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在中國鐵路的傳播(1911-1921)

王小燕

(鐵道黨校，北京 100088)

中國鐵路的曲折發(fā)展和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是近代以來中國有志之士為尋求民族獨立、國家富強、人民幸福在實業(yè)和思想兩個領域不懈探索的結果。當以李大釗、鄧中夏為代表的早期共產黨人，為了把馬克思主義與勞工群眾結合起來而選擇長辛店鐵路工人之后，中國鐵路的發(fā)展與共產主義事業(yè)就緊密結合起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早期鐵路工人中的傳播，啟發(fā)了中國工人階級的階級覺醒，引爆中國工人運動，毛澤東曾指出：“中國工人運動還是從長辛店鐵路工廠開始的?！?1)1956年3月6日，毛澤東接見鐵道部部長滕代遠時說：“中國工人運動還是從長辛店鐵路工廠開始的?！?/p>

一、馬克思主義在中國鐵路傳播的形式

(一)以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為契機，啟發(fā)長辛店和唐山鐵路工人群眾

1920年5月1日，李大釗在《新青年》第7卷第6號發(fā)表《“五一”(May Day)運動史》，文章系統(tǒng)介紹了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的由來，以及多年來各國工人階級在這個日子里進行的英勇斗爭，號召中國工人“認今年的‘五一’紀念日作為一個覺醒的日期”(2)張靜如等：《李大釗生平史料編年》，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06頁。。在鄧中夏的發(fā)動下，北京大學學生于勞動節(jié)罷課。上午9時，召開五一國際節(jié)的紀念大會，李大釗在會上演講，學生在會場散發(fā)相關傳單。會后，根據(jù)鄧中夏會前的安排，北京大學平民講演團50人，分5組，從學校出發(fā)，沿街演講。鄧中夏趕到長辛店，向1000多名鐵路工人演講，散發(fā)《五月一日北京勞工宣言》等傳單(3)劉功成：《鄧中夏》，中國工人出版社2011年版，第40-41頁。，并“舉行了示威游行”“工人親自在會上發(fā)表了鼓動性的演說”(4)《鄧中夏全集》(上)，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26頁。。為了擴大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在工人中間的影響，這次活動準備的傳單不僅在北京現(xiàn)場發(fā)送，還被郵寄到石家莊、唐山等工廠，所到之處都深受工人群眾歡迎。京奉鐵路唐山制造廠的工人鄧培，思想進步，熱心工人運動，于勞動節(jié)當天召集幾百名工人參加集會，慶祝工人自己的節(jié)日。從此，鐵路工人就開始了主宰自我命運的歷史征程。

(二)建立工人學校，提高鐵路工人的覺悟

中國工人階級積極參加五四運動，罷工支持學生罷課的行動，標志著工人階級開始成為一支獨立的階級力量。1920年3月、4月，李大釗就安排鄧中夏和北京大學平民教育演講團的進步知識分子去長辛店和唐山鐵路工人中間開展活動，初步與史文彬、鄧培等進步鐵路工人取得聯(lián)系。1920年五一勞動節(jié)以后，李大釗、鄧中夏等更加科學地認識到鐵路工人階級是馬克思主義論述的近代企業(yè)里的產業(yè)工人之一，他們把北京近郊的長辛店鐵路工廠作為推動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工人運動相結合的重要場域。經過半年多的籌備工作，在鄧中夏為代表的北京大學平民演講團和史文彬為代表的長辛店鐵路工人的共同努力下，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于1921年元旦召開成立大會，1月5日開始上課。學校章程明確指出：“以增進‘勞動者’和‘勞動者的子弟’完全智識，養(yǎng)成‘勞動者’和‘勞動者的子弟’高尚人格為宗旨?！?5)《鄧中夏全集》(上)，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4頁。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成為工人階級聚會的重要場所，成為千百萬工人向往的地方，對提高工人覺悟發(fā)揮了巨大作用。

(三)出版工人刊物，建立工人階級認識自我和世界的紐帶

受識字水平和文化水平的影響，當時的工人階級很難認識“勞而不獲，獲而不勞”的社會現(xiàn)象，或者把原因簡單歸結于宿命。勞動補習學校的建立，提高了工人的識字水平和文化水平，為了更進一步地幫助和鼓勵工人階級，早期共產黨人不僅在講課時帶去大量工人刊物供閱讀，還自己出版工人刊物。1920年11月7日，北京共產主義小組創(chuàng)辦《勞動音》周刊，鄧中夏親自撰寫創(chuàng)刊文章，介紹出版《勞動音》的原因，“長辛店的工人智識很高，團結力很大，他們已組織成有很強固黨的團體，他們出版了一個周刊叫‘勞動音’，每期銷售二千多本?！?6)《鄧中夏全集》(上)，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3頁。“我們還出版了一些小冊子，如《工人的勝利》和《五一節(jié)》，這些出版物傳播得相當廣泛?！?7)《鄧中夏全集》(上)，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26頁。閱讀幫助工人認識世界，書寫幫助工人認識自我，因此，深入長辛店鐵路工人的共產黨人“還教他們習慣于用文字來表述自己的思想，讓他們寫出關于家庭生活和日常生活情況以及工廠里發(fā)生的一切不公平事情的書面報告。”(8)《鄧中夏全集》(上)，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25頁。并鼓勵工人自己寫簡訊，刊登到出版的工人刊物上。

二、馬克思主義在中國鐵路傳播的原因分析

(一)鐵路產業(yè)自身特性與當時中國鐵路運營管理的狀況

馬克思稱鐵路為“實業(yè)之冠”，一方面鐵路是與現(xiàn)代生產方式相適應的交通運輸工具，具有高度的聯(lián)動性和組織性，并且鐵路的發(fā)展也能夠帶動其他產業(yè)的聯(lián)動發(fā)展；另一方面鐵路為巨大的股份公司的形成提供基礎，同時也加速了從股份銀行開始的其他各種股份公司的形成。簡言之，鐵路“給資本的積聚以一種從未預料到的推動力，而且也加速了和大大擴大了借貸資本的世界性活動，從而使整個世界陷入金融欺詐和相互借貸——資本主義形式的‘國際’博愛——的羅網之中。”(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31-532頁。中國鐵路的產生是中國反對封建主義和接受工業(yè)文明的反映，是現(xiàn)代企業(yè)和現(xiàn)代工人階級產生的直接體現(xiàn)，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奠定了基礎。在缺乏統(tǒng)一強有力政府規(guī)劃和領導下，舊中國鐵路的發(fā)展成為國內軍閥勢力拉攏帝國主義的籌碼和世界金融資本、借貸資本爭相瓜分的對象。這種局面造成舊中國鐵路路權的喪失和鐵路管理的混亂，使鐵路成為各國在華利益的關注焦點；舊中國鐵路表面的虛假繁榮，是以剝削和蠶食工人階級利益為基礎的，因此鐵路問題也不斷成為當時中國諸多社會問題的導火索。舊中國鐵路發(fā)展的狀況宣布了資產階級救國方案的破產，充分證明了馬克思主義的真理性，進而推動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

(二)鐵路工人數(shù)量、來源、知識水平和組織狀態(tài)

新中國成立以前，我們無法準確地了解工人階級的數(shù)目。但是，鐵路產業(yè)高度組織性的特點決定鐵路工人數(shù)量有據(jù)可查?！?919年鐵路雇傭工人73651人，外國人管理的鐵路，雇傭工人約45000人”(10)劉明逵：《中國工人階級歷史狀況》第一卷第一冊，中央黨校出版社1985年版，第108頁。。鐵路工人作為中國現(xiàn)代工人階級的典型代表，其革命性并不因數(shù)量的多寡而增減。“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不久的年代里，幾乎所有中國新式工業(yè)和運輸業(yè)的工人都是來自近年涌進城市的農民?！?11)劉明逵：《中國工人階級歷史狀況》第一卷第一冊，中央黨校出版社1985年版，第167頁。由于鐵路行業(yè)對專業(yè)技術和知識的要求比較高，會通過開設鐵路職工學校等形式對鐵路工人進行培訓教育，因此，鐵路工人的知識水平相對來說比較高。加之鐵路工人比較頻繁地隨火車往來各地，見聞廣泛，使鐵路工人更容易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傳播。鐵路的高度組織性也使鐵路工人紀律嚴明，富有組織紀律性。在早期共產主義者深入鐵路工人傳播馬克思主義之前，鐵路工人就已經開始組織起來進行過局部的斗爭，并且也建立了一些工人團體組織。這些組織雖然帶有明顯的封建性，但是這種組織起來的狀態(tài)是鐵路工人團結的體現(xiàn)，是工人階級意識覺醒的前夜，“對于長辛店工人那樣團結融洽，就生出無限希望。”(12)《鄧中夏全集》(上)，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1頁。

(三)早期共產主義者在鐵路的積極作為

馬克思主義能夠在中國鐵路傳播開來，與早期共產主義者孜孜不倦的努力和卓有成效的工作分不開。雖然鐵路工人具有行業(yè)優(yōu)勢，但是在工作開展之初進展并不十分順利，“在長辛店雖然扯著旗幟，開著留聲機，加勁的講演起來，也不過招到幾個小孩和幾個婦人罷了。”(13)《鄧中夏全集》(上)，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2頁。但是，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并沒有氣餒，而是主動調整工作方法。先是與長辛店鐵路工廠中的有影響力的鐵路工人史文彬建立聯(lián)系，與其交換看法，統(tǒng)一共識。同時，深入了解鐵路工人工作生活狀況。鄧中夏換上工人服裝，深入工廠熟悉生產過程，與工人交朋友，了解工人的家庭生活狀況。在工作中，親力親為，踏實工作，以無私奉獻的精神，投身于共產主義事業(yè)。鄧中夏從北京大學畢業(yè)后，有機會在政府獲得職位，但是他卻選擇了更為艱苦的工作。為了拉近與鐵路工人的距離，便于與工人之間的溝通，他把自己的名字由“鄧仲澥”改為更容易被工人識記的“鄧中夏”?；I辦勞動補習學校的半年時間里，鄧中夏不僅為此事不斷呼吁，而且頻繁往來于北京和長辛店做具體的工作。鄧中夏與張?zhí)椎热擞H自編寫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的教材，親自參加學校的講課，親自出版工人刊物。

三、馬克思主義在中國鐵路傳播的歷史意義

(一)實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與工人運動的結合，加速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

近代中國雖然沒有經歷資本主義充分發(fā)展的階段，但是內部民族資本主義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發(fā)展，帝國主義的殖民統(tǒng)治也把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直接移植到中國，因此，共產黨成立的階級基礎——現(xiàn)代工人階級已經產生。雖然，到1919年中國共產黨成立前，產業(yè)工人只有200多萬人，“200多萬人在中國人口中占0.5%，比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共產黨成立時工人階級在全國人口中所占比重要小，但是差距也不很大。俄共成立時工人占全國人口2%，日本也是2%。”(14)李君如：《中國共產黨建設史》上冊，福建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5頁。最重要的是，中國工人階級不僅作為獨立的政治力量登上了歷史的舞臺，而且實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與工人運動的結合。五四運動以后，北京共產主義早期組織領導的平民演講團，深入長辛店和唐山鐵路工人的工作和生活中，傳播馬克思主義，組織國際勞動節(jié)慶?；顒?，創(chuàng)辦勞動補習學校，創(chuàng)辦工人刊物，領導工人組織起來斗爭。建黨前，鐵路工人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進行的是局部性斗爭，但是這些斗爭讓工人看到了組織起來有序斗爭的力量，也讓早期共產黨人看到了無產階級的革命性，為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做了醞釀和準備。

(二)啟發(fā)了中國工人階級的階級意識，引領中國工人運動的發(fā)展

衡量工人階級是否成為一個階級，工人階級隊伍數(shù)量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看工人運動的水平，也就是工人階級已經是否具有階級意識，是否能夠作為獨立的政治力量在歷史舞臺上發(fā)揮作用。但是，工人階級的這種階級意識不會自發(fā)地從工人階級內部生長出來，“階級政治意識只能從外面灌輸給工人”(15)《列寧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63頁。。為了啟發(fā)中國工人階級的階級意識，實現(xiàn)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工人運動的密切結合，鄧中夏等深入鐵路工人開展工作。五四運動中，中國工人階級舉行了“六三”大罷工，“滬寧杭路和滬杭路鐵路

工人、京漢鐵路的長辛店工人、京奉鐵路的唐山工人也相繼罷工?！?1)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一卷(1921—1949)，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年版，第41頁。1920年5月1日，鐵路工人就參加了李大釗舉行的勞動節(jié)慶祝活動；1921年1月1日，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就成立起來；1922年1月，開始了中國第一次罷工高潮，“因長辛店罷工的勝利，影響波及北方各大鐵路與兩湖，高潮的趨勢更加奔騰澎湃。”(2)《鄧中夏全集》(下)，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364頁。1922年4月9日，長辛店鐵路工人俱樂部就成立了“長辛店鐵路工人，記二千余人，近年他們組織了一個俱樂部，不到三月的工夫，加入的工人，居然有一千八百余人。”(3)《鄧中夏全集》(上)，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68頁。鐵路工人階級意識覺醒之速度，由此可見一斑。而鐵路工人階級意識覺醒制造的浩大聲勢，自然會加速中國工人階級的覺醒，引領中國工人運動的發(fā)展方向。

(三)抨擊了馬克思主義不適合中國的言論，開啟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程

以張東蓀、梁啟超為代表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反對在中國實行社會主義，提出發(fā)展實業(yè)和資本主義經濟的主張。陳獨秀、李大釗等撰文，與之展開了一場理論論戰(zhàn)。馬克思主義者在理論層面贏得了這次論爭，為早期馬克思主義者走向街頭、工廠宣傳馬克思主義思想奠定了信心。隨后，京漢鐵路長辛店鐵路工人、京奉鐵路唐山鐵路工人，在北京共產黨組織的宣傳和發(fā)動下成功開展的一系列活動，在實踐層面抨擊馬克思主義不適合中國的錯誤言論。鐵路作為實業(yè)之冠，沒有在中國發(fā)揮出其在社會經濟發(fā)展中的作用，已經證明實業(yè)救國思想的破產。鐵路命運的曲折，造就了鐵路工人的悲慘。鐵路工人的抗爭從來沒有停止過，而有了馬克思主義以后，鐵路工人的斗爭水平就不可同日而語。中國共產黨成立不久，就爆發(fā)了震驚寰宇的京漢鐵路大罷工。因此，問題不在于討論馬克思主義適不適合中國，而在于如何運用馬克思主義對中國的國情作深入的分析。簡言之，就是如何實現(xiàn)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從這個意義上講，以鄧中夏為代表的早期共產主義者走出學校、走出書齋，深入長辛店鐵路工廠和唐山鐵路工廠宣傳馬克思主義的實踐，已經具有了實現(xiàn)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踐主動，開啟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