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瓏嘉
“我與自己和解了?!?/p>
阿月突然淡淡地說,我轉頭望向她,她眉眼彎彎,化解了冬雪的嚴寒,換來了早春的清新,微風讓其睫毛顫動,若蝴蝶翩翩飛舞。
阿月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她已經社恐很多年了,沒有勇氣去與人交談,也沒有勇氣觸碰幸福。小時候愛說愛笑活潑開朗的她,卻在長大后像一個小刺猬一樣用盡全力抱緊自己,只把尖尖的刺留在了外面,用沉默不語構筑起一道厚厚的屏障,保護著內在那個脆弱的自己。
我和她能成為好朋友得感謝緣分和時間。在同樣的青春年華里,我們來到了同一個小小的校園,住著同一個寢室,上著相同的專業(yè)課,每天都走著同一條路。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走路,重疊的軌跡越來越長,我們之間的直線距離越來越短,短到了終于有一天,我們可以勾肩搭背,竊竊私語。
“我已經社恐很多年了……”
阿月輕輕地垂下頭,悄聲地告訴我她的秘密:“我很害怕和人交往,甚至有時候害怕到了連門都不敢出?!?/p>
“我也不愛出門啊!有的人喜歡熱鬧,有的人偏愛安靜?!蔽覀冏咴诔醮旱男@里,周圍一片花紅柳綠,靜謐的小道上只有我和阿月。我扭頭看著身后粉色風衣牛仔褲的阿月,長長的頭發(fā)柔美得如同新發(fā)的嫩柳。多么溫柔可人的女孩子,做一個安靜的女子,有什么不好呢?
可是很快,我就知道我理解錯了,她是真的社恐,那種在公開場合發(fā)抖冒汗的恐懼!
那天,我們一起去上專業(yè)課,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幾首唐詩讓大家賞析。我正好前一天做過相關的功課,便毛遂自薦上臺講解,我分析得深入,而且旁征博引,引來了老師和同學的陣陣掌聲??僧斘蚁屡_往阿月身邊走時,忽然發(fā)現(xiàn)原本臉色紅潤的阿月此刻一臉蒼白,滿頭都是細密的汗水,身子輕輕地顫抖著。我緊走幾步來到她身邊,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忽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身體立即不顫抖了,歪歪地靠在椅子上,帶著些許的虛弱。
“你怎么了?”
“我剛才好害怕。我看你上去,我怕你出錯……”看著眼前好像劫后重生的阿月,我突然理解了她。她是真的害怕,她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做,所以每次有了表現(xiàn)的機會都讓給了我??杉幢氵@樣,她還是害怕,甚至要代入我的角色里,替我害怕。這是一種多么糟糕的人生體會??!《人間失格》中寫到“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我一度以為這是一句調侃,可當我在身邊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膽小鬼”的時候,我卻認為描述的形象恰當。我甚至發(fā)現(xiàn),我也是這樣的一個“膽小鬼”。
在人生的前十幾年,我們按照既定的軌跡成長,長得越來越高,會的東西越來越多,卻從來沒有想過,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安排好的道路,從來沒有自主地選擇。這樣的路總會走完的,當有一天所有的可能性完全擺在我們的面前,人生才真正開始于自己走自己的路,要在千變萬化中選擇自己的路,要在沒有路的時候開拓出一條新的路。
在這個十字路口,停留了很多我的朋友,他們一邊向往著快節(jié)奏的生活和不可知的未來,一邊在猶豫對比中徘徊不前,日復一日將自己深深地埋葬在時光的隧道里。我甚至有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也有這樣的傾向,我想要前進,卻不知道怎樣前進,我徒勞而無力地掙扎著,如同蛛網中被捕獲的昆蟲,光明就在前方,卻好像與我無關。
是我的錯嗎?是阿月的問題嗎?我頗有些和阿月同病相憐的感觸,相互鼓勵著沉溺于書山學海中。兩個“膽小鬼”朝夕相伴,互相鼓勵地取得一個又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進步。
寒假結束回到學校,我突然發(fā)現(xiàn)阿月不一樣了,她變得自信了很多,開朗了很多,積極主動地參與學校組織的各種活動。我驚喜于她的改變,也頗為好奇她的變化。阿月微笑著說:“我與自己和解了?!?/p>
在進入大學前,阿月一直是名列前茅,甚至高考時是她們那個小縣城的文科狀元。她對自己的要求很高,接近于完美無瑕??僧斔齺淼酱蠖际?,不但成為了土包子,就連學習成績都一落千丈,始終處于班級中游。“我太努力,所以太失望,最后太緊張了?!彼f,“但是我現(xiàn)在開始接受自己了,接受一個不完美的自己,承認自己的不足,這樣才能踏實走好以后的路?!?/p>
看著宛如新生的阿月,我的心也豁然開朗。我們終于在成長的道路上與年少的自我和解,同青春的迷茫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