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趕集賣小豬

李漢榮

父親去集市賣小豬，小豬在筐子里嗷嗷叫，他用手輕輕摸了它們幾下，說，別叫，帶你們找?guī)讘艉萌思?。小豬仍叫。

父親就哼著隨口編的歌，為它們演唱并催眠。小豬漸漸不叫了，睡著了。走到半路，小豬醒了，又叫，父親伸出手逐個(gè)撫摸它們，小豬聽話，又不叫了，小豬熟悉這雙粗糙又溫存的手。

快到集市了，這時(shí)候，一些小孩拉著媽媽的衣襟或爹爹的手，往回家的方向走。小豬可能聽見了小孩的叫聲，也跟著叫起來。

這時(shí)，父親沒有伸出手撫摸小豬，也沒有順口哼歌哄小豬。父親把背上的筐子放在地上，仔細(xì)挨個(gè)兒看了一眼沒出過門的小豬，心里顫了一下，心里很軟，眼眶也潮了。

父親是孤兒，三歲時(shí)就死了爹娘，跌跌撞撞活到現(xiàn)在。父親身世苦，心腸軟，平日里硬話不是沒說過，但是硬話剛一出口，不知傷別人沒有，他自己首先覺得不對勁，立即后悔；硬事兒、硬手段更從沒做過，不會做，也做不出來。

此時(shí)，面對聽話的小豬，乖乖的、軟綿綿的小豬，軟心腸的父親，心更軟了：也是沒出過門的娃娃，咋就把人家說賣就賣了？父親覺得自己正在做著不該做的事。雖然集市不為心腸標(biāo)價(jià)，集市不流通心腸，集市只交易貨物。何況，父親需要錢，一家人的日子需要錢。但是，父親覺得自己正在做不該做的事。父親掉過頭往回家的方向走。

回到家， 父親對我媽說，小豬太小，人家嫌斷奶早了，不好賣，再養(yǎng)幾天吧。

怪了， 不是斷奶好幾天了嘛。還要養(yǎng)多久呢？我媽問。

父親回答， 先養(yǎng)著，到時(shí)候再說吧。

（摘自《動物記》，百花文藝出版社，劉昌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