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子藝
西北的秋天是很短的。冷風(fēng)來了,將金黃色的樹葉從樹上吹走,蕭瑟的冬天也跟著來了。
冬天也不僅僅是蕭瑟的,它還是有一些趣味的。比如來暖氣前的那幾天,沉寂的暖氣管里出現(xiàn)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水聲,仿佛宣告著好事情就要降臨。等到暖氣正式來臨的那一天,整個世界的氣質(zhì)就不一樣了。我們被一層看不到的溫柔繾綣包裹著,陰冷的屋子變得和煦。
是時候取出青梅酒了。
酒是琥珀色的,晶瑩剔透的冰糖已經(jīng)化在了烈酒里,帶著絨毛的青梅也有了淺而皺的紋路。嘗一口,酸甜而溫吞的味道在舌尖綻放,原來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往日的烈酒也被“馴服”了。微微可惜的是,這味道未免過于溫順綿軟,像面目模糊的老好人,不能說人家不好,但總是缺少了點什么。
這樣的酒,就需要用冰來激一激了。有時候,冰會激發(fā)出食物更深層次的味道。投入冰塊之后的青梅酒,不僅更加清冽,而且熠熠生輝,仿佛一枚小劍,劃破庸常的生活。
青梅酒釀了兩三年之后,琥珀色就會變成金黃色,酒也變得更加綿軟,這是時光的力量。不過我從未喝過三年以上的青梅酒,統(tǒng)共就那么一瓶,哪里能等得了三年,不到一個冬天就已經(jīng)見底了。
楊梅酒是紅色的,時間越久,顏色越深。深紅色的它自帶強烈的戲劇效果,像舞臺上深紅的絲絨幕布,沉甸甸地遮掩住人生的戲碼。等你掀開幕布淺嘗一口,就明白了,那甜美可人的外觀都是騙人的,楊梅酒的底子到底是烈性白酒,多喝幾口,醉意就上來了。
楊梅酒給人的感覺很不“日常”,它的紅是朱砂痣的紅,是張愛玲筆下的紅玫瑰的紅,濃烈、熱辣,像沒辦法過小日子的大小姐或電影明星。但其實,它并沒有看上去的那樣不接地氣。在酒里浸過幾個月的楊梅甚至有一種特別世俗的用法:做紅燒肉的時候,從酒里撈幾顆出來放在肉里,去膩增色,還有絲絲縷縷的暗甜和酒香,簡直是點睛之筆。
去年秋天,一場疫情令身在蘭州的我們經(jīng)歷了核酸檢測和居家隔離。隔離的某一天,我一個人在臥室望著窗外。沉沉的天幕下,矗立在對面的那棟往日燈火通明的大樓,變成了沉寂的灰黑色建筑。里面的人,那時候正在某酒店隔離。我心中壓抑,便去客廳的酒柜里隨手摸出一小瓶甜酒,這是之前湊單買的一瓶莫吉托,一口氣喝了半瓶。舌尖才辨別出糖的甜和檸檬的酸,我整個人已經(jīng)迅速松弛下來了,那個瞬間,它就是我的“快樂水”。剩下的半瓶,我決定冷藏起來每天喝一口。
小時候看巴金的自傳,他回憶過童年時家里的一個女傭,她對東家的孩子們非常溫厚。她喜歡喝酒,年年都要泡桑葚酒。桑葚熟透了的時候,孩子們把黑甜的果子吃了個夠,嘴巴都染成黑紫色。她把剩下的果子收拾了,塞到瓶子里去,每個瓶子里都有大半瓶的酒。
我小時候沒見過桑葚,也不能想象桑葚酒的味道。但幾十年過去了,我喝著甜酒的時候,偶爾會想起那個泡桑葚酒的中年女人。她存著那么多甜酒,到了冬天,一定會時不時拿出來,心滿意足地喝上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