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諧音對漢語的深刻影響

曹德和 王衛(wèi)兵

20世紀80年代，萊考夫和約翰遜通過《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令人信服地揭示了隱喻對于語言的深刻影響。[1]其實，深刻影響到語言尤其是漢語的，除了隱喻以外還有諧音。所謂諧音，即利用音同音近條件把不同語言單位聯(lián)系起來以滿足某種需要。本文擬就諧音如何深刻影響到漢語的各個方面及漢語的過去和當下作一綜觀性論析。

一、諧音對漢字結(jié)構方式及其演進歷程的影響

漢語的面貌和特點與漢字結(jié)構方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與漢字的演進歷程亦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2]論析由此開始。

關于漢字結(jié)構方式，歷史上有所謂“六書”說，即“象形、指事、會意、假借、轉(zhuǎn)注、形聲”。根據(jù)許慎觀點，“假借”乃指“本無其字，依聲托事”，意思是為滿足書寫需要，遇到尚未配備專用漢字的語言單位，就用音同音近的漢字充當記錄符號。對此裘錫圭曾經(jīng)給予過通俗易懂的解釋，他說：“由于傳統(tǒng)文字學的影響，不少人覺得假借的道理很深奧。這是一種錯覺。我國民間歇后語和謎語中所用的諧音原則，就是假借所依據(jù)的原則。例如‘外甥打燈籠——照舊(舅)’這句歇后語，就是由于‘舅’、‘舊’同音而借‘舅’為‘舊’的?！盵3]嚴格講，與假借相聯(lián)系的諧音原則乃為造字原則，與歇后語等相聯(lián)系的諧音原則乃為用字原則，二者不是一碼事；但無論前者還是后者，都是以音同音近為根據(jù)，以李代桃僵為手段，就此而言沒有什么不同。

20世紀50年代陳夢家總結(jié)說，漢字的演進歷程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一是以象形字為主要記錄符號的階段，二是以假借字為主要記錄符號的階段，三是以形聲字為主要記錄符號的階段。[4]劉又辛認為，從前述立場考察假借無須區(qū)分“本無其字”與“本有其字”。[5]以是觀之，陳氏的總結(jié)是經(jīng)得起檢驗的。70年代末，姚孝遂運用計量分析法就漢字演進的階段特征作過細致考察，結(jié)果顯示，商周時期建立在諧音基礎上的不分“本無其字”與“本有其字”的假借率高達74%。[6]

綜上所述，諧音不僅直接影響到漢字的結(jié)構方式，同時有力影響到漢字的演進歷程。

二、諧音對漢語詞匯的影響

詞匯乃為語詞(包括本土詞和外來詞)和熟語(包括成語、慣用語、歇后語以及諺語)的總匯，不論前者還是后者，從其能指形式的構成上，都可看到諧音影響的存在。

漢語多數(shù)本土詞表里之間都有著可以辨析的理據(jù)，不過也有的不是這樣，由于其能指與所指乃是通過諧音渠道建立聯(lián)系，而具體過程又難以察覺，結(jié)果每每給人困惑莫名的感覺。

例如“燒賣”，《現(xiàn)代漢語詞典》注曰：“食品，用很薄的燙面皮包餡兒，頂上捏成折兒，然后蒸熟?！盵7]1149熟食店里的食品哪樣不是“燒”熟之后“賣”給顧客？為什么單單這種食品被稱為“燒賣”？其實根據(jù)《綏遠通志稿》以下歷史記錄——惟室內(nèi)所售捎賣一種，則為食品中之特色，因茶肆附帶賣之，俗語謂“附帶”為捎，故稱捎賣?！芍盁u”乃為“捎賣”的諧音寫法。[8]

又如“二百五”，《現(xiàn)代漢語詞典》注曰：“①〈口〉譏稱做事莽撞，有些傻氣的人。②做事莽撞，有些傻氣：你可真，干出這種事來！”[7]347前述所指與“二百五”這一能指如何系聯(lián)起來的呢？原來，中國古代曾將銀子作為貨幣使用，當時有五百兩為一封之制，二百五十兩為半封。因為“半封”與“半瘋”諧音，故而便有了以“二百五”喻指魯莽之人以及傻氣行為的語用習俗。[9]

再如“黃花女兒”，《現(xiàn)代漢語詞典》注曰：“處女的俗稱。”[7]574對于“黃花女兒”這一能指與前述所指是如何建立聯(lián)系的，學界眾說紛紜，其中姚靈犀的考釋頗為可信。他說：“《金虜海陵王》小說，有‘黃花女兒做媒，自身難?！V，《西青散記》有‘黃花女兒夢中嫁’句。或云：黃花女兒，謂過摽梅而未嫁者，如黃花之晚香。按：金針菜，一名黃花菜。針與貞音諧，言其為貞女也。明人之俚語集對。以黃花閨女，對白木監(jiān)生?！盵10]將黃花菜與貞潔相聯(lián)系乃我國文化傳統(tǒng)。曹植《宜男花頌》云：“草號宜男，既曄且貞。”這里的“宜男”即指黃花菜，古人認為其花艷麗而貞潔，佩上有助子孫繁衍，故號之“宜男”。[11]

另如“吹牛皮”以及“吊兒郎當”。前者《現(xiàn)代漢語詞典》注為：“說大話；夸口?！盵7]206后者該詞典注為：“形容儀容不整、作風散漫、態(tài)度不嚴肅等?！盵7]299關于“吹牛皮”“吊兒郎當”這兩個能指如何分別與前述所指掛上鉤，學界亦是見仁見智。根據(jù)筆者查考，“吹牛皮”乃為“吹牛屄”諧音作用下的雅化換述；“吊兒郎當”乃為“屌兒浪蕩”諧音作用下的雅化變稱。母牛排尿處雖然有孔，但卻不是可吹之物可吹之處，不可吹的東西或地方也吹，純屬胡吹亂吹，故嘲諷“說大話；夸口”，往往以“吹牛屄”作比。男子陽具通常呈疲軟晃蕩狀，故譏刺“散漫”“不認真”等，每每以“屌兒浪蕩”設喻。[12]

諧音對于漢語本土詞能指形式的影響還涉及到“馬虎”“逃之夭夭”等，限于篇幅不再展開。下面談諧音對音譯詞即典型外來詞能指形式的影響。

音譯即譯音，是指“把一種語言的語詞用另一種語言中跟它發(fā)音相同或近似的語音(筆者按：這里的“語音”應作“字符”)表示出來，例如‘большевик’譯成‘布爾什維克’，‘sofa’譯成‘沙發(fā)’”[7]1554。漢語音譯主要表現(xiàn)為四種類型：一是純音譯，亦即用音同音近字表示原詞的讀音，如：坦克(tank)、咖啡(coffee)、拷貝(copy)、比基尼(bikini)等；二是半音譯半意譯，亦即將原詞一分為二，一半音譯，一半意譯，如：冰激凌(ice-cream)、新西蘭(New Zealand)、因特網(wǎng)(internet)、浪漫主義(romanticism)等；三是音譯兼賦義，亦即利用可以連綴成義的音同音近字，在顯示原詞讀音的同時，對其語義內(nèi)容加以或多或少的提示，如：香波(shampoo)、維他命(vitamin)、基因(gene)、可口可樂(coca-cola)等；四是借助新造漢字音義兼譯，亦即通過特制形聲字實現(xiàn)對原詞的音義兼譯。這類音義兼譯大多以原詞前部分語音為基礎，例如僧(梵samgha)、缽(梵patra)、魔(梵mara)、懺(梵ksama)、塔(梵stupa)、袈裟(梵kasāya)、茉莉(梵mallika)、鈦(英titanium)、釩(英vanadium)、鋨(英osmium)、氨(英ammonia)、苯(英benzene)、酚(英phenol)、胍(英guanidine)、吡啶(英pyridine)、卟啉(英porphyrin)、吲哚(英indole)等。《學生多功能漢語詞典》認為，諧音主要表現(xiàn)為“字詞的讀音相同或相近。如‘竹竿’和‘豬肝’，‘兔子’和‘鋪子’”[13]。根據(jù)學理，前述“讀音相同或相近”，除應包括自源字詞的讀音相同相近，還應包括自源字詞與他源字詞的讀音相同相近，即此可知，音譯乃為不同民族文化交流過程中產(chǎn)生的諧音構詞現(xiàn)象。

漢語外來詞乃為音譯詞、借形詞、漢外混合詞的集合。有學者曾以《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所收英源外來詞為基礎，考察2013—2016年期間它們在《人民日報》中的語用表現(xiàn)，結(jié)果顯示，有43個音譯詞，即：噸、泵、曬(share)、博客、迷你、咖啡、酒吧、卡片、黑客、克隆、邏輯、沙發(fā)、引擎、摩托、納米、巴士、圖騰、卡車、粉絲、基因、坦克、卡通、雷達、幽默、浪漫、艾滋病、好萊塢、華爾街、馬拉松、高爾夫球等，達到常用詞等級。[14]以上事實說明，漢語并不排斥音譯[15]，之所以不排斥，全因為借助諧音用字造詞乃漢民族悠久傳統(tǒng)。

再看諧音對于漢語熟語能指形式的影響。

熟語乃成語、慣用語、歇后語以及諺語之統(tǒng)稱。諧音對熟語的影響尤以歇后語為最。歇后語由“引子”和“注釋”兩部分組成。[16]“注釋”總是具有表里兩層意義，表層意義與前面的“引子”相關聯(lián)，里層意義與語境中的陳述對象相關聯(lián)，也就是說，“注釋”皆具雙關性。[17]這里所說的雙關性有的與諧音有關，有的與諧音無涉，故歇后語的分類可以由此切入，亦即據(jù)此將其劃分為“諧音雙關型”與“非諧音雙關型”兩大類。諸如“宋江的軍師——吳用(無用)”“大肚子過獨木橋——挺(鋌)而走險”“隔著窗戶吹喇叭——鳴(名)聲在外”“小蔥拌豆腐——一青(清)二白”，等等，可歸前者；“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老王賣瓜——自賣自夸”“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等等，可歸后者。有人以《中國歇后語大全》(上海辭書出版社，2004)為對象進行量化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在以拼音字母B領起的2 560條歇后語中，諧音雙關型有394條，約占15.4%。[18]還有人以《歇后語9000條》(海峽文藝出版社，2001)為對象進行分類統(tǒng)計，結(jié)果顯示，諧音雙關型有1 063條，約占11.81%。[19]盡管所占比重不是很高，不過由于基數(shù)龐大，總量還是相當可觀，而這總量可觀的諧音雙關型歇后語，乃是漢語歇后語中最富民族特色的部分。

三、諧音對漢語辭格的影響

諧音的生成總是涉及兩個或兩個以上語言單位。研究諧音，對于其以何種語言單位為結(jié)構成分，所涉單位之間以什么樣方式結(jié)合，結(jié)合的外部條件是什么等，自然都應有所了解。考察表明，如今的漢語諧音，其結(jié)構成分業(yè)已超出字詞范圍，不僅延及短語和句子，而且延及段落和篇章。其結(jié)構成分既有從屬于同一語文系統(tǒng)的，亦有從屬于不同語文系統(tǒng)的；既有以同音同字方式相聯(lián)系的，亦有以同音異字方式相聯(lián)系的；有的可以作本體與諧體的區(qū)分，有的無從作此區(qū)分。不同結(jié)構成分的聯(lián)系，既可發(fā)生在聚合軸上，亦可發(fā)生在組合軸上；既可見于毗鄰單位之間，亦可見于非毗鄰單位之間。就構成條件看，有的適用于口語，有的適用于書面語；有的源于自覺創(chuàng)造，有的源于下意識反應；有的為文化規(guī)約的產(chǎn)物，有的為臨時應景的結(jié)果；有的旨在實用，有的全為娛樂。[20]典型的諧音用例，如演員瘦身四忌“湯、糖、躺、燙”(諶容《懶得離婚》，華藝出版社，1991年版第110頁)。盡管都是單純依靠音同音近條件而生成，[21]但全面地看，絕大多數(shù)諧音用例乃是在非語音因素參與下得以建構的，具體地說，其中90%以上是以諧音與其他辭格結(jié)合為用的方式呈現(xiàn)。調(diào)查顯示，漢語中的諧音與32種辭格(即對偶、排比、反復、復辭、回文、回環(huán)、頂真、承轉(zhuǎn)、比喻、借代、異稱、用典、序換、斷取、仿擬、鑲嵌、離合、雙關、用歧、別解、閃避、會意、避諱、假對、拈連、對比、襯托、飛白、存真、空設、層遞、析數(shù))具有合作關系。同時調(diào)查顯示，沒有諧音就沒有辭格的以下二級類型，即：諧音式對偶、諧音式排比、諧音式反復、諧音式復辭、諧音式回文、諧音式回環(huán)、諧音式頂真、諧音式承轉(zhuǎn)、諧音式比喻、諧音式借代、諧音式異稱、諧音式用典、諧音式序換、諧音式斷取、諧音式仿擬、諧音式鑲嵌、諧音式離合、諧音式雙關、諧音式用歧、諧音式別解、諧音式閃避、諧音式會意、諧音式避諱、諧音式假對、諧音式拈連、諧音式對比、諧音式襯托、諧音式飛白、諧音式存真、諧音式空設、諧音式層遞、諧音式析數(shù)，等等。總之，沒有諧音就沒有辭格系統(tǒng)的繁富充裕，就沒有與諧音有關辭格之表現(xiàn)的多姿多彩。[20]

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里，有關諧音的研究始終未能擺脫印象評點的文論范式，由于淺嘗輒止認識浮泛，結(jié)果使得學界在處理與諧音有關的語言類型劃分上，走了本可避免的彎路。例如目前的現(xiàn)代漢語教材，普遍將歇后語劃分為“諧音雙關型”和“喻意雙關型”兩大類。上文指出，諧音與比喻具有合作關系，根據(jù)前述分類法，遇到諧音與比喻結(jié)合為用的實例，則不免左右為難。例如“刀切白藕——絲(思)不斷”[22]142，其中“絲”與“思”既為諧音關系，亦為比喻關系，又如“布袋里的菱角——尖(奸)得出頭了”[22]59，其中“尖”須從諧音角度作“奸(猾)”理解，“出頭”須從比喻角度作“過分”理解，根據(jù)前述分類法，如何對號入座？有關教訓說明，語言學界應當重視諧音與其他辭格相互關系的研究。

四、諧音對漢語謀篇布局的影響

通常作為辭格使用的比擬和比喻并非僅僅隸屬辭格范疇，貫穿于童話故事《北風與太陽比本領》《貓和老鼠做朋友》中的比擬，寄寓于《鄭人買履》《刻舟求劍》中的比喻，實際上是以寫作手法的身份出現(xiàn)。見于前者的比擬筆者稱之為“文學比擬”[23]；見于后者的比喻在中國古代文論中被稱為“諷喻”，在現(xiàn)代漢語修辭著述中被稱為“事喻”[24]。值得注意的是，漢語中的諧音同樣具有兩重性。試看以下用例：

(1)唧唧雞，雞唧唧。幾雞擠擠集機脊。機極疾，雞饑極，雞冀己技擊及鯽。機既濟薊畿，雞計疾機激幾鯽。機疾極，鯽極瘠，急急擠集磯級際。繼即鯽跡極寂寂。繼即幾雞既饑即唧唧。(趙元任《饑雞集機記》)

(2)問：“什么山不能爬？”

答：“襯衫(山)不能爬?！?/p>

問：“什么店不能住？”

答：“雷電(店)不能住。”

問：“什么尺不能量短長？”

答：“牙齒(尺)不能量短長?！?/p>

問：“什么井不出水？”

答：“交通警(井)不出水?！?/p>

——李瑞進《我們說給你們猜》

(3)祝你：羊年喜氣洋洋，滿面陽光燦爛，愛情揚眉吐氣，事業(yè)洋洋得意，晦氣揚長而去，萬事陽關大道！(羊年祝福短信，引自網(wǎng)絡)

(4)暗梅幽聞花，臥枝傷恨底。遙聞臥似水，易透達春綠。/俺沒有文化，我智商很低。要問我是誰，一頭大蠢驢。(仿古五言詩，引自網(wǎng)絡)

以上諸例中的諧音，實際上應當納入寫作手法的范疇。隸屬該范疇的諧音相對于隸屬同一范疇的比擬和比喻，在謀篇布局上具有更多靈活性。因為此類諧音，其音同音近關系既可見于組合軸，如例(1)至例(3)，亦可見于聚合軸，如例(2)和例(4)；既可見于毗鄰單位之間，如例(1)和例(3)，亦可見于非毗鄰單位之間，如例(2)和例(4)；既可見于本體與諧體之間，如例(2)至例(4)，亦可見于諧體與諧體之間，如例(1)；既可見于同字同音同義單位之間，如例(1)中的“唧唧”“擠擠”等，亦可見于異字同音異義單位之間，如例(1)至例(4)中的“唧”與“雞”、“山”與“衫”等。也正因如此，借助諧音寫作手法組織話語，在謀篇布局上可以有更多選擇。

五、諧音對漢語新時期風貌的影響

諧音對漢語的新時期風貌同樣有著廣泛影響，限于篇幅，這里僅以網(wǎng)絡語言、廣告語言、曲藝語言及新聞語言為例，以斑顯豹地談一談。

網(wǎng)絡語言乃指隨著計算機技術和信息網(wǎng)絡快速發(fā)展由網(wǎng)民社群在網(wǎng)絡交流過程中創(chuàng)造的語言變體。誠如某報告所言，該變體在音、形、義的構成上都有著自己的特點，而構音方面的最大特點乃是諧音。[25]例如：

Y(why)、粉絲(fans)、嘔象(嘔吐的對象)、木有(沒有)、表(不要)、CU(See you)、=(表示“等待”的“等”)、555(表示“嗚嗚嗚”哭泣)、32(me too——“3”按樂譜讀“咪”，“2”按英文讀“two”)

以上這些網(wǎng)絡詞語筆者稱之為“諧音型網(wǎng)語”，盡管它只是網(wǎng)語五種類型之一，但比起其他類型，數(shù)量居絕對優(yōu)勢。[26]

廣告語言乃指服務于商品推銷的語言變體。從《韓非子》所謂“宋人有沽酒者，……懸?guī)蒙醺摺?，可知我國早在春秋時期就開始重視廣告的作用。改革開放后，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日趨活躍，一度被冷落的廣告重新復蘇，而其中最為常見最受青睞的乃是換字成語廣告，例如：

無胃(微)不治(至)——胃藥廣告

默默無蚊(聞)——蚊香廣告

隨心所浴(欲)——熱水器廣告

騎(其)樂無窮——摩托車廣告

無鞋(懈)可及(擊)——皮鞋廣告

燒(稍)勝一籌——燃氣灶廣告

領鮮(先)一步——味精廣告

一戴(代)添(天)嬌(驕)——乳罩廣告

百衣(依)百順——電熨斗廣告

大石(事)化小，小石(事)化了——結(jié)石病治療廣告

當之無愧——當鋪廣告

萬室(事)俱備——房產(chǎn)公司廣告

司空見慣的成語之所以能夠通過點石成金的改造而演化為新穎別致趣味橫生的廣告，主要得益于諧音的妙用。

曲藝語言乃指小品以及相聲表演中具有風趣幽默色彩的語言變體。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小品藝術異軍突起，幾乎每年春節(jié)晚會(包括央視和省臺)都有優(yōu)秀節(jié)目登場，其中精彩之處每每令人回味無窮，久久難忘。例如：

(5)黃 宏：現(xiàn)在這個女同志啊，是怎么實惠怎么來，婚前婚后兩張牌。結(jié)婚之前要彩禮，結(jié)婚之后要理財呀！(小品《開鎖》)

(6)趙本山：請聽題：樹上qi個猴，地上一個猴，加一起幾個猴？

范 偉：8個猴！

趙本山：錯！

高秀敏：倆猴！

——小品《賣車》

例(5)精彩之處在于，其中“彩禮”與“理財”均由同音音節(jié)“cái”和“l(fā)ǐ”組成，只是排序有別而已，但“cáilǐ”與“l(fā)ǐcái”的對舉使用，除了隨著音序的變化而在語音層面生發(fā)出回環(huán)之趣，同時隨著義指的變化而在語義層面生發(fā)出令人忍俊不禁的幽默諷刺意味。例(6)的精彩之處在于，其中的“qi”在義指上既可照“騎”理解又可照“七”理解，如果答話人照前者理解，問話人則可狡辯說它其實指后者；如果答話人照后者理解，問話人則可狡辯說它其實指前者。例(5)和例(6)精彩之處都是得益于諧音作用，前者得益于諧音與序換的配合，后者得益于諧音與設歧的聯(lián)手。

新聞語言乃指與新聞報道相聯(lián)系的語言變體。新時期以來不少構思巧妙的新聞標題都是借助諧音設計的。例如：

《植樹切莫造“〇”》(《新華日報》1988年3月6日)

《調(diào)查？調(diào)“茶”？》(《新華日報》1988年5月8日)

《揚名何須“洋名”》(《湖南經(jīng)濟》1999年第7期)

《莫讓評獎成“平獎”》(《中國保安》2005年24期)

《“蒜你狠”：一頭大蒜兩塊》(《都市消費晨報》2016年10月18日)

《為什么妹妹更愛大膽往“錢”走？》(《中國經(jīng)濟網(wǎng)》2016年3月7)

《大山深處的最美“警色”》(《當代黨員》2019年第23期)

《武漢“吾捍”》(《中國民族》2020年第1期)

《見“疫”勇為，“疫”不容辭》(《教育家》2020年第16期)

《群“測”群力當好“守滬者”》(《中國水運報》2022年4月6日)

新時期以來，一方面由于思想解放的不斷深化使得國人創(chuàng)造力空前釋放；一方面由于計算機技術和信息網(wǎng)絡的快速發(fā)展使得語言交流日趨便利，我國各類語言，尤其是最能敏銳反應傳媒轉(zhuǎn)型的新聞語言，其風格面貌亦頗多新姿新色，而諧音對此起到催化作用。

結(jié)束語

因為“整部漢語使用的歷史，可以說離不開對同音字現(xiàn)象的妙用、巧用”，本世紀初有學者明確宣稱：“不懂得漢語的諧音之妙，就不曾真正懂得漢語?！盵27]其所謂不懂得漢語諧音便不懂得漢語乃指不懂得漢語語用，實際上不懂得漢語諧音亦不懂得漢語語法。20世紀80年代以前，在結(jié)構主義影響下，我國語法學被完全禁錮于純語言框架內(nèi)。進入新時期，我國語法學開始朝功能主義轉(zhuǎn)向。自此，有關研究除了開始重視語境作用，同時在聚合軸上不再拘泥于句法平面，而將語義、語用乃至語音等平面一并納入研究視野，[28-29]在組合軸上不再囿于單句束縛，而將復句、句群乃至篇章一并納入觀照范圍；[30-33]同時不少辭格，如“對偶”[34-35]“互文”“頂真”[36]“借代”[37-38]，等等，亦開始得到語法學家的關注。之所以有此變化，除了因為在論者看來，所謂語法應當覆蓋語言的全部組織法，同時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將“對偶”等置于視域之外，則無以解釋某些語法現(xiàn)象。其實忽視“諧音”亦如此。因為這樣的話，對于為什么非及物動詞“浴”可以出現(xiàn)在“所字結(jié)構”中(參見前文)，為什么處所介詞“往”可以與非處所名詞“錢”結(jié)合(參見前文)，以及為什么“無”與“晴”、“有”與“晴”可以在“道是無晴卻有晴”中自然搭配，都將無言以對。而將“諧音”納入視域則會清楚看出：“浴”之所以能夠見于“所字結(jié)構”，全因為有“隨心所欲”這成語背后支撐，沒有諧音的配合，則不可能有該例的問世。[39]“往”之所以能夠與“錢”結(jié)合，全因為有“往前看”這習語背后幫忙，沒有諧音的協(xié)同，亦不會有該例的亮相。同時我們會清楚看出：“無”與“晴”及“有”與“晴”之所以能夠自然搭配，全因為有“無情”和“有情”這既有組合背后輔助，沒有諧音的聯(lián)手，亦不會有該例的登場。可以相信，隨著漢語功能語法研究的逐步深化，諧音與語言組合的關系問題定會受到應有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