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點 陳彧之
銅是人類利用的第一種金屬,青銅器的冶鑄術是人類社會繼制陶術之后又一重要的科技進展,這一技術能夠生產出硬度高、熔點低、抗磨性強的生產工具、生活器皿以及兵器等,大大改變了人類的生產生活條件。
青銅器的出現(xiàn)被視為文明起源的標志之一。中國歷史上的“青銅時代”,貫穿夏商周整個上古時期,直至秦漢??脊艑W家張光直在其名著《中國青銅時代》中認為,“青銅器既是中國文明的象征,又是產生這種象征的因素”,“中國所發(fā)現(xiàn)的古代青銅器,要比任何其他古代文明中為多”。而從青銅器的種類來說,中國青銅時代以禮器為大宗,與其他古代文明以青銅生產工具、兵器為大宗不同,體現(xiàn)了中國人“藏禮于器”的觀念。
一般認為,長江流域青銅文明傳承自黃河流域。公元前 16世紀,黃河流域的青銅文明影響到長江流域,從此二者交相輝映、相互影響。相較于其他孕育人類文明的大河流域,長江流域自然條件更加優(yōu)越,文明發(fā)展?jié)摿Ω鼜姡煌膮^(qū)域孕育出獨具自身特色又相互關聯(lián)的文化。“共飲一江水—長江流域青銅文明特展”精心挑選了長江上游四川三星堆、中游盤龍城、下游吳越等地及周邊區(qū)域出土的文物,他們的青銅文化風格各異,又彼此交融。
巴和蜀是先秦時期四川盆地及其周邊地區(qū)最為重要的兩個古國,公元前316年秦并巴蜀后,巴蜀文化逐漸融入中原文化,與其他地域文化共同構成輝煌燦爛的中華文明,成為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巴蜀青銅文化是本土文化與中原及周邊文化相融共同孕育出的,神秘輝煌且獨具地域特色。展覽的第一部分“巴蜀并輝”中最吸引人的就是出土于四川廣漢三星堆的青銅面具。從1929年被發(fā)現(xiàn)到今年第7、8號“祭祀坑”文物的發(fā)掘,三星堆遺址一直受到考古學界與大眾的廣泛關注。三星堆出土的青銅器造型獨特,具有明顯的本地風格,是研究當時四川地區(qū)的社會生活、祭祀禮儀、宗教意識等極其珍貴的實物材料。
三星堆遺址中最引人矚目 的就是大量用于祭祀的青銅器。本次展出的戴金面罩銅人頭像是三星堆遺址1、2號“祭祀坑”出土的,近期的考古發(fā)掘中又有同類文物出現(xiàn)。戴金面罩銅人頭像與古蜀人的祭祀習俗有密切關系。黃金面具說明當時的古蜀人已視黃金為尊,同時象征著這個面具的高貴、權威。此件銅人頭像為圓頭頂,腦后有一發(fā)笄,金面罩是用金箔錘揲而成,金面具的大小、造型都與銅人頭像面部特征相同,眼眉部鏤空,制作精良,給人一種權威與神圣的感覺。三星堆遺址1、2號“祭祀坑”共出土青銅人頭像50余件,有兩種發(fā)型,其中一種為圓頭發(fā)髻,一種為平頂發(fā)辮,發(fā)辮上端用寬帶套束,有研究者認為,這種戴發(fā)簪人像應比一般平頂頭像所代表的人地位高。近年來對三星堆的考古又收獲了一大批青銅器,進一步豐富了人們對三星堆的認知,無疑也為長江流域青銅文明增添了精彩的一筆。
目前的考古研究認為,長江中游的青銅文明始于湖北武漢的盤龍城。盤龍城是商王朝南下首邑和軍事重鎮(zhèn),是迄今我國同一時期出土青銅器最多的遺址之一,出土的青銅器種類和數(shù)量甚至超過了商代早期的王都鄭州和偃師。長江中下游豐富的銅礦是商周王朝重要的礦料來源,這為青銅文化從黃河流域向長江流域發(fā)展提供了條件。
作為長江流域早期青銅文 明的區(qū)域中心,盤龍城的青銅文化與中原青銅文化最為接近。盤龍城出土的青銅器物多為本地鑄造,表現(xiàn)出較高的冶鑄水平,大量與鑄銅相關的遺跡和遺物充分證明了盤龍城具備獨立生產青銅器的技術水平。在盤龍城青銅文化的影響下,長江中下游區(qū)域出現(xiàn)了青銅器、文字、大型城垣、禮儀中心等國家的文明要素,區(qū)域內的各部族以不同方式進入了青銅時代,開啟“群雄競華”的王朝時代,其中荊楚文化是長江中游最為精彩的一頁。
荊楚文化是周代至春秋戰(zhàn) 國時期在江漢流域的地域文化,以今湖北地區(qū)為主要輻射地。楚文化在長江流域分布范圍最廣,影響也最大,長江中游的兩湖地區(qū)有數(shù)以千計的楚墓,出土了大量造型奇特、紋飾繁復、工藝精湛的青銅器,荊州博物館館藏的戰(zhàn)國嵌錯龍鳳紋銅樽正是其中一件典型器物,這種錯金銀的青銅器物在荊楚文化中具有代表性。樽即尊,禮器,盛酒用。這種器型多為口大底小,直口,斜直壁,圓體帶蓋,周身布滿錯金銀的紋飾,整體紋飾相互交錯,變幻中又富有規(guī)律,雍容富麗的紋飾彰顯了崇巫祀神的浪漫楚風。錯金銀工藝是我國冶鑄技術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展現(xiàn)了荊楚獨步天下的青銅鑄造工藝。
沿著長江,強勢的楚文化 向上游、下游播散,深刻影響了下游的吳越文化。吳、越既是古國之名,也是部族之名。長江以南沿海一帶地區(qū)的部族,先秦古籍常統(tǒng)稱為“百越”;蘇南、浙北一帶被稱為“吳越”,浙南為“甌越”,福建為“閩越”,廣西為“駱越”,廣東為“南越”。吳越皆居于江畔,習水行舟,從河姆渡、良渚文化而來,披發(fā)文身、種稻養(yǎng)魚、制作舟楫,同時也擁有高超的青銅冶鑄技術,特別是青銅兵器甲天下,可以說吳越兩國幾乎壟斷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所有青銅寶劍的傳說。荊州博物館藏越王州勾劍傳承了兩千年仍然刃鋒銳利,光澤如新。此劍通長56.2厘米,劍身近格有兩行錯金銘文,每行四字,字體為鳥蟲書,釋文為“越王州勾自作用劍”。州勾是越王勾踐的重孫,是越國最盛時期的君王,在位時間37年,留下了足足11把寶劍。越國的青銅劍鑄造精良,紋飾美觀,刃薄鋒利。在越王允常時代,于越部落有人進入福建定居,與當?shù)亻}族融合成“閩越族”。史書記載:越王允常(勾踐之父)命歐冶子鑄劍。鑄劍能手歐冶子,正是受越王派遣,帶領助手在福建北部的松溪湛盧山建爐,鑄造質量優(yōu)良的寶劍。相傳福州市的冶山和歐冶池就是歐冶子鑄劍之地。
隨著礦產原料源源不斷北傳,長江流域青銅文明對黃河流域青銅文明的發(fā)展也產生了影響。1974年在陜西省寶雞市茹家莊 國(該古國的名字是由“弓”和“魚”字組合而成的單個漢字)墓地出土的男女銅人,手執(zhí)物件的樣子與三星堆青銅大立人執(zhí)物的樣子非常相似,正是承繼了三星堆青銅大立人像雙手造型的風格。研究認為三星堆遺址出土的大量鳥頭勺柄或許與魚鳧部族有關,而 國據(jù)考是古蜀魚鳧部族北上而建,因被滅國而在歷史中湮滅,后因考古發(fā)掘而重現(xiàn)。在相關青銅器問世之前,沒有人知道歷史上還有這樣一個古國。
在寶雞市竹園溝 國墓 地出土的伯各卣,是 國墓地出土青銅器中極具代表性的禮器之一。器蓋以云雷紋為地,飾有2組巨角卷翹的大獸面,折沿處飾夔龍紋;器頸部飾一周夔龍紋,間有2個獸首;腹部正反面各飾1個大獸面,卷角翹起,雙目突出,兩側飾夔龍紋;圈足飾1周夔龍紋;提梁中部各有1個牛首,底端各有1個卷角羊首;通身飾4道扉棱;器、蓋同銘:“白(伯)各乍(作)寶尊彝”。伯各卣以精美的紋飾、高超的鑄造技術見長,通過復雜的組合才鑄造成型,其中所采用的活塊模制作鑄型,更是中國青銅器鑄造技術中“執(zhí)簡馭繁”思想的典型體現(xiàn)。
公元前316年,秦并巴蜀,從此獲得了側擊楚國的機會,徹底改變了戰(zhàn)國晚期的政治版圖。戰(zhàn)國末年,憑借對“天府之國”糧倉和長江上游控制的戰(zhàn)略優(yōu)勢,秦國“進可攻,退可守”,為統(tǒng)一天下奠定了基礎。此后秦滅六國,天下歸一,長江流域青銅文明也融匯在了光輝燦爛的華夏主體文明之中。
習近平總書記說:“長江造就了從巴山蜀水到江南水鄉(xiāng)的千年文脈,是中華民族的代表性符號和中華文明的標志性象征,是涵養(yǎng)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要把長江文化保護好、傳承好、弘揚好,延續(xù)歷史文脈,堅定文化自信?!?/p>
通過一件件藝術特色鮮明 的青銅器,我們可以領略到長江上游巴蜀文化的神秘,中游荊楚文化的瑰麗,以及下游吳越文化的雋秀。從展出文物的年代關系來看,長江流域內外的族群交流日漸增多,各區(qū)域文化一邊在向外傳播自身文化,一邊又以開放的態(tài)度吸納其他地域文化的養(yǎng)分,在雙向交流過程中,長江流域形成各自區(qū)域文化特色的同時,也融入中華文化的懷抱中。長江流域青銅文明所展示出的開放包容和多元融合的特色,完美地詮釋了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 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