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藥瓶的老人

這年的正月十六，74歲的光棍文成住進(jìn)了醫(yī)院。胃癌，胃被切除三分之一。

出院后的文成，把兩畝半麥子地租給鄰居二保。隨后，他從集市上買回兩只山羊羔兒，開始村南村北地放起羊來。

這天，文成吃罷早飯，正想拿起鞭子，招呼兩只山羊出門呢，侄子紀(jì)明雙肩橫橫地走進(jìn)院子，大聲說，一柞沒有四指近，你怎么把地租給二保了？

對紀(jì)明這個侄子，文成向來鄙視，冷冷地說，我的地租給誰，村干部都不干涉，礙你啥事？

我是你侄子！

文成聽了，臉紅耳熱，火氣欲生，但想想萬萬不能生氣的醫(yī)囑，就強壓住了。文成揚起手中鞭子，半尺多長的梢兒于空中一折，啪的一聲脆響，于是，兩只山羊小跑著沖向院門。文成在后面慢慢行走。紀(jì)明伸手指指文成，想說什么，沒有說出。紀(jì)明搖頭、咬牙，憤憤走出院子。

兩只山羊，都是公，一個母羊生的。這樣，兩只山羊就是親兄弟了。兩只山羊友好著，或者并排，或者一前一后，腳步碎碎，蹄聲踏踏，往南大洼走去。每只羊的左角上，掛著一個灰色的小布袋，里面裝著韁繩。

文成戴著花鏡，左手拿著一本《水滸傳》，右手拿著趕羊的鞭子，他的外衣口袋里，裝著一包雙歧因子酸奶，佳寶牌的。

南大洼到了。一片一片的茅草，已是冒出新綠尖兒。去年的茅草，尚且干香可吃。這樣，羊兒便干的綠的，都咬往嘴里。

文成給兩只山羊套上韁繩，韁繩長長的，足有七八米。韁繩的一端，用一個鐵質(zhì)的羊橛子固定在地上，這樣，兩只山羊便在各自的區(qū)域里，或吃，或叫，或拉，或尿。文成呢，斜倚一棵歪脖子柳樹，看書。

文成看著看著，不時發(fā)出一陣笑聲。這笑聲，讓兩只羊兒聽到。兩只山羊受到感染，時而咩咩叫喚，時而上唇翻起，做出村人稱之為吸煙的動作。

一兩個小時過去，羊兒吃飽了，側(cè)身臥于草間。羊兒的肚子鼓鼓著，嘴巴嚅動著，開始倒磨食兒。這時，文成也困倦了。他合上眼睛，瞇瞪起來。

不知睡了多長時間，文成讓羊的鳴叫驚醒。他看看日頭，喲，快12點了。掏出手機，11點40。文成用牙咬開酸奶的一角，于是，酸甜可口的奶液，徐徐到他的口腔，他的肚里。

回家了。

文成解開兩只山羊的韁繩，裝入布袋，掛于羊角。于是，兩只山羊在前，文成在后，踢踢踏踏地往村子里走。

到家，文成把山羊固定在羊圈里，開始做飯。

幾十年了，文成對飯食一向重視，不能虧了自己。大病初愈，文成更是自己心疼自己。每天，他要吃點兒羊肉。羊肉，是從集市上買來鉸好的餡子，放上料酒、姜末、蔥碎、十三香、鹽、生抽、老抽，攪拌勻后，放在冰箱冷藏室里。兩天后，文成或者包水餃，或者包包子，或者汆丸子。這是中午飯。一早，喝奶，吃個雞蛋，吃塊蛋糕。晚上呢，喝小米粒，玉米糊糊，吃新鮮的青菜。

這天中午，文成吃羊肉水餃。餡子里，加了一點兒洋蔥。不大不小的水餃，文成吃了20個。文成一邊吃水餃，一邊喝水餃湯。水餃湯白白的，稍微有點稠，不冷不熱地喝下，原湯化原食，舒服。

羊兒咩咩叫，文成笑笑，知道羊兒這是渴了。文成把半斤麥麩用涼水浸勻，倒入煮水餃的鐵鍋里。文成一邊用勺子攪動，一邊打開一個小鼓風(fēng)機，對著爐門吹風(fēng)。不一會兒，鍋中之湯沸騰了。五六分鐘后，文成把鐵鍋端下爐子。

十幾分鐘后，湯不熱了。文成端鍋至羊圈，把湯倒入一個鐵盆里。兩只山羊一嘴扎進(jìn)盆里，歡快地喝了起來。羊兒把湯喝光后，伸出舌頭，把盆子添了個干凈。

看著羊兒喝飽湯后滿足的表情，文成又笑笑。

小家伙，吃飽喝足了，趴下睡覺吧。

文成不只讓羊兒睡覺，自己也要睡。他關(guān)上院門，關(guān)上屋門，扯一床薄被蓋在身上，舒展身子。喝杯茶水的工夫，文成睡著了。

或者一小時，或者兩小時，文成睡醒了。他打開爐門，坐上砂鍋，開始熬藥。藥方是地方上的一個名醫(yī)給開的。

大約一個小時，藥熬好了，文成端起來，一氣喝下。

壞的地方割掉了，再把藥吃下，我的病就沒有了。呵呵，我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孔老夫子活了七十三，我比他大了一歲。文成對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嘿嘿，你這老家伙，還行。

春天過去，夏天來了。夏天過去，秋天來了。立秋18天，寸草都結(jié)籽。結(jié)籽后的青草，羊兒吃了，就會上膘長肉。兩只山羊，眼看著長大了，這天，文成在壽張集市上讓人一稱，好家伙，一只87斤，一只85斤。

一人問，老人家，你這兩只山羊賣不？

文成說，不賣！

到春節(jié)長到100多斤，賣不？

也不賣！

說話間，春節(jié)到了，兩只山羊長到100多斤。

這天，文成于冷風(fēng)里去放羊。路上，兩只山羊遇見一只母羊，拼命地追了上去。這下，把那母羊嚇壞了，瘋狂逃奔。兩只山羊追了半天，沒有追上。兩只山羊各自找到一棵楊樹，用角咣咣去抵。

文成笑了，心說，要想讓這兩只山羊常年陪伴自己，得把它們的騷勁去掉才行。

這很簡單。三八集市上，文成把兩只山羊牽到壽張，閹了。這下，兩只山羊老實了。

此后，兩只山羊乖乖如文成的兩個兒子。

好像與文成的老病故意做比較，兩只山羊沒有生過一次病。轉(zhuǎn)眼之間，兩只山羊來到文成家里一年半了。

時序又到秋天。

還是在南大洼，太陽掛在西天，剛剛有點發(fā)紅的時候，兩只體型龐大、威武的山羊，吃飽青草之后，可能是渴了，掙脫韁繩，向東邊的一大片玉米地跑去。

文成睡著了，醒來，太陽在遠(yuǎn)處的一棵榆樹上橘紅著，一陣不安像寒風(fēng)一樣襲來，文成打了一個哆嗦。他慌忙四顧，沒有了山羊的影子。他先是往南走出去一里多地，沒有看見山羊。后往東，往玉米地里查看。沿著一條田間小路，向縱深處走了一里多路，文成突然看見前面幾十米，有兩團白乎乎的東西躺在地上。噫，這兩個家伙，怎么睡在這里了？

文成永遠(yuǎn)忘不了剛剛看到那可怕的場景時，悲傷與憐憫是如何的強烈。文成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文成一時呆在那里，雙腿像跋涉了幾十里路那樣酸軟無力。羊兒的白色身子直挺挺的，嘴吐白沫，眼含冤屈。

兩只山羊的旁邊，有一片水洼，而水洼的邊上，有一瓶農(nóng)藥，瓶口對著水洼。文成湊近一看，原來是三九一一。

他奶奶的，是哪個缺德玩意丟在這里的，藥死了我的山羊！

憤怒使得文成站起來，想爆發(fā)出強烈的、惡毒的咒罵。詞語在腦子里醞釀，漸漸形成清晰連貫的句子，他卻是罵不出來。從記事起，文成沒有與人罵過、打過架。

這時，在三四百米之外，有一個身影一閃，不見了。文成的眼睛雖花，但感覺到那個身影是紀(jì)明的。

莫非……

文成掏出手機，撥通二保。

二保拉著一輛地排車子趕來。兩個人一起動手，把山羊抬到地排車上。

二保前面拉車，文成后面跟隨。

二保把山羊拉到文成的玉米地南頭。

文成說，二保，你挖一個深坑，把羊埋了吧。

二保的地排車上有鐵锨。于是，二保開始挖坑。

文成伸出手去，先摸兩只山羊的腦袋，后摸脖子，再后，摸它們硬硬的脊梁。最后，摸到它們的眼睛時，文成的淚水下來了。

埋葬兩只山羊后，文成睡了三天，一滴水不喝，一粒米不進(jìn)。

第四天，文成搖搖晃晃走到村南閑地，讓二保幫忙砌一個池子。這池子三米半見方、深一米二。池子底部和四壁鋪了三層塑料布，又貼了三層塑料布。塑料布外，先用膠泥敷上10厘米，后用三合土敷上5厘米。池子邊沿，用紅磚壘高10厘米。

當(dāng)文成遞給二保200元錢時，二保說什么也不要。二保說，大爺爺，錢我不要，我就是不知道你讓我給你弄這個有啥用？

停幾天，你就知道了。

三天后，文成讓二保在壽張一門市部，定做一張三米半見方的蓋子，把池子嚴(yán)絲合縫地蓋住。

這時的二保，猜到了文成建造池子的用意。但是，二保沒有說破。只是，他看著文成，眼睛想熱，想濕，想流淚。多好的一個老漢，年輕時一定精明強干，可惜……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文成起床。文成喝包酸奶，吃塊蛋糕，然后走出院門。

文成手里，提著一個牛皮提包。路上，已是多了金黃的落葉。葉子上，已有了薄薄、白白的輕霜。文成的腳踏上去，會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腳印。

文成走進(jìn)南大洼東邊那片偌大的玉米地。

當(dāng)他來到兩只可愛的山羊死去的地方時，發(fā)現(xiàn)那一片水洼已是干涸，幾條縱橫的裂紋，使得泥皮半卷。文成蹲下來，看到泥皮上面有白色的粉末。文成知道，這就是農(nóng)藥殘留。

可是，那只藥瓶不見了。

文成沒有多想。心愛的羊兒死了，讓那瓶農(nóng)藥藥死了。當(dāng)時，不知道那瓶農(nóng)藥是誰的，事后就更難知道了。

我去撿藥瓶，三天兩頭地?fù)欤瑩斓们f稼地里干干凈凈，撿得地上沒有農(nóng)藥殘留。

文成走出去300多米，看到一個田埂上有一瓶蟲螨腈。文成知道，這是殺螨蟲用的。殺螨蟲應(yīng)該，但用完后把藥瓶丟在地上，不把土地污染了嗎？那我就拾起來，放到提包里吧。再往前走，是一大片菜地，露天菜地。在這里，文成撿到三個瓶子，一個是蚍蟲噻嗪酮，兩個是聯(lián)苯噻蟲嗪。這，文成也知道，是殺蚜蟲、殺薊馬、殺白粉虱的。既然空藥瓶在地上，那我就撿起來吧。于是，3個瓶子又被撿到提包里。

文成在村子南邊，一氣走了兩個多小時，一共撿到7個瓶子。他有點兒累了。那就明天再撿吧。于是，他往池子方向走去。

文成的腳下，不時有螞蚱、蟲子飛起，不時有蟋蟀、蟈蟈鳴叫。文成知道，這些蟲子不是害蟲。這些無害的蟲子，讓文成高興，這些蟲子的飛翔與鳴叫，是對老人的友好表示。想到這一層意思，文成呵呵笑了。

到了池子邊上。

文成把蓋子掀起，然后，坐在池邊，把雙腿伸進(jìn)池內(nèi)，站穩(wěn)之后，把提包提進(jìn)池子。從池子的南邊開始，文成把撿到的藥瓶整齊擺放。

文成爬出池子，蓋上蓋子，回家。

回到家里，文成在自來水水龍頭下，仔細(xì)地洗手。他讓人在壽張超市里，買來一桶藍(lán)月亮洗手液，往手心手面擠上一些洗手液，反復(fù)地洗。

把手洗凈后，文成開始做飯。

吃完飯，差不多11點了，文成開始看書，這次看的是《西游記》。看著看著，文成的瞌睡上來，閉上眼睛。時間一長，文成扯起呼嚕。等自己聽到呼嚕聲時，輕輕一笑，便去床上正兒八經(jīng)地睡。

下午，不是看書就是熬中藥喝。中藥已不是天天喝，而是一星期喝3次。手術(shù)后，文成復(fù)查了2次。醫(yī)生看了結(jié)果，說，你比城里的同類病人恢復(fù)得好。

文成聽了，認(rèn)真地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醫(yī)生聽了，哈哈大笑，說，老大爺，你真風(fēng)趣。

文成撿拾藥瓶，村南村北，村東村西，玉米地、棉花地、高粱地、蔬菜地，都走遍了。往往，沿著本村土地的田埂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后村地里去了。只要看到有藥瓶，文成就撿起來。

這樣，本村東南西北4個村子土地上的藥瓶，文成都撿到了。

一年多的時間，存放藥瓶的那個池子快滿了。

這個時候，鄉(xiāng)鎮(zhèn)上開始號召垃圾分類，在各村設(shè)置垃圾箱，分有害垃圾、廚余垃圾、其他垃圾。

文成感到新鮮。這天上午，文成見鄉(xiāng)鎮(zhèn)上運垃圾的汽車停在路邊，便問司機，農(nóng)藥瓶子算是什么垃圾？

司機略一遲疑，說，應(yīng)該是有害垃圾。

一年多，我撿了快一池子了，在村南。

司機說，老大爺，下午吧，下午我專門來拉藥瓶。

文成說，謝謝你！

不用謝，我干的就是這個事。

下午，文成也沒顧得上熬藥，用提包一次一次地把池子里的藥瓶運到路邊。還剩9個藥瓶時，開垃圾車的司機開車來到。司機跟隨文成，看到建造精巧的池子后，連聲贊嘆。司機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想說什么，張了張嘴沒有說出。

第二天，尾隨垃圾車前來的，是一輛白色轎車。從轎車?yán)镒叱鲆粋€戴眼鏡的記者，本地晚報的。兩個人來到池邊，對著池子拍了一通照片。記者激動地說，我找到一個好素材，一定會寫出一篇好通訊。這老人太厲害了，簡直就是預(yù)見先機嘛。

兩人走進(jìn)文成家里。記者誠懇地提出采訪時，文成一口拒絕，說，本人所為，不算什么！

記者來后一個多月，鎮(zhèn)農(nóng)藥安全使用辦公室主任，派一輛小車把文成接到鎮(zhèn)上。主任與文成談了2個小時。主任說，老人家，你帶了個好頭，從下個月開始，每村安排一個老人撿藥瓶、藥袋，一年給1200塊錢的補助。楊村，就你老人家了。另外，您還可以監(jiān)督村人，誰違規(guī)使用劇毒農(nóng)藥，就舉報誰。

主任說完，把一份《國家規(guī)定禁止生產(chǎn)使用、限用的農(nóng)藥名單》，遞給文成。

一年1200元的補助，讓文成心里熱乎。多這1200元，就能吃得更好一些了。舉報，是要舉報，不應(yīng)該用劇毒農(nóng)藥的，偏要用，就是害人。害人，這可是壞良心的事。

文成戴著老花鏡，一遍一遍地看，直到把那份名單上的藥名記得滾瓜爛熟，才不再看。此后，他撿藥瓶、藥袋，往果園、蔬菜大棚、魚塘轉(zhuǎn)悠的時候多了起來。

這天一早，7點多鐘吧，他在紀(jì)明的蔬菜大棚外，看到紀(jì)明兩口子，一筐一筐地往外運著甘藍(lán)。半個多小時過去，大棚門口的甘藍(lán)堆得小山似的。

一輛帶拖斗的汽車開來，紀(jì)明兩口子、司機，三人一起忙活：過秤、裝車。上車之前，司機用手機掃了掃紀(jì)明的手機。

紀(jì)明兩口子沖著司機揚手，然后，歡天喜地離去。大棚的門，虛掩著。

文成待紀(jì)明兩口子走遠(yuǎn)，悄悄來到大棚門前，躬身走進(jìn)，把門再次虛掩。大棚里，種著黃瓜、茄子、豆角，自然還有甘藍(lán)。文成定睛觀看，一大片甘藍(lán)長得太旺了，一個一個，圓滾滾的，喜人。紀(jì)明勤勞致富，自己不會嫉妒。但是，文成對紀(jì)明的為人，就是不信任，因為紀(jì)明以前辦過很多壞事。5年前，因為一件小事與村支書鬧別扭，紀(jì)明竟然往人家大門上堆放玉米秸，澆上汽油，把火點著。幸虧支書一家發(fā)現(xiàn)得早，火才沒有燒大。

凝想之間，文成到了甘藍(lán)地邊，蹲下，細(xì)看。文成再次夸獎甘藍(lán)的長勢時，看到一個氧樂果藥瓶躺在一顆甘藍(lán)下面。若不蹲下，不一定看到。

文成把氧樂果藥瓶放進(jìn)提包。文成往門口走了走，找到一個干凈的塑料袋子，在甘藍(lán)的稠密處，拔出一顆，裝進(jìn)塑料袋里。

文成走出大棚，朝鎮(zhèn)子走去。7里地，文成走了50多分鐘。

文成直接找到主任。主任聽了文成的反映，立即把一個技術(shù)人員喊來，說，檢測一下，看看這顆甘藍(lán)有沒有藥物殘留。

一天后，結(jié)果出來，甘藍(lán)里有氧樂果，只是含量較低。技術(shù)人員去經(jīng)營點調(diào)查，確定10天前，紀(jì)明買過2瓶氧樂果。

紀(jì)明被請到農(nóng)藥安全使用辦公室。證據(jù)面前，紀(jì)明不得不承認(rèn)事實。根據(jù)條例，農(nóng)藥安全使用辦公室對紀(jì)明罰款5000元。并且，責(zé)令紀(jì)明在地方媒體公開道歉。

紀(jì)明在大街上遇見文成，眼珠通紅，恨不能一口把文成吞下去。文成像是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樣，在紀(jì)明身邊悠哉而過。嘿嘿，你小子從小就不學(xué)好，罰你5000元算是輕的。你要是氧樂果用多了，進(jìn)大獄都有可能。

只撿本村的藥瓶，文成省勁多了。在鎮(zhèn)上的強力宣傳下，有的村民打完農(nóng)藥后，用一個塑料袋盛上藥瓶，隨手帶回村里，放在有害垃圾桶里?，F(xiàn)在，文成只在偏僻處行走，見到一個藥瓶，極快地?fù)炱?，放進(jìn)提包。

果園、蔬菜大棚、魚塘的主人們看到文成，無不笑臉相迎。

文成與主人們寒暄幾句后，照例要查看一下。主人們笑笑，說，任你老看，仔細(xì)看，國家規(guī)定一些農(nóng)藥不能用，咱就不用！咱，從老輩子就是順民，聽話。

文成聽了，哈哈大笑，說，對，聽國家的話，不干壞良心的事，就是順民。

文成今年七十八了，離八十四還有6年。文成感覺身體還行，吃飯還香，睡覺還香。人有了這兩香，就能活得長久一些。

走在清晨的鄉(xiāng)路上，文成不時想到穿開襠褲時的伙伴，現(xiàn)在還剩幾個呢？還能家里家外蹦跶的，十個里頭剩下三兩個吧。夜里做夢，文成會夢到與伙伴們光著腚在水坑里撲騰。把一面斜坡糊上一層黑泥，當(dāng)滑梯。一腚蹲在坡的最高處，身子向下滑，一直滑到水里，撲通一聲。文成還會夢到秋天里，與伙伴們在地頭用小鏟挖出一個小坑，燒地瓜、燒玉米。還會夢到春天里，把腳丫伸進(jìn)曬熱的沙土里，淺睡過去。沙土熱上幾次，一年不長腳氣。

夢醒之后，文成一時不能再睡，想得最多的，是土地的氣味。10歲時，30歲時，50歲時，70歲時，感受到的土味稍有差別。我文成一輩子與土打交道，是土里生出的糧食把我養(yǎng)活的。想到這里，文成撿拾藥瓶的勁頭更足了。

春天到了，文成的精神十分飽滿。這天，太陽光線射進(jìn)屋里，黃騰騰像是金子。文成心緒大好。

小雞了，賣小雞！

大街上的叫賣聲傳到文成耳中。

噢，賣小雞的來了。地里的藥瓶少了，好多年不養(yǎng)羊了，那就養(yǎng)幾只小雞吧。母雞下蛋，熱乎乎的，新鮮著吃下，對身體好。公雞嘛，長到三四斤的時候，讓二保幫著宰殺了，鐵鍋慢燉，好吃著呢。

文成走到大街上，買下10只小雞。于院子一角，文成用竹子圍出一個3米見方的柵欄。柵欄里，還壘了一個一米半高的雞窩。

又一個早晨來臨，文成走出屋門，走進(jìn)柵欄，打開雞窩。文成往柵欄里撒一些小米，然后打開大門，走向田野。原來的牛皮提包已不能用。此刻的文成，有了一個用粗麻布制作的帆布新包，可提可背。

責(zé)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