的苦,從小就教育我們好好地學(xué)習(xí)。在對孩子的教育上,她真是不遺余力,再苦再累也要供出我們來。每天放學(xué)回家后,我們只要拿起書本看書,無論家里有多忙,她都不讓我們干活,一個人擔(dān)起家里的全部重擔(dān)。
最讓我不能釋懷的,是我高中畢業(yè)后堅持要回到連隊包地,以減輕家里的負擔(dān),因此跟母親吵架。我是老大,十分清楚只有我工作,家里才能減少一份負擔(dān),增加一份收入。母親卻不這樣想,她堅決地讓我去上學(xué)。這一次,我和母親犟了嘴,聲音吵得很大,母親說著說著就急了,給了我一記耳光,我委屈地哭了,她也哭了。記憶中,這是母親最后一次打我。每每想起,都是那樣的清晰。
在母親的堅持下,我考上了學(xué),去外地求學(xué),而地卻是她帶著弟弟們給我種,一直到我中專畢業(yè)后分配了工作,才從種地中退出來。
今年,我自己的兒子都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正在備戰(zhàn)年底考研。教育自己的孩子,再體味母親的初衷,她是那么富有遠見。正是因為母親的影響,無論我在工作和生活上遇到什么樣的困難,我都拼搏向前,永不言棄。
5
母親走的這一年里,我時常翻出老照片,很懷念曾經(jīng)的母親。她年輕時留著兩條大辮子,穿著干凈的粗布衣服,簡簡單單,干起活來矯健利落,臉上始終洋溢著微笑、樂觀和自信。
母親如成年男人一樣頭頂半邊天。在家,她是一家之主,父親只是干點輕活、小活。那時候,父親經(jīng)常在外面的基建工地上,母親精心照料著我們,白天在地里干一天農(nóng)活,晚上回來還要給我們燒水、洗臉、泡腳,睡覺時生怕我們凍著,用手當(dāng)枕,將我們緊緊地抱在懷里。等我們都熟睡了,她又挑著油燈給我們縫縫補補,打袼褙、納鞋底。
母親不屬于手巧的那一種,有些針線活還是連隊的大娘教她的。就憑著這點手藝,為我們從小縫補到大,有的衣服雖然舊了也舍不得扔掉,往往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實在是穿不成了,才舍得給我們添件新衣服。但哪怕是補丁摞補丁,她也讓我們穿得整整齊齊,將我們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我們兄弟幾個身上了,我們也便成了她的全部希望。
母親計劃性極強,現(xiàn)在想來,我都佩服。為了給我們交學(xué)費、買衣服,貼補家用,家里買了連隊的淘汰羊,從幾只發(fā)展到了十幾只。公家分了幾畝生活地,母親多是種的苞谷,作飼料用,到了6月份羊毛剪了,賣了就是我們的學(xué)費;每年春秋兩季養(yǎng)上兩頭豬,一頭賣了貼補家用,一頭年關(guān)宰了留給我們吃;平時喂個雞、兔,讓我們打打牙祭。
平日里,她將這個家里柴米油鹽、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周密得當(dāng)、井然有序。糧食有多少、吃多少、怎么吃、不夠怎么辦,每年給我們兄弟怎么添置新衣裳,人情往來,鄰里間有事拿什么,逢年過節(jié)怎么走,什么節(jié)氣種什么莊稼……家里的錢怎么花,她都要精打細算,甚至借了誰家的針頭線腦,誰借了咱家的鋤頭鐮刀,都憑她的好記性一點不會弄錯。
母親沒有讀過一天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但算起賬來飛快,在門市部里買些日常用品等,往往是別人還在掰著指頭或拿紙比畫時,她就已經(jīng)算出來,而且分厘不差。
那會兒絕沒有到市場買菜一說,為解決一家人吃菜的問題,母親沿著連隊外圍看了很長時間,最后選中連隊西頭水磨河邊的一塊戈壁灘地,說干就干,撿大石頭,篩石子,每年開發(fā)一點,硬是掘地三尺,活生生地在一塊不毛之地改良出一個綠油油的梯田大菜園。那時只要一放暑假,母親準保帶著我們猛猛地開挖一陣,然后趕著讓我們用拉拉車到處找農(nóng)家肥,到現(xiàn)在只要我們兄弟幾個一提起那個菜園子,就發(fā)怵。
母親是一個知情達理的人,就是個性太強,很在乎臉面,做什么事都想爭個最好,她的這種性格,也導(dǎo)致了她說話做事總不饒人。年輕時,她總是與父親爭個二三,非要在嘴上討個贏頭,甚至大打出手,從不畏懼。她也時有與鄰里發(fā)生矛盾,非要論出個道理來,甚至還吵得不可開交,讓我們都覺得臉上無光。
這就是我的母親,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優(yōu)點那么鮮明——勤勞善良、精明能干,缺點也那么明顯——爭強好勝,愛爭短長。她沒有文化,也沒有任何的虛頭巴腦,生活困苦卻又很簡單,我們就是她的一切,她全部的心血就是我們,就是這個家。
6
父親走后,我們極力讓父親沒有享上的福都回饋給母親,讓母親快樂地生活。2000年小弟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們兄弟幾個每人出點錢,讓弟弟專門陪著她老人家回了一趟河南老家,專程去了她年輕時在山西的工作單位,還去了北京天安門廣場,母親甚是高興。
回來后,母親放心不下小弟,便留在烏魯木齊照顧他的生活。大弟在五家渠工作,母親也一并擔(dān)負起照看孫子的責(zé)任。尤其是小弟攻讀完博士到美國公派留學(xué)3年,也成了家,母親的心愿徹底了了,她滿臉都是開心的笑容。
在烏魯木齊她待了近十年的時間,她時常在河南民間豫劇團里去唱唱戲,憋了半輩子的愛好又重新拾起來了,圓了她多年未能大大方方唱個夠的愿望。應(yīng)該說,那段時間是她最幸福的時光。
可是好景不長,由于我們都忙著各自的工作,疏于對母親關(guān)心,她得了腦梗死,好在送往新疆醫(yī)學(xué)院治療及時,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
母親病好了,我們兄弟商量著把她接各自家里來住,她考慮到我們各有各的家庭,不愿意打擾我們的生活,還是那么要強地堅持一個人住,不給我們?nèi)魏稳颂砺闊榇耍易鳛槔洗?,召開了家庭會議,我們四個兄弟都很孝順,但面對倔強好強的老太太,必須有個解決方案,一個人住是不可能的,我當(dāng)時提出可以試試在各方面條件都很好的五師的老年公寓生活,那里三頓飯不愁,還有老年人說話。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兄弟的意見初期是不統(tǒng)一的,養(yǎng)了四個兒子,老了老了把養(yǎng)育我們的母親推到老年公寓,情何以堪?
所以矛盾出來了:母親堅決不和任何一個子女生活,我們堅決不同意母親一個人生活,母親也排斥著養(yǎng)老院的生活。怎么辦呢?也許還是源自不想讓子女為難。最終還是她妥協(xié)了,在我們的內(nèi)疚中和她可能內(nèi)心極不情愿中住進了養(yǎng)老院。
但事實證明養(yǎng)老院是適合她的,她也從一開始的排斥到后面慢慢地熟悉和不舍,而我們也經(jīng)常接她到各自家里生活一段時日,猶如旅行一般,也讓她很是開心。三弟還在博樂專門買了一套小二居室,母親有時也經(jīng)常自行回去住幾天。就這樣,一晃又是近十年。
三年的疫情,這個放在歷史長河中、放在時代背景中,可能猶如一粒塵埃,但放到一個個家庭中卻宛如千鈞!疫情下的各種嚴防死守,讓我們對老母親只能隔著鐵門柵欄噓寒問暖,冬天通過護理人員的手機與母親視頻……
去年的五一勞動節(jié),我們兄弟商量好了,不能再讓母親在老年公寓待了,接回家里居住,也決定再也不把母親送到那里了。
接回家時可以看出她是特別地開心,這也讓我們的內(nèi)心充滿著內(nèi)疚感。出來的當(dāng)天,她想徹底檢查個身體,這與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僧?dāng)我們帶她進行了徹底的檢查后,沒有想到得來的是這個她患癌的結(jié)果,猶如晴天霹靂,完全不能接受?,F(xiàn)在想來,實際上是她在老年公寓已經(jīng)感到不適了,只是沒給我們說起,怕我們擔(dān)心,也怕耽誤我們的工作。
作為兒子的我,沒有時刻奉孝于床前,聽她嘮叨著過去的事,看到病痛對母親的折磨是那么殘酷,我多想跪在母親的膝前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好讓兒子多一點時間陪伴,哭出我心底對母親所有的愧疚和依戀。
7
母親大部分時間處于昏迷狀態(tài),長期臥床,身邊已經(jīng)不能離開人了,我們輪流守護在病床前。
為了防止生褥瘡,我們要時常給她擦拭身體,勤換洗床單,母親沒有女兒,媳婦們就跟女兒一樣,爭著拿這,搶著干那,十分孝順,同病房的人都羨慕。那時,母親已病入膏肓,我深知再怎么守護,也彌補不了內(nèi)心深深的自責(zé)。
母親清醒的時候,冥冥之中可能感覺到時日不多了。一天,她堅持從病床上下來,艱難走到柜子旁,從衣物里拿出一個小包,又從小包里取出一個手絹包,解開以后,才知道這是她一輩子的家當(dāng)。當(dāng)著我們的面,她把疊得整整齊齊的平時攢下來的僅有的一點積蓄很專注地清點著:“這是給我大孫子的,這是給我二孫子的,這是給我三孫子的……當(dāng)時你爸爸連孫子沒有看到,現(xiàn)在他有了自己四個可愛的孫子嘍……”這一幕時常浮現(xiàn)在我眼前,一想到這,我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下來。
母親作為家屬,2010年補繳的社保,加之平時看病、開銷等,她那點養(yǎng)老金根本不夠用。我知道一輩子勤儉節(jié)約的她,從不亂花一分錢,就是從大田里返回家也要順路撿一捆柴火的她,這可是把我們平時給她的零散錢都積攢下來,又反哺給她的孫子們。
我總在想,我們又能回報母親什么?母親是兒子人生世界里最貼心的人,兒子若安好,母親便是晴天。她是將全部的愛和心思,都傾注到我們身上,用母愛呵護著我們一路成長。
母親病重期間,大弟還在南疆三師的五十團參加“訪惠聚”工作,小弟在烏魯木齊工作,他們剛好回去處理一下手頭的事務(wù),就在這個檔口,阿拉山口出現(xiàn)疫情,讓遠在外地工作的兩個弟弟猝不及防,都未能前來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這成了他們一輩子的痛。那一天,我和三弟靜靜地葬下母親。直至疫情緩解后,我們兄弟才聚齊,給母親圓了墳。
這些天來,我靜靜地在電腦前,梳理著對母親的思念,流淌出心底的聲音,希望能穿過時空的隧道,讓天堂里的父親母親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