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

文/范典 圖/魏虹

有個男孩不小心掉進(jìn)池塘里。

水甩出一圈圈透明的繩子，把他捆綁起來。九月的氣候，風(fēng)把樹葉刮下來，黃的紅的葉子縮起身子，在綠油油的水面上搖蕩。男孩穿了毛衣，池塘里的水過慣了平靜生活，一碰到毛茸茸的東西，以為是什么怪物，于是泛起漣漪一樣的嘴巴，啃咬著毛衣。

眼睛不時被水漫過，耳朵被水堵得聽不到聲響，男孩看到岸上的小朋友和老師都張著嘴巴大叫，卻聽不到一點(diǎn)兒聲音，只覺得自己像一片落葉，越漂越遠(yuǎn)。

他記起來了，他是來秋游的。

“你掉水里了！”

突然，一個聲音傳來。男孩心里一驚。他“咕嚕咕?！焙攘藥卓谒?，嗆得直想咳嗽，他的手和腳無助地拍打著水面。我是誰？我是怎么掉進(jìn)水里的？

棋棋！我叫棋棋！

“你們別咬了，那是個水壺！”聲音又傳過來。

棋棋看到一長串小魚游過身邊，聲音是它們發(fā)出的。

“水壺就是他掉的，我剛才看到他趴岸邊探著頭和手臂撈啊撈，我還以為要給我們什么好吃的，結(jié)果——我說吧，肯定會掉水里！”

原來是這么回事！但棋棋一點(diǎn)都不記得了?！疤蓱z了，他快死了。”

死？我怎么可能死呢，我才七歲！棋棋笑了，而且我也不怕死。奶奶以前說，人死了就去天上，天上不就是外太空？和外星人一起玩，那該多有趣！可是，我還沒跟爸爸媽媽說再見呢，他們要是知道我死了，肯定會受不了的。媽媽會哭的——不，她現(xiàn)在有新寶寶了，她不會哭的。爸爸也不會哭，他那副厚厚的眼鏡片上最多起一層霧，拿下來用衣角一擦就干凈了。

夏天時，媽媽的肚皮就像隆起的饅頭了?？墒窃谄迤逖劾?，爸爸就像地球，媽媽像太陽。地球圍著太陽轉(zhuǎn)啊轉(zhuǎn)，轉(zhuǎn)得人頭都暈了！

不會是做夢吧？棋棋下意識地用手去擦眼睛，這一擦不要緊，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退化了，根本碰不到眼睛，一看，這哪還是什么手啊，分明是一對短小的魚鰭，撲棱棱的，像耳朵邊一對小翅膀。

他眼珠子一轉(zhuǎn)，看到身上毛衣的花紋已經(jīng)變成鱗片，正在水影里一亮一暗。他拱了一下身子，瞬間就潛入綠油油的水底。他從來沒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變得這么輕盈，在這么暗的水底，沒有水電筒也可以看得這么清晰。

他鉆過一片水藻，水藻里有一些若隱若現(xiàn)的亮光。那亮光像打翻的爐灰，閃閃爍爍。卻怎么也游不近。一條長著胡須的魚突然躥出來，他想繞過去，對方左閃右挪，硬是沒有躲過去。他這才發(fā)現(xiàn)，那條魚是故意擋住自己的去路。

“你為什么要擋我？”

“這是我的地盤！”長胡須的魚怪聲怪氣地說道，聲音在水里面帶著回響，像從四面八方傳來。它湊近棋棋，上下左右細(xì)細(xì)聞了一遍，兩根胡須一抖一抖，不時觸碰到他的脖頸。棋棋癢得笑起來，一笑，嘴里就冒泡，他連忙想掩住自己的嘴，可他忘了自己的雙手不見了。

“我好像沒見過你這樣的魚類，長著一顆人頭，卻有著魚的身子?！?/p>

長胡須的怪魚退后一步，不斷眨著眼睛。

棋棋舔了舔嘴唇，他心想，我竟然可以和魚說話了。這一定是個夢，那我就在夢里面好好游玩一下——反正爸爸媽媽不要我了。于是，他靈機(jī)一動，想耍耍這條怪魚。

“難道你沒聽過美人魚的故事嗎？他們就長著人類的腦袋和魚類的身體，可以在海里面游來游去?！?/p>

“那都是老掉牙的故事了，我可不愛聽。要是你能講個新的故事，我也可以跟你講講這片水藻的故事?！?/p>

想不到這怪魚年紀(jì)一大把，還這么喜歡聽故事！棋棋可是裝著一肚子聽來的故事呢，而且媽媽每天也會給肚子里的寶寶講故事，棋棋就裝睡，支棱著耳朵聽。聽到好玩的時候，他會把臉躲進(jìn)被子偷偷地笑。

媽媽發(fā)現(xiàn)后，對棋棋說：“你就快當(dāng)哥哥了，要有哥哥的樣兒！都快上小學(xué)了，還不懂事?！边@時棋棋就“唿”地拉下被子，向媽媽扮個鬼臉道：“誰說上小學(xué)就不能聽故事了？”

現(xiàn)在，他只要隨便拎出幾個故事，就能把怪魚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怪魚這才告訴他，自己是一條鯰魚，是這片水藻的看門人。它怕光，眼神又不好，只能躲在水藻底下，只在陰天和晚上才出來。

“這片水藻可是通往新生之路的大門。每條河流都會設(shè)置一個‘水藻嶺’，只要水里的魚被捕或是死掉，它們的魚靈都會偷偷潛回這里，通過長長的水藻嶺，重新投胎?！?/p>

“鯰魚爺爺，我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我剛才從……”

如果真是死了，讓爸爸媽媽難過一陣子也好。媽媽反正有小寶寶了。她一生氣，就會對棋棋說：“你如果再皮，媽媽就只對肚子里的寶寶好，不對你好了！”

一想起這事，棋棋就生氣。

“你叫我胡子大叔就行，我可還不到爺爺?shù)哪挲g。”

“胡子大叔，我叫棋棋，我……我迷路了?！?/p>

“原來是找不到爸爸媽媽了？我們魚族，媽媽一下子生出成百上千的孩子，有的孩子難免會走丟，會碰到壞人，媽媽根本顧不過來——”

棋棋心想，我媽媽就生兩個，都不想管我了，我就要故意走丟，讓她難過！這怪魚不是說可以重新投胎嗎？哈哈，有了！

見棋棋眉心緊皺，鯰魚甩了一下胡須。

“不過，這好辦，只要你給我找點(diǎn)吃的，我可以幫你廣播尋人啟事?！?/p>

棋棋這下陷入了困擾，他初次當(dāng)魚，可不知道怎么捕食。怎么辦？

哦，對了，那個水壺！他靈機(jī)一動，一口氣浮出水面。岸邊的人好像越來越多，離他也越來越遠(yuǎn)，幾乎變成小點(diǎn)點(diǎn)。

現(xiàn)在他可管不了這么多。他咬住水壺，拼盡力氣，然后用牙齒和魚鰭相互配合，好不容易把瓶蓋擰開。棋棋撲騰著把水壺的口對準(zhǔn)水面，一會兒工夫，水壺就吃飽了水，緩緩向水底沉去。水里面有很多浮游物、小魚小蝦，還有很多螺殼。他頂著水壺一邊游，一邊收集這些小東西。水壺口子太小，忙活了半天，好像沒什么收獲，棋棋累得直喘氣。他也不知道胡子大叔喜歡吃什么，反正它眼神不好，先這樣湊合一下吧！

果然，胡子大叔把兩條胡須伸進(jìn)水壺，摸索半天，掏出兩只小蝦放進(jìn)嘴里，臉上露出不滿的表情。

“這么點(diǎn)東西就想打發(fā)我？”它用胡須剔了剔牙縫，說，“嘁，你這小腦瓜子在打什么主意，我可全曉得！你哪里是迷路，分明就是想趁我不注意，偷偷溜進(jìn)水藻嶺！”

棋棋臉上一紅，他指指水壺說：“其實(shí)里面還有……”

鯰魚把胡須再次探進(jìn)去，由于用力過猛，鯰魚的腦袋就卡進(jìn)了水壺里。鯰魚氣得身子亂掙，左右揮舞，好不容易把水壺甩開，這才發(fā)現(xiàn)棋棋早就不知所蹤。

棋棋沒想到，水藻嶺竟然這么大！

他拼命抖動著身子往前游，可是水藻中間這條通道隨著水波起伏，不斷變化出更多細(xì)長的通道。

這時，警報(bào)聲突然響起。那些水藻黑漆漆的根部燃起火焰一樣的光，一會兒紅色一會兒藍(lán)色。紅色的時候，水就變熱，藍(lán)色的時候，水又變冷。棋棋都不敢碰到它們?？礃幼樱泅T魚按響了報(bào)警器。

2.6 基因突變分析 對144例入選患者進(jìn)行基因突變檢測，共檢測到33種突變基因，DNMT3A和IKZF1突變在CD56+組中分別為0例和6例(75.00%)，而在CD56-組分別為11例(100.00%)和2例(25.00%)，差異有統(tǒng)計(jì)學(xué)意義(χ2=4.442、4.781；P=0.035、0.029；P<0.05)；除去以上2種突變基因，其他31種突變基因在CD56+組和CD56-組組間的差異均無統(tǒng)計(jì)學(xué)意義(P>0.05)，見表6。

正當(dāng)棋棋愣在那里，一只手突然伸出來，棋棋大叫一聲，他的腰被用力一攬，整個掉進(jìn)一個“洞穴”里面。

“噓！別出聲！”

棋棋瞇起眼睛，迎著一閃一閃的紅光藍(lán)光，看清原來是一條泥鰍。剛才那只手原來是泥鰍的尾巴——是它救了自己。

“這是哪兒？”

“河蚌的殼，它已經(jīng)老死了，肉身腐蝕了，殼還在?！蹦圉q小聲說道。

“你是說，河蚌已經(jīng)重新去投胎了？”

“河蚌可沒有靈魂，水藻嶺只給魚族提供方便?！?/p>

看著泥鰍那幾根細(xì)小的胡須，棋棋隱約覺得不安，自從碰到鯰魚后，他對長胡須的家伙提高了警惕。

泥鰍嘆口氣，說棋棋身上沒有抹胡子大叔的黏液。

“那是鯰魚身上獨(dú)有的黏液，被我們叫作‘脫鱗符’，既可以逃脫壞人追捕，還可以在水中暢游無阻。只要給鯰魚一些好吃的，就可以全身涂滿‘脫鱗符’。幸虧你碰到了我，否則可是很危險(xiǎn)的。”

見泥鰍這么好心，棋棋就把自己如何偷跑進(jìn)來的事告訴了它。

泥鰍說，一旦進(jìn)入水藻嶺，就要時刻提防，不能被水藻碰掉身上的“脫鱗符”，等游近“噼啪窗”，需要借助雨的力量和“脫鱗符”滑進(jìn)自己選擇好的窗戶，否則很容易錯過機(jī)會。

“噼啪窗？”棋棋沒聽明白。

“是啊，‘噼啪窗’就是讓我們魚類重新投胎的通道。一定要在下著暴雨的夜晚，讓雨點(diǎn)打在鱗片上，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就像放著一串鞭炮。老話說，這是祝賀我們重獲新生命的聲音，所以就叫它‘噼啪窗’嘍！不過，什么事都是會有阻礙的！”泥鰍的小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

“阻礙？”棋棋問，“難道想重生還會有阻礙？”

“當(dāng)然，大家都想去自己喜歡的那個家啊。說不定當(dāng)你跳起來時，別的魚會用力撞開你，以前就碰到過很多這樣的事，有時候，誰都跳不進(jìn)那個窗戶，而那戶有愛的家庭也不會迎來新生兒?！?/p>

“那要是都跳進(jìn)了呢？”

“哈，那當(dāng)然好啦，那你就會有一個雙胞胎兄弟了?！?/p>

棋棋覺得很奇怪，這個河塘可是泥鰍從小生長的地方，它為什么要離開這兒呢？

泥鰍瞇起兩只小眼睛，嘆了口氣。

“我有一萬多個兄弟姐妹呢，我媽媽才管不了我那么多，反正能做個人最好，不能做拉倒，試試運(yùn)氣總沒錯！”

不一會兒，警報(bào)聲解除了。泥鰍悄悄從蚌殼口探出頭去。

“喂，是不是安全了？”棋棋問。

“不要叫我喂，你可以叫我鰍鰍?！蹦圉q回答。

棋棋跟在鰍鰍身后，鉆出了蚌殼，一路避開那些漂浮的水藻。有一刻，他感覺自己像在一個巨人的頭發(fā)里面游泳，那巨人的頭發(fā)分出好多頭路，鰍鰍就像一個靈巧的導(dǎo)航儀。

有一次，他跟著爸爸媽媽去郊外的花海玩，天氣很好。但是因?yàn)槿颂?，一路上車子堵得很，爸爸就用?dǎo)航找一條近路。他和媽媽坐在后排座位，媽媽一手撫著肚子，一手來摸他的頭發(fā)，可是棋棋突然厭煩地躲開媽媽的手。

媽媽愣了一下，笑著看他，問：“怎么了，棋棋？”

棋棋把臉轉(zhuǎn)向車窗外，遠(yuǎn)山和天空都各自在陽光下露出最本真的顏色，但他熟視無睹，隔著厚厚的玻璃窗，這和看一張明信片又有什么區(qū)別？有時候，來自媽媽那種最自然最真切的關(guān)愛，突然間像是一種隔閡甚至是討厭的行為。

說實(shí)話，他不想和媽媽和解。棋棋覺得媽媽就像一個泡泡，圓鼓鼓，輕飄飄，飛得越來越高，離他越來越遠(yuǎn)。

“想什么呢？”鰍鰍突然停下來，用嘴巴指指前方說，“你看，那兒就是‘噼啪窗’了，我們要慢慢爬過去，千萬不要發(fā)出聲音。噓——”

他們貼著河塘的底部，魚鰭和魚尾輕掀起泥土，水很快變得渾濁。不一會兒，他們就隨著渾濁、上升的水泡，游到一片泥灘上，離水面很近，空氣變得有些刺鼻。鰍鰍打探了下暗沉沉的天色，有點(diǎn)煩躁起來。

“這個天，好像根本沒有下雨的意思?！?/p>

“那怎么辦？”

“不下雨，就看不到那些發(fā)光的窗戶。我們只好等?！?/p>

鰍鰍嘆了口氣，趴到泥灘上，拉過一根水草把自己掩蓋起來。棋棋擠到它身旁，以防被別人看到。

這樣等了兩天。兩天的時間真是太漫長啦，頭頂上的陽光慢慢地走過去，水下的影子從一邊倒向另一邊，月亮浮上來，黑影中星星點(diǎn)點(diǎn)浮起亮光。聽鰍鰍說，那是魚族脫下的鱗片。棋棋突然想起在水藻嶺遠(yuǎn)遠(yuǎn)看到又始終無法靠近的“爐灰”。

很快，月亮躲起迷藏，水面泛起皺褶。鰍鰍趕緊把頭鉆到水面上，它深吸一口氣，然后又沉下來。這一回，它神情變得緊張又興奮。

“要下雨了，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啦！”

果然，不一會兒，雨瘋狂地砸下來。他們開始往水底鉆，鉆到一半，回頭看時，雨幕中突然浮現(xiàn)五六扇窗子，懸在半空，像在播放電影。棋棋透過模糊的水面看呆了。他趕緊鉆出頭去，因?yàn)樗吹桨职謰寢屨谄渲幸簧却白永?，笑瞇瞇地說著話。

他感到眼睛脹脹的，鰍鰍卻用身子拱了拱他說：“還愣著干嗎？快跳起來！”

棋棋想閉上眼，他想往別的窗跳，可是眼睛卻一直盯著那扇窗。咦，在爸爸媽媽身邊的角落，有個男孩正背對著他們睡覺，那是誰？男孩的手突然從被窩里伸出來，媽媽看到后，把他的手放進(jìn)被窩，又幫著緊了緊被子。

棋棋看呆了，鰍鰍急得想把他推向前。那個男孩突然轉(zhuǎn)過身，啊——那張臉不就是棋棋嗎？他正酣睡著，臉孔泛著紅暈。只見媽媽吃力地彎下身子，在男孩臉上輕輕啄了一口。

鰍鰍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完全沒注意到棋棋眼睛漲紅。

雨聲很大，夾雜著雷鳴，窗子里的景象卻那樣安詳而和睦。棋棋覺得身子突然一輕，鰍鰍的尾巴用力在泥灘上一彈，就像彈弓發(fā)射一樣，它捉住棋棋一起向那窗子跳去。

“噼啪窗”響起一陣“噼噼啪啪”熱鬧的聲音。棋棋想推開鰍鰍，但是手一滑，一頭便撞在鰍鰍身上。鰍鰍瞪大眼睛，它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進(jìn)那扇窗子，而棋棋卻留在了窗外。窗子泛起一道白光，把棋棋的眼睛都亮瞎了！

棋棋聽到自己的哭聲撕心裂肺地響起來。

“救上來了，救上來了！”

眼前的一切全都有了聲響，夢像一個泡泡被撞碎。棋棋掉落在岸上，他重新獲得了手和腳，而他卻哭個不停，猶如剛剛降生的小娃娃。救人者是一位大叔，此時已累得氣喘吁吁躺在地上。

后來，爸爸特意買了禮物到大叔家里道謝。大叔是養(yǎng)花的，一到春天，他就用手推車載著盆花、帶著棋棋到街上去賣。

哦，對了，棋棋的媽媽生了個小弟弟，媽媽說，弟弟是秋天生的，小名就叫秋秋吧。

棋棋心里一動，保證道：“媽媽，以后我要學(xué)會游泳，我是哥哥，秋秋是弟弟，我要保護(hù)他，再也不讓你們擔(dān)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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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意外落水，一場生命教育。在“水下”世界，從過去到未來，從現(xiàn)實(shí)到魔幻，時空隨棋棋的意識流閃回重組，傳說與真實(shí)的疆界因飛揚(yáng)的想象力而交融。當(dāng)棋棋撕心裂肺的哭聲響起，你是否感覺重獲新生，擁有了與生活和解的勇氣？面對鰍鰍，抑或秋秋，你是否也體會到了棋棋微妙變化的情緒，明白了愛讓我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