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圓記者 郭洪平 陳星嵐
直播造假除了要接受道德的譴責之外,還可能涉及法律問題,如涉嫌欺詐、誹謗、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等等,相關涉法問題值得探討
近日,山東男子徐某騎白馬從歐洲回國的視頻走紅網絡。消息引起了網友的關注和熱議。徐某的社交賬號很短時間內漲粉幾十萬,不少網友還稱,要坐等徐某“東游記”后續(xù)視頻上線。
但沒過多久,劇情就急轉直下。徐某突然發(fā)文稱:“我人在山西,從來沒有騎馬出國,(騎馬回國的)視頻圖片是從網上盜的。”徐某承認自己發(fā)布的騎馬回國視頻系假造的。
網紅倪某在某平臺發(fā)布一系列視頻、直播稱,自己花1800萬元承包了江蘇的高郵湖,還打算用45天的時間抽空高郵湖撈魚。這些言論在網上為其引來很高的關注度。但沒過多久,相關部門就戳穿了這個謊言:“高郵湖是保護區(qū),不可能承包給個人撈魚。”還有媒體曝光,倪某發(fā)的視頻、直播中出現的水面和撈魚畫面,并非高郵湖。倪某曾經花幾萬元在某村承包過小魚塘。
近來,相似“戲法”,不一而足。少數網紅為吸引眼球編造謊言,種種表現讓網友感到很不舒服。那么,這種為博流量不擇手段的造假行為,究竟是網紅“玩玩”呢,還是另有目的?網紅直播撒謊是什么行為,有沒有責任?作為推送視頻的網絡平臺,要不要為此擔責?網友為表示支持,給網紅打賞的錢能要回來嗎?怎樣才能營造誠信的網絡環(huán)境?一時間,相關問題成為網友們關心的話題。
“如今,網紅主播與傳統媒體下的電視直播,實際上沒有本質區(qū)別,比起傳統媒體,網紅直播更具隨意性,且參與門檻更低?!比A中科技大學法學院副院長熊琦教授接受《方圓》記者采訪時表示。
《方圓》記者梳理多起網紅直播造假現象發(fā)現,目前網紅直播造假主要有三類情況,即內容造假、宣傳造假、信息造假。徐某利用虛假圖片和視頻,謊稱自己從西班牙出發(fā),途經美國西海岸,半年走了2500公里回到中國的行為,就屬內容造假。而網紅帶貨直播時的夸大其詞,差的說成好的,假的說成真的,則涉嫌宣傳造假。對一個事實完全是憑空捏造,散布不實消息的,則是信息造假。
有關法律從業(yè)人員表示,直播造假除了要接受道德的譴責之外,還可能涉及法律問題,如涉嫌欺詐、誹謗、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等等,相關涉法問題值得探討。
北京市瀛和律師事務所律師黃群輝認為,“居高聲自遠”,網紅一般都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不管是道德和法律,都要求他們理應對公眾承擔更多的義務,其中對表達自由的限制就比一般社會公眾要更加嚴苛。
黃群輝說,網紅直播時為博流量無中生有,必然要承擔比一般網民更嚴格的責任。具體承擔的責任要視言論情節(jié)而定。如情節(jié)輕微,只是在小范圍內傳播,可能會受到限流、禁言、封號等行業(yè)懲戒。如不當言論涉及違反相關法律法規(guī),可能就要承擔相關的行政處罰、民事賠償等責任,一般不會上升到刑事犯罪。如情節(jié)嚴重,涉嫌犯罪,比如故意捏造并散布虛構的事實,足以貶損他人人格,破壞他人名譽的,就可能構成誹謗罪。
另外,編造虛假的險情、疫情、災情、警情,在信息網絡或者其他媒體上傳播,或者明知上述是虛假信息,故意在信息網絡或者其他媒體上傳播,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則可能會涉嫌編造、故意傳播虛假信息罪。按照刑法第291條規(guī)定,一般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造成嚴重后果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當然,何為直播造假,定性是個問題。北京市京坤律師事務所律師余亮哉表示,如果相關直播的內容是作為“作品”獨立呈現給觀眾欣賞的,或者借此吸引眼球,事實上觀眾也會為這種“行為藝術”買單,所以這種行為就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如網紅徐某騎白馬回國事件,如果按照“藝術作品”來對待,直播時就應在醒目位置標上“涉及娛樂”。否則有可能涉及擾亂社會公共秩序,也可能因為侵犯他人名譽權涉及民事侵權問題。
除此以外,也有法律從業(yè)人員表示,直播造假還涉及網絡信用問題。黃群輝就認為,直播撒謊不僅污染信息環(huán)境,還抬高了社會信用成本。網紅直播造假不但會引發(fā)網絡信任危機,有違積極健康、向上向善的網絡文化,還會使大量普通網民陷入網絡騙局,使網民遭受財產損失,并在精神上受到傷害。
(來源:CFP)
網紅進行直播,相關工作自己無法完成,站在他們背后的往往是各大平臺。直播造假現象發(fā)生后,有觀點就認為,是各大平臺為網紅與大眾見面提供了便利,如果沒有平臺作為后盾和載體,網紅個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把視頻內容播放出來。所以,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平臺應該承擔責任。
相關專家以網紅帶貨為例進行了解讀。他們認為,直播帶貨時的網紅就是廣告代言人,當涉嫌售假、虛假宣傳時,網紅主播第一時間往往是被質疑的對象。如果網紅主播恰好是商品的制造商,那么此時的網紅主播就應對商品的質量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如果網紅主播是為了別的商家的產品進行宣傳售賣,則應當認定此時的網紅主播是承擔了發(fā)布廣告的角色,他或她有責任主動審核廣告主的資質和廣告內容的真假以及合法性。
根據廣告法第34條規(guī)定,廣告經營者、廣告發(fā)布者應當按照國家有關規(guī)定,建立、健全廣告業(yè)務的承接登記、審核、檔案管理制度。廣告經營者、廣告發(fā)布者依據法律、行政法規(guī)查驗有關證明文件,核對廣告內容。對內容不符或者證明文件不全的廣告,廣告經營者不得提供設計、制作、代理服務,廣告發(fā)布者不得發(fā)布。
專家表示,如果網紅主播明知推薦的商品是假冒偽劣或者不合格的產品時,依然幫助品牌進行宣傳,此時則可能涉及刑事責任。根據刑法第214條規(guī)定,銷售明知是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銷售金額數額較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銷售金額數額巨大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專業(yè)人員表示,現在很多商家都是通過入駐平臺的方式進行合作的,消費者在直播間看到商品后,一般會直接在平臺店鋪下單。如果網紅主播在平臺售賣假貨,毫無疑問,平臺是要承擔責任的。因為,此時的平臺和直播者是合作關系,自然就要承擔相關信息真實與否的審查義務。如果知道平臺上有假貨或山寨產品出售則要承擔監(jiān)管責任。如果存在惡意串通賣假售假,平臺就有可能成為刑法上所說的共犯。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4條規(guī)定,網絡交易平臺提供者明知或者應知銷售者或者服務者利用其平臺侵害消費者合法權益,未采取必要措施的,依法與該銷售者或者服務者承擔連帶責任。
對于其他直播造假行為平臺要不要擔責問題,專家也表示,這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主要與平臺的服務內容有關。熊琦表示,如果是新聞類媒體,則對新聞的真實性有更高要求。如果是社交類媒體,相關平臺在這方面則不需要承擔完全責任,但如果轉發(fā)量過大,那就可能需要承擔必要的監(jiān)管責任。
余亮哉認為,網紅直播造假,正規(guī)新聞媒體對相關內容如果不加監(jiān)管核實就直接轉發(fā),則存在一定責任。如果轉發(fā)時注明了來源,符合市場準入要求,則可以不承擔責任。
黃群輝認為,審核網絡內容,監(jiān)督網絡行為是直播平臺的法定義務。因審核不嚴而導致違法違規(guī)事件傳播,除內容生產者(主播)本人會受到行業(yè)懲戒或法律追究外,相關平臺亦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直播造假,有些是為了娛樂,但多數是為了出名、賺錢。視頻平臺上的直播都有打賞功能,很多看直播的網友都會給網紅打賞,少的幾十上百元,多的數百數千元,大手筆一擲千金的不少見,有的網紅直播1小時就能賺好幾萬元?,F實中,不少網友自己省吃儉用,卻非常舍得給網紅打賞。不過,當發(fā)現自己的一片真情被網紅愚弄后,很多網友也會變得異常憤怒,有的會要求網紅把打賞的錢還給他們。那么,打賞出去的錢款還能要回來嗎?
專家表示,這要分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成年人打賞主播的錢要回來的可能性不大。我國民事相關法律認定,16周歲以上的人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可以獨立實施民事法律行為。這種情況下,法律認為成年人打賞是一種自愿行為,既然已經打賞出去了,這個錢就要不回來了,就算你是拿了家里或父母的血汗錢去打賞的,現在后悔了,想要回來也不行,因為目前的法律還不支持這種行為,所以,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公民的行為后果只能自己承擔。
另一種情況是,未滿16周歲的人打賞是可以要回來的。我國民法典第19條規(guī)定,8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實施民事法律行為由其法定代理人或者經其法定代理人同意、追認。這種情況下,如果未成年人打賞主播的金額較大,其行為可視作超過自己的認知,可以通過法律作無效認定,法定代理人可以跟平臺協商要求平臺退回,如果協商不成,可以委托律師起訴到法院,要求平臺退回。
盡管如此,實踐中仍然會有問題存在。很多未成年人都是用父母的手機打賞的,網絡支付目前并不能識別出實際打賞人是成年人還是未成年人。因此,想要追回打賞的錢,還得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這是未成年人的個人行為才可以,所以,實際操作中會有一定難度。
余亮哉表示,解決這個問題,關鍵要看打賞的這部分錢款是否存在重大誤解,只要有證據證明存在重大誤解,這部分款項是可以追回的,如打賞者是未成年人或是精神病人,不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等。當然,這些需要法律的認定。
對于打賞的錢款找主播追回還是找平臺追回,黃群輝表示,可以先找打賞對象追回。民法典規(guī)定,一方以欺詐手段,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愿的情況下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受欺詐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予以撤銷。
實踐中,網絡打賞行為常被認定為服務合同,屬于民事法律行為。因此,被欺騙打賞的消費者可以直接要求網絡主播返還打賞金額。如果對方不予返還,受欺詐的消費者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訴。如果金額較大,被追討后拒不返還的,網絡主播可能構成詐騙罪,消費者可以向公安機關報案。
黃群輝表示,平臺和主播的利益具有一致性,在服務合同中,雙方共同構成提供服務的一方主體,平臺與主播應共同承擔民事責任。被欺騙打賞的消費者在向主播追責的同時,也可以向平臺進行追責。
熊琦表示,找主播找平臺都可以,如果找平臺,主要看平臺在相關行為中的參與程度。如果平臺與網紅主播之間存在利益分配的合作關系,那么平臺要承擔連帶責任。如果只是網紅自己借助平臺進行直播,與平臺不構成合作關系,這種情況下平臺可以不擔責任。
當然,如果用戶通知了平臺真實情況,平臺不采取屏蔽、斷開鏈接等必要措施,仍然允許網紅欺詐行為繼續(xù)發(fā)生,平臺也需要因不作為行為而承擔連帶責任。總之,平臺是否“明知”或者“應知”,是處理這類問題的關鍵。
新鮮、離奇、花樣百出的直播造假,很大程度上給網紅帶來了流量。只要敢編故事,敢上平臺,懂得一點如何吸引觀眾的心理,就算自身沒有任何技能,照樣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梳理近期直播造假現象,多數都是依靠一個編排過的悲情故事或勵志故事等去博得大眾的同情,進而再戴上一張假面具去干牟利的事情。對此種種惡意炒作行為,國內有主流媒體發(fā)文表態(tài):你騙人的樣子真丑!
一些專家表示,網紅博眼球應該有底線,他們在享受流量帶來利益的同時,應當意識到自己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不能再以素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許多群眾也表示,不能讓撒謊者得利,要堅決打擊這種無底線蹭熱度的現象,形成真正的規(guī)范,讓野蠻生長的主播、網絡達人對相關法律和規(guī)則有所敬畏和重視,對自己播報的事件負責。
全國人大代表、廣東省東莞市工商聯主席黃建平近兩年一直關注網絡自媒體情況,他建議,要強化立法,行政監(jiān)管部門應根據目前主流社交平臺信息發(fā)布模式,設置新的規(guī)范準則,尤其是要在立案標準以及作為公訴案件的處理標準上進行明確,降低公訴門檻。還要在自訴程序中賦予公民可以求助法院或公安機關協助調查取證的權利,讓相關法律救濟落到實處。
黃建平認為,法律應將網上網下兩套社會規(guī)范都納入調整范疇。同時,還要提升網絡監(jiān)管技術水平。要建立自媒體大數據庫,加強自媒體賬號監(jiān)測和自媒體平臺運營數據分析。借助大數據,完善內容推薦技術,精準攔截網絡誹謗內容。要明確地方網絡監(jiān)管部門在網絡生態(tài)治理方面的管轄權限和必要行政處罰權,落實網絡信息內容服務平臺和網絡內容生產者許可、備案相關規(guī)定要求,為地市級網絡行政監(jiān)管提供必要制度支撐。要加強網絡警察隊伍建設,將網絡誹謗監(jiān)管納入其日常工作職責中,對利用互聯網造謠、誹謗或者發(fā)表、傳播其他有害信息的行為,一經舉報應立即查證處理。還要建立黑名單制度,實行負面管控,限制不良網紅在互聯網平臺的行為,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對于網絡平臺監(jiān)管問題,黃建平建議,要明確平臺、廣告主體以及相應監(jiān)督主管部門的責任,給出更便捷、更高效的網絡舉報和維權途徑。還要加強實名制管理,設置平臺對配合公民維權取證的義務。加大對于管理不力,甚至為了追求流量而放任、故意引導網絡誹謗行為平臺的懲處力度。
山東青島國際青年創(chuàng)客基地主任王可鋒也認為,自媒體在極短的時間內形成一種行業(yè),從帶貨主播、娛樂主播到純粹的信息發(fā)布,都是快速、沒有規(guī)律的無底線野蠻生長,多是以狂沖熱度和營利為目的。所以,在行業(yè)自律方面,應成立行業(yè)協會,既要管內容也要管行業(yè),一旦出現不良情況,要將相關人員驅逐出圈,還要把控不良賬號的封殺、流量的限制等。
還有的專家建議,要充分發(fā)揮直播平臺的監(jiān)管與大眾的監(jiān)督作用。直播平臺為互聯網直播提供了傳播渠道和途徑,這種模式類似于商場為各類商鋪提供了商品銷售環(huán)境,需要對各類商鋪進行選擇。所以,直播平臺也應對各類商鋪的信譽以及商品質量進行把控和監(jiān)管,避免信譽差的商家或者主播鉆了監(jiān)管制度的空子。
同時,有的專家和研究人員建議,要加大社會各方面的監(jiān)督力度,通過這種方式不斷健全和完善直播平臺現狀,減少網紅主播信息造假行為的發(fā)生。健身主播李玉就提出,網絡主播要更加注重內容的創(chuàng)作,持續(xù)向用戶輸出優(yōu)質的產品,共同把直播經濟的“蛋糕”做大做好,吸引更多的人參與和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