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德峰
(上海政法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1701)
隨著全球化進程的深入,全球性問題日益增多,以應對人類共同面臨的危機與挑戰(zhàn)為核心的全球治理,正在全面規(guī)約人類的發(fā)展及其前景[1]94,“全球治理理論已成為理解我們時代核心問題的一個重要而有益的視角?!盵2]作為“國家層面的治理和善治在國際層面的延伸”,全球治理旨在以全球正義凝聚全球共識,通過構建公正合理的全球治理體制,克服民族國家和集團利益的限制,形成全球合力,應對層出不窮的全球性挑戰(zhàn)和日益增多的全球性風險,維護人類社會的共同利益和安全,推動人類社會和諧發(fā)展。就此意義而言,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既是全球治理的價值旨歸,也是推進全球治理的必由之路,這在應然層面上原本不是一個需要深入探討的理論問題。然而,縱觀全球治理實踐的歷史進程,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是“強權國家主導全球治理階段”,還是當前新興市場國家積極介入的“新型全球治理階段”,全球治理似乎都難以克服“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以及由此衍生的“其他行為體對強權國家的過度依附”雙重難題,致使全球治理日漸陷入治理失靈困境。那么,如何克服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已經成為當前全球治理理論研究和治理實踐中所遭遇的最為棘手的難題。
2017年,在對全球治理理論和全球治理實踐以及當前全球治理失靈根源進行全面分析和總結的基礎上,黨的十九大提出了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核心價值的新型全球治理觀,即全球治理的中國方案,強調秉承“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推進全球治理,既是全球化時代人類整體命運日益趨同的大勢所趨,也是矯治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和建立公正合理的全球治理新體制的必然要求。2021年7月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再次重申:“開創(chuàng)未來,必須不斷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推動歷史車輪向著光明的目標前進?!?/p>
馬克思說:“人們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chuàng)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chuàng)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chuàng)造?!盵3]“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即全球治理的中國方案,不是憑空臆造的,而是基于全球治理理論及其實踐的發(fā)展歷程、寶貴經驗,對其進行大跨度回顧總結所形成的科學性和創(chuàng)造性結論,蘊涵著廣闊的歷史背景、豐富的思想內涵和博大的中國智慧。有鑒于此,本文擬從“全球治理理論及其實踐歷程”“全球治理失靈的本質根源”以及“破解全球治理失靈難題的中國方案”等方面對本論題展開論述,當具重要意義。
恩格斯認為:“每一個時代的理論思維,包括我們這個時代的理論思維,都是一種歷史的產物,它在不同的時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時具有完全不同的內容?!盵4]全球治理作為全球化時代處理國際政治經濟問題的全球性思維,無論是在理論層面還是在實踐層面,同樣都是歷史的產物,并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變遷而不斷演進。
全球治理理論脫胎于一度被譽為“時代寵兒”的治理理論,其興起和發(fā)展與治理理論密不可分。作為新公共管理學的重要理論之一,治理理論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發(fā)展過程中為了應對政府和市場雙重失靈難題的理論反思成果。按照治理理論主要創(chuàng)始人之一詹姆斯·羅西瑙(James N. Rosenau)的理論,治理與統(tǒng)治相對應,“是一種內涵更為豐富的現(xiàn)象。它既包括政府機制,但同時也包含非正式、非政府的機制,隨著治理范圍的擴大,各色人和各類組織等得以借助這些機制滿足各自的需要,并實現(xiàn)各自的愿望?!盵5]治理在國際層面的拓展和運用即為全球治理。學者托尼·麥克格魯則進一步把全球治理定位為多層全球治理,認為:“多層全球治理指的是,從地方到全球的多層面中公共權威與私人機構之間一種逐漸演進的(正式與非正式)政治合作體系,其目的是通過制定和實施全球的或跨國的規(guī)范、原則、計劃和政策來實現(xiàn)共同的目標和解決共同的問題?!盵6]
當前學界關于全球治理的界說和研究,引證最多的文獻當屬1995年全球治理委員會(Commission on Global Governance)在聯(lián)合國成立五十周年之際發(fā)布的研究報告《OurGlobalNeighborhood:TheReportoftheCommissiononGlobalGovernance》(《天涯若比鄰——全球治理委員會的報告》)。該研究報告認為:“治理是各種各樣的個人、團體——公共的或個人的——處理其共同事務的總和。這是一個持續(xù)的過程,通過這一過程,各種相互沖突和不同的利益可望得到調和,并采取合作行動。這個過程包括授予公認的團體或權力機關強制執(zhí)行的權力,以及達成得到人民或團體同意或者認為符合他們的利益的協(xié)議”[7]2,“從全球角度來說,治理事務過去主要被視為處理政府之間的關系,而現(xiàn)在必須作如下理解:它還涉及非政府組織、公民的遷移、跨國公司以及全球性資本市場。”[7]2也就是說,全球治理是指“在全球范圍內的不同層面上,由各種公共的或私人的機構及個人,以管理和解決全球性問題和其他共同事務為目標的諸多方式的總和”[8],意指全球化時代全球公共事務的管理模式。
全球治理的興起及其理論研究均發(fā)軔于西方,國內學界對全球治理的關注和全球治理理論的研究起步相對較晚,但隨著我國綜合國力的日益增強和國際地位的不斷攀升以及全球性問題對中國的影響日益直接,國內學界對全球治理的研究不斷深入,諸多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對全球治理提出了獨到的見解和主張,如俞可平先生認為,所謂全球治理“指的是通過具有約束力的國際規(guī)制(regimes)解決全球性的沖突、生態(tài)、人權、移民、毒品、走私、傳染病等問題,以維持正常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全球治理是國家層面的治理和善治在國際層面的延伸”[9];蔡拓教授則從價值和目標的角度對全球治理進行了界定,他認為“所謂全球治理,是以人類整體論和共同利益論為價值導向,多元行為體平等對話、協(xié)商合作,共同應對全球變革和全球問題挑戰(zhàn)的一種新的管理人類公共事務的規(guī)則、機制、方法和活動?!盵1]95-96
由于學術立場和主張不同,因而中外學者關于全球治理的表述有所差異,但在全球治理的核心與指向上基本相同,反映了對現(xiàn)實世界的變化和挑戰(zhàn)的共同感受,以及關于解決路徑的思考不斷趨同。在中國學者的理論視野中,所謂全球治理,是指在人類整體命運不斷受到直接或長遠威脅與挑戰(zhàn)面前,多元行為體在持有共同理念即人類共有一個家園的基礎上,通過平等對話、民主協(xié)商制訂一整套自愿遵循的規(guī)則、機制、方案、協(xié)議等,構建公正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合力應對全球性問題的挑戰(zhàn),維護全球共同利益。
全球治理的興起與國際格局變化和人類社會發(fā)展密不可分。就全球治理實踐的發(fā)展歷程而言,總體上經歷了以下三個階段,即全球治理舉步維艱階段、強權國家主導全球治理階段和新型全球治理階段。
1.全球治理舉步維艱階段:在時間跨度上是指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到冷戰(zhàn)結束這一歷史時期。二元對立是這一歷史時期世界政治格局最鮮明的特征。以蘇聯(lián)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與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在意識形態(tài)、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呈現(xiàn)出截然對立的樣態(tài)。世界被分割為兩大對立陣營,處于冷戰(zhàn)思維陰影之下的全球治理僅僅存在于理論層面而難以付諸實踐。成立于1945年的聯(lián)合國作為這一時期全球治理的重要代表和主導力量,也被“冷戰(zhàn)”消磨了初始的雄心壯志[10],逐漸淪為美蘇兩超級大國實現(xiàn)各自利益的工具。直至20世紀80年代末,隨著東歐劇變、第三次民族主義運動以及全球化浪潮的興起,對立的二元世界格局逐漸被打破,全球一體化趨勢日趨增強,與此同時,威脅到人類命運和文明的全球性問題也急劇增多,不斷催生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全球治理日益成為人類共識,學界對全球治理的思考也日益自覺。但就其總體性而言,這一階段的全球治理實踐超前于規(guī)范的理論建構,并沒有出現(xiàn)真正的全球治理理論,全球治理可謂舉步維艱[11]19。
2.強權國家主導全球治理階段:在時間跨度上指向冷戰(zhàn)后世界格局呈現(xiàn)“一超多強”這一時期。從20世紀90年代到2008年美歐金融債務危機,這一時期可以被稱為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主導全球治理的黃金時代。隨著1991年蘇聯(lián)解體,國際格局演變?yōu)椤耙怀鄰姟保绹任鞣絿覛g呼一時,更有甚者稱之為“歷史的終結”。在此期間,美國等西方強權國家基本把控了全球政治經濟事務的主導權,從共同應對經濟危機、引領經濟治理到協(xié)商各種政治、安全及全球性議題,在全球治理中占據著絕對的主導地位,一度被譽為“超級聯(lián)合國”。盡管2001年“9·11事件”給美國帶來了一些所謂的沖擊,但未能從根本上改變這一局面。學界在這一階段的理論探索可謂成績斐然,形成了各種各樣的理論觀點和政策主張,對西方強權國家主導的全球治理格局不斷產生影響,為此后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國家和其他行為體參與全球治理提供了良好的理論基礎。
3.新型全球治理階段:在時間跨度上則是指自2008年以來至今。毫不夸張地說,2008年金融危機的爆發(fā),有力地擊潰了西方強權國家對全球治理權力的控制。八國集團自身危機重重,無力帶領全球經濟走出低迷。1999年,以八國集團為基礎吸納了一些新興國家而成立的二十國集團,開始凸顯力量,對全球經濟的恢復與穩(wěn)定產生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其地位也不斷上升,逐漸取代八國集團而成為全球治理的新平臺。同時,2008年金融危機期間,金磚國家集團也逐漸走上全球治理的舞臺。就此意義而言,從2008年至今,可以被認為是新型全球治理時期,改革舊有國際制度、轉變全球治理方式、建立新型全球治理機制成為該時期的主要特征。
30多年來,隨著綜合國力的不斷提升,中國參與全球化的程度不斷加深,與國際社會的關系發(fā)生了深刻變化。中國積極參與全球治理,一方面,全球性問題和風險日益增多而全球治理日漸乏力,迫切需要快速崛起的中國積極參與全球治理,為全球治理注入新的生機和活力,提升全球治理效能,確保全球政治經濟秩序的健康、有序運行,這也是中國作為大國的責任所在;另一方面,身處全球化浪潮之中的中國必須以積極的心態(tài)參與全球治理,方能維護中國自身發(fā)展和安全利益[12]。但在當今全球治理實踐中,國家主權意識強化、逆全球化、保守的經濟區(qū)域化、保護主義、孤立主義及民粹主義等重新抬頭,不但阻礙了全球治理實踐的深入推進,而且也給中國積極參與全球治理,維護本國利益和履行大國責任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和考驗。因此,揭示全球治理之所以日漸陷入失靈困境的深層根源,探討如何構建全球治理新秩序,是當今全球治理理論研究的首要任務,也是中國參與全球治理所面臨且不容回避的嚴峻課題。
以蘇聯(lián)解體為標志,冷戰(zhàn)結束后,世界格局開始步入“一超多強”時期。這一時期,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特別是美國牢牢把持了全球政治經濟事務的主導權,西方強權國家主權意識大行其道,全球治理隨之進入“強權國家主導全球治理階段”[13]。盡管近年來隨著經濟全球化和世界多極化的不斷縱深發(fā)展,特別是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力量的崛起,使國際體系中權力分配格局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但那些把持全球治理控制權的強權國家卻將這些新興國家積極參與全球治理的行為和主張視為對國際體系和全球治理權力分配格局的挑戰(zhàn)而加以拒斥,這實質上是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1)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是指在處理國際事務即全球治理中,強行推進本國以及本集團的規(guī)則體系而無視他國以及全球整體利益,是國家主權意識的異化。的典型表現(xiàn)。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一方面會直接引發(fā)民族國家主權意識的相互碰撞,加劇全球治理合作共贏共識的達成難度。另一方面也會間接導致全球治理的其他行為體對強權國家過度依附的局面的形成。易言之,正是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導致了全球治理日漸陷入治理失靈的尷尬境地。
隨著全球化的進一步深入,日益增多的全球性問題和挑戰(zhàn)已經不是單個民族國家所能獨立應對的,迫切需要各民族國家通力合作,共同推進全球治理。誠然,強調多元共治的全球治理不可避免地涉及各種各樣的行為體,不僅包括各個主權國家(民族國家)以及主權國家間國際組織,而且還涉及國際非政府組織、跨國公司等非國家行為體,但在全球化條件下,以民族國家為主體的國家間組織在國際政治生活中仍然占據著主導地位[14],國際非政府組織以及全球公民社會組織等行為體并不能完全替代民族國家及其主導的國家間組織的作用。因為當且僅當民族國家平等參與國際規(guī)則的制定并實質性地支持這些規(guī)則在本國的實施時,這些建立在民族國家共識基礎上的處理國際事務的國際規(guī)則才會具有現(xiàn)實意義。因此,全球治理的關鍵歸根結底依舊在于以國家主權平等為基礎的國家間組織的合作共識。然而,在全球治理實踐中強權國家為了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而依據自身實力與他國展開權力博弈的行為,不但沒有遵從全球化的基本邏輯而相對退隱反而日益明顯,強權國家主權意識愈加膨脹,全球治理所倡導的國家間組織合作缺乏以國家主權平等為基礎的必要共識而難以有所作為。
此外,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也是導致逆全球化思潮出現(xiàn)的重要原因之一。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有關全球化的共識不但沒有增進反而已經開始出現(xiàn)了裂痕,而且這一裂痕至今不僅沒有彌合反而呈現(xiàn)出不斷擴大的趨勢,以至于西方學者認為:“我們不能在追求民主和國家自主的同時追求經濟全球化?!盵15]2016年的美國總統(tǒng)大選和英國脫歐公投,數(shù)百萬人投票反對那些支持更多全球化的運動和機構,為這一論斷提供了有力的證據。這深刻反映了近年來主權與領土意識強化、逆全球化、保守的經濟區(qū)域化、保護主義等重新抬頭的跡象。與全球化相伴而生的全球治理,在這樣的現(xiàn)實面前,出現(xiàn)挫折是必然結果。同時也證明,缺乏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支撐的全球治理并不具有穩(wěn)定性,其背后的決定力量仍是主權國家特別是那些強權國家。一旦那些強權國家抽身,全球治理就出現(xiàn)中斷。而這正是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導致全球治理失靈的深刻體現(xiàn)。
隨著全球治理的不斷推進,國際組織和多邊機構等行為體無論在數(shù)量上還是職能上都獲得了巨大的發(fā)展,其在全球治理中的地位和作用也越來越突出。但與此同時,由于強權國家主權意識的日益膨脹,國際組織和多邊機構等行為體愈加受制于強權國家,其治理機制在合法性和有效性方面存在的不足日益凸顯,嚴重制約了其他行為體在全球治理中自身作用的有效發(fā)揮。
以聯(lián)合國為例,其組成單位仍然是主權國家,沒有各個國家的授權或權力讓渡,聯(lián)合國的話語權必將大打折扣,它并非一個超國家的行為體。歷史經驗也一再證明,聯(lián)合國的決議得不到遵守并不會對強權國家造成多大的直接傷害,甚至在強權國家面前,聯(lián)合國變得可有可無。
包括聯(lián)合國在內的其他多邊國際組織,盡管近些年來在全球治理問題上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但這一成績獲得的前提仍是來自強權國家的意愿。一旦強權國家撤銷了對這些國際多邊組織的支持,其合法性就受到削弱。
非政府組織(NGO)也面臨著同樣困境。非政府組織在參與全球治理過程中提出的一些方案,仍然要依賴具體國家特別是那些強權國家的意愿和行動,因而非政府組織也面臨自主性與合法性基礎嚴重不足的窘境。此外,在一些問題領域,非政府組織由于種種原因而不得不淪為強權國家謀取自身利益的工具,并因此而背負了惡劣名聲。
總而言之,在強權國家主權意識日益膨脹的大背景下,國際組織和多邊機構等其他行為體由于在全球治理中缺乏必要的合法性與自主性,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只能通過對強權國家的依附參與全球治理。其他行為體參與全球治理的方案和行動,由于無法繞開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而獨立自主行事,不可避免地帶有強權國家主權意識的影子,因而也同樣無法避免治理失靈的結局。
2016年9月6日,新華網以“G20杭州峰會實現(xiàn)全球治理新突破”為標題,概述了中國舉辦的G20杭州峰會的主要內容和意義,尤其是在推進全球治理方面的成就??傮w而言,G20杭州峰會是近年來中國主辦的級別最高、規(guī)模最大、影響最深遠的國際盛會,也是完善全球經濟治理頂層設計、引領國際經濟合作新方向的重要里程碑[16]。從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進程來看,這是中國實現(xiàn)從融入和適應全球治理體系到設定全球治理規(guī)則的角色轉換的一次盛會。繼2016年G20杭州峰會之后,2017年黨的十九大明確提出了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核心價值的新型全球治理觀即全球治理的中國方案,為全球治理走出失靈困境明確了新的方向。
實事求是地說,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步伐是漸進式的,甚至是帶有試探性的。這一方面是中國自身發(fā)展過程以及國力所限,另一方面是由于全球化及全球治理對中國發(fā)展造成的影響是逐漸產生的。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歷史進程,總體上可以劃分為兩個階段,角色則從“參與者”向“改革者、建設者”轉換。從改革開放至2008年為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第一階段。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推進,中國與國際全面接軌,全球事務議事規(guī)則和全球治理規(guī)則以及全球治理中各行為體的態(tài)度和行為都給日益開放的中國帶來深刻而廣泛的影響,這一時期內的中國通過轉變經濟體制,提升自身綜合實力,積極加入各類國際組織,在國際地位和影響力不斷增強的基礎上,開始有意識地參與各種全球治理活動,并根據自身的發(fā)展情況制定相應的政策規(guī)劃。如黨的十六大制定的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目標和規(guī)劃:“我們主張順應歷史潮流,維護全人類的共同利益。我們愿與國際社會共同努力,積極促進世界多極化,推動多種力量和諧并存,保持國際社會的穩(wěn)定;積極促進經濟全球化朝著有利于實現(xiàn)共同繁榮的方向發(fā)展,趨利避害,使各國特別是發(fā)展中國家都從中受益?!盵17]這一表述被視為中國認同和參與全球治理的重要宣言。不過,這一階段中國參與全球治理主要集中于非傳統(tǒng)安全領域、國內和區(qū)域層次,角色也基本定位為全球治理的“參與者”。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fā)至今,是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第二階段。2008年,金融危機席卷全球,世界經濟持續(xù)低迷,中國“不但較快地扭轉了經濟增速下滑的局面,實現(xiàn)了國民經濟總體平穩(wěn)回升,率先走出世界經濟衰退的陰影,成為全球經濟的一大亮點”[18],而且成為拉動世界經濟復蘇的重要引擎,為全球經濟的復蘇和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以一己之力推動了國際體系轉型和國際經濟與金融領域的制度化變革。對此,龐中英認為,中國對全球治理的重視主要是今日的中國想要改革目前的全球治理,做全球治理的“改革者”,同時中國又要建設未來的全球治理,即“建設者”[19]。考察這一階段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實踐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主要通過兩種方式參與全球治理,一是通過積極發(fā)揮變革型作用參與全球治理,即在多個國際組織和多邊行為體內積極推動建設性改革。如黨的十八大報告指出,要“堅定維護國家利益和我國公民、法人在海外合法權益,加強同世界各國交流合作,推動全球治理機制變革,積極促進世界和平與發(fā)展,增強在國際事務中的代表性和話語權,為改革發(fā)展爭取有利國際環(huán)境?!盵20]二是通過開展多領域、多層次的治理活動,全面參與全球治理。有別于2008年之前的情況,現(xiàn)今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活動具有全面性特征,從范圍上來看,表現(xiàn)出了全球、區(qū)域、跨國、國內并重的特征。
客觀地說,經過40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涉入全球化的程度不斷加深,迫切需要建立一個對自身有利的國際環(huán)境,這是促使中國積極參與全球治理的主要動力[11]406。一方面,全球治理對快速發(fā)展的中國產生的影響日益廣泛,中國必須通過積極參與全球治理規(guī)則制定等活動來實現(xiàn)和維護自身的發(fā)展;另一方面,日益強大的中國也正日益成為推動全球治理體制變革的重要力量。換言之,中國綜合國力的日益提升為全球治理的發(fā)展和維護公平正義的全球秩序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因此,中國在參與全球治理過程中,既要高度重視理論準備,加強全球治理的知識儲備和知識共享,更需要注重在全球治理中積極發(fā)揮價值觀引領的作用[21]。全球治理中國方案的提出,既是對當今全球治理體制中不公正、不合理的安排的積極回應,也是制定符合中國大國地位和履行大國責任的長遠戰(zhàn)略的現(xiàn)實需求。
隨著中國的發(fā)展及世界形勢的變化,中國對全球治理的理解與其參與全球治理的程度也在不斷變化和調整,但其核心思想和主張是一脈相承的。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在準確把握當今世界一體化進程不可逆轉、人類命運日益趨同的基礎上,順應加強全球治理、推進全球治理體制變革的時代潮流,提出了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核心價值的新型全球治理觀即全球治理的中國方案,強調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增強國際社會應對全球性挑戰(zhàn)能力、實現(xiàn)全球各國平等發(fā)展的必由之路[22]。而共建“一帶一路”,則正是中國不斷搭建全球治理新平臺和開拓全球治理新渠道的重要舉措。正如張春所言,“一帶一路”倡議是中國在全球化面臨重大沖擊背景下為國際社會提供的重要公共產品,其國際政治、經濟意義遠超國際經濟或全球發(fā)展,構成了全球治理的嶄新實踐[23]。
面對全球治理所遭遇的難題即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無論是傳統(tǒng)的規(guī)則治理還是從經濟學和管理學領域引進的關系治理,事實證明都難具實效。因為,規(guī)則治理“需要以治理主體及治理對象認同規(guī)則、具有較高的法制程度為前提”[24]106,針對特定的國際問題通過正式談判形成具有約束力的條約、協(xié)定等規(guī)則,并建立第三方機構去保證規(guī)則的執(zhí)行和爭端的解決[25]214,對國際社會的制度結構依賴性很強,但是全球治理中作為主要治理主體的民族國家的治理訴求具有多元性,在強權國家主導全球治理時期,全球治理所依賴的國際社會的制度結構必然是民族國家主權意識的相互碰撞而最終由強權國家主導的必然結果。由此可見,規(guī)則治理顯然難以克服國家主權意識,注定難以大有作為。
和傳統(tǒng)的規(guī)則治理有別,從經濟學和管理學領域引進的關系治理,“并非依托規(guī)則和條例,而是通過討論、協(xié)商達成一致”[25]2。換言之,作為多元價值共存和不同文化交融的結果,關系治理在價值取向上具有包容性、治理方式上具有開放性,主張溝通、對話和協(xié)商解決問題,倡導和而不同、求同存異理念,沒有固定的治理模式,強調以利益共識和信任為基礎[24]100,但任何一種關系治理都需要以一定的規(guī)則共識為基礎,規(guī)則是關系的有效保障。因此,面對強權國家主權意識膨脹難題時,關系治理和規(guī)則治理一樣,同樣無能為力。
從總體上看,當今全球發(fā)展呈現(xiàn)“二元悖論”現(xiàn)象:一方面,主權國家的廣泛性和差異性日益顯著;另一方面,“各國相互聯(lián)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里,生活在歷史和現(xiàn)實交匯的同一個時空里,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盵26]前者意味著民族國家主權意識日益增強,民族國家之間的排他性和利己性空前高漲,無論是依靠傳統(tǒng)的規(guī)則治理還是移植而來的關系治理,顯然都難以奏效;后者則意味著人類命運日益趨同,各國要想獲得生存和發(fā)展就必須攜手合作,而攜手合作的困難依舊在于國家主權意識特別是強權國家主權意識的自利性和排他性,無論是規(guī)則治理還是關系治理,都無法單方面解決該難題。因此,全球治理迫切需要一種融合傳統(tǒng)規(guī)則治理和關系治理的新的治理理念或治理方案。
馬克思說:“問題就是時代的口號?!盵27]習近平總書記認為:“問題是創(chuàng)新的起點,也是創(chuàng)新的動力源?!盵28]正是基于對強權國家主權意識日益膨脹阻滯全球治理而規(guī)則治理和關系治理都無法予以克服這一問題的全面而深刻的把握,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順應全球治理變革大勢,提出了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核心價值的全球治理的中國方案,為維護世界和平、促進世界各國共同發(fā)展開出了中國良方。站在21世紀全球治理新的歷史起點上,全球治理的中國方案內在蘊含“現(xiàn)實關懷”和“理論自覺”兩大維度:在現(xiàn)實層面,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核心價值的中國方案,是在全球性問題和挑戰(zhàn)日益增多、人類命運休戚與共而全球治理日漸陷入治理失靈困境的時代背景下,對推動變革全球治理體制中不合理、不公正的安排的現(xiàn)實關切;在理論層面,中國方案強調要以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實現(xiàn)對民族國家主權意識的超越,破解強權國家主權意識日益膨脹難題,規(guī)避傳統(tǒng)規(guī)則治理和關系治理的體制機制障礙,以人類命運共同構想融合規(guī)則治理和關系治理,提升全球治理效能,維護國際正義和全球利益,體現(xiàn)的是對全球治理失靈困境及其根源進行深刻反思的理論自覺和破解全球治理失靈難題的中國智慧。
在全球發(fā)展和全球化遭遇困境的形勢下,由全球化生發(fā)的全球治理同樣也遭遇了理論和實踐困境,全球共同價值觀的構建步履艱難,全球治理的推進愈發(fā)受到強權國家主權意識的掣肘。中國作為新興大國,一方面全球性問題給中國帶來的影響越來越大,另一方面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必要性與日俱增。這要求中國無論是從實踐還是從理念上,都必須作出自身力所能及的努力,重建全球治理秩序。習近平總書記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正是中國在積極參與全球治理過程中,以求同存異凝聚全球共識,塑造不同于西方中心主義的全球治理觀所作出的努力。但是,全球治理的核心歸根到底,仍然是國際合作,沒有全球認可的理念,這一合作注定舉步維艱而難以修成正果。然而,歷史的車輪從不會因為某些人或某些強國的阻擋而停止,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決定了全球不斷融合的趨勢不會逆轉。人類作為一個整體面對共同命運終究會成為現(xiàn)實,盡管這或許是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