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愛華
(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xué)留學(xué)生教育學(xué)院,廣東廣州 510420)
現(xiàn)代漢語多義構(gòu)式“V 死”指由V 與“死”構(gòu)成的動結(jié)式或動程式結(jié)構(gòu)。如:
(1)那個老頭子一腳能踢死個牛。(老舍《蛤藻集》①本文語料均來自北京語言大學(xué)BCC 語料庫與北京大學(xué)CCL 語料庫,具體出處均已隨文標注。)[致死:失去生命、死亡]
(2)青滄交、高陽有的小橋坍塌,水又不大,堵死了兩個小河。(《人民日報》1948-12-28)[不活動:無法通過、無法運行]
(3)瑞小毛也做巫婆也做鬼,里邊跑跑外邊走走,直到晚飯時候才結(jié)了口定死了數(shù)目。(趙樹理《李家莊的變遷》)[不可改變:固定、確定]
(4)東尼笑得直叫肚子疼,他說:“不過這個鬼能迷死人!”(朱邦復(fù)《巴西狂歡節(jié)》)[喪失作用:到極點]
例(1)-(4)句法結(jié)構(gòu)可大致形式化為“S主事+V 死+O客事”,“V 死”分別代表了現(xiàn)代漢語“死”的4 個義項:1.具體結(jié)果義“失去生命”→2.具體狀態(tài)義“不能通過”→3.抽象狀態(tài)義“固定、死板、不活動”→4.抽象程度義“程度到達極點”(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2018)[1]。四個“死”可分別記為“死1”“死2”“死3”“死4”。
目前“V 死”也有人作“W 死”,W 指謂詞,而W 多由V 充當。過去人們關(guān)注過“死”前謂詞W 的類型與語義特征(吳長安,1997[2];樊中元,2010[3])、“W+死”的各種變體或句式及它們的具體語義(及軼嶸,2002[4];侯瑞芬,2005[5])、“死”的語義虛化(李宗江,2007[6];柳丹丹,2009[7])、“W+死”使動義與自動義產(chǎn)生的原因與途徑(岳巖,2009[8])、“V 死”“V 殺”“V 煞”三者在句法、語義、語用三個平面上的異同及其原因(楊檢容,2011[9])。
以上學(xué)者都將“V 死”看作是結(jié)構(gòu)或句式。雖然看作“結(jié)構(gòu)”便于歸納,但缺乏必要的理論支撐與豐富的語用功能;看作“句式”便于整體解釋,但又是著眼于更大范圍對句子樣式作出的歸納。這樣一來,“結(jié)構(gòu)”與“句式”既與主流看法不一致,又寬無邊際難以成為一個有價值的語法組合。施春宏(2014)持狹義構(gòu)式觀,認為比詞大的語法單位尤其是各種句式和各種特定的搭配形式方為構(gòu)式[10]。本文依施春宏觀點,將“V 死”視為狹義構(gòu)式。又由于“死”的多義性,因此“V 死”為同形異義的多義構(gòu)式。以上研究,均尚未專門論及“V 死”。
王連盛(2021)首次專門研究了多義構(gòu)式“V 死”的形成過程,分析了“死”的語義角色和語義特征,并結(jié)合語義關(guān)聯(lián)與句法驗證對“V 死”內(nèi)部成員進行了典型性判定[11]。該研究對本文有重要啟發(fā),但也存在一些不足:(1)總體上,對“V 死”句中的核心成分V 以及與其相關(guān)的重要論元O客事的考察不夠全面;(2)語義方面,對“V 死”語法意義的分析尚有瑕疵,且未注意到某些V 之間語義特征的不同,由此造成對V 與“死”的語義關(guān)聯(lián)研究不足;(3)句法方面,由于語義研究的不足而導(dǎo)致對“V 死”所作的句法擴展與變換驗證不夠全面,進而導(dǎo)致對“V 死”成員典型性的判定不夠細化;(4)原因方面,對“死4”的語義實現(xiàn)或謂“V 死4”的形成所作的“語義沖突”歸因,解釋力有待完善。
有鑒于此,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再次對“V 死”作語義關(guān)聯(lián)與句法驗證分析,以細化“V 死”成員的典型性,使其更符合語言實際,并討論“死2”“死3”的語法意義,且對“死4”的語義實現(xiàn)作認知推理的解釋。
多義構(gòu)式為原型范疇,組成范疇的各異質(zhì)成員為形式上一致但語義不同的變體?!暗湫褪鲅a結(jié)構(gòu)在語義和句法方面具有一些特點”(王連盛,2020)[12],例如語義上述語和補語間具有很強的相關(guān)性(董秀芳,2004)[13],句法上能進行擴展和變換(吳為善,2016)[14];加之由于句法的強制性,語義必須服從句法這個規(guī)則系統(tǒng),才能憑借這個系統(tǒng)表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容(范繼淹,1981)[15]。因此,對于構(gòu)式“V 死”,其內(nèi)部各成員在原型范疇內(nèi)的典型性受到語義關(guān)聯(lián)與句法驗證的雙重影響,且“死”的語義實現(xiàn)以及“V”“死”的語義關(guān)聯(lián)一般都要在句法上實現(xiàn)擴展和變換的形式驗證。王連盛(2021)采用的驗證標準有三條:一是V 與“死”之間是否能插入“得、不”;二是V 與“死”之前是否能分別插入“一”“就”;三是V 與“死”能否拆開并在其各自所處的小句中單獨作謂語[11]。其中一、二為句法擴展標準,三為句法變換標準。
通過語義分析與形式驗證,王連盛(2021)將“V 死1”、“V 死2”“V 死3”、“V 死4”分別判定為典型成員、非典型成員、邊緣成員[11]。我們認為,該判定無誤,但因V 語義特征的不同,“V 死3”“V 死4”的典型性仍能進一步細化。
王連盛(2021)對“死3”的語義角色分析顯示,“死3”與弱動作、弱致使性動詞組合[11],但實際上與“死3”組合的V 除其所舉的“說”“盯”外,也有數(shù)量不少的強致死①因“V 死”是V 與“死”的組合,故我們選取V 的[致死]語義特征代替王連盛的[動作]特征。、強致使性動詞,且可按照V[致死]、[致使]語義特征的強弱將“V 死3”分成“V 死3a”“V 死3b”兩類。
第一類,強[致死]、強[致使]特征的“V 死3a”:
(5)資金收不回來,壓死了大量資金。(《人民日報》1995-04-27)
(6)那人也太張狂,咬死一斤二元二的價,他就氣得想尿。(賈平凹《高興》)
(7)為了在變故可能發(fā)生之前把這筆生意敲死,丹尼立刻把他的500 萬美元支票交給代理。(厄爾德曼《賭宮》)
第二類,無[致死]、[致使]特征的“V 死3b”:
(8)中國隊有效地遏制了日本隊的長傳沖吊,由5 號隊長賈秀全盯死日本隊14 號原博實。(《人民日報》1987-10-27)
(9)上半時,他們在門前嚴密布防,并盯死了中國隊右路朱波的行動。(《人民日報》1987-09-24)
(10)鳳舉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接著向下說吧,母親把話都說死了。(張恨水《金粉世家》)
(11)當朝中方面在十七日建議在十二月召開會議而不要定死一個具體日期時,美方還裝模作樣,主張立即在十二月中旬確定一個具體日期。(《人民日報》1953-11-26)
從S主事看,例(5)無生行為“資金收不回來”無[致死]特征,例(11)人類組織“朝中”該特征較強,而例(6)-(10)有生命的人“那人”“丹尼”“賈秀全”“他們”“母親”該特征強;從V 看,例(5)-(7)“壓”“咬”“敲”[致死]特征強,而例(8)-(11)“盯”“盯”“說”“定”無該特征;從O客事看,例(8)為人,[被致死]特征強,其余六例均為生命特征最弱的抽象概念②例(9)中O受事“行動”也是抽象概念,因其不等同于踢球的具體動作如“傳球”“停球”“射門”等。,無[被致死]、[被致使]、[物理上被固定]、[物理上被接觸]等特征。
例(8)情況比較特殊,其S主事[致死]、O客事[被致死]特征都強,但仍不能實現(xiàn)“死亡”或“不能通過”義,原因在于此時動詞“盯”無“V 死1”中V“踢”的[致死]與“V 死2”中V“堵”的[致使]、[物理固定]特征,甚至也無[物理接觸]特征?!癝主事+V 死+O客事”中“死”的語義雖指向O客事或S主事而不直接指向V,但O客事或S主事是否被致死首先取決于V 是否能致死。再結(jié)合V 與“死”的句法距離最近可知,V 的語義特征是決定“死”語義實現(xiàn)的首位因素。其余六例,雖然S主事與V 的[致死]特征或強或較強或無,但由于O客事均為無生命特征的抽象概念,因此“死”也一律不能實現(xiàn)“失去生命”或“不能通過”義。這說明,O客事的語義特征是影響“死”語義實現(xiàn)的二位因素,而S主事的影響力最小,這從下文句法驗證中S 不是必然參與項也能得到證明。所以,在V 與O客事語義特征的影響下,此時“死”的語義進一步虛化,從“失去生命”到“不可改變”,實現(xiàn)其“固定、死板、不活動”的抽象引申狀態(tài)義;補語“死”是述語產(chǎn)生的非致死、非致使、非物理固定或接觸的抽象狀態(tài),V 與“死”的語義相關(guān)性及兼容性進一步減弱,說明此時“V 死”為“V 死3”?!八?”的語義實現(xiàn)參見表1。
表1 “死3”的語義實現(xiàn)
以上七例的句法驗證如下:
“V 死3a”:
壓死:壓得死/壓不死;一壓就死;*壓資金,資金死
咬死:咬得死/咬不死;一咬就死;*咬價,價死
敲死:敲得死/敲不死;一敲就死;*敲生意,生意死
“V 死3b”:
盯死:盯得死/盯不死;*一盯就死;*盯原博實/行動,原博實/行動死
說死:說得死/說不死;*一說就死;*說話,話死
定死:定得死/定不死;*一定就死;*定日期,日期死
與“V 死2”全部適用于“一…就…”的驗證標準相比,“V 死3”中只有“V 死3a”適用于這一標準,因此“V 死3”比“V 死2”的句法驗證性更弱。加之V、“死3”的語義關(guān)聯(lián)比V、“死2”的更弱,因此“V 死2”“V 死3”雖均為非典型成員,但“V 死3”比“V 死2”的典型性相對更弱,且“V 死3b”比“V 死3a”的典型性又更弱。
王連盛(2021)對“死4”的語義角色分析顯示,“死4”與心理動詞或性質(zhì)形容詞組合[11]。實際上,與“死4”組合的V 除無致死與致使可能的心理動詞與兼類詞(動詞與性質(zhì)形容詞兼類)外,也存在大量強致死、致使性動詞,并可按照V[致死]、[致使]特征的強弱將“V 死4”分為“V 死4a”“V 死4b”“V 死4c”三類。
第一類,強[致死]、[致使]特征的“V 死4a”:
(12)“你要壓死我了?!彼穆曇粝窨煲舷⒘艘粯?。(殘雪《地圖》)
(13)那人從水里掙扎而出,大喊:“凍死我啦?!保ㄓ嗳A《一個地主的死》)
除“壓”“凍”外,這類V 還有“曬、烤、踩、踢、撞、逼、催、罵”等,它們帶有強[致死]、[(主事)→使動→(客事)]特征,“V 死4a”因此實現(xiàn)使動義。
第二類,較強[致死]、[致使]特征的“V 死4b”:
(14)忽然和尚一聲暴喝:“深山無人,相公這么一驚一乍,可是要嚇死老僧?”(王小波《黑鐵時代》)
(15)寄草生氣地用手拉了他的胸,說:“羅力你干什么,你可真是氣死我了?!保ㄍ跣穹椤恫枞巳壳罚?/p>
除“嚇”“氣”外,這類V 還有“怕、害怕、生氣、急、刺激、笑、樂、哭”等,它們帶有一定的[致死]、[(主事)→使動→(客事)]特征,“V 死4b”也實現(xiàn)使動義。
第三類,無[致死]、[致使]特征的“V 死4c”:
(16)這是真正用蒸氣開動的玩具,我愛死它了。(李敖《快意恩仇錄》)
(17)這冤家,我恨死了他了。(茅盾《腐蝕》)
除“愛”“恨”外,這類V 還有“愁、發(fā)愁、擔(dān)心、悔、后悔、嫉妒、想、想念、討厭、厭煩、厭惡、心疼、抱怨、埋怨、失望、操心、牽掛、迷、羨慕、感動、喜歡、佩服、同情、滿意”等,它們往往不帶[致死]特征,但帶有[自動→(主事)]特征,“V 死4c”因此實現(xiàn)自動義。
語義關(guān)聯(lián)方面,“V 死4”句中S主事[致死]與O客事[被致死]的特征往往都強,且“V 死4a”“V 死4b”中V 的[致死]特征也強,但“V 死4c”中V 無[致死]特征,也無[致使]、[接觸]特征,故整體上V 與“死4c”之間的語義關(guān)聯(lián)比V 與“死4a”、V 與“死4b”之間的語義關(guān)聯(lián)都弱。句法方面,“V 死4”驗證如下:
“V 死4a”:
壓死:壓得死/壓不死;一壓就死;壓我,我死
凍死:凍得死/凍不死;一凍就死;凍我,我死
“V 死4b”:
嚇死:嚇得死/嚇不死;一嚇就死;嚇老僧,老僧死
氣死:氣得死/氣不死;一氣就死;氣我,我死
“V 死4c”:
愛死:*愛得死/愛不死;*一愛就死;*愛它,它死
恨死:*恨得死/恨不死;*一恨就死;*恨他,他死
相比“V 死1”“V 死2”“V 死3”,“V 死4”中存在依三條標準都無法驗證的“V 死4c”,因此“V 死4”為邊緣成員。結(jié)合語義關(guān)聯(lián)與句法驗證可以看出,邊緣成員“V 死4”內(nèi)部成員的典型性,“V 死4c”最弱,“V 死4b”較強,“V 死4a”最強。因此,多義構(gòu)式“V 死”成員的典型性序列可細化為“V 死1”>“V 死2”>“V 死3a”>“V 死3b”>“V死4a”>“V 死4b”>“V 死4c”。
王連盛(2021)認為,“死2”“死3”的語法意義與“死1”一樣,都表結(jié)果義,只是“死2”表具體結(jié)果義、“死3”表抽象結(jié)果義[11]151,對此我們認為可能并非如此。試用“V 死”能否變換為“V+NP2+V 得+死死的”與“V+NP2+V得+不夠死”來驗證:
V 死1:*踢+牛+踢+得+死死的;*踢+牛+踢+得+不夠死
V 死2:堵+小河+堵+得+死死的;堵+小河+堵+得+不夠死
V 死3:壓/咬/敲/盯/盯/說/定+資金/價/生意/原博實/行動/話/日期+壓/咬/敲/盯/盯/說/定+得+死死的;壓/咬/敲/盯/盯/說/定+資金/價/生意/原博實/行動/話/日期+壓/咬/敲/盯/盯/說/定+得+不夠死
“V 得死死的”與“V 得不夠死”非V 引起的簡單結(jié)果,而是V 引起的某種具體狀態(tài)。據(jù)“V 死1”不能變換、“V 死2”“V 死3”可以變換可知,“死2”“死3”更傾向于表示一種狀態(tài)而非結(jié)果?!盃顟B(tài)”是“人或事物表現(xiàn)出來的形態(tài)”(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2018)[1],“死”的結(jié)果由動作行為所致,其狀態(tài)則通常指受事或?qū)ο笏尸F(xiàn)的具體形態(tài),且現(xiàn)有研究也證明補語的語法意義往往存在“結(jié)果——狀態(tài)——程度”的演變趨勢(林華勇、甘甲才,2012)[16]。
“死4”的語義實現(xiàn)不像“死1”“死2”“死3”那么易于結(jié)合語義關(guān)聯(lián)與句法驗證來解釋。從表2 可知,“V 死1”中“死1”與V 的語義關(guān)聯(lián)與構(gòu)式的句法驗證力最強,“V 死2”次之,“V 死3”再次之,但“V 死4”并非處于最低層次。這是因為,“V 死4”中存在語義關(guān)聯(lián)與句法驗證力強與較強的成員“V 死4a”“V 死4b”,不過此時“死”卻仍實現(xiàn)“程度到達極點”義,這該如何解釋?
表2 “死”的語義實現(xiàn)
對此,王連盛(2021)將其歸因為“語義沖突”(也叫“語義偏離”),即如果說話人真要表達“自己被V 死”意義時,根據(jù)背景知識和認知,死人是無法開口說話的,句子與語境之間就形成了語義沖突,因此“死4”不再表具體結(jié)果義“失去生命”,而是表達說話人的主觀高程度義[11]。“語義沖突”說具有較強解釋力,不過其似乎只能解釋“死4”為何實現(xiàn)的不是“失去生命”義,卻無法解釋在語義虛化過程中“死4”為何能實現(xiàn)“程度到達極點”義。這表明,“死4”“程度到達極點”這一語義的實現(xiàn),“語義沖突”只是原因之一。實際上,這還與基于隱喻相似性的認知推理有關(guān),因為:
交際活動的完成是一個線性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說話人如果來不及使用合適的表達方式進行交際,就會臨時套用、借用、別用已有相關(guān)方式來交際,從而更好地促成交際的順利進行,這就是交際的在線性需求。在這一需求的推動下,通過構(gòu)式壓制①構(gòu)式壓制指構(gòu)式對不完全吻合其常規(guī)功能、意義及形式的組構(gòu)成分進行調(diào)整,使得成分最終滿足構(gòu)式的準入條件。參見施春宏.“招聘”和“求職”:構(gòu)式壓制中雙向互動的合力機制[J].當代修辭學(xué),2014(2):第3-4 頁。形成的“V 死4”出現(xiàn)。由于語義沖突的原因,“死4”不表“失去生命”義,再結(jié)合語境可知,“死4”為“程度到達極點”義,因此語境對語義的提示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不過,這種結(jié)合語境的語義識解是建立在重新分析②重新分析是語言演變的一種機制,指一個結(jié)構(gòu)式在不改變表層形式的情況下,其底層結(jié)構(gòu)發(fā)生了改變。參見Alice C.Harris,Lyle Campbell.Historical Syntax in Cross-Linguistic Perspective.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p.50.與認知推理的基礎(chǔ)上的,只有對“V 死4”的底層結(jié)構(gòu)即“死4”的語義進行重新定義,才能正確識解“V 死4”的語義。重新分析機制要發(fā)揮作用,需要依靠人的認知推理,而推理的前提又是隱喻的相似性。趙艷芳(2001)認為,“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往往參照他們熟知的、有形的、具體的概念來認識,思維,經(jīng)歷和對待無形的、難以定義的概念,形成了一個不同概念之間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認知方式”[17]。束定芳(2002)也指出,“隱喻涉及的兩個不同概念之間映射與整合的基礎(chǔ)是相似性,且由于隱喻同時涉及兩個不同概念,因此隱喻話語具有雙重影像的特點。[18]”結(jié)合二人觀點可知,“死1”為“熟知的、有形的、具體的”概念,“死4”為“無形的、難以定義的”概念,兩個概念之所以能“相互關(guān)聯(lián)”和相互推理,是因為二者之間具有相似性:“死1”所表示的死亡是有生物生命的極限與最終歸宿,因此死亡是最恐懼的事;“死4”無論是從時間終點(生命極限)還是從空間終點(最終歸宿)角度,都可憑借其與“死1”“像死亡是時間和空間的極限、是最恐懼的事一樣程度高”的相似性引申出“極性程度”義。最終,“死”實現(xiàn)從時間域或空間域到程度域的跨域映射,“死4”尤其是“死4c”的語義成功實現(xiàn)。
當然,“死4a”“死4b”的語義僅憑語境提示就能實現(xiàn),但二者非“V 死4”內(nèi)最典型的補語“死”,且與二者搭配的V 的數(shù)量也不如與“死4c”搭配的多。
隨著“死”語義的逐漸虛化,現(xiàn)代漢語多義構(gòu)式“V 死”擴展為四個成員,其典型性序列為“V 死1”>“V 死2”>“V 死3a”>“V 死3b”>“V 死4a”>“V 死4b”>“V 死4c”。在虛化過程中,“死”的語義至“死4”起開始發(fā)生主觀化,因此“死4”的語義實現(xiàn)是“死”語義徹底虛化的分水嶺,此時“死4”的語義實現(xiàn)還與基于隱喻相似性的認知推理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