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小鹿
喜歡茨維塔耶娃,是從她的詩歌《我想和你一起生活》開始的:“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zhèn)/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在這個小鎮(zhèn)的旅館里——/古老時鐘敲出的/微弱響聲/像時間輕輕滴落……”一首詩歌,描繪了古老小鎮(zhèn)的寧靜時光,和令人向往的無盡悠然。我后來去各地古鎮(zhèn)游覽時,總是情不自禁想起這首詩。
19世紀(jì)末20世紀(jì)初的俄國詩壇,群星璀璨,大家輩出,勃洛克、馬雅可夫斯基、葉賽寧、曼德爾施塔姆……都誕生于這個時期,因而此時期有“白銀時代”之稱。而俄國文學(xué)史上最偉大的兩位女詩人阿赫瑪托娃和茨維塔耶娃,也都成名于這一時期,成為白銀時代女詩人群體的代表人物。
茨維塔耶娃出身于書香門第,父親是藝術(shù)史教授,母親是鋼琴家,良好的家庭氛圍培養(yǎng)了茨維塔耶娃的藝術(shù)氣質(zhì)。她自幼習(xí)詩,18歲就出版了第一部詩集《黃昏紀(jì)念冊》,詩情像噴泉濺出的水花。
茨維塔耶娃寫過一些類似《我想和你一起生活》這樣意境濃郁的抒情詩歌,畫面感鮮明,呈現(xiàn)出散文化的特征,這是茨維塔耶娃詩歌的突出特征之一。但更多時候,她的詩風(fēng)偏向剛烈硬朗,詩里充滿憂傷和痛苦,頻頻出現(xiàn)“痛苦”“苦悶”這樣的詞語,而她寫下這些沉重字眼的詩句時不過才二三十歲。這種悲壯凜冽的詩風(fēng),在之前的俄國女性詩歌中不曾有過,男性詩人的作品中也很少看到,別開一面的詩風(fēng)沖擊了俄國詩壇。自此,俄國詩壇成為真正的男女聲重唱。
茨維塔耶娃詩歌里的苦悶情緒與時局有著莫大的聯(lián)系。當(dāng)時俄國處于十月革命,茨維塔耶娃因不能理解和接受十月革命,30歲就流亡國外,嘗盡生活的困頓和艱辛,寫詩成為她排遣苦悶的出口。外在生活的壓力和內(nèi)心世界的不安,使得茨維塔耶娃詩歌中關(guān)于“生活和存在”的主題不斷擴展和深化。當(dāng)然,在悲劇的底色上也不時閃現(xiàn)出片刻的歡樂和超然,那是茨維塔耶娃對世界最深沉的敬仰。
都說同輩壓力最難挨,旗鼓相當(dāng)?shù)耐乐腥俗钜赘惺艿酵厜毫?。不過,茨維塔耶娃投向阿赫瑪托娃的卻是真誠的敬意。她為阿赫瑪托娃寫過多首詩歌:“讓凡夫俗子神魂顛倒/對你而言小事一樁/手無寸鐵的詩句/瞄準(zhǔn)了我們的心臟”“我們無上榮光啊/皆因有幸與你/腳踏同一塊土地/頭頂同一片天空”……她也敬重白銀時代的詩人馬雅可夫斯基:“高過十字架和煙囪/在烈火和煙霧中受洗/腳步堅實的天使長/好啊,永遠(yuǎn)的弗拉基米爾?!?/p>
后來,茨維塔耶娃回到祖國,迎接她的卻是嚴(yán)酷的厄運。女兒和丈夫相繼被捕,她申請擔(dān)任作家協(xié)會食堂洗碗工也被拒絕,于是選擇自縊身亡,時年49歲。
手捧《茨維塔耶娃詩選》,不禁為她多舛的命運嘆息。這本詩選,精選了茨維塔耶娃寫的三百多首詩,她就像一只洋蔥,透過文字,一層層剝開自己,這是詩人的勇氣,也是赤子的情懷。她在寫給丈夫的詩歌《從童話到童話》里,就有這一句“我到死都做小姑娘”,像是無忌自我的宣揚,布羅茨基因此稱她是“最真誠的俄羅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