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浩然 徐健 周浩明
缺血-再灌注損傷(ischemia-reperfusion injury,IRI)是指組織器官在缺血恢復血流后,損傷進一步加重,導致器官功能障礙和結構損傷的現(xiàn)象。IRI廣泛存在于各類器官移植、外科手術、休克復蘇等過程中,嚴重影響患者臨床預后。IRI機制復雜,主要包括缺血導致的細胞直接損傷和死亡,以及再灌注階段巨噬細胞、中性粒細胞等多種免疫細胞介導的更為嚴重的炎癥損傷。實質細胞損傷釋放多種損傷相關分子模式(damage-associated molecular pattern,DAMP),進一步通過模式識別受體(pattern recognition receptor,PRR)激活先天免疫細胞,釋放多種炎癥因子及趨化因子,最終導致組織器官內的炎癥因子風暴。常見的PRR包括Toll樣受體(Toll-like receptor,TLR)、NOD樣受體(NOD-like receptor,NLR)、維甲酸誘導基因Ⅰ樣受體(retinoic acid-inducible geneⅠ-like receptor,RLR)、C型凝集素受體(C-type lectin receptor,CLR)等。最近研究發(fā)現(xiàn),環(huán)磷酸鳥苷-腺苷酸合成酶(cyclic guanosine monophosphateadenosine monophosphate synthase,cGAS)可感知識別細胞質中的DNA,并通過激活干擾素基因刺激因子(stimulator of interferon genes,STING)信號通路,在抗病原體先天免疫應答中發(fā)揮關鍵作用。隨后發(fā)現(xiàn),cGAS-STING信號通路在多種自身免疫性疾病、炎癥性疾病及腫瘤免疫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1-2]。靶向干預STING信號通路可有效調控組織器官炎性損傷。目前,STING信號通路在器官IRI中的作用研究越來越多,但結果不一,機制更未明確。本文針對STING信號通路在不同器官IRI中的作用和機制展開綜述,以深化對器官IRI機制的認識,為臨床轉化治療提供新的思路。
IRI是臨床上常見的病理生理過程,直接影響組織器官功能。在器官移植過程中,IRI難以避免,對移植物功能與存活、免疫排斥反應與免疫耐受、腫瘤復發(fā)等均具有重要影響。IRI發(fā)病機制復雜,對其調控機制的研究是臨床干預治療的重要前提和基礎。
IRI發(fā)病機制包括能量代謝異常、氧化應激、炎癥反應等,主要包括缺血和再灌注兩個階段。缺血期主要表現(xiàn)為缺血引起的氧氣和營養(yǎng)物質缺乏、能量代謝異常,造成乳酸、活性氧簇(reactive oxygen species,ROS)等有毒物質堆積。此外,細胞內離子的積聚會導致細胞水腫和細胞膜破壞[3],誘發(fā)多種形式的細胞死亡,包括凋亡、壞死、自噬相關死亡、鐵死亡等[4-7]。
再灌注過程一方面恢復組織供氧,促進能量代謝恢復,但也導致以氧化應激和炎癥活化為特征的組織損傷[8]。供氧恢復后,受損的線粒體反而加劇ROS的產生[9],同時高遷移率族蛋白B1(high mobility group protein 1,HMGB1)、三磷酸腺苷(adenosine triphosphate,ATP)、線粒體DNA(mitochondrial DNA,mtDNA)等DAMP釋放至胞外,被巨噬細胞等先天免疫細胞捕獲識別[10-11],通過PRR激活下游核因子(nuclear factor,NF)-κB、絲裂原活化蛋白激酶(mitogen-activated protein kinase,MAPK)、Ⅰ型干擾素等通路,釋放促炎因子及趨化因子[12-13],招募并進一步激活CD4+T細胞等適應性免疫細胞,誘發(fā)炎癥損傷。其中,中性粒細胞向組織浸潤的積累加劇了微循環(huán)障礙,并形成中性粒細胞胞外陷阱(neutrophil extracellular trap,NET),破壞血管并進一步誘導細胞死亡[14],最終形成正反饋回路,加重炎癥損傷。
2008年,Barber教授團隊首次報道了STING,其不依賴TLR產生Ⅰ型干擾素,在抗病毒先天免疫中發(fā)揮關鍵作用[15]。STING在人類多種器官或組織中廣泛表達,尤其在各種免疫細胞中的表達決定了其在先天免疫中的地位。
STING主要定位于細胞的內質網(wǎng)上,來源于病原體、腫瘤細胞以及自身細胞的雙鏈DNA進入胞質中可以激活cGAS,催化三磷酸鳥苷(guanosine triphosphate,GTP)和ATP合成環(huán)磷酸鳥苷-腺苷 酸(cyclic guanosine monophosphate-adenosine monophosphate,cGAMP),cGAMP作為第二信使結合并活化STING,促進STING自內質網(wǎng)轉位至高爾基體[16]。此外,來源于胞外的cGAMP或環(huán)二核苷酸(cyclic dinucleotide,CDN)以及內質網(wǎng)應激同樣可以直接激活STING并促進其向高爾基體轉位[17]。當轉位完成后,高爾基體內的硫酸糖胺聚糖與STING結合,促進STING的多聚化,導致下游TANK結合激酶1(TANK binding kinase 1,TBK1)及 IκB激酶(IκB kinase,IKK)的招募和活化[18]。STING下游信號通路主要包括STING-TBK1-干擾素調節(jié)因子3(interferon regulatory factor 3,IRF3)通路及STINGIKK-NF-κB通路,前者轉位至核內激活Ⅰ型干擾素的合成[19],后者激活促炎細胞因子白細胞介素(interleukin,IL)-2、IL-6、腫瘤壞死因子(tumor necrosis factor,TNF)-α等的合成及釋放[20]。此外cGAS-STING信號通路還介導細胞自噬、凋亡、壞死等過程。
STING信號通路同樣有自限性的降解過程。STING活化轉位到高爾基體后,高爾基體可以提供自噬小體的膜來源,cGAMP促進微管相關蛋白1輕鏈 3(microtubule- associated protein1 light chain 3,LC3)脂化,介導STING自噬降解。另外,STING還可直接通過溶酶體降解,不過在某些特定細胞,STING在溶酶體的聚集可能導致溶酶體膜通透性增加和裂解,從而引發(fā)細胞死亡和炎癥反應[17]。
肝臟IRI主要發(fā)生在肝移植和肝臟手術過程中,先天免疫應答在其中發(fā)揮了重要的調控作用[12]。STING信號通路在肝臟IRI中的作用和機制研究較少,且部分結果不一致。STING信號通路的激活可以提高胞內鈣離子濃度,促進巨噬細胞中半胱氨酸天冬氨酸蛋白酶(cysteinyl aspartate specific proteinase,Caspase)-1依賴的Gasdermin D(GSDMD)激活而加重炎癥[21]。微小核糖核酸(microRNA, miRNA,miR)-24-3p抑制STING信號通路和磷酸化IRF3的表達,并減少小鼠肝臟IRI模型中炎癥因子的釋放,從而減輕小鼠肝臟損傷[22]。另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cGAS基因敲除抑制了缺氧誘導的肝細胞自噬,通過STING非依賴途徑加重了肝細胞死亡[23]。
肝臟IRI在一些邊緣供肝如高齡供肝、肝脂肪變性供肝中程度更為嚴重,影響移植物遠期存活。在肝脂肪變性小鼠模型中,敲除STING基因后,mtDNA激活Kupffer細胞,STING-NF-κB信號通路被阻斷,促炎因子的表達降低,有效減輕了肝脂肪變性、纖維化水平[24]。通過對臨床患者肝臟標本的分析,結果顯示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病患者肝組織內STING表達增加,且促進巨噬細胞介導的肝臟炎癥和纖維化[25]。筆者團隊在既往研究中觀察到,老齡小鼠肝臟缺血-再灌注后,肝內巨噬細胞的STING及TBK1激活,增加促炎因子表達,激活炎癥小體NOD樣受體蛋白3(NOD-like receptor protein 3,NLRP3),加重肝臟損傷[26];進一步深入研究發(fā)現(xiàn),老齡小鼠的線粒體泛素化和溶酶體功能受抑制,導致巨噬細胞線粒體自噬減少,線粒體損傷和胞質內mtDNA水平增加,這是導致老齡小鼠肝臟巨噬細胞cGAS-STING信號通路活化增強的重要原因。因此,靶向抑制STING信號通路或許是減輕肝臟IRI、拓展邊緣供肝的新選擇。
IRI存在于心臟移植、心肌梗死等疾病過程中,對心肌損傷、功能與結構修復等具有重要作用。免疫炎癥是介導心臟IRI的關鍵因素[27],越來越多研究揭示了STING信號通路在心臟IRI中的作用。
周期性抑制cGAS功能可以消除部分炎癥信號的誘導,并促進巨噬細胞轉化為修復表型,提高心肌梗死小鼠的早期存活率,減少病理性重塑[28]。cGASSTING信號通路激活產生的Ⅰ型干擾素,促進了心臟IRI后的心肌細胞損傷和凋亡,阻斷IRF3信號可降低心臟促炎因子的表達[29]。在大鼠心肌梗死模型中,體內干擾素預處理加重了心室擴張和梗死面積,抑制愈合[30],而應用STING抑制劑和干擾素受體中和抗體均可改善心室功能障礙[29,31]。因此,靶向抑制STING信號通路能夠減輕心臟IRI并減少遠期心力衰竭等并發(fā)癥。
STING在腦IRI中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小膠質細胞,即腦內巨噬細胞。小膠質細胞cGAS-STING信號通路激活后,促進巨噬細胞M1極化形成促炎微環(huán)境,加重腦組織炎癥和IRI[32]。小膠質細胞組蛋白去乙酰化酶3(histone deacetylase 3,HDAC3)通過調節(jié)p65的乙酰化和核定位促進cGAS表達,激活cGAS-STING通路;HDAC3基因敲除減輕了IRI后的神經炎癥和腦損傷[33]。cGAS基因敲除小鼠小膠質細胞 M2極化增強,從而減輕神經炎癥[34];應用cGAS抑制劑也可減輕IRI后的遲發(fā)性神經死亡[35]。STING下游IRF3信號的敲除對大鼠短暫大腦中動脈IRI也有保護作用[36]。此外,25-羥基膽固醇則可以減少STING信號通路激活和調節(jié)哺乳動物雷帕霉素靶蛋白,以抑制自噬并誘導腦缺血耐受,從而減輕炎癥[37]。因此,干預cGAS-STING信號通路的各個靶點有望成為減輕臨床腦IRI的重要策略。
腸道IRI發(fā)生在腸移植、休克、敗血癥及部分腸道手術中[38],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由于腸道微生物的存在,腸道IRI可能導致腸道黏膜屏障完整性的破壞而使得菌群移位,活菌和內毒素入血,進一步造成遠處器官損傷[39]。
研究表明,腸道IRI導致腸上皮細胞線粒體DNA釋放,激活STING信號通路促進腸壞死性凋亡,而STING敲除可以減輕腸道IRI和壞死性凋亡[40]。在盲腸結扎穿孔誘導感染性休克模型中,腸道STING信號通路顯著激活;STING基因敲除后炎癥反應減輕,細菌移位減少[41]。此外,STING介導的干擾素應答和NF-κB的激活促進了脂質過氧化,加重腸道IRI[42]。另外,STING信號對于維持腸道內環(huán)境穩(wěn)態(tài)也是必不可少的,腸道菌群衍生的DNA和CDN局部激活STING可以保護小鼠免受不同腸道炎癥的損害[43]。
IRI是腎移植術后急性腎衰竭的重要原因,缺血引起腎臟廣泛的細胞死亡也是導致急性腎損傷(acute kidney injury,AKI)的關鍵因素[44],未經治療的AKI可能發(fā)展為腎纖維化,進而導致腎衰竭。在順鉑誘導的小鼠AKI模型中,mtDNA激活cGAS-STING信號通路,加重了腎臟炎癥的進展,STING敲除小鼠腎損傷得到改善[45]。mtDNA的異常可激活STING信號通路,導致細胞死亡和腎衰竭,缺失或抑制STING信號通路可以改善腎臟炎癥和纖維化[46]。目前STING調控腎臟IRI的研究較少。在小鼠腎臟IRI模型中,STING信號通路下游的干擾素受體缺失可減少腎臟細胞凋亡,減輕腎臟炎癥[47],提示 STING信號通路在減輕腎臟IRI及后續(xù)疾病發(fā)展中具有重要作用。
cGAS-STING信號通路在包括肝臟、腎臟、心臟、腦、腸道等全身多個器官IRI中均具有重要調控作用。IRI誘導了器官實質細胞的損傷,釋放細胞內容物形成促炎微環(huán)境,并引發(fā)STING過度活化和炎癥反應,進而影響移植手術后的器官功能及遠期存活,靶向干預STING信號可減輕IRI。同時,STING在維持器官穩(wěn)態(tài)中同樣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目前,STING的激動劑和抑制劑等藥物已在研發(fā)當中,在部分腫瘤及自身免疫性疾病中取得較好結果,但仍有待進一步大樣本的臨床研究驗證。針對STING的靶點干預在器官移植相關IRI中的轉化應用尚未見報道,深入相關分子機制研究,選擇器官、組織、細胞特異的治療靶點和藥物,以增強干預治療特異性、減少不良反應是今后轉化研究的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