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藝術對契丹族的影響*

周美池 葛易航（哈爾濱師范大學）

契丹族是我國古代北方具有重要影響的民族之一，契丹族的藝術是我國重要的文化史瑰寶，是我國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交流的產物，也是我國古代民族文化交融的重要體現(xiàn)。唐朝是我國古代史上極具影響力的朝代，對周邊民族的文化藝術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影響。

一、契丹族文化發(fā)展背景

我國北方自古以來孕育著諸多民族與特色的民族文化，從新石器時代的紅山文化到后來的東胡、匈奴、鮮卑、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民族都創(chuàng)造了絢爛的文化藝術。這些都是我們中華文明寶庫中重要的組成部分，而契丹族是其中頗具神秘色彩的民族。“契丹”一詞最早見于《魏書》意為鑌鐵，而鑌鐵常常用于鑄造刀劍。其族名足見其在北方草原由長期游牧生活所養(yǎng)成的尚武精神，這對其文化的發(fā)展影響是很大的。在北方草原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中他們逐漸形成相對固定的族群，在唐朝時形成了部族聯(lián)盟并歸附唐朝。在這段時間中其深受唐王朝政治、經濟、文化的影響并逐漸強大起來，這是其后來能夠建立國家的基礎。經過長期的文化交融形成了其特有的民族文化，是我國古代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交融的產物。916 年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建國后影響力更加強大，其文化的發(fā)展更加顯示出北方民族與中原漢族文化相互影響的特點。在發(fā)展中契丹文化不斷吸收漢族盛唐遺風，在契丹文化中出現(xiàn)了很多頗具漢族特色的文化形式。吸收唐朝文化的同時契丹族又結合本民族尚武、豪放等特色形成獨特的藝術形式。

對于契丹族藝術之所以能夠吸收來自唐代藝術主要有這樣幾個原因。

首先，是當時有不少漢族人北上定居。這些北上定居的漢族人將中原地區(qū)的文化藝術帶入到了契丹族。尤其是契丹族統(tǒng)治者對北上定居的漢族人安排合理，使這些人能夠在契丹族統(tǒng)治區(qū)域內傳播中原文化而不是為生計擔憂。同時契丹族統(tǒng)治者也很向往以唐代文化為代表的中原文化并向北上定居的漢族人請教，這為契丹族文化藝術吸收唐代文化藝術有很大的幫助。

其次，契丹族占有燕云十六州對契丹族吸收唐代文化遺產有很大幫助。在936 年契丹族在幫助石敬瑭建立后晉之后雙方聯(lián)系密切。這就使得契丹族統(tǒng)治區(qū)域與中原地區(qū)的經濟文化交流變得密切起來，有助于契丹族吸收中原文化。938 年后晉將燕云十六州獻給契丹作為耶律德光上尊號的賀禮，契丹將幽州定為南京。此時的燕云十六州經濟文化相對發(fā)達，并入契丹后成為契丹族學習中原文化的重要地方，對唐代藝術在契丹族的傳播有重要影響。

第三，宋遼經濟文化交流對契丹族文化藝術發(fā)展也有很大影響。宋遼兩國議和后相對和平的關系維持了很久，并且在邊界開設榷場進行貿易，契丹族與漢族的經濟文化交流變得密切有助于契丹族吸收漢族傳統(tǒng)文化。

同時為長期維持和平關系宋遼兩國逐漸形成了交聘制度，在這種官方的交往中很多中原地區(qū)的文化習俗逐漸傳入契丹族。同時契丹族也在改變自己在中原地區(qū)的粗魯形象主動學習中原文化。這就為唐代藝術融入契丹族傳統(tǒng)藝術創(chuàng)造了機會。

第四，契丹族教育的發(fā)展與漢化使得契丹藝術受唐代藝術影響加深。在契丹族立國之后便仿照中原模式興辦學校，并且教授漢族文化。耶律阿保機統(tǒng)治時期便在都城設立國子監(jiān)等教育機構招收學生，教授儒學。次候的歷代君主也不斷加強教育建設，后來還建立了專門教授契丹族貴族子弟的專門學校。教育的發(fā)展推動了契丹族文學藝術的發(fā)展，同時也為吸收唐代的文化遺產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人才儲備。

二、契丹族音樂與唐代音樂的聯(lián)系

契丹族在其游牧生活中便創(chuàng)造了其獨具特色的音樂。他們吹葉成曲，又以自己的語言搭配歌詞，在勞動生活中表達自己的情感，這就成為契丹族音樂的基礎。契丹族作為北方草原民族其民族性格中粗獷、豪放、尚武的精神深刻影響著他們的音樂形式。而唐代是音樂文化藝術極為發(fā)達的王朝，契丹八部結成了以大賀氏為首的聯(lián)盟，在與唐朝的相互交流過程中，唐朝音樂也對其音樂發(fā)展產生影響。而契丹音樂在受到唐朝宮廷音樂文化的陶染下，形成契丹音樂文化的“宗唐”現(xiàn)象。契丹的音樂定律也與唐代基本相同，所以在契丹族的宮廷音樂中承襲唐朝的地方很多。

例如，唐代音樂中專為皇帝演奏的黃鐘長九寸視為定律，而在契丹族的音樂中也有記載十二律尺九寸，可見在音樂理論和演奏規(guī)律上唐代音樂對契丹族的音樂是有很大影響的。

而契丹族在音樂演奏時使用的樂器大致分為八類也是沿襲了唐代對樂器的分類，其按照樂器材質分為金、石、土、木、絲、竹、匏、革八種。其中的“金”就是指用金屬材質制作而成的樂器譬如打擊樂器編鐘?！笆辈⒉粌H僅是普通石材制成的樂器，玉質樂器也被歸類為“石”當時的磬就歸為此類?！巴痢笔鞘褂锰諢频臉菲?，比如吹奏用的塤和敲擊用的缶都歸為此類。“革”即是鼓等使用動物皮革制作而成的樂器?！敖z”是琴、瑟這樣使用絲弦制作的彈奏樂器?！爸瘛笔呛`篥、篪這類使用竹子制成的吹奏樂器；“匏”即使用葫蘆為材料制成的樂器笙、竽歸為此類?！澳尽笔鞘褂媚静闹瞥傻拇驌魳菲髟谘艠分斜硎鹃_始的柷和表示結束的敔都歸為此類。在《新唐書》中對這種分類法分類的樂器是有詳細記載的，而《遼史》中是明確記載契丹族的樂器八音分類是承襲唐朝而來的。

《遼史》中記載契丹族當時的樂曲分為國樂、雅樂、大樂、散樂、鐃歌、橫吹樂明顯受到唐代音樂文化的影響，其中的“雅樂”就是契丹族音樂受唐代音樂影響的代表。契丹族雅樂是用于皇帝冊立尊號和冊封太后、太子時的音樂，是非常重要的宮廷音樂具有非常嚴格的演奏要求?！哆|史》記載建立遼國初期契丹族使用的雅樂“十二和”就是承襲唐朝而來。契丹族使用的大樂同樣深受唐代燕樂影響。唐代的燕樂有《秦王破陣樂》 《功成慶善樂》 《景云樂》。在中國武周時期以后《秦王破陣樂》 《功成慶善樂》逐漸消失，之有樂名留存，只有《景云樂》留存，并成為契丹族使用的樂舞。契丹族在大樂演奏時使用的樂器基本和唐代一致，只有部分不同。契丹族大樂演奏中增減了一些演奏的人員并添加了一些樂器。增加的樂器如小琵琶、大箜篌、毛員鼓等樂器是唐代時期所沒有的。減少了楷骨、桴鼓等樂器。這說明在接受唐代音樂文化影響的同時，契丹族也融合進了一些自己對于音樂文化的想法。這些改變應該源自于契丹族作為北方草原民族時常需要進行遷徙，他們比較喜愛一些方便在馬背上演奏的樂器，這是契丹族音樂文化與唐朝音樂文化交融的表現(xiàn)所在。在大樂的音調上契丹族音調也是承襲唐代音調。唐代的音調分為高般涉、般涉調、黃鐘羽、仙呂調、高平調、正平調、中呂調謂之七羽。越角、林鐘角、歇止角、小食角、雙角、高大食角、大食角謂之七角。林鐘商調、歇指調、小食調、雙調、高大食調、大食調、越調謂之七商。黃鐘宮、仙呂宮、南呂宮、道調宮、中呂宮、高宮、正宮謂之七宮。契丹族在使用時將其更名，七羽改為般涉旦、七角改為沙識旦、七商改為雞識旦、七宮改為娑陁力旦。但也只是更改了名稱對于其內容并無變化故而此種變化應當是由契丹族語言的變化導致的。在契丹族大樂的記譜方式為五、凡、工、尺、上、一、四、六、勾、合的方式，這種記譜方式則完全是承襲了唐代燕樂中的半字譜。由此可見唐代的音樂文化對契丹族大樂的影響力是非常巨大的。

契丹民族尚武精神自古傳承，所以將唐代軍中所用音樂也延續(xù)下來，《遼史》中有明確記載在朝會時設“熊羆十二案”。這“熊羆十二案”便是契丹族沿襲唐代時期強化軍事訓練，鼓勵尚武精神時所用的“熊羆部”樂舞。

綜上所述，契丹族的音樂文化很大一部分繼承了唐代文化的相關內容，雖有變化但大體沒有超出原有的框架。

三、契丹族舞蹈與唐代舞蹈的聯(lián)系

契丹族世代生活在北方草原上，草原民族的生活為契丹族舞蹈的形成和發(fā)展提供了無限的題材。音樂與舞蹈的關系是相輔相成互相關聯(lián)的，契丹族亦是如此。契丹族作為北方游牧民族的一支本就比較擅長舞蹈，契丹族的游牧生活形成的契丹族豪放、粗獷的性格也為契丹族舞蹈藝術的發(fā)展提供了空間，契丹族的舞蹈融入了他們生產生活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之中。

早期的契丹族舞蹈是契丹族人在生產生活中表達自己內心的工具。比如，從考古發(fā)掘中就發(fā)現(xiàn)了“雙人舞”巖畫，還有表現(xiàn)當時的獵人們在狩獵活動后慶祝所跳的舞蹈的“連臂組舞圖”巖畫以及“陰山巖畫娛神舞圖”巖畫。后來在建立遼國后契丹族舞蹈便成為遼國的宮廷舞蹈。這個過程是長期的，并且還會融入很多其他民族的特色內容?，F(xiàn)在我們看到的契丹族舞蹈的記載已經無法辨別哪些是其原生的內容，哪些是吸收其他北方民族的內容了，但是其從唐代舞蹈中吸取的文化內容卻頗為明顯。比如，在之前已經提及的《景云樂》其實代表的就不僅僅是一種音樂曲目，也代表了與之相配合的舞蹈。這種舞蹈形式能夠在契丹族的宮廷燕樂中得到保存，已足見其舞蹈藝術在發(fā)展過程中對唐代舞蹈藝術的吸收。還有在前文中提到過的“熊羆十二案”其實也是一種軍中的舞蹈而不僅僅是音樂。在契丹族的宮廷禮儀舞蹈當中也在交替運用契丹族傳統(tǒng)舞蹈與唐代遺留下來的舞蹈形式。比如《遼史》記載在每年的七月十四皇帝設宴時使用的是來自北方各部族舞蹈用以助興，但在中元節(jié)這一天則使用的是從唐代繼承而來漢族舞蹈形式。

在吸收唐代舞蹈藝術文化方面民間舞蹈也有所體現(xiàn)。契丹族民間舞蹈中有一種馬術舞蹈。這種特殊的舞蹈形式本起源于漢族在唐代開始興盛，《新唐書》中便有關于唐玄宗時期關于使用這種馬術舞蹈的記載。而契丹族作為北方游牧民族是非常擅長馬術的，所以這種特殊的舞蹈形式便被契丹族傳承下來了，在后來的宋遼會盟中便表演過這種馬術舞蹈節(jié)目。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舞蹈形式源自唐代舞蹈，如《全遼備考》中介紹的一種名為莽勢的舞蹈便是從唐代舞蹈中改變而來的。契丹族的羽人舞極其類似于唐代著名的飛天形象，足見唐代文化對契丹族文化的影響。還有劍舞，劍舞是唐代著名舞蹈形式之一，唐玄宗時期的公孫大娘劍器舞名動天下，畫圣吳道子、詩圣杜甫都曾高度稱贊其舞蹈藝術。契丹族的劍舞只是在唐代劍舞基礎上融合了契丹族特色的服裝進行改變，其他基本保留唐代形制。

綜上，在契丹族的舞蹈藝術中也是深受唐代舞蹈藝術影響。

四、唐代文學對契丹族文學藝術的影響

契丹族立國后仿照中原地區(qū)的教育體制興建學校，在漢族士人的幫助下，在較短的時間內便完成了契丹社會的制度轉變，開設科舉招納人才。契丹族的文學便是在這樣一個大的文化背景之下產生和發(fā)展起來的，同時隨著學校的建立漢族文化也在契丹族中流傳開來。任用北上定居的漢族人改變契丹族傳統(tǒng)習俗使得契丹族文化發(fā)展，也使得契丹族文化受中原地區(qū)的文化影響加深，契丹族獲得了很多中原文化典籍，之后與宋議和后兩國遣使往來更是加速了契丹文化對中原文化的吸收。這一文化交融的現(xiàn)象尤其體現(xiàn)在文學藝術上。

契丹族作為北方游牧民族崇尚武力，性格狂放最初的文學作品也相對通俗。由于契丹族語言文字與中原地區(qū)不同，初時的文學創(chuàng)作較少借鑒中原文學作品，通常是直接表意。遼建國后隨著統(tǒng)治區(qū)域內漢族人數(shù)量增加和與中原地區(qū)文化交流密切的影響開始受中原地區(qū)文學的影響文學作品開始注重意境與語言的優(yōu)美。當然這一時期很多文人也開始使用契丹文字和漢字進行雙語創(chuàng)作。其中對于唐代文學作品的翻譯對契丹文學藝術的發(fā)展頗為重要。

《契丹國志》中就記載遼圣宗耶律隆緒就曾用契丹文字翻譯白居易的詩文讓臣子閱讀。契丹的歷代君主中不少喜好詩文，比如，遼興宗耶律宗真就常常飲酒賦詩，也對臣子以賜詩的形式表示恩寵。如“自古賢臣耳所聞，今來良佐親眼見”的詩句體現(xiàn)出遼興宗已經吸收了唐代詩歌講究對仗的行文方式。隨著契丹文學藝術的發(fā)展后來也出現(xiàn)了不少著名的詩詞和詩人。其中最具典型的便是載于《湛然居士文集》中為寺公大師所創(chuàng)作的《醉義歌》?！蹲砹x歌》最初為契丹文字所寫作，后經耶律楚材翻譯成漢字。詩句優(yōu)美抒發(fā)出作者對人生的感悟以及對歸隱田園生活的喜愛之情。此詩頗具唐代詩詞遺風，將其翻譯成漢語的耶律楚材高度評價此詩稱其作者為一時豪俊，并認為此詩可以與蘇、黃詩詞比肩。還有著名的契丹女詩人蕭觀音的詩詞也是非常著名，有人評價說她的詩詞“大有唐人遺意”。

可見唐代文學藝術對契丹族文學藝術具有很大的影響。

五、唐代藝術對契丹族繪畫的影響

繪畫藝術也是契丹族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早期的契丹繪畫帶有明顯較為粗獷的北方民族藝術特征。主要以巖畫為主，其內容多是描繪狩獵等活動。契丹立國后初期壁畫以寫實風格為主，描繪其居住地區(qū)的自然風貌和生活場景。之后隨著與中原文化的交流契丹族繪畫手法逐漸提升，《契丹國志》中記載遼圣宗繪畫手法精妙、畫作形象逼真?？梢姶藭r的契丹繪畫藝術已有較大發(fā)展。

在繪畫內容上很多內容也是繼承唐代的繪畫內容?？脊艑W者就曾發(fā)現(xiàn)遼代以漢族民間孝義文化為主的畫像石，以及出土的孝子形象都體現(xiàn)了漢唐孝義文化在契丹族中的傳播。還有很多唐代的繪畫作品在流傳到遼國后被契丹族畫家模仿，如在寶山遼貴族曾出土了一副《楊貴妃教鸚鵡圖》和《寄錦圖》。

另外在契丹貴族使用的器物和服飾上也常常出現(xiàn)唐代經典圖案。歷代的繪畫藝術都是伴隨著歷史發(fā)展中逐步形成的，而契丹族與唐代的關系也同時深深影響著契丹族繪畫風格，從而形成了民族文化藝術相交融，共同發(fā)展的新局面。

綜上所述，唐代的文化藝術形式與內容都深刻地影響了契丹族文化藝術的發(fā)展，形成了我國古代藝術史中多彩絢爛的契丹族藝術形式。這是我國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文化融合的典型產物，也是我們中華民族傳統(tǒng)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