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時期徽州的木簰轉運糾紛與訴訟處置
——以《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抄本為中心

王振忠

明清時代徽州木商的活動遍及長江流域各地，其中又以婺源木商最為活躍。不過，迄今學界所關注者多是這些木商在徽州府之外的商業(yè)經(jīng)營，而對于他們在本地的活動則較少涉及。有鑒于此，抄本《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所反映的木商在黟縣的活動，值得特別關注。

一、黟縣在地士紳與外來婺源木商的交鋒

抄本《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全書計有88面，共32個文件，為相關糾紛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史料（圖 1）。

圖1 抄本《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書影

抄本標題中的“四、五、六都”，根據(jù)嘉慶《黟縣志》卷二《地理志·都圖》的記載，所屬村落分別如下：四都包括陳閭、古筑、黃村街、百石塅（百尺段）、鮑村、后闡（厚善）、官路下（關麓下）、泉山嶺、新安田舍（西干田舍）、黃牛（黃仁）、西武嶺腳、查村、上江村、下江、灣里（安里）、鮑家林、牛矢坦、大山、西嶺培、岡背、山口、絳霞村、長嶺和霞莊；五都包括田塅（柏林）、汪村、余村、程家莊、舊庵、胡村、陶村、赤嶺（澤臨）、中墩、月塘、村心、下五山、上、新田、廟背、高橋村、閭堨、黃家?guī)X下、檡樹下、金家嘴、缸瑤山（瑤山）、舒家林、新庵、金珠里、黃柏塢、鐘山、閭山、胡村舊里、新溪和上鮑；六都包括橫岡、西遞、靄山、大塢、石山街、彭田、塘頭、東山、沙田、小塢、田段里、葉家灣、長演嶺、金家村、棧閣嶺、桃源鋪、插坑、青里山（千里山、清冷山）、山背、托坑、從坑、朱林下、何村、木魚（慕虞）、徐村、源頭、嚴嶺、謝坑、上、胡、前靠、苦竹林、坎下、巧桑、石頭坦和林村。這三都位于黟縣漳水及其上游的豐溪、武溪沿岸，所屬包括關麓、西遞、鐘山和古筑等村迄今仍是頗為著名的重要村落（圖 2）。

圖2 黟縣的四都、五都、六都及水道沿途示意圖①圖中“→”表示木材運輸路線。該圖承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李甜副研究員協(xié)助清繪，特此致謝！

抄本中的第一份文書是“二月二十八日生等初詞”（簡稱“初詞”）：“為吁恩諭禁，永保水利，上裕國課，下裕民食事。黟屬山溪兩道，四、五、六都地面共計七十九堨，灌田數(shù)萬畝，資生數(shù)萬民，供課亦不下數(shù)千金，前人審地勢，竭工力，豎木砌石，筑堨壩，沿溪廬舍、墳塋、碓坊、橋梁，借以水利，所關甚巨。故自石山以上，向來不通牌筏者，保堨壩也。伏查孫志塘堨序‘三時溉田，冬日歸碓，此議關于民生不可搖者’，鑿鑿可考。近有婺商，拼買余姓冷水坑山木，抬至黃迎橋，聯(lián)成木簰，慳惜小費，沿溪運放。竊恐木簰行，則堨被沖；堨被沖，則田畝壞；田畝壞，則民食絕；民食絕，則國課奚供？甚至廬舍、墳墓、碓坊、橋梁均受其害。況自冷水坑至黃迎橋，山徑崎嶇，婺商現(xiàn)可夫抬，則黃迎轎至石山，平坦通衢，不過十里，何難陸運？且溪身狹囗，并非木簰可行之途，而溪堨鱗次，從無木簰創(chuàng)行之事。一人獲利有限，萬家受害無窮，不得不思患預防，吁恩示禁。為此環(huán)叩憲大父師下念民食，上裕國課，恩賞示禁，諭從陸運，永保水利，永杜后患。仍于尾灘捐厘，毫無涉礙，激切上稟。”從全書所涉內(nèi)容來看，“初詞”提交的年份是在咸豐六年（1856）。其中提到的“孫志”，系指乾隆三十一年（1766）知縣孫維龍主修的第五部《黟縣志》。該志序中提及的“三時溉田，冬日歸碓，此議關于民生不可搖者”，也為嘉慶《黟縣志》卷十一《政事志·塘堨》所沿襲，這明顯是當?shù)匮永m(xù)已久的慣例（志稱“俗有公約”）：溪水在春、夏、秋三季皆用以灌溉，只有冬天才可蓄水以備水碓使用。根據(jù)“初詞”所述，當時婺源木商想要沿溪運放木材，當?shù)厝苏J為破壞了歷來的規(guī)矩，故而強調前者不應水運木簰，而應當通過陸路搬運。黃迎橋也作橫迎橋（亦即楊迎橋），位于黟縣十二都，附近有豐口（因地處豐溪之口而得名）、梧村（霍溪河下段北岸）等地?！笆健币簿褪橇嫉摹笆浇帧?，位于今黟漁公路之東側，為黟之諸水所聚會之處。另外，新安江從中游初入歙境，地名尾灘，其灘高峻，商人于此捐厘，但此處離黟縣甚遠，故“初詞”稱是否水運與此“毫無涉礙”。

在這份“初詞”之后，接著的是二月二十八日的“林縣批”：“余邦輝等，據(jù)稟石山以上，向來不通簰筏，茲恐婺商運放木簰，沖壞堨壩，有礙田廬，公請示禁。查沿河壩堨，原以保衛(wèi)田廬，但春水發(fā)生，借運竹木，諒不至有誤灌溉?，F(xiàn)據(jù)監(jiān)生單泮以余達三勒索兇毀等情具控，業(yè)經(jīng)批勘，究竟該河有無違礙，候并勘明，核奪?！贝颂幍摹傲挚h”，是指當時的黟縣縣令林廷杰，江西廣豐人，進士出身，于咸豐五年（1855）十月署黟縣縣令，并在咸豐六年五月卸任。從中可見，上告的是黟縣人余邦輝，他認為石山以上向來不通簰筏，但當時有婺商拼買余姓冷水坑山木，沿溪運放木簰。他認為這樣會沖壞沿河碣壩，影響當?shù)剞r(nóng)業(yè)生產(chǎn)與民眾生活。對此，縣令林廷杰似乎認為，在春水泛濫之時運送竹木應不至于耽誤農(nóng)田灌溉。他還指出，根據(jù)婺源木商、監(jiān)生單泮的控詞，其間應當存在著“勒索兇毀”的情節(jié)。

從抄本內(nèi)容的前后順序來看，上揭黟縣縣令林廷杰批文中提及的婺源監(jiān)生單泮之控詞，在提出的時間上要早于余邦輝一天，此即抄本中的“二月二十七日婺商單泮稟縣初詞”：

為糾眾勒索，拂欲兇毀，叩驗提究事。生居婺源，舊赴治下，價買余姓杉木，山在十二都，搭蓬［篷］黃迎橋，收木扎簰赴浙，至各卡關投查納稅，已沐各憲諭示在案。詎本月二十二日，有余達三等糾兇吳大賓、余廷英等多人，各持器械，至蓬［篷］索買路錢。生以現(xiàn)奉示諭，要至歇［歙］邑尾灘卡所查驗抽厘等情理論。三等拂欲，藐示欺異，開槍放銃，縱火將蓬［篷］內(nèi)物件燒毀，并將錢柜打破，失錢數(shù)千文，簰纜斬斷，課木幾被漂落。比投地保，驗明屬實。保畏兇鋒，不敢稟報。竊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此勒索兇毀，強同土匪，不叩提究，異商難安。為此粘單，迫叩憲大父師，視異如子，恩賞驗明，嚴提究辦，靖害安商，頂祝上稟。

計粘燒毀物件：

籌廠蓬［篷］一間；瓷碗卅四個；蓬［篷］木三根；布被二條；簰纜一條；錢柜一只，內(nèi)失錢數(shù)千文。

據(jù)此，案件的基本情形大致清晰：婺源木商單泮等拼買余姓擁有的十二都冷水坑杉木，在黃迎橋搭篷，扎簰運往浙江出售。咸豐六年二月二十二日，黟縣土著余達三（即余邦輝）等人與婺源木商發(fā)生糾紛，據(jù)說前者縱火將篷內(nèi)物件燒毀，打破錢柜，并將簰纜斬斷。木商投鳴地保無果，雙方因此訴諸法律。

咸豐六年二月二十八日，縣令林廷杰批曰：“據(jù)控是否屬實，準即勘驗訊斷，粘單附。”

在上控黟縣的同時，余邦輝方面也向更高一級的徽州府提告，這反映為咸豐六年“二月二十八日生等稟府初詞”：“為吁恩飭禁，永保水利，裕課裕食事。蓋聞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而農(nóng)田實民食之本源，水利尤農(nóng)田之命脈。黟邑山溪兩道，四、五、六都田段共計七十九堨，灌田數(shù)萬畝，資生數(shù)萬民，供課數(shù)千金。概自石山以上，向來不通簰筏，又黟志塘堨序載明：‘三時灌田，冬日歸碓?！瘓焖P系田畝，黟志鐵憑。近有婺商拼買余姓冷水坑山木，抬至黃迎橋，聯(lián)成木簰，勢將拆堨，乘流放行。查自冷水坑至黃迎橋計十余里，山徑崎嶇，尚可夫抬，則自黃迎橋至石山平坦通衢，不過十里，何難陸運？且黟商運販樹木，均由陸路搬抬，從無創(chuàng)行木簰之事。生等思患預防，業(yè)已稟縣吁禁，為此上叩憲太公祖，下念民食，上裕國課，恩賞飭禁，照黟商一例陸運，永為成規(guī)，永保水利，戴德無涯，激切上稟?！贝颂幍姆磳σ庖娭性黾恿藘蓚€新的理由：一是將山木聯(lián)成木簰乘流放行，必將拆毀堨壩以便通過；二是黟縣本地商人運販樹木都是由陸路搬抬，從無創(chuàng)行木簰水運之事。根據(jù)余邦輝的說法，從黃迎橋至石山為十里平坦通衢，可以陸運。此稟應于咸豐六年三月初三日遞進，當時蒙府憲批：“向禁通簰筏之處，自不準運放木簰，致壞農(nóng)田水利，仰黟縣查明，出示嚴禁?！备鶕?jù)通常的慣例，徽州府是將這一案件發(fā)回黟縣方面審理。

咸豐六年二月二十八日，婺源木商、監(jiān)生單泮和汪則苗再上“稟縣二詞”，強調了兩點：一是扎簰運放，乘流放行，“赴杭大關納稅供課，并現(xiàn)奉憲示抽厘軍餉”，“木簰課餉攸關”，“裕課通商”，“官河運放稅木，應無例禁”；二是“簰闊只六尺，吃水寸許，放乎中流何礙？又屆春水，借運簰筏，尤于灌溉甚不有誤”。木商們還指出，其中關鍵的問題是“余達三等勒索買路錢未遂，糾兇擁毀，業(yè)報在案，奉批錄式。詎三等挾恨，見生等簰近，伊村打樁攔河，不許放簰，不容通商，鼓眾聯(lián)名，托壩堨為詞，朧請示禁，任意阻撓”。對此，同年三月初三日縣令批曰：“候即詣勘核奪?！睘榇?，黟縣官府以“為糾眾勒索等事”為題，發(fā)出傳票：

據(jù)婺邑監(jiān)生單泮等稟稱在治，價買余姓杉木，山在十二都，蓬［篷］搭黃迎橋，收木扎簰。詎本年二月二十二日，有達三等糾兇至蓬［篷］，勒索拂欲，縱火燒蓬［篷］等情，業(yè)經(jīng)批候勘訊在案。據(jù)監(jiān)生余邦輝等以吁恩諭禁等事具呈前來，除批示外，合行傳勘。為此仰役協(xié)同捕保，立傳后開有名人，限初四日赴縣憑詣勘。去役毋稍玩延干咎，速速！

計開：

余達三、吳大賓、吳錫年、胡思泳、余廷英、汪沛

咸豐六年三月初三日，右差。

上述這張傳票列出了雙方的訴求，不過，以“為糾眾勒索等事”為題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黟縣縣令的主觀傾向。為此，黟縣土著余邦輝方面連續(xù)上了兩份稟詞，其中之一為“三月初三日生等稟縣二詞”：“為剖陳利害，迫吁示禁事。生等前以吁禁等情稟請，沐批沿河壩堨，原以保衛(wèi)田廬，但春水發(fā)生，籍［借］運竹木，諒不至有礙田廬灌溉”等諭。查縣《地理志·山川門》，黟屬水道有溪名無河名，若豐溪、霍溪、后溪等溪可證。現(xiàn)在秧田下種，需水尤急，春水發(fā)生，正宜儲蓄以備溉田，溪中木簰聯(lián)貫，堨毀水泄，為誤不淺。且春水果可通簰，則黟之簰不止行于石山以下，何待婺商作俑，創(chuàng)行上流？而歷任各憲示，亦未有以春可通簰曉示黟民者，因地制宜，合人情、宜土俗也。憲臺黟民父母，事關黟民利害，賴憲維持，利一婺商，害及黟民，憲必不為。茲當農(nóng)事方興，故害水道，絕四民資生之源，誤國家維正之供。一婺富商，豈能任咎？又查縣續(xù)志，有楊邦瑨力阻毀堨通簰一事，前憲載在‘尚義’，至今流傳不朽。生等四、五、六都遵諭合團，非自今起。婺商逞刁捏控，希圖借制，冀行木簰，鬼蜮情態(tài)，難逃犀鑒。若婺恃勢強行，斷不甘坐受其害，為此環(huán)扣憲大父師俯鑒，堨多溪隘，向不通簰，迅賞示禁，諭照黟商一例陸運，戴德上稟。”其中的“又查縣續(xù)志”，是指道光《黟縣續(xù)志·人物志·尚義》所載“楊邦瑨”小傳曰：“八都人，少失怙，力田。值天旱，倡建張堨溉槁苗。休邑界鄧氏父子率眾毀堨，以便通簰、網(wǎng)魚。瑨挺身，不避強悍力阻，堨得不毀，至今賴其利?！雹偌螒c《黟縣志》，黟縣地方志辦公室整理，舒育玲點校，黃山書社2014年版，第546頁。此一記載講述的是黟縣八都人楊邦瑨力阻休寧鄧氏父子毀堨通簰的故事，與此次黟縣士紳禁止石山以上婺商水運木簰一事頗有類似之處。從稟詞內(nèi)容上看，余邦輝等對縣令林廷杰批文的不滿可謂溢于言表。

在上揭“稟縣二詞”四天之后，余邦輝等人又有“稟縣三詞”：“為迫吁示禁，裕課裕食，兼叩懲誣事。生等前以吁禁等情稟請，接稟府憲，奉憲批諭，剖稟在案。并將縣志各條簽明呈覽。黟屬有溪無河，石山以上七十九堨，并無堨門，向來公禁不通簰筏，鑿鑿可憑。續(xù)奉府憲批示‘向禁通簰筏之處，自不準運放木簰，致毀農(nóng)田水利。仰黟縣查明，出示嚴禁’，具見因利防患、恤農(nóng)裕課至意，四民不勝歡頌！生等四、五、六都遵諭合團，自咸豐三年始，四年正月，擒斬賊匪多名。五年五月，協(xié)擊賊匪，助復城池。前田憲祥［詳］敘在案，嗣堂憲奉委閱看，極蒙加獎。現(xiàn)奉天恩，飭廣文、武學額，生等團練，著有績方。今逆氛未靖，團練關國軍大計，前月督率團丁巡查異匪，婺商膽敢捏控，誣督率為糾眾，誣團丁為土匪，解散人心，阻撓成法，似此刁誣，法所不貸。總之，水利實農(nóng)田命脈，團丁為當今之急務，為此環(huán)叩憲大父師迅示嚴禁，裕課裕食，以順輿情，并叩懲誣，上稟?！痹诖舜侮愒~中，黟縣土著方面特別增加了新興團練的因素，強調在大敵當前的背景下，“四、五、六都遵諭合團”，以抵御太平軍之騷擾，不容他人誣蔑。咸豐六年正是太平天國運動如火如荼的時期，為了防范日益進逼的太平軍，咸豐三年（1853）黟縣知縣田荊設局組織團練，由邑紳胡元熙、余毓祥等人領導，各都皆設有分局，并由邑人捐輸練費，于西武嶺建造碉堡。②關于這一點，同治《黟縣三志》（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卷十二下《雜志·兵事》，第6頁上—下，有更為詳細的記載。該書卷一專門列有《嶺防全圖》。當時，黟縣團練還前赴祁門，共同防守倒湖等地。咸豐四年（1854），四、五、六都分局曾擒獲土匪蔣四等。同年二月，太平軍由祁門縣入黟，擊敗清軍，首次占領黟縣縣城。此后，在咸豐五年至同治二年六月（1855—1863），太平軍共進出黟縣17次，其中曾11次占領黟縣縣城。也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余邦輝等人特別強調“團丁為當今之急務”，顯然是希望以此挑動官府的敏感神經(jīng)。對此，黟縣縣令批示：“現(xiàn)經(jīng)傳勘，應否示禁之處，一候勘明核奪，又稟并發(fā)?！?/p>

針對黟縣土著方面的動作，咸豐六年三月初八日，婺源木商單泮、汪則苗也向徽州府遞交了第一份呈詞：“為藐縣捏朦，妨厘誤餉，叩委會勘，維餉通商事。生等舊拼買黟余姓杉木，查明河道向通尾灘。今放簰近五都余村，地棍余達三即余邦輝，因伙眾勒詐巨費，經(jīng)余篤芳等調勸，未滿伊欲，恃眾燒毀物件，斬斷簰纜。進稟縣主，膽于向通簰筏之處，沿河打樁砌石，攔截木簰，鼓扇吁示。見縣批勘，逞刀越赴抹朧，奉飭查禁。切河路暢行，憲示煌煌，該處河路，向無禁規(guī)，且河面寬大，簰身淺狹，凡簰經(jīng)過地方，無傷農(nóng)田水利，現(xiàn)該河內(nèi)出木最多，本處簰過者任通行，國家血脈，豈分畛域？況縣既批勘，應候勘明，焉得藐縣，越朧憲轅，借詐妨厘，藏奸誤餉？不叩賞委會勘，必使推勘，有河不通，效尤無底。抄縣詞批粘，叩憲太公祖電鑒作主，賞委會勘，究詐放簰，維餉通商，切稟?！蓖鈦淼逆脑茨旧桃蔡岢瞿緲I(yè)經(jīng)營有利國課，特別是對當時新興的厘金征課極有貢獻，并指斥對方是“借詐妨厘，藏奸誤餉”。眾所周知，厘金較早源于咸豐三年，后逐漸在推廣，一般是向日用必需品抽收百分之一稅款，名“抽厘”，亦稱“厘捐”，是一種變相的捐輸，對于解決清政府部庫的竭蹶困窘具有一定的作用，故婺源木商特別強調自己的貢獻。對此，徽州知府批示將案件發(fā)回黟縣，“即速勘明詳奪，抄粘并發(fā)”。

咸豐六年三月十二日，婺源木商單泮、汪則苗再次向“張大憲”呈詞：“為阻詐妨厘，誤餉陷商，叩飭委勘，押放提究事。生等舊冬拼買黟邑余山杉木，查明河道向通木簰，因照扎簰運放，將到五都余村，村土棍余達三即監(jiān)生余邦輝，糾眾勒詐未遂，哨兇燒毀被物，斬斷簰纜，強同土匪，粘單呈叩黟主卷據(jù)。三等挾恨，膽就該村河內(nèi)向通簰筏處打樁砌石，不容簰過，鼓眾朦縣吁示，見縣批勘明，逞刀赴府，架農(nóng)田大題，捏情越朧。奉府批查明，切該村河道向無禁規(guī)，亦無禁示，河面寬大，簰身淺狹，現(xiàn)在簰過地方，無傷農(nóng)田水利，焉有簰過該河，獨礙堨壩、廬舍，籍［借］詐顯然！且河路暢行，府示煌煌，原以通河竹木，供國課關稅外，蘇、杭、徽各抽厘助餉，亦不下數(shù)千金，最切時務。當此軍需孔亟，茍出竹木，即向無河道，尚為因時制宜，招商開導。況原有河道，又毫無涉礙，可任攔河截阻？國家血脈觸處流通，普天共沾，在黟邑中，練局紳董深明此義，又著余篤芳等出勸通放，沿河上下俱任運行，惟余達三等欲竟難滿，獨借阻詐，是有河不通，使木難運，則商裹足，商裹足則妨抽厘，妨抽厘則軍餉奚裕？誤國陷商，藐縣朧府，刁橫異常。除稟府主外，抄呈詞批，匐叩大憲大人電鑒作主，上裕軍餉，下集商旅，迅賞飭府，委員會縣勘明，立即押放簰行，一面立提，訊究詳辦，維餉通商，頂祝上稟?！薄按髴棥笔歉魧ι纤镜姆Q呼，在清代“三大憲”系總督（或巡撫）、布政使和按察使的合稱。因此，此處的“張大憲”顯然應指徽州府以上的官員。在這份呈詞中，婺源木商指控的被告為監(jiān)生余達三（即余邦輝）、吳大賓和武生余廷英等，并將黟縣的詞批呈電。對此，“張大憲”批曰：“竹木產(chǎn)萬山之中，自應聯(lián)簰順流放運。據(jù)稟，余山杉木向通河道，余達三等何得砌石攔阻？是否勒詐未遂，抑另有別情？仰徽州府迅飭黟縣查究行，并迅飭繳厘捐，毋得隱漏。”由此可見，“張大憲”對黟縣土著方面的做法亦頗有疑義。

及至咸豐六年三月廿九日，黟縣土著方面在“稟林府呈”中以“為奉批吁禁，賞示勒石，永保水利，裕課裕食事”為題，指出：“生等前以吁飭等情稟請，沐批飭縣嚴禁，四民歡頌，不啻旱望云霓、苗逢膏雨，具見大憲合人情、合土俗、因利防患、裕課裕食至意。”按照余邦輝等人的說法，他們強烈希望官府勒石嚴禁通簰。同日，余邦輝等還向“張大憲”上遞稟詞并奉憲大人批：“向禁通簰之山溪，自難創(chuàng)運，致泄水而損田，但單泮等前在本行轅控余達三之糾眾勒詐、逞兇毀物等情，業(yè)經(jīng)批府飭在案，是否余達三勒詐未遂，抑系單泮等惜費籍［借］詞，亟應勘究，仰徽州府迅飭該縣勘報核辦，切切！”

這位“張大憲”雖然認為“嚴禁通簰”似乎言之成理，但同時也懷疑土著方面具有“糾眾勒詐、逞兇毀物”的相關情節(jié)，故而讓徽州府再行責成黟縣勘報核辦，所以到咸豐六年四月初八日，余邦輝等人再次向縣令林廷杰遞上稟詞，其中對婺源木商提出了多方面的批駁：

查泮等初詞，稱山在十二都，蓬［篷］搭黃迎橋，收木扎簰運放，前后詞歧，其誣一也；

木簰現(xiàn)在黃迎橋，尚隔余村數(shù)里，泮等捏稱將抵余村，其誣二也；

二月二十二日，生等聞警巡團，泮等捏為糾眾，其誣三也；

生等身系紳耆，所督練丁，率皆深明大義，為國效力，泮等捏稱勒索兇毀，強同土匪，其誣四也；

尤可笑者，泮等既捏稱兇毀，而粘單所錄，不過蓬［篷］一間，纜一條，錢數(shù)千，木三根，豈有練丁數(shù)千，而兇毀僅此微物？況蓬［篷］依然尚在，則余物盡為裝捏，可知其誣五也；

泮等捏稟府憲，稱該河內(nèi)出木最多，尤足噴飯，其誣六也；

自黃迎橋至石山，向不通簰，泮等捏稱本處簰過者任通行，其誣七也；

泮等捏稟張憲，稱縣主卷據(jù)，指憲為證，其誣八也；

又添著余篤芳出勸通放等語，芳系泮等山主，自應聽等使喚，生等并未見芳，其誣九也；

生等吁禁，只黃迎橋至石山十里，石山以下，仍聽通簰，與尾灘厘款毫無涉礙，泮等捏稱誤厘，其誣十也。

以上共舉出十個方面的理由，從各個角度駁斥婺源木商的說辭。在此基礎上，余邦輝要求石山以上禁止通簰。

咸豐七年（1857）十月廿三日和十一月，余邦輝方面再次上稟請求黟縣官府“詳禁給示勒石，永保水利”，這顯然是希望立碑為據(jù)，以免夜長夢多。

翌年（1858）六月二十三日，他們又在“稟劉縣詞”中稱：“咸豐六年，婺商單泮等，拼買城中余姓山木，妄欲惜費，于向不通簰筏之山溪，勢將聯(lián)簰，毀堨放行。生等剖陳利害，環(huán)稟府憲，沐批‘向不通簰之處，自難創(chuàng)運，致泄水而損田’等諭。單泮等借詞捏控，奉各憲金批，自知理虧，仍照黟俗，石山以上，發(fā)夫陸運于上，前正月發(fā)夫運清，片木無存。赴卡捐厘，毫無涉礙。”文中提及婺源木商單泮等“自知理虧”，知難而退。至此，這一訟案似告一段落，以黟縣在地士紳之勝利而告終。不過，該稟詞中還提及“詎城中土棍余加邦等，希圖包攬水道，突身插案，誑稱水陸運放，客便無阻，控稟府憲，批與現(xiàn)呈不符，鬼域［蜮］技［伎］倆，已敗露于府憲案下矣。生等二月粘呈切結，剖稟府憲，沐批‘仰黟縣確勘究禁’，具見興利除害至意”，這為訟案的再興波瀾，埋下了一個伏筆。事實上，當年六月，縣令王垣卸任，舉人出身的河南祥符人劉錫祜出任黟縣縣令。此一訟案前后歷經(jīng)三任縣令，為糾紛處理的一波三折提供了案情反復的契機。

二、在地不同利益方的攻防

揆諸實際，在地士紳因利益的不同，并非鐵板一塊。例如，明清時代在出租山地給棚民種植問題上，一些士紳是直接的利益相關方，是他們將山地出租給外來棚民借以謀利。而這種做法，卻被另外一些人視作族中的“不肖子弟”。因此，圍繞這一點，雙方之攻防時?？梢?。在對待外來商人的態(tài)度上，各地宗族也同樣因利益分歧而分成不同陣營。如監(jiān)生余邦輝等就曾指出：“黟屬素產(chǎn)材木，各都各姓常拼外客，均由陸運，即余姓屢拼山木，價每萬計?！倍硪晃槐O(jiān)生余加邦則稟稱：“伊族蓄養(yǎng)杉木，非拼本境即拼外商，陸運、水運悉聽客便，從無截阻?！边@位余加邦，應當是居住在黟縣縣城，故有“城中余姓”之說。他在咸豐七年十二月城中稟徽州知府的詞中提到，“為拂欲遷怒，糾絕生計，環(huán)扣作主事。生族養(yǎng)木拼賣，歷年久遠，水陸運行，客便無阻。詎舊賣土名冷水坑山木，拼與婺客單泮等，扎簰放行。突有地棍余邦輝等，向客勒費未遂，慫眾捏控沖壞堨壩。泮等迫稟，奉張欽憲批‘竹木產(chǎn)萬山之中，自應聯(lián)簰運放’等諭，輝仍不悛，威逼搬運，復遷怒請禁生族利源。不思杉木出山，必待春水發(fā)動，水漲簰浮，運行甚速，何損堨壩？且其時麥未登場，田不需水，何礙灌溉？生等拼木，外客居多，倘任霸業(yè)，外客不來，生息將絕。是輝等挾一己之私，而絕生族利源，課祀兩妨，厘餉并誤。為此，環(huán)扣憲太公祖俯鑒拂欲捏控集糾，霸斥妄請，俾得通商，闔族感德，上稟”。對此，徽州府批示：“查前據(jù)該縣監(jiān)生等稱，該族蓄養(yǎng)杉木拼賣，陸運、水運悉聽客便，何以與現(xiàn)呈不符？著赴縣呈請確勘訊辦?！憋@然，對于余加邦的說法，徽州知府無法判斷，故而案件又發(fā)回到黟縣方面。

翌年二月初三，余邦輝方面再次向縣令王垣稟詞，指責“一都惡棍余加邦等，妄圖私利，罔顧四、五、六都無窮大害，誑稱‘春水河通木簰，歷年水陸運行，客便無阻’等語。試問何年、何客通過水運？查出，甘罪無辭。況自冷水坑等處曲折以至石山十余里，灌田數(shù)萬畝，供課數(shù)千金，資生數(shù)萬民，所關甚巨，豈容加邦等三人包攬圖私，致受誤課誤食之害？且黟山素產(chǎn)材木，各都各姓嘗拼外客，均由陸運，向未聞吝惜夫力而獲利累有百倍徙［蓰］之多。如余加邦之妄圖私利，徒知為山主一家高其價目，為拼客一人省此微資，而國課民食，罔然弗顧，窮其貪利之心計未嘗不巧，而究其貪利之弊，罪不容于誅伐”。他們認為余加邦是在信口雌黃，黟縣境內(nèi)的木簰運輸根本就沒有水運一說——這是在地不同利益方的相互攻訐，焦點在于是否允許水運木簰。

及至咸豐八年二月十三日，監(jiān)生余邦輝、附貢江勛、職員胡思泳、生員吳廷鑣、監(jiān)生汪沛、拔貢胡朝賀、職員胡侃、四品封職江鏞、廩生吳錫年和舉人江文潤聯(lián)合上了一份“稟林府詞”，其中指出：“詎城中土棍余加邦等，突身插案，架稟憲轅沐批與現(xiàn)呈不符等諭，加邦等架訴縣府詞歧，已敗露于憲臺案下矣，然尤有不得不剖者：黟屬僻處萬山，何族無場？何山無樹木？何木不拼賣？以四、五、六都之山木計之，而余族之山木微矣。以四、五、六都之田畝計之，而余族之山木抑又微矣。況夫腳出自客商，非出余族，加邦等架詞阻禁，不過為包攬水道計。生等環(huán)請示禁，實為保全水利計。夫山水與田畝何本何末？商販與課食孰輕孰重？且案經(jīng)三載，加邦等皆縮不出，乃于舊臘突插案中。前單泮等以誤厘捏稟，究竟陸運而厘本無妨，茲加邦等勒費架誣，試問永禁而費何由勒？總之，加邦等只圖利己肥私，不顧殃民誤課。生等墳墓、廬舍多近溪旁，堆坊、田疇皆資水利，萬一通簰，直決橫沖，為害無窮。此生等身家性命之憂，所不甘生受其害者也。為此粘單切結，上叩憲太公祖恩賞，勒石永禁，以杜后患。”從前述的數(shù)次交鋒中可見，婺源木商方面提出的禁止水運“誤厘”一節(jié)基本上已被黟縣土著方面駁倒，因為厘卡抽厘遠在歙縣尾灘；即使是在近地漁亭設卡，也是在石山以下，根據(jù)無關水運或陸運。另外，上述這些人具有一定身份，如其中的胡朝賀，字廷輔，為黟縣西遞人，后來考中舉人，是當?shù)刂泥l(xiāng)紳，此次事件之后還參與了同治《黟縣三志》的編修。①見同治《黟縣三志》，卷首《修志·職名》之“纂修繕校經(jīng)理繪圖采訪各姓名”，另參見卷五《選舉·科第》。此人與其他一些人，至少有相當一部分都投身于當時的團練建設，在當?shù)鼐哂信e足輕重的地位。

咸豐八年二月二十二日，縣府出具票曰：

為吁恩飭禁事。案奉府憲批發(fā)監(jiān)生余邦輝等，呈控婺商拼買余姓山木，聯(lián)簰拆堨放行等情一案。前據(jù)婺商、監(jiān)生單泮等控稟京堂憲札飭抄稟勘詳，等因，奉經(jīng)傳勘示據(jù)稟到。嗣監(jiān)生余邦輝等，以婺商拼接陸運，請賜詳禁。及監(jiān)生余家邦等，以拼樹聽便，索費未遂，負屈陸運，各等情具呈，當備文，據(jù)情申覆在案。茲據(jù)監(jiān)生余加邦等，并監(jiān)生余邦輝等，各具呈前來，除批示外，合傳勘詳。為此，仰役黃榮等協(xié)捕保，即將后開有名人等，限三日內(nèi)傳齊赴縣，聽候勘詳，該役毋得玩延干咎，速速！

計開：余邦輝 吳大賓 余廷英 吳錫年 胡恩泳

余加邦 余景伊 余毓龍 汪沛 余長龍 以上具呈人

汪順 地保

咸豐八年四月二十三日和六月初三日，余邦輝等分別稟“王縣詞”“林府詞”，其中指出：“恐以二三棍徒包攬圖私，至貽四、五、六都無窮大害，國課奚供？民食何賴？為此環(huán)叩憲太公祖恩賞示禁，并賞飭禁，課食兩賴，后患永杜。”由此可見，當時余邦輝等分別上稟黟縣縣令和徽州知府，重申了自己的一些主張。其時的黟縣縣令已換成王垣，他于咸豐六年五月署任，直到咸豐八年六月方卸任。在傳統(tǒng)時代，地方官的變動對于訴訟雙方來說都意味著某種不確定性出現(xiàn)的可能。對此，咸豐八年六月二十五日，余加邦一方稟“張欽憲”詞提出：“為拂欲阻運，厘貨兩滯，叩示飭禁，放行運售事。生族山業(yè)，興養(yǎng)樹木，拼售運行，向無阻滯。前年生將樹伐售與婺商單泮等，在黃迎橋地方扎簰放行，突被余達三等索詐河路私費，迫縣府奉批奔叩憲案，沐批‘竹木產(chǎn)萬山之中，自應聯(lián)簰，順流運放’。詎達等藐諭，膽敢糾阻，單無伊何，負屈陸續(xù)搬運，仍有大水延擱未行。但生族山木出息，借供課祀，現(xiàn)又須運出售，單簰未放，生簰亦必為所阻。茲據(jù)本厘卡所董事亟催放行，以濟厘金，而達等強霸官河，阻訛客商，非沐賞示放行，貨難運售，課祀奚供？厘餉有礙，商困難蘇。不得不上叩憲臺大人鑒核，恩賞飭府出示，通商放行，究霸阻訛，俾商貨無阻，庶厘金有濟，公私兩便，感恩上稟?！薄皻J憲”與“大憲”意思大致相同，都是指知府的上級官員。揆情度理，黟縣僻處徽州一隅，山區(qū)開發(fā)相對較晚，因此外來客商與當?shù)赝林臎_突較之徽州其他各縣亦相對較晚。余家邦方面的稟詞提及，雖然婺源木商單泮原本已忍辱放棄水運，但因受大水耽擱而未能如愿。余家邦方面聲稱，單簰受阻，勢必產(chǎn)生連鎖反應。這些說辭似乎打動了“張欽憲”，后者批曰：“竹木產(chǎn)萬山之中，自應聯(lián)簰放行，赴卡捐厘。余達三等何得借詞屢次訛索？仰徽州府即行給示嚴禁，并速飭該縣查明放行。倘再任意阻運，即行稟辦，稟發(fā)候繳?！绷露眨喟钶x方面亦上稟“張欽憲”再次指出：“黟地船至漁亭而止，簰至石山而止，所有客貨，俱由漁發(fā)夫陸運?！边@里提到了當?shù)丶s定俗成的做法，對此，官府批詞曰“簰運是否有礙田、堨，仰府飭縣履勘，查核辦理”，所以仍將案件發(fā)回徽州府，要求黟縣方面負責處理。就這樣，案件又回到了黟縣一級。

咸豐八年六月，河南祥符人劉錫祜剛剛接任黟縣縣令。七月十八日，余邦輝等人于勘后上稟劉錫祜縣令，詞曰：“沐憲于十六日，自黃迎橋至石山，沿溪十里，經(jīng)過四、五、六都地段，田堨、廬舍、碓坊、橋梁與溪逼近，損壞情形，均蒙鏡照，足見黃迎橋水出自方嶺霍溪，山澗沅短，溪身狹曲，石塊角，如徑如枧，間有稍闊之處，皆由春夏暴漲洶涌，迅速沖壞田廬、坵墓所致，災降自天，慘目傷心，莫可如何！前人所以禁通簰筏者，誠恐簰挾水勢，水借簰力，縱有賁育，莫能挽轉，愈沖愈壞，害無底止故也。前婺商單泮等初受余加邦等愚弄，繼知山溪向不通簰，自知理虧，勢難違禁，發(fā)夫陸運，異鄉(xiāng)之人，尚知顧義，不忍加害。詎加邦等恃山富足，希圖水運利厚，包攬朦控，捏大木之延擱，架誤厘之大題，騙批嚇制。昨沐勘明，黃迎橋地方，片木無存，一虛也；石山以上，無卡抽厘，二虛也；方勘伊始，加邦脫逃，三虛也。且加邦等拼買山木，運費出自客商，何必代謀徙鼎之計，竟敢挺身妄控，昧義作俑，故害鄉(xiāng)人，其欲以陸運之費包攬肥私，顯然可見?？傊?，黟屬山谷有溪名無河名，縣志鐵憑。石山以下，諸水所匯，始通簰筏；石山以上，溪狹水曲，向不通簰。兼有堨以潴水，橋便行人，塝、廬、墓工大費巨。若被放簰，水平堨則簰沖堨石，收泄不及，誤灌溉，課食必虧；水高堨則簰沖橋梁，兩岸斷隔，有礙行人往來病涉；水左右射，則簰沖廬舍、墳墓，甚礙陰陽兩基，生役［歿］均受其害。種種妨礙，確有明征。昔楊邦瑨力阻毀堨通簰，農(nóng)民尤能尚義，矧生等村居、坵墓、堨碓、橋塝，國課民食，水利命脈，關系甚大，斷不甘于向禁通簰之山溪，生受其木簰沖激之害。茲沐勘明，為此粘呈田堨、廬舍、墳墓、碓坊、橋梁清單，環(huán)叩憲大父師犀劈朦控，俯鑒礙害屬實情形，恩賞轉詳給示，永禁杜害，千秋生歿感德，望光上稟?！?/p>

前引指出，婺源木商單泮已知難而退，發(fā)夫陸運，只有余加邦仍在堅持。此后，根據(jù)查勘，《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中詳列了沿途的各類建筑（表1）：

表1 《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所列沿途各類建筑

（續(xù)表）

《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中的調查極為細致，在詳列了村落區(qū)位之后，文中還特別指出：“以上各村各姓陰陽二基，民生命脈，所關甚巨，共計三十二處，萬難坐受沖塌之害?！倍趥淞兴亩肌⑽宥己土枷嚓P堨名之后，也注明：“自黃迎橋至石山田堨，縣志四、五、六都地段，共載七十九堨，其中有沖壞不能造者，有新造未載縣志者，今將山溪現(xiàn)在有礙田堨，共計五十四堨。以上田堨，砌造匪易，縣志塘堨序載明，‘三時灌田，冬日歸碓’，再被簰沖，堨壞水泄，無以灌田，國課奚供？民食何賴？”在細載了諸多橋梁之后，又點明：“自黃迎橋至石山，有礙石木橋梁，共十七條?！版纳虇毋绕促I余姓山木，于咸豐六年冬發(fā)夫運清，在橫岡橋以下干灘上堆放。此水發(fā)源于漳溪，中匯吉陽之水，至此入挹秀橋。挹秀橋即石山地方，前泮等在此橋下聯(lián)簰放行，此水發(fā)源于霍溪方嶺，并武水橫岡橋下諸水所匯，所以可通簰筏。以上石木橋梁，屢被水沖，再加簰害民，必病涉?！绷硗?，調查還提出十數(shù)處水碓，并指出：“自黃迎橋至石山，有礙碓坊共計二十間。以上碓坊，黟屬谷麥籍［借］以舂磨，縣志塘堨序載明‘三時溉田，冬日歸碓’，若被行簰水激溢沖，水不歸碓，碓必沖沒，為害不淺?！?/p>

總之，以上對沿途村落、田堨、橋梁和水碓各項所做的逐一點評相當詳細，所述亦不無道理。以余村為例，據(jù)同治《黟縣三志》載：“余永成，余村人，……謂余村三面環(huán)溪，水患沒田廬，兩岸宜為石堤，以捍洪流而衛(wèi)村居，敕子建造，逾年堤成，袤二百余丈，費近千金?！雹偻巍恩鹂h三志》，卷七《人物·尚義》，“余永成傳”，第10頁下。而余村正是此次糾紛中領頭者余邦輝（達三）所在的村落。當?shù)厝姝h(huán)溪，時常遭受水患。關于這一點，在《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中余邦輝等人還指出：“勘得黃迎橋地方有程姓居住，該村坐西南、朝東北，又有溪河一道，水自西北流至東南。查黃迎橋至石山地方，計程十里，據(jù)生余景伊等指稟，春水發(fā)動，田禾未出，田畝無須灌溉，木簰自黃迎橋直至石山地方。又據(jù)監(jiān)生余達三等指稱，溪河狹窄，兩邊民房、民田共計數(shù)萬畝，全賴各堨灌溉。自黃迎橋直至石山，共堨七十九座。查看該溪河闊狹，自一丈至五丈不等，各堨高低不同，溪水或數(shù)寸或尺余，深淺不一。黃迎橋之下，有麻石堨，有楊林堨，有竹林堨、上和堨，西首上光村吳姓，該村坐西北、朝東南，以下王家堨，西首中光村，即王姓，坐西南、朝東北，橋下堨東首穹里汪姓，牛角堨、枧堨，東首撒家灘，東首下光村吳姓，古田堨，楊囗堨，東首陳閭山汪姓，西首陳閭胡姓，西首以下張墩羅姓，東首以下后溪徐姓，西首余江村，坐北朝南，東首文孝廟，鐘山金姓，碓堨、田堨、閭堨，西首柏林程姓，該村坐南朝北，東首窯山，新溪胡姓，金家嘴西首，閭堨胡姓，田堨東首，檡樹下李姓，四百八十二堨，西首江村，查堨西首巧桑胡、吳姓，竹下堨東首舊里胡姓，塘下堨、彭田堨以下，六都村吳、胡姓，至石山村?！?/p>

對照表1可見，從黃迎橋到石山村，沿途涉及四都、五都和六都的諸多族姓，關系頗為重大。當時，黟縣知縣劉錫祜講述了上述調查的經(jīng)過。他到任之后，就“核案比差”，召集原告和被告。但訴訟的另一方余加邦等卻托故沒有前來。劉錫祜覺得“未便?？币詡鳌保敿磶嫿秤H詣黃迎橋查勘。其時，劉錫祜看到該處地方坐北朝南，有溪河一道。根據(jù)余達三的指稱，“溪道狹窄，兩岸民房、田疇數(shù)萬畝，現(xiàn)存堨五十四處，查看溪闊丈余至五六丈不等，水或三四寸至五六寸不一。自黃迎橋至石山，相距十余里，田堨有五十四處，間叚有石木橋十七座，碓坊十余處，兩岸并有堤圩。堨則泄水入田，禾資長養(yǎng)；橋則渡利行人，民免病涉；堤圩則御涌流，俾其順流。其自黃迎橋至石山向不通簰，石山以下，會合黟境之吉陽、曾川二水，竹木始堪并運。由此順流，并無偷越關津厘卡，該山庶無大木，未放勘畢，飭匠繪圖，帶同兩造回縣研訊”。勘察完畢，劉錫祜命人繪圖附卷，“候差傳兩造人證到案訊詳”。雖然是差傳兩造前來縣署，但因余加邦等此前未曾隨同劉錫祜一道沿途查勘，余達三一方的意見顯然占了上風。最后，劉錫祜回署即傳余加邦等到案，“當面諭以和睦鄉(xiāng)里，捐除利己損人之心，反復開導，終未遵諭。第經(jīng)勘明，毫無疑竇，未便因余加邦等一己之私，致貽四、五、六都無窮之害。仍自石山以下，準其放行緣由，先行出示曉諭。如余加邦等始終固執(zhí)，分別吊取執(zhí)照，移學年貌，詳請斥革外，合將勘訊、供情繪圖貼說，縷析稟陳，仰祈大人、大老爺俯念民依，批示立案，以清塵牘而杜訟源。至案已訊明，未到人證，應免傳。余達三即邦輝，并無糾眾斷簰勒費情事，并請免其置議”。余家邦亦是監(jiān)生，縣署要求他具結，否則將吊銷執(zhí)照，取消資格。而訴訟的另一方監(jiān)生余邦輝、汪沛和庠生吳錫年則出具依結：

緣生等以吁恩諭禁，永保水利，及后余加邦等插控一案，今沐詣勘訊明，石山以上沿溪一帶，田堨、廬墓、橋梁、碓坊甚多，斷難通放木簰，沐斷余加邦等出拼山木，無論春、夏、秋、冬，四、五、六都山溪，一例不準放簰，免礙農(nóng)田、水利、廬舍、坵墓、橋碓，給示永禁等諭，至公至明，生等感戴歸依，所具遵依結是實。

咸豐八年七月廿四日，具遵依結。

歲貢胡侃，附貢江勛，廩生吳錫年，庠生胡寶書，監(jiān)生余邦輝，庠生孫錫章，監(jiān)生汪沛，監(jiān)生金展選，生員吳廷鏣，生員余文濤，生員汪文璧，生員余綬。

至此，黟縣土著士紳余邦輝等人大獲全勝。咸豐八年七月二十六日，他們又上了一個“謝劉憲四六稟”，盛贊黟縣知縣劉錫祜，聲稱“四、五、六都元元均戴，永作萬家生佛，億千百載，世世不忘”。

此案在黟縣應當引起了極大的反響。筆者手頭另有一冊黟縣文書抄本，其中就收錄了一份《婺源縣人在我黟做木簰損壩堨控詞》，其中提及：“生等請禁筏簰，永保課食，穿墉有鼠，曾速訟已?！弊髡哔潛P縣令“案如山立，平茲兩造，令合水流?！瓚棿蟾笌熀Χ徘?，恩含結草，功垂萬古，德賽餐花，業(yè)沐勘明轉詳，申木簰之禁，復蒙讞定給示，俾石碣之刊，群瞻一路福星，四、五、六都元元俱戴，永作萬家生佛，億千百載，世世不忘”。在上述控詞之后，還有縣主之公批：“折獄本長吏所應為，頌揚即吾民之過譽。惟本縣衡情定斷，并非市恩，諸生已見捐除，勿存感德，此案已詳京堂、府憲，候奉到各憲批回，再飭示遵”。這些文字，與前引“謝劉憲四六稟”中所述大同小異。特別需要指出的是，此一控詞注明系“伯敷弟稿”。伯敷即程鴻昭（1821—1874），黟縣城中桂林人，道光二十九年（1849）舉人，授河北雞澤教諭，咸豐中返回黟縣辦理團練，后曾與太平軍戰(zhàn)于石鼓山。程鴻詔之名并未出現(xiàn)在抄本《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之中，但《婺源縣人在我黟做木簰損壩堨控詞》卻出自其人之手，顯然說明當時卷入該案的黟縣士紳相當多。

三、小結

徽州地處萬山之中，常見的“堨”即渠堰，是一種由來已久、行之有效的重要水利工程。著名的鮑南堨，位于歙縣巖寺鎮(zhèn)（今屬徽州區(qū)）豐樂河上，由東晉咸和二年（327）新安太守鮑宏倡建，其干渠自巖寺鎮(zhèn)潛虬山下入口，流至路口分南、北兩大支渠，灌田240余萬平方米。此后，一府六縣各地之堨始終在民眾日常生活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早在明末，方卜頻的《隆堨記》就曾指出：“新安之為郡，山多田少。陂塘蓄水者無論矣，惟臨溪田坂筑堰鑿渠，謂之堨?！瓐熘疄槔?，亦廣矣哉。”①凌應秋：《沙溪集略》，卷六，安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170頁。

在徽州，堨是與村落社會生活密切相關的水利設施，通運與灌溉時常成為難以解決的一對矛盾。在清代前期，水利灌溉與通簰運貨之矛盾在一些地方已多有討論。例如，乾隆三十三年（1768）五月，歙縣沙溪村凌應秋撰有《堨論》一文，就提及歙北豐口、太尉坊等村店鋪設簰裝載貨物與當?shù)剞r(nóng)田水利的矛盾。②見凌應秋：《沙溪集略》，卷六，第192—193頁。不過，由于這些店鋪都是周遭村落土著所開，故彼此的沖突尚不會太過激烈。但是，一旦涉及土著與外來客民的糾紛，則往往會表現(xiàn)為激烈的沖突。在這方面，清代的棚民問題是這樣，①在黟縣也出現(xiàn)了六都“搭棚挖煤”之糾紛，參見：《嘉慶十年知縣蘇禁水口燒煤示》、嘉慶十六年（1811）十月二十八日《禁開煤燒灰示》，載嘉慶《黟縣志》，第348—350頁；道光二十五年（1845）《署府傅給六都通都文會請禁挖煤示》、《前縣承給通都文會請禁偷竊煤山蓄養(yǎng)柴薪示》、《署府傅給闔邑請禁挖煤示》、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前縣承給六都通都文會請禁挖煤示》、《前縣承給闔邑請加禁柴窯影射示》，載同治《黟縣三志》，卷十一《政事·附禁》，第16頁下—21頁上。此外，另有胡元熙撰《碧陽書院收輸產(chǎn)煤各山業(yè)公議記》、《黟山禁挖煤燒灰說》，分別載同治《黟縣三志》，卷十五之三《藝文·政事類》，第35下—36下、第70下—72下。另外，拙文《徽商家族文書與徽州族譜——黟縣史氏家族文書抄本研究》（載上海圖書館編：《中華譜牒研究——邁入新世紀中國族譜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2000年版），亦曾發(fā)掘徽州文書，論及黟縣棚民活動的一些側面。外來商販與土著的紛爭同樣如此。

具體到徽州木商，他們在拼山運木過程中，在全國各地所發(fā)生的糾紛都相當普遍。②關于這一點，可參見拙文《太平天國前后徽商在江西的木業(yè)經(jīng)營——新發(fā)現(xiàn)的〈西河木業(yè)纂要〉抄本研究》，載《歷史地理》第28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后收入拙著《社會歷史與人文地理：王振忠自選集》，中西書局2017年版，第129—158頁?！肚宕A師秘本所見徽州木商的經(jīng)營活動——以〈控詞匯纂〉抄本為中心》，載《明清史評論》第1輯，中華書局2019年版。在清代，婺源商人在黟縣的活動頗為頻繁。就目前所見的文書來看，“婺客”在黟縣木業(yè)和茶業(yè)經(jīng)營中皆相當活躍。③關于婺源茶商在黟縣的活動，可參見《清嘉慶至民國初年徽州茶商彩興號銀信家書》，載中國人民大學家書博物館編：《中國民間家書集刊》清代卷2，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1年版。關于這一批文書，筆者已另文探討。作為外來木商，在地士紳的仇富心態(tài)在所難免，勒索情事想來亦不罕見，其中亦夾雜著在地士紳內(nèi)部不同的利益糾葛與沖突，這就使得訟案的事實本身從不同的立場觀察皆有其自身道理。而在糾紛的處理過程中，如何論定往往取決于各方勢力的博弈。

在訴訟過程中，土著一方不時搬出《黟縣志》的記錄作為根據(jù)，這是因為“邑志所以傳信，特設公局，擇邑中品學兼優(yōu)之士數(shù)人，分司其事，假以歲時，使得勤公采訪，詳慎纂輯”，④嘉慶《黟縣志》，第2頁。從“嘉慶壬申續(xù)修縣志職名”來看，除了總修、協(xié)修、經(jīng)理、分纂、繪圖和分校之外，還有“儒學派出各都采訪紳士”，這些人分別出自黟縣轄下的12個都，具有較為廣泛的代表性，基本上也代表了縣內(nèi)不同家族的利益。因此，以《黟縣志》的記錄作為訴訟之根據(jù)，具有一定的書證權威性，這是此一訟案中土著一方具有勝算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還應當看到，抄本《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涉及的訟案發(fā)生在特殊年代，在訴訟展開的過程中，雙方皆充分利用太平軍興的背景，一方強調木商對于軍興之后軍費抽厘之重要性，認為木植貿(mào)易有助于“抽厘助餉”，對于國家財政大有幫助；而另一方則除了強調禁止通簰，“上裕大清萬年正供，下保黟屬萬民恒產(chǎn)”，而且還指出在地方社會中組織團練的重要性。雙方都從當時迫切的國家利益之高度，為自己的訴求尋找合理的依據(jù)。換言之，訴訟案件在徽州時?？梢姡艘辉A案反映了兵燹戰(zhàn)亂時期的一些特征，⑤另一個例子見于明清鼎革之際，參見拙文《從〈應星日記〉看晚明清初的徽州鄉(xiāng)土社會》，《社會科學》2006年第12期；后收入拙著《明清以來徽州日記的整理與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31—51頁。訴訟各方都借助大的歷史背景，營造出有利于己方的語境。

訟案發(fā)生于咸豐六年到八年（1856—1858），作為仲裁者的官府，在當時特別需要在地士紳的支持。據(jù)同治《黟縣三志》卷一《續(xù)紀事表》：

咸豐三年，知縣田荊設局團練，胡元熙、余毓祥等董之，各都設分局，邑人捐練費，筑碉西武嶺。

……六年，練局渙。三月，縣城陷，鱗冊、儀門災，蹂躪東北鄉(xiāng)，旋出羊棧嶺。署知縣王垣復設保安公局，俞正禧、余昌慶等董之，各分局皆復。八月，寇犯羊棧，穿城，屯西南鄉(xiāng)，走祁。九月，由休寧來，縣城陷。十月，江、周兩軍援，擊走之，復縣城。十二月，江軍擊賊于羊棧，賊繞橫潭、楊家墩，黟縣團勇助陣于西武，程錫嘏、朱汝霖募勇出剿橫潭。

七年正月，程錫嘏、江維城、程鴻詔、江南杰等募勇，會守備周光順防漳嶺，程尚椿、孫錫章、孫廷貴等防西武嶺……知縣王垣奉準設漁亭船卡抽厘濟練。五月，寇自婺、休犯漁亭，吳錫年、程鴻詔、江南杰等募勇守桃花源，轉戰(zhàn)大圣亭。江軍來援，程鴻詔等助戰(zhàn)石鼓山，馳防漳嶺。賊夜出羊棧，二、四、五、六、九都餉官軍?！鹬h王垣修城隍廟，建憫忠恤節(jié)祠。……十月，集團助防柏溪、花橋，助戰(zhàn)獲勝。

……

九年，六月，漳嶺、方干嶺石砦筑竣，賊由石、太三面逼黟，署知縣劉錫祜募勇集團，交程鴻詔會同程綬等守漳，程尚椿等守方干?！旁聭?zhàn)高天曹，黟汛孫占鰲協(xié)防漳嶺，署知縣劉錫祜捐賑太、石難民，各都紳董皆設石捐賑。程鴻詔移防羊棧，會克郭村，十一月撤防。

在上述的“紀事”中，知縣王垣、劉錫祜或“抽厘濟餉”，或“募勇集團”，這與《四、五、六都士紳呈請禁止石山以上水運木簰全案》中涉及的糾紛頗相關聯(lián)。在興辦團練的過程中，四、五、六三都的土著士紳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如“余宗滈字靜瀾，余村人，理問。孝友倜儻，仗義解紛，家不中貲，而好施與，喜賓客，嘗與鄉(xiāng)先生高談經(jīng)濟，然不慕榮利，常稱田家最樂。咸豐初，邑團練，宗滈集文孝分局，儲米二千石，以備不虞?；浛芊妇?，屢集四、五、六都人士，并命子綬聯(lián)團助防，事后力辭獎敘”。①同治《黟縣三志》，卷七《人物·尚義》，“余宗滈傳”，第11頁下。另一位余村人余光祖也于咸豐甲寅（1854）、乙卯（1855）襄辦本邑文孝分局。②同治《黟縣三志》，卷七《人物·武略》，“余光祖?zhèn)鳌保?8頁下?？梢?，與外來婺源木商發(fā)生糾紛的黟縣土著即四、五、六都人，而這批人也正是黟縣當?shù)叵遛k團練的核心人物。黃德華《（甲寅）七月聞警》詩中有一句“不畏難圖蔓草多，十團生勢決江河”。該詩注曰：“四都古筑、黃村、官路、江村，五都南屏、赤嶺、文孝廟，六都橫岡、葉灣、西遞，凡十團，以簽為信，互相救援。”③同治《黟縣三志》，卷十六之五《藝文·詩》，第1頁下。前述的“文孝分局”，可能就是圍繞著文孝廟結成的一個地方軍事組織。此一記載也說明四、五、六三都在當時形成了一個緊密的團體，人數(shù)眾多且具影響。其中，又以余村最為重要。在這種背景下，官方權衡利弊，在特別需要地方社會配合的背景下，為了盡快平息事端，故最終傾向于站在在地土著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