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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隨奏隨行”到“動輒紛爭”:明代解鹽行銷區(qū)的調整*

      2022-09-09 10:49:52
      學術研究 2022年7期
      關鍵詞:鹽區(qū)行銷戶部

      夏 強

      分區(qū)行鹽之制發(fā)端于唐代,在宋代日益完善,至明清時期更趨嚴密。歷代王朝將全國劃分為多個食鹽行銷區(qū),①關于分區(qū)行鹽之制淵源流變問題,詳見齊濤《行鹽地界制度探源》(《鹽業(yè)史研究》1991年第1期)。食鹽銷售區(qū)域的稱謂頗多,元代稱之為行鹽地面,在明清文獻中稱之為行鹽地方、行鹽地界、行銷地方、行鹽區(qū)域、行鹽疆界、引岸等。今人論著中或沿用舊稱,或稱之為行銷區(qū)域、銷鹽地區(qū)、鹽銷區(qū)等。本文為方便行文,均稱作“行銷區(qū)”。主要目的是避免競爭,保證各鹽區(qū)的獲利,然而實踐中卻多不能如愿。由于各鹽產(chǎn)區(qū)食鹽產(chǎn)量多寡不一,食鹽品質參差不齊,又或毗鄰地帶鹽價常有不同,食鹽消費習慣難于改變,造成越界銷鹽的現(xiàn)象屢有發(fā)生。近年的相關研究展現(xiàn)出了唐宋元三代政府解決私梟、“鹽盜”越界銷鹽問題的種種努力,其多屬于禁治私鹽的范疇。②關于唐宋元三代分區(qū)行鹽制度,先前已有陳衍德、楊權、郭正忠、張國旺、尾妹達彥、吉田寅等國內外學者進行闡述,近年學界或注重探討制度運行的實際情況,或是從區(qū)域視角進行考察,研究更趨深入。近期研究有吳杰:《唐代越界行鹽現(xiàn)象考述——兼論導致越界行鹽的現(xiàn)實因素》,《農業(yè)考古》2019年第4期;郝振宇:《南宋孝宗朝解鹽跨境私販與政府防治》,《鹽業(yè)史研究》2021年第3期。明清時期,越界銷鹽的現(xiàn)象依舊普遍存在,但明清朝廷內部的討論往往以調整行銷區(qū)為重點,而非越界銷鹽現(xiàn)象的本身,諸多研究紛紛展現(xiàn)出了官僚群體內部紛爭的情形:行銷地方此增彼減,實難相恤,繼而諸鹽區(qū)矛盾迭起、紛爭不已,各行銷區(qū)卻又總能在大體上保持穩(wěn)定。③明清朝廷內部關于食鹽行銷區(qū)的糾紛迭起,相關研究很多,其中黃國信的《區(qū)與界:清代湘粵贛界鄰地區(qū)食鹽專賣研究》(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年)和方志遠的《明清湘鄂贛地區(qū)的“淮界”與私鹽》(《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06年第3期)可視為其中代表。

      這樣一來便產(chǎn)生了三個問題:第一,歷代朝廷治理越界銷鹽的重點為什么會從打擊私梟、“鹽盜”變?yōu)檎{整行銷區(qū)?第二,朝廷內部圍繞行銷區(qū)問題為何會屢生爭執(zhí)?第三,行銷區(qū)在長時期內仍能保持相對穩(wěn)定的原因是什么?明代“處在中國傳統(tǒng)官統(tǒng)制鹽業(yè)向商專賣制移行的重要歷史時期”,①劉淼:《明代鹽業(yè)經(jīng)濟研究》,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3頁。因而以上三個問題的解決就需要從明代入手,選擇恰當案例進行闡釋。山西解池是中國歷史上最為重要的幾個產(chǎn)鹽地之一,它在明代經(jīng)歷了由盛轉衰的過程,這與其行銷區(qū)的變化有直接的關聯(lián)。既有研究業(yè)已勾勒出解鹽行銷區(qū)的變化軌跡,然而對其屢次變化的決策過程、背后深層的原因卻未加詳論。②孫晉浩:《明代解鹽行銷區(qū)域之變遷》,《晉陽學刊》2003年第4期;徐泓:《明代河東鹽銷區(qū)的爭執(zhí)》,《中國歷史的再思考——許倬云院士八十五歲祝壽論文集》,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2015年。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多方收集奏疏、書信等相關史料,詳細考察解鹽行銷區(qū)歷次調整的復雜過程,探討諸鹽區(qū)對于行銷區(qū)爭奪日益白熱化的內在原因,呈現(xiàn)諸鹽區(qū)之間的競爭關系,分析官僚群體中各方的利益訴求,由淺入深地揭示出分區(qū)行鹽制度背后的利益糾葛。

      一、弘治以前解鹽行銷區(qū)的收縮與恢復

      解池是中國北方最為主要的產(chǎn)鹽地之一,歷代均備受重視。洪武二年(1369)正月大抵平定山西后,朱元璋便設立河東陜西都轉運鹽使司,管理解池和陜西諸產(chǎn)鹽處的鹽務,③《明太祖實錄》卷38,洪武二年正月戊申,上海:上海書店,1982年影印“中研院”史語所校印本,第770頁。此后河東陜西運司漸省去“陜西”二字,稱河東都轉運鹽使司。成化九年(1473),明廷又差巡鹽御史一員督理河東鹽課,④萬歷《明會典》卷34《戶部二十一》,《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89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影印本,第607頁。歲一更代。河東鹽利承擔著“內給宗糧,外佐邊餉,而余皆貯之布政司,以備災傷抵補之用”的重要作用,⑤馬森:《奏鹽法事宜》,陳子龍輯:《明經(jīng)世文編》卷298,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138頁。至萬歷初年,河東運司每年產(chǎn)鹽620000引,繳納鹽課達198546.46兩,⑥萬明、徐英凱:《明代〈萬歷會計錄〉整理與研究》,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第2118頁。數(shù)量超過兩浙、長蘆等鹽區(qū),僅次于兩淮。

      河東運司辦課雖多,但明初其行銷區(qū)仍承襲前代,就近銷售于山西、陜西、河南等地。元代,解鹽的銷售范圍東抵太行山,西括陜西行省東部,南據(jù)懷孟、河南、南陽三路,北接冀寧路。⑦宋濂等:《元史》卷94《食貨二》,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2388-2389頁;卷97《食貨五》,第2491-2494頁;卷193《劉天孚傳》,第4387頁。元明易代,解鹽行銷區(qū)略有擴大,包括山西省的一府四州(平陽府、沁州、遼州、潞州、⑧嘉靖十一年(1532)潞州升為府,改名潞安府。萬歷《明會典》卷16《戶部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89冊,第264頁。澤州),陜西省的西安、漢中、延安、鳳翔四府,河南省的懷慶、河南、南陽、⑨成化十二年,南陽府下轄的汝州升為直隸州,轄魯山、郟、寶豐、伊陽四縣?!睹鲬椬趯嶄洝肪?57,成化十二年九月乙卯,第2875頁。汝寧四府。與解鹽相毗鄰的蘆鹽行銷于河南的彰德、衛(wèi)輝二府,魯鹽行銷于開封府,⑩嘉靖二十四年(1545)升開封屬州歸德為府,并割睢州與考城、拓城二縣隸之?!睹魇雷趯嶄洝肪?00,嘉靖二十四年六月庚子,第5703頁。而淮鹽的行銷區(qū)被限制在南直隸大部和江西、湖廣二省。??《諸司職掌》不分卷《戶部·金科》,《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48冊,第635-636頁。?《明太宗實錄》卷59,永樂四年九月丙戌,第864頁。?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88《河渠六》,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51頁。?《明宣宗實錄》卷29,宣德二年七月丁亥,第757頁。?《明宣宗實錄》卷30,宣德二年八月乙亥,第785頁。

      永樂以后,河東鹽池水災頻仍,鹽產(chǎn)驟減,其行銷區(qū)便大為收縮了。永樂四年(1406)洪水“溢鹽池”,??《諸司職掌》不分卷《戶部·金科》,《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48冊,第635-636頁。?《明太宗實錄》卷59,永樂四年九月丙戌,第864頁。?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88《河渠六》,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51頁。?《明宣宗實錄》卷29,宣德二年七月丁亥,第757頁。?《明宣宗實錄》卷30,宣德二年八月乙亥,第785頁。十二年洪水又入鹽池,??《諸司職掌》不分卷《戶部·金科》,《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48冊,第635-636頁。?《明太宗實錄》卷59,永樂四年九月丙戌,第864頁。?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88《河渠六》,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51頁。?《明宣宗實錄》卷29,宣德二年七月丁亥,第757頁。?《明宣宗實錄》卷30,宣德二年八月乙亥,第785頁。此后水災連年,“淫雨壞堤,淡水入池而鹽不結,致虧歲額”,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宣德元年(1426)。??《諸司職掌》不分卷《戶部·金科》,《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48冊,第635-636頁。?《明太宗實錄》卷59,永樂四年九月丙戌,第864頁。?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88《河渠六》,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51頁。?《明宣宗實錄》卷29,宣德二年七月丁亥,第757頁。?《明宣宗實錄》卷30,宣德二年八月乙亥,第785頁。解鹽產(chǎn)量大幅降低,不能滿足民眾食用所需。朝廷采納寧夏總兵官陳懋建議,允許靈州池鹽暫時進入陜西、山西等地銷售,“俟河東鹽池有鹽之日,仍如舊例”。??《諸司職掌》不分卷《戶部·金科》,《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48冊,第635-636頁。?《明太宗實錄》卷59,永樂四年九月丙戌,第864頁。?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88《河渠六》,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51頁。?《明宣宗實錄》卷29,宣德二年七月丁亥,第757頁。?《明宣宗實錄》卷30,宣德二年八月乙亥,第785頁。早前,河南省的汝寧、南陽府也改食淮鹽。①《條例全文·皇明成化九年條例》不分卷,《天一閣藏明代珍本政書叢刊》第3冊,北京:線裝書局,2009年,第718頁。水災連年,解鹽產(chǎn)量長期不振,商民無鹽可支,進而影響到了財政收入,故而修整水利設施、恢復鹽產(chǎn)成為亟需。

      宣宗元年冬,明廷一舉征發(fā)了6州29縣的民夫修筑“鹽池周圍堤堰”,②《明宣宗實錄》卷23,宣德元年十二月丁卯,第609頁。希望畢其功于一役。經(jīng)過此次修筑,外水不復入池,解鹽生產(chǎn)也逐漸恢復。針對解鹽因行銷區(qū)均已改食它鹽而無處銷售的問題,明廷除了讓山陜等地復食解鹽之外,正統(tǒng)三年(1438)明廷還將原屬魯鹽銷區(qū)的開封府“改撥河東運司”,③《明英宗實錄》卷43,正統(tǒng)三年六月丁丑,第844頁。但隨即因西北買馬需要,又令花馬諸池鹽的開中商人將食鹽“于延安、西安府鬻之”。④《明英宗實錄》卷60,正統(tǒng)四年十月壬寅,第1155頁。這樣一來,解鹽的行銷區(qū)雖得開封一地,卻失去延安、西安兩府,不增反減,食鹽銷售壓力更大。再加上正統(tǒng)以后各地鹽務官員普遍“不遵成憲,肆志貪瀆”,⑤《明英宗實錄》卷22,正統(tǒng)元年九月癸卯,第433頁。以致官鹽不濟,私鹽橫行。在官吏疏于監(jiān)管之下,河東鹽場無處銷售之鹽遂轉化為私鹽,四處流溢。景泰三年(1452),戶部奏稱:“邇歲以來,私鹽盛行而興販者多……河東陜西運司行鹽之地迤南止于南陽,今乃自潼關、內鄉(xiāng)等處,而越至湖廣襄陽。”⑥《明英宗實錄》卷217,景泰三年六月戊子,第4690-4691頁。成化四年(1468),兩淮巡鹽御史左鈺也指稱:“河東私鹽越河南至襄陽,徑往下江?!雹咧焱⒘ⅲ骸尔}政志》卷7《疏議·左鈺禁越境私販疏》,《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39冊,第276頁。可見宣德之后,解鹽產(chǎn)量雖有恢復,但因市場狹窄而流溢四方,這種局面直到成化九年河東首任巡鹽御史王臣上任之后才得以扭轉。

      王臣到任后殫心經(jīng)營、修筑池垣、加強緝私,減少了私鹽流出,“盜不得私竊,巨商細賈競聚池下,鹽大售于時”。⑧乾隆《安邑縣運城志》卷12《藝文·重修解池垣塹記》,《中國地方志集成·山西府縣志輯》第58冊,第572頁。另外,王臣還積極地為解鹽開拓市場。除了索回延安、西安二府之外,王臣又以河南南陽、汝寧等地淮鹽發(fā)賣較少,上疏朝廷請求“暫令中鹽商人河東運司,引鹽前去汝寧、南陽地方,與淮鹽兼行發(fā)賣,待淮鹽興販到彼數(shù)多,卻將河東鹽課仍舊禁止”,獲準。⑨《條例全文·皇明成化九年條例》不分卷,《天一閣藏明代珍本政書叢刊》第3冊,第718頁。解鹽得以在河南省南陽、汝寧二府與淮鹽一同銷售,解決了市場問題,使之不至于流為私鹽。當時,撈采所得的解鹽較之煎熬而來的淮鹽工本更為低廉,因而在南陽、汝寧二府市場的競爭中解鹽更具有成本優(yōu)勢。至此,解鹽的銷區(qū)集中于河南、陜西兩省,分別形成了以省會開封府為核心的河南銷區(qū)和以省會西安府為核心的陜西銷區(qū)。王臣的舉措扭轉了河東鹽區(qū)自永樂以來近半個世紀的頹勢,解鹽產(chǎn)銷兩旺,實可謂中興。

      成化十七年(1481),經(jīng)清理河東鹽課員外郎袁江奏請,憲宗一度批準了“汝寧、南陽二府行河東鹽”。⑩[清]萬斯同:《明史》卷101《食貨七·鹽法》,《續(xù)修四庫全書》第325冊,第641頁。由于兩淮方面的反對,憲宗后來又收回成命,南陽、汝寧二府仍舊兼行解鹽和淮鹽。??朱廷立:《鹽政志》卷7《疏議·盧楫鹽法疏》,《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39冊,第288頁。? 蘇新紅:《明代中后期的雙軌鹽法體制》,《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12年第1期。舊制雖復,但南陽、汝寧二府不明確的歸屬也為日后河東、兩淮兩鹽場數(shù)十年的爭執(zhí)埋下了禍根。

      通過前文的論述,不難看出明初解鹽行銷區(qū)的調整較為容易,大臣上疏只要得到戶部的支持便能隨時調整,可謂“隨奏隨行”,鮮有爭執(zhí)。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與明初的鹽法制度和鹽稅征收模式有直接的關系。明初沿用前代計口授鹽的政策,并推行開中制度,運司收儲灶戶所產(chǎn)之鹽以備鹽商或民戶支取,民戶納米(后折鈔或折銀)于有司、商人納粟(后或折銀)于邊地是朝廷榷鹽獲利的主要途徑,鹽務官員不必操心市場銷售問題。在此背景下,朝廷調整行銷區(qū)自然比較容易。約正德、嘉靖年間各地鹽課相繼折銀,“正鹽開中輸邊、余鹽納銀解送戶部太倉庫”,??朱廷立:《鹽政志》卷7《疏議·盧楫鹽法疏》,《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39冊,第288頁。? 蘇新紅:《明代中后期的雙軌鹽法體制》,《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12年第1期。各地鹽商所繳納的余鹽銀動輒數(shù)萬兩,乃至數(shù)十萬,成為諸鹽司最為主要的鹽稅來源。鹽稅征收的順利與否開始與鹽商盈利的多寡相互關聯(lián),而鹽商的盈利情況又與市場銷鹽的多少直接掛鉤,即所謂“鹽少則利微,商虧則課逋”。①畢自嚴:《度支奏議》山東司卷6《覆陜西鳳翔府屬加增鹽石疏》,《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88冊,第58頁。在財政困難、考成日嚴的背景下,各地的鹽務官員為了保證己方的鹽稅征收,對于食鹽市場的保護愈加重視起來,由是河東、兩淮二鹽區(qū)圍繞行銷區(qū)的爭執(zhí)也就變得越發(fā)激烈。

      二、嘉隆時期淮、解鹽區(qū)在豫南的角力

      自南陽、汝寧二府兼行解鹽之后,河東與兩淮鹽區(qū)爭執(zhí)不休,雙方矛盾日深。嘉靖、隆慶時期,兩鹽區(qū)圍繞著二府的歸屬問題展開了反復的爭奪。

      嘉靖二年(1523),兩淮巡鹽御史秦鉞首先發(fā)難,上疏要求“復舊規(guī)以通鹽法”,將“南陽、汝寧、陳州三處,仍依銅板舊制,止買淮鹽食用”。戶部認為:“南陽等處雖系兩淮行鹽地方,緣舟楫不通,淮鹽少至,以故令河東鹽與淮鹽相兼發(fā)賣。行之既久,一旦更易,恐所司又復奏擾,宜如舊便?!雹凇睹魇雷趯嶄洝肪?4,嘉靖二年十二月壬戌,第876-877頁??梢姂舨恐榔渲欣婕m葛,因擔心河東鹽場官員的“奏擾”,因而不愿支持秦御史的提議。此后兩淮與河東屢發(fā)爭執(zhí),嘉靖二十七年(1548)明廷為平息兼行而帶來的紛爭,一度議準“惟汝州并所屬四縣”專行解鹽,南陽府其余“十三州縣兼行本司并淮北鹽”。③萬歷《明會典》卷33《戶部二十》,《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39冊,第575頁。兩淮和河東對于這一處理結果都不滿意:兩淮鹽區(qū)官員認為汝州原本就屬南陽府,河東據(jù)此可既得汝州,復望南陽。河東鹽場早已憑借成本、路程優(yōu)勢,把南陽府視為禁臠,又怎肯與兩淮分享。解、淮雙方發(fā)生了激烈爭執(zhí),明廷不得已,移咨河南省巡撫、巡按官員。當年六月,明廷根據(jù)河南撫按官的建議,“更令汝寧府及陳州各州縣行淮鹽,南陽府及汝州各州縣行河東鹽”,④《明世宗實錄》卷337,嘉靖二十七年六月壬子,第6159頁。即采取均分的辦法,暫時平息了雙方的爭執(zhí)。

      嘉靖三十九年(1560),鄢懋卿出任清理鹽法都御史,見“河南南陽、汝寧二府原系兩淮行鹽地方,后令河東與兩淮并行,遂致爭辯不已”,于是建議“酌遠近為分土,汝寧屬淮北,鹽運自壽州河入。南陽屬河東,鹽運自陜西入。惟舞陽一縣地界汝、南之間,水路可通,仍行淮鹽便,自后各守分地,不得越境私鬻”,獲準。⑤《明世宗實錄》卷501,嘉靖四十年九月甲午,第8279頁。鄢懋卿的建議是在嘉靖二十七年的基礎上根據(jù)運鹽的方便與否而進行的微調,僅將南陽府的舞陽縣改食淮鹽而已,所以河東方面也能接受。

      嘉靖四十一年(1562),鄢懋卿失勢,兩淮巡鹽御史徐爌認為這是收回南陽的時機,于是上疏要求將南陽府改食淮鹽,但沒有得到戶部支持。⑥《明世宗實錄》卷516,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壬戌,第8474頁。繼任兩淮巡鹽御史朱炳如又以“南陽、汝寧二府,陳州一州,原不系河東巡鹽所轄,近乃越關舉劾”,要求對于南陽等地官員的涉鹽考核由兩淮巡鹽御史負責,借此剝奪河東巡鹽御史的監(jiān)管權。時任河東巡鹽御史的胡鑰隨即不客氣地回應道:“南陽、陳州原非淮北分地,炳如誤聽奸商,紛亂成法?!睉舨繉τ陔p方爭執(zhí)依舊依違兩間,不予表態(tài),只令相關部門詳議而已。⑦《明世宗實錄》卷535,嘉靖四十三年六月壬申,第8685頁。隆慶改元之后,兩淮鹽院蘇朝宗又以淮北諸鹽場“頻年水災,商人告困”為由,奏請“查照舊界,將南陽所屬地方悉行淮鹽”,⑧[清]王定安:光緒《兩淮鹽法志》卷12《沿革門》,《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43冊,第11頁。由于河東方面反對,此事亦不了了之。

      隆慶二年(1568),龐尚鵬奉命整頓兩淮、長蘆、山東三運司鹽務,⑨[清]張廷玉等:《明史》卷227《龐尚鵬傳》,第5952頁?;?、解兩鹽區(qū)之爭波瀾又起。出于維護兩淮鹽區(qū)的利益,龐尚鵬上疏說“解鹽之路雖稍近,而馱載為難,每遇雨雪載途,連月不到,即價直(值)高騰,復摻和沙土,人甚怨之……乞將南陽各州縣分而為二”,分行淮、解鹽。⑩龐尚鵬:《清理鹽法疏·疏通引鹽》,陳子龍輯:《明經(jīng)世文編》卷357,第3848頁。龐尚鵬的建議明顯偏向于兩淮鹽區(qū),引發(fā)了河東官員的不滿,于是隆慶三年七月河東巡鹽御史趙睿上疏反對,要求“南陽十二州縣仍行解鹽”。①《明穆宗實錄》卷35,隆慶三年七月壬辰,第905頁。九月,龐尚鵬上報了自己的劃分計劃:南陽府西北的南召、內鄉(xiāng)、新野、淅川、裕州、葉縣六州縣繼續(xù)專行解鹽,而南陽東南部的南陽、鎮(zhèn)平、唐縣、泌陽、桐栢、鄧州六州縣專行淮鹽。面對巡鹽部院與巡鹽御史相爭的局面,明廷中央選擇支持職權更重的龐尚鵬,完成了行銷區(qū)的調整。②《明穆宗實錄》卷37,隆慶三年九月壬辰,第948頁。不久之后,龐氏去職,河東巡鹽御史郜永春等人隨即反復上疏,強調:“中分南陽是續(xù)淮商之一指,而斷解商之肩背,失平甚矣!”隆慶四年穆宗皇帝作出最終的裁決:“南陽所屬州縣仍隸河東行鹽,以后不得紛更”,③《明穆宗實錄》卷43,隆慶四年三月辛卯,第1095-1096頁。并重鑄銅板,載之于《大明會典》,回到鄢懋卿所劃定的疆界。④[清]謝開寵:康熙《兩淮鹽法志》卷4《省考》,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66年,第289頁。河東與兩淮之間數(shù)十年的糾紛至此宣告終結。

      兩淮是明代鹽稅收入最多的鹽區(qū),其鹽務官員自然承擔著更重的賦稅壓力,故而兩淮鹽區(qū)有積極向外擴展行銷區(qū)的動力,與之相對,河東鹽區(qū)則呈現(xiàn)出守勢。河東方面之所以與兩淮在食鹽銷區(qū)的爭奪中最終能夠不落下風,除了河東鹽官們的極力爭取之外,應當有河東鹽區(qū)地近京畿、能夠較早獲悉朝廷動向的因素。如嘉靖二十六年(1547),御史陳炌⑤陳炌,江西臨川人。嘉靖十五年至十八年,徐階提學江西,與陳炌結下師生之誼。陳炌在登嘉靖二十年辛丑科進士后,其宦海沉浮便與徐階、張居正二人權勢的消長相契合。嘉靖二十六年陳炌出督河東鹽課,徐階時任吏部左侍郎,由于其職不在戶部,亦未入閣,所以僅傳遞朝廷的消息。出督河東鹽課,不久他的老師徐階在去信中透露了朝廷準備增加河東鹽課的消息,并讓其早做準備:“聞池鹽近日頗多,似有加課之議。此等事恐增加則易,減免則難……執(zhí)事幸慎圖之?!雹扌祀A:《世經(jīng)堂集》卷22《書一·與陳皆所侍御》,《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80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79-80頁。陳炌收到消息之后隨即疏稱河東“鹽引消折”,強調河東“產(chǎn)鹽之地不通舟楫,商從陸道僦挽……商利益微”,極論河東鹽商之困,戶部見此只得要求陳炌加強管理,以保證稅收,此次加課之議遂寢。⑦《明世宗實錄》卷337,嘉靖二十七年六月壬戌,第6160-6161頁。通過陳炌與徐階的互動之例,可見明代官僚關系網(wǎng)的復雜,也不難想見調整分區(qū)行鹽可能會面臨的巨大阻力。

      或是為了避免決策失誤,或是不愿直接出面裁決,戶部在行銷區(qū)調整中常常下令地方撫按等官員也參與相關議題的討論,在各方協(xié)商達成共識之后再出面確定,這種方法無疑是一種高超的領導藝術,但由于絕無雙贏的可能,戶部依違其間常使糾紛每每延宕數(shù)年。河東、兩淮兩鹽區(qū)圍繞南陽、汝寧二府的食鹽問題的爭執(zhí)持續(xù)了數(shù)十年,雙方態(tài)度堅決,共識更是無從談起,戶部便每每遷就于鄢懋卿、龐尚鵬等巡鹽部院的意見,而他們個人權勢的消長則又成為新一輪調整的契機。實際上,南陽府為河東鹽商經(jīng)營數(shù)年,淮北鹽船亦可溯淮河直抵汝寧府,河東和兩淮鹽區(qū)在南陽、汝寧二府各具優(yōu)勢,二者均無力單獨吞下兩府,最后由穆宗皇帝出面令其各領一府以平息爭執(zhí),無疑是最佳的選擇。

      三、萬歷時期各方關于開、歸二府食鹽的爭執(zhí)

      與淮鹽的爭執(zhí)甫定,隆慶四年五月河東鹽場又遭遇特大水災,“大水沖決(堤堰),入鹽池”,⑧乾隆《解州安邑縣運城志》卷11《祥異》,《中國地方志集成·山西府縣志輯》第58冊,第568頁。大量淡水入池導致解池“鹽花不生”,產(chǎn)鹽銳減。河東方面“于是設法澆曬以求足數(shù),其行之山西者則撈者也,其行之河、陜者則曬者也。曬鹽味苦,不可以口,市不得鬻。有司者或別項征銀抵價,或抑勒鋪里承買,而民間實用反取之私販,而民病矣”。⑨蕭彥:《敬陳末議以備采擇以禆治安疏·時政五事》,陳子龍輯:《明經(jīng)世文編》卷407,第4425頁。解鹽的生產(chǎn)不但成本大幅增加,品質變差,行鹽地方鹽價騰涌,隆慶六年(1572)陜西的鹽價竟達到每斗三、四錢白銀。⑩《明穆宗實錄》卷70,隆慶六年五月戊申,第1690頁。后來,朝廷暫許花馬池鹽于陜西發(fā)賣,緩解了陜西民眾的食鹽問題。??《明神宗實錄》卷139,萬歷十一年七月戊子,第2589頁。地處中原的河南省并不產(chǎn)鹽,民眾食鹽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朝廷中由是出現(xiàn)了調整解鹽行銷范圍的聲音,各方圍繞河南市場多次發(fā)生激烈的爭執(zhí),其過程大致有以下四個階段。

      一是動議的初起。調整解鹽行銷區(qū)的動議始于萬歷四年(1576)河南開封籍官員李戴的仗義上疏。時任刑科左給事中的李戴在《疏通鹽法疏》中對于家鄉(xiāng)父老苦于淡食、私梟肆行、外鹽闌入的情形和肇因有詳細的記述和分析:

      邇緣黃河以南鹽價騰涌,私販甚眾。……訊之父老,僉曰:“鹽徒之眾由官鹽之不行耳!”然官鹽之所以不行者有三:河東鹽花之生大減往昔,取數(shù)不盈,一也;山路崎嶇,轉運不便,二也;商人因腳價之重,不摻和不足以償本,沙土參半,味苦不佳,三也。民不可一日無鹽,而官鹽既少,又不堪食,故販私鹽者日益盛。……少者數(shù)十人,多者數(shù)百人,各持利器,往來自如?!}徒興販,在北者取之長蘆,在南者易之兩淮,是河南五府名屬河東,其實所食者長蘆、兩淮之鹽矣。民食朝廷官鹽,乃令假手于鹽徒之私販,不亦深可惜哉?為今之計,莫如量為通變,近北者分屬長蘆,近南者分屬兩淮,近西者仍屬河東。庶鹽行既便,其價自減,彼私販者不禁而自息矣。①雍正《河南通志》卷76《藝文五·疏》,《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38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影印本,第528-529頁。

      李戴的出發(fā)點是解決河南民眾的食鹽和日益嚴重的私梟問題,并針對性地提出了“近北者分屬長蘆,近南者分屬兩淮,近西者仍屬河東”的解決建議。收到奏疏之后,戶部給出的意見是:行銷區(qū)的變更涉及鹽引和鹽稅的調整,“該省額行鹽引二十五萬,額課銀八萬有奇,此減彼增,宜令各巡鹽御史議便否以聞”,②《明神宗實錄》卷47,萬歷四年二月乙亥,第1065頁。不愿直接表態(tài),表示仍需要各方協(xié)商解決。

      開封、歸德二府行銷解鹽已久,李戴的動議無疑觸動了河東鹽區(qū)的利益。當年五月,河東巡鹽御史金階看到李戴的奏疏之后,隨即“上疏反復辯其不便”,并列出理由有三:首先,解鹽生產(chǎn)已經(jīng)得到恢復:“今春瓊珠布滿,盛夏撈采,可足數(shù)年?!逼浯危绻f山路不便,“前定界時,豈肯以淮、界(解)兼行?”最后,反對將河東鹽商逼入絕境:“淮商富,解商貧,數(shù)年鹽少以來,微本壓墊,負累已久。今鹽花甫盛,而復奪其行鹽之地,此輩有委而去耳,如邊餉何復?”③[清]嵇璜等:《欽定續(xù)文獻通考》卷20《征榷考》,《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626冊,第488-489頁。各方見金階奏稱食鹽生產(chǎn)已經(jīng)恢復,物議漸平。

      實際上,金御史隱瞞了事實真相:河東食鹽的產(chǎn)量并未恢復。萬歷七年(1579),新任河東巡鹽御史房寰奏稱:“臣入境以來,見節(jié)年水患頻仍,鹽池受害。”④[清]蔣兆奎:《河東鹽法備覽》卷11《奏疏·護池官地疏》,《四庫未收書輯刊》第1輯第24冊,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影印本,第220頁。繼而他又因“淫潦為災,撈辦不敷”而請求“寬河東額鹽二十七萬八千余引”。⑤《明神宗實錄》卷87,萬歷七年五月乙卯,第1811頁。鹽產(chǎn)不足,鹽課便虧,萬歷改元到九年共逋欠宣大、山西年例白銀85000多兩白銀,至萬歷十年(1582),河東巡鹽御史邢侗請求“比照常征民糧”事例,才得以蠲免逋欠。⑥《明神宗實錄》卷124,萬歷十年五月己巳,第2313頁。與此同時,河南省境內私梟肆行,治安問題長期不能得到改善,甚至更為惡化:開歸二府“私販公行,白晝持兵者千百,所過剽(掠),長吏莫敢問”,⑦呂坤:《去偽齋文集》卷9《行狀類·宋莊敏公行狀》,《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61冊,第280頁。治安大壞,河南百姓深受其害。

      二是共識的形成。自隆慶四年受災以來,特別是萬歷四年之后,河東鹽場上下官員為維持銷鹽地區(qū)而謊稱食鹽產(chǎn)量已經(jīng)恢復。鹽產(chǎn)雖可編造,但每年所要上繳的近20萬兩鹽稅卻無法減少。河東鹽官們?yōu)榱藴愖沱}課,便組織商人預納鹽課,“各商預納鹽價,實未支鹽”。⑧康熙《平陽府志》卷15《鹽法》,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8年點校本,第270頁。又因鹽業(yè)產(chǎn)量多年得不到恢復,導致鹽商回本無期,以至大量破產(chǎn)。萬歷九年(1581),山西名宦、家里也有鹽業(yè)生意的閣臣張四維⑨張四維的父親、叔父和弟弟皆販鹽致富,其家族“資產(chǎn)達數(shù)十萬兩至百萬兩,可以說是第一流的商人”。[日]寺田隆信:《山西商人研究》,張正明等譯,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63頁。在給時任河東巡鹽御史邢侗的信中,曾這樣寫道:

      隆慶間池鹽不生……乃創(chuàng)為預責商辦,待池鹽盛生補給之說。迄今為河東大害,環(huán)中條數(shù)百里間,富家無故破產(chǎn)者十室九矣……或如丘文莊所議,解鹽不生,將河南、汝南等處用解鹽引,暫行淮鹽。河北、開封等處用解鹽引,暫行長蘆鹽;陜西等處用解鹽引,暫行靈州鹽。令三處解銀河東運司充課,待鹽生復舊,此亦通變一術也。今歲鹽花未知,此時何如?商困既極,若將來仍責預辦,不惟理有不通,即力亦不敷,而勢亦不行矣。①張四維:《條麓堂集》卷18《書三·復邢知吾》,《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351冊,第556頁。

      通過書信可知山西商人在長期“預納”之后,已經(jīng)精疲力竭,作為鹽商利益的代表張四維便提出了開放市場、由其他鹽區(qū)代為繳納鹽稅的建議。該提議無疑是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但河東巡鹽御史邢侗未為所動,反而選擇繼續(xù)強撐下來。其中原因或許有二:其一,解鹽減產(chǎn)是因水災而生,終究能夠逐漸恢復;其二,解鹽因水災而變得味苦價高,市場競爭力大為下降。倘若一旦開放市場,在各方經(jīng)營數(shù)載之后,解鹽絕無收回市場的可能,還不如苦撐待變。

      不久,河東鹽場水災未復,旱災又生。萬歷十一年(1583)“解池干涸,鹽花不生”,而當時“商人預納包賠積至九十余萬”,幾近河東運司五年鹽稅之和,商人們已經(jīng)大量破產(chǎn),實在無力再行“預納”。八月入秋,又屆鹽稅解運之期,時任河東鹽院的王國祚被迫上疏承認解鹽產(chǎn)量不足,并請求“每年撥十萬引補還各商”,②《明神宗實錄》卷140,萬歷十一年八月庚戌,第2601頁。是時鹽商高世彥等也積極活動,河東鹽區(qū)由是成功地爭取到了十萬引食鹽以補給預納鹽商,并減免稅銀32000兩。③康熙《平陽府志》卷15《鹽法》,第270頁。由于財政收入減少,朝廷中更定河東行銷區(qū)之議又起。

      是年十月,禮科給事中苗朝陽、刑科給事中陳璧、工科給事中田遷喬等接連上疏,請求將開封、歸德二府改行它鹽,戶部遂移咨河南、山東、山西、淮揚四地撫按司道和河東、長蘆、兩淮三地巡鹽御史“從長會議”。④《明神宗實錄》卷142,萬歷十一年十月丙寅,第2649頁。各方意見于次年匯集,詳見下表:

      萬歷十二年(1584)各方對開封、歸德兩府改行它鹽的意見簡表⑤《明神宗實錄》卷152,萬歷十二年八月壬子,第 2817-2818頁;卷173,萬歷十四年四月甲戌,第3174頁;卷195,萬歷十六年二月戊寅,第3681頁。吳廷燮:《明督撫年表》,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點校本,第190頁。補按,時任山西巡撫的侯于趙是河南開封府杞縣人,他的意見難免沒有個人情感的因素。

      細審上表,不難看出當時各方關于開封、歸德兩府改行它鹽的意見大致有三種情況:其一,參與各方的利益訴求雖不一致,但除河東巡鹽御史外,幾乎所有官員都認可開封、歸德二府不再食解鹽。這一共識的形成,使得河東方面已經(jīng)陷入孤立。其二,在眾多的劃分方案中,長蘆運司和山東運司都獲得了較多的支持。其三,鹽稅征收是明廷中央考慮的主要內容,鹽稅分割成為行銷區(qū)調整中不可回避的問題。這種局面顯然對河東鹽區(qū)極為不利。

      共識雖然出現(xiàn),由于歷任河東巡鹽御史的強烈反對,加之張居正死后中樞動蕩,戶部主官更迭頻繁,①萬歷十一年至十四年,共有5人歷任戶部尚書一職,更迭之速可見一斑。[清]張廷玉等:《明史》卷112《七卿年表二》,第3476-3477頁。使得開、歸二府改食之議遷延不決。至萬歷十四年(1586)四月,鹽課拖欠嚴重而協(xié)商結果依舊“看報無期”,在戶科都給事中姚學閔等的壓力下,戶部于是“極催以解倒懸之望”。②《明神宗實錄》卷173,萬歷十四年四月甲戌,第3174頁。眼見即將達成的結果必定對河東鹽區(qū)不利,河東巡鹽御史姚三讓故伎重施,又上報說“河東池鹽盛生,民皆樂食”,并據(jù)此請令“河南開、歸二府地方行食解鹽,以杜紛紛之議”。實際秉權不久的神宗皇帝不知其中虛實,竟然直接“令不必紛更”。③《明神宗實錄》卷174,萬歷十四年五月辛亥,第3204頁。河東由是暫時又躲過一劫。

      三是調整的完成。好景不長,宋纁出任戶部尚書之后,開、歸二府改食它鹽一事很快又被重新提上日程。宋纁是河南歸德府商丘縣人,為人“凝重有識,議事不茍”,④[清]張廷玉等:《明史》卷224《宋纁傳》,第5890頁。無論出于控遏私梟、保護桑梓的私情,還是出于增收鹽稅、保障財源的公理,他都不可能支持河東鹽區(qū)。萬歷十五年(1587)十月,戶部通過皇帝下令:自萬歷十六年起,河東巡鹽御史每年將歲辦鹽課、積欠鹽課等賬目查明具奏。⑤《明神宗實錄》卷191,萬歷十五年十月壬午,第3603頁。一旦清查賬目,河東自然也就無秘密可言了。次年十月,河東巡鹽御史吳達可被迫上疏云:解鹽頻繁遭災,請求“順天時以定課程,不論鹽花盛生靳生,酌定歲額四十二萬”,⑥《明神宗實錄》卷204,萬歷十六年十月丙申,第3816-3817頁。將歲額由每年64萬引減少到42萬引,戶部很爽快地同意了。

      實際上,戶部在同意給予河東減免歲額的優(yōu)惠之后,隨即在未咨詢河東意見的情況下,推動河南撫按關于二府改行它鹽的動議獲得批準。⑦[清]蘇昌臣:《河東鹽政匯纂》卷6《營銷幅員·明吳達可奏復開歸疏》,《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39冊,第667頁。次年三月,長蘆巡鹽御史劉應龍?zhí)峤涣恕伴L蘆鹽行開封府等二十三縣,山東鹽行歸德府屬九縣,并開封屬儀、封等五縣”的詳細分配方案,并向戶部承諾“二運司共認河東額課銀四萬八千兩,解宣府充河東年例”,戶部附議,迅速完成了調整。⑧《明神宗實錄》卷209,萬歷十七年三月壬戌,第3921-3922頁。

      四是河東的補救舉措。河東方面原本的策略是苦撐待變,割讓二府的結局讓河東上下都難以接受,河東鹽商更是首當其沖的受害者,他們對于“削其行鹽之地”極力反對,鹽商高世彥等甚至告稱“商困已極,法欲仍舊”。⑨呂坤:《去偽齋文集》卷7《雜文類下·鹽法議》,《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61冊,第219頁。在鹽商們的呼吁下,河東巡鹽御史吳達可和秦大夔、鹽運使王以纁等人都盡力做了爭取,希望能夠轉圜局面。

      在十分被動的情況下,巡鹽御史吳達可除公開上疏要求恢復開、歸二府之外,他和鹽運使王以纁還分別利用與時任首輔申時行的同鄉(xiāng)、同年關系,反復去信,尋求幫助。申時行首次回復吳達可之信如下:

      開、歸改行蘆鹽,前時建議者甚眾。已嘗行河南、山東撫按,皆以為便益。獨河東持不肯從議,復中寢。適中州以歲荒民困,甚苦解鹽,而司農力主其說,復請得允。然其未盡事宜,亦已行河東酌議,原為國計民情,非有偏主也?!翦嵊麖团f,則奉旨方新,無朝更夕改之理。天下事非一家私議,公平意處之,可也。

      申時行回復鹽運使王以纁之信云:

      開、歸分割之議,稱便者十人而八。近年亦嘗遍行酌議,獨河東持之甚堅,遂復中寢。頃以中州歲荒民困,甚苦解鹽。撫按建言,司農力主其說,遂覆請得允。至于中有窒礙,則弟亦嘗慮之,然既已奉旨,自難數(shù)易。惟隨事通變,因時補救。如來教所及者,當與司農熟計之耳。⑩申時行:《綸扉簡牘》卷6《答吳巡鹽》《答王運使》,《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61冊,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252-253頁。申時行給二人回信的內容大致類同,包括三個部分:首先回顧了事件的始末,強調“開、歸改行蘆鹽”是眾人一致的看法,只是“獨河東持之甚堅,遂復中寢”;其次說明“改行蘆鹽”是“司農力主其說”,但戶部也是出于“國計民情”的考慮;最后表示可以和戶部尚書再商量一下,但強調這不是個人之間的私事,且現(xiàn)在圣旨剛下,沒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在申時行看來,戶部力主將開、歸二府改行它鹽是在順應公論,更是出于國計民生的考量,所以他在回信中婉拒了吳達可和王以纁的請求。吳達可隨后又去信求情,申時行的回信如下:

      承示《舉刺疏》及《鹽課議》,知公于商民利弊究析精詳,甚仰。所引楊后山之說,似為得中,至以生鹽盛衰為地之往復,則事無畫一,更覺煩瑣耳。此事須二三年后徐議之,茲未可數(shù)易也。①申時行:《綸扉簡牘》卷7《答吳巡鹽》,《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61冊,第284頁。

      細審回信,可知吳達可已經(jīng)退了一步,希望按照楊一魁(號后山,山西安邑人,時任漕運總督)的意見暫時改行它鹽,待鹽產(chǎn)恢復之后再收回。這個建議被申時行直接回絕,理由是“事無畫一,更覺煩瑣”,實際上是因行銷區(qū)的調整涉及鹽稅分割問題,不易處理。這封回信宣告河東鹽區(qū)收回二府之地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事了。

      繼任巡鹽御史秦大夔上任之后,鹽商們又反復懇求他爭取恢復二府的市場,他取得晉籍閣臣王家屏的支持后,仍試圖從其坐主首輔申時行②秦大夔,號春暉,山東臨清籍,登萬歷八年庚辰科進士,申時行為當年會試的主考官(張朝瑞:《皇明貢舉考》卷9,《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28冊,第530頁),故秦與申是門生與座主的關系。那里尋求幫助。申時行回信說:“行鹽之議,知公迫于商人之哀懇,故欲為通融。然質之司農,以為人情難以曲徇,法令難以屢更,亦一說也。公盡心而已,不在言之必行?!雹凵陼r行:《賜閑堂集》卷36《箋牘·答秦春暉巡鹽》,《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34冊,第757頁。可見,申時行知道秦大夔是在河東鹽商的“哀懇”之下才被迫出面爭取的,他雖能理解其門生的難處,但仍然表示愛莫能助,縱使是首輔也不能推翻多數(shù)人的共識。不過,通過書信可以看出申時行開始為門生考慮,態(tài)度上不再那么堅定,如果時機恰當他還是很可能會支持其門生的。與之同時,運使王以纁又反復聯(lián)系其同年——也為內閣閣臣的王錫爵,得知改行一方的決策依據(jù)是“(河南)民貧而(解)商富,恤富不如恤貧”,變更“未必專為河南”,并爭取到王錫爵同意再與“大司農計議”。④王錫爵:《王文肅公文集》卷16、21,《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7冊,第375、465頁。至此,內閣四人河東方面已得其三。⑤萬歷十七年內閣閣臣有四,依次是申時行、許國(南直隸歙縣人,吏部尚書)、王錫爵、王家屏。[清]張廷玉等:《明史》卷110《宰輔年表二》,第3369頁。得益于此,秦大夔隨后便公開上疏稱“河東商人苦困”,強調“恤富不如恤貧”之說不能成立,要求恢復開封府位于黃河以南州縣的銷鹽權,并減少賦稅。執(zhí)掌戶部的宋纁眼見河東方面在內閣中樞取得優(yōu)勢,轉而妥協(xié)以尋求結案:對于將開、歸二府改歸河東雖不予支持,但允許開封府襄城縣仍行河東鹽“以通運道”,并同意將河東每年鹽課進一步下調為102400兩。⑥《明神宗實錄》卷209,萬歷十七年三月甲戌,第3927-3928頁。較之萬歷初年,河東運司的稅負幾乎減半,每引稅費下調了四分之一,河東上下由是能夠承受失去行銷區(qū)的損失,故而勉強接受了這個局面。至此,多方圍繞開、歸二府改食它鹽問題展開長達十余年的紛爭宣告終結。

      割讓開封、歸德二府是對河東鹽場的重大打擊,開封府和歸德府是當時北方較為富庶的地區(qū),開封府更是河南省的省會所在,二府改食它鹽,加之靈鹽的崛起,⑦靈州鹽池本為河東運司管轄,后漸為陜西地方政府所實際控制。隆慶四年解池遭水,延安府改食靈鹽。萬歷四十一年,朝廷又令“鳳翔府改食花馬小池,仍在河東納課領引”。《明穆宗實錄》卷52,隆慶四年十二月甲辰,第1296頁;[清]覺羅石麟:《初修河東鹽法志》卷3《引目》,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66年,第234頁。解鹽的行銷范圍被限制在晉南、豫西、陜東南這一小塊地方,原有的西安、開封雙核心不復存在。此外,失去二府之地使得解鹽失去了地理屏障,其所屬銷區(qū)幾乎均與其他鹽區(qū)接壤,加之解鹽成本優(yōu)勢不再,品質下滑,鄰私侵灌問題更加突出。如澤州本為解鹽核心銷區(qū),在萬歷中葉后也備受長蘆私鹽困擾,萬歷二十九年(1601)河東巡鹽御史甚至被迫在澤州城南立《鹽院禁約碑》加以申飭:“澤州、河內縣交界迤北、迤南俱食河東官鹽,不買食長蘆越境私鹽,違者拿究?!雹贂x城市地方志叢書編委會:《晉城金石志》,北京:海潮出版社,1995年,第195頁。當時,解鹽雖然采用了“治畦澆曬”的制鹽方法使得產(chǎn)量有所恢復,②黃壯釗:《明清山西解鹽生產(chǎn)技術的演變》,《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16年第3期。但因市場有限而限制了發(fā)展,河東鹽區(qū)由是每況愈下。

      需要說明的是,促成河南開封等地改食它鹽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當?shù)厥棵駥恹}早有不滿。嘉靖時期,當?shù)孛癖姳愠R颉盎贷}味甘”而取買越境之私鹽,或食用本地土鹽,解鹽因此時有“阻滯”。③嘉靖《尉氏縣志》卷2《官政類·鹽法》,《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本,上海:上海古籍書店,1963年。當時由于解鹽產(chǎn)量豐盈、鹽稅充足,河東方面對此并未重視。解池遭遇水災之后,“鹽既不足,商人往往參(摻)和沙土,倚官強市,諸民買之不貲”,④張萱:《西園聞見錄》卷36《戶部五》,《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169冊,第93頁。以致私梟肆行,士民忿怨,當時在鄉(xiāng)士人紛紛向官府上書要求改行它鹽,“請沐歸里”的呂坤甚至代歸德知府草擬過相關案牘。⑤呂坤:《呂新吾先生去偽齋文集》卷7《雜文類下·鹽法議》,《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61冊,第219頁。最終,由于豫省官員和豫籍官員聯(lián)袂而行,二府成功改食它鹽。事后,歸德士民所立《歸德府改鹽停運碑》詳細記錄了參與官員的情況:

      國家之政,惟鹽策轉運為最巨……開封、歸德原系山東行鹽地方,所至成化間始改隸山西河東。其鹽價歲費三十余萬而鹽味苦惡,商人復雜以硝磏,故民棄置不用,又倍價買山東、長蘆之鹽食之,而鬻販私行,晝夜操戈,虞有不測。故河南巡鹽(撫)衷公、楊公,山東巡撫李公,科臣蕭公、苗公、陳公、曲公,御史王公、吳公、黃公、俞公先后提請,欲將開、歸鹽課分隸山東、長蘆,而大司農宋公部覆調停,大宗伯沈公從臾其間,果遂所請。⑥康熙《商丘縣志》卷15《藝文》,《中國地方志集成·河南府縣志輯》第30冊,上海:上海書店,2013年,第220-221頁。河南巡撫衷公、楊公,即衷貞吉(江西南昌人)、楊一魁(山西安邑人);山東巡撫李公,即李戴(河南延津人);科臣蕭公、苗公、陳公、曲公,即戶科都給事中蕭彥(南直隸涇縣人)、戶科給事中苗朝陽(山西河曲籍,萬歷七年知杞縣)、刑科給事中陳璧(福建福清人)、工科給事中曲遷喬(山東長山人);御史王公、吳公、黃公、俞公,即河南巡按王世揚(北直隸廣平人)、山東巡按吳龍征(福建晉江人)、長蘆巡鹽黃師顏(福建南安人),俞公不詳;大司農宋公,即戶部尚書宋纁(河南商丘人);大宗伯沈公,即禮部尚書沈鯉(河南歸德衛(wèi)籍)。相關人物信息依據(jù)《明督撫年表》《明實錄》《明清歷科進士題名碑錄》及一些地方志史料。

      通過碑文可以看出,河南的開封、歸德二府居民對解鹽早有不滿,而促成二府改食解鹽是豫省官員和豫籍官員聯(lián)合推動的結果,豫籍的禮部尚書沈鯉更是扮演了關鍵角色,他“從臾其間”,居中串聯(lián),統(tǒng)一了河南、山東二省撫按的意見,并聚集起一群有話語權的科道官員。他們相繼論奏,互相聲援,儼然已成聲勢,又有戶部尚書宋纁助力,“果遂所請”便成為必然。與之相對,維護解鹽銷區(qū)的聲音顯然小得多,河東鹽官、山西撫按、晉籍官員大多各懷異見,甚至左右搖擺,例如楊一魁在河南巡撫任上主張二府改食,至漕運總督任上則變?yōu)槎畷盒兴}。始終堅持二府仍食用解鹽的似乎只有河東鹽官了,然其孤掌獨拍,失敗自然在情理之中,后來他們雖然又聯(lián)系內閣諸臣,但屬于“事后找補”而已了。在解鹽行銷區(qū)調整的過程中,朝堂之上奏疏旁午,而官員之間緘札相通,可見顧炎武所稱士大夫之間“書牘交于道路,請托遍于官曹”,⑦[清]顧炎武:《顧亭林詩文集》,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23頁。絕非虛言,晚明諸事牽涉之廣,朝臣行事之難可見一斑。

      四、余論

      回顧解鹽行銷區(qū)的調整過程,不難看出明初的調整比較順利,越往后遇到的阻力越大,調整越困難,萬歷時期由于涉及鹽稅問題,各方的爭執(zhí)更為激烈。首先,各地鹽務官員,特別是巡鹽御史,他們無不盡其所能地維護本鹽區(qū)的利益,甚至彼此針鋒相對,毫不顧惜都察院同僚之誼。其次,包括內閣輔臣在內的官僚集團各部門的利益訴求雖各有不同,卻都被牽扯其中,既顯示出行銷區(qū)調整背后利益糾葛的復雜性,進而也使得多方博弈的情形更為凸顯。最后,戶部對嘉隆之際淮解之爭和開歸改食它鹽之爭的態(tài)度判然有別,其依據(jù)就是有無涉及鹽稅。如不影響鹽稅征收,戶部便多選擇依違其間,使問題延宕下去,若事關鹽稅,戶部則轉而強力推進,不再觀望遷就。為什么會出現(xiàn)以上的諸種現(xiàn)象?筆者認為,無論是巡鹽御史間的緊張關系,還是牽涉多方的糾葛,乃至戶部態(tài)度的變化等,都是財政壓力在帝國官僚體系中傳導的結果。

      據(jù)劉淼的研究,洪武時產(chǎn)鹽總量約為6千余萬斤,至宣德時,不算私鹽在內,產(chǎn)量已經(jīng)維持在10億斤以上,①劉淼:《明代鹽業(yè)經(jīng)濟研究》,第199、205-206頁。此后產(chǎn)量又不斷提高,食鹽市場存在著產(chǎn)大于銷的趨勢,競爭逐漸加劇。眾所周知,明中晚期的財政一直比較拮據(jù),戶部始終面臨著巨大的財政壓力,鹽為利藪,除增發(fā)新引增加鹽稅之外,戶部為保證鹽稅征收還訂立了嚴格的考核制度,各類鹽務官員升遷罷黜均與稅收完成情況直接掛鉤,②萬歷《明會典》卷34《戶部二十一》,《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89冊,第608頁。且決不輕易減少稅額。如隆慶四年河東解池雖遭遇重大水災,但軍餉、年例卻依然“毫不可缺”。③蕭彥:《敬陳末議以備采擇以禆治安疏(時政五事)》,陳子龍輯:《明經(jīng)世文編》卷407,第4425頁。正嘉以來鹽稅折銀,鹽商所上繳的余鹽銀成為最主要的鹽稅來源,而市場銷售情況的好壞直接決定了鹽商利潤的多寡。鹽官苦于考成,鹽商困于銷鹽,于是鹽官群體和鹽商群體在一定范圍內擁有共同的利益,故而鹽官便屢次出面為鹽商們伸張利益。鹽產(chǎn)歉收商人無鹽可賣,市場減少商人無處賣鹽,均會導致鹽商不能夠足額納稅,但對于鹽官和鹽商們而言,食鹽減產(chǎn)多隨災害而生,是偶然的、臨時的,而行銷區(qū)的維持和爭奪卻是長期的。如果沒有銷售區(qū)域,即便提高產(chǎn)量也照樣無用,相較于處理頭痛而又無解的私鹽問題,維持、擴大本鹽區(qū)的行銷區(qū)則成為保障售鹽利潤和稅款征收更易實現(xiàn)的手段。明代中葉之后,余鹽日增,私鹽愈熾,各方對于行銷區(qū)爭奪就變得更為激烈,朝廷調整的阻力也隨之越來越大。萬歷之前,關于食鹽行銷區(qū)的調整多不涉及鹽引和鹽稅分割,而在開封、歸德二府改食之后每次行銷區(qū)的調整基本上都要切割鹽引和鹽稅,“欲行鹽則必認課”的原則被確定下來,④《明神宗實錄》卷214,萬歷十七年八月癸未,第4013頁。由是行銷區(qū)的贏縮常與所交鹽稅的增減相同步,侵奪更廣的銷區(qū)就意味著繳納更多的鹽稅,使得各方在爭奪銷區(qū)之時會有所顧慮。這便是晚明至清代關于行銷區(qū)的爭執(zhí)雖然不斷出現(xiàn),但仍能夠保持相對穩(wěn)定的根源所在。

      從表面上看,解鹽行銷區(qū)的變化是明廷在食鹽產(chǎn)量與市場需求不匹配時進行的調整,似乎具有明顯的市場導向,但如果細捋萬歷年間的調整過程,則不難發(fā)現(xiàn):行銷區(qū)的調整并不單是基于產(chǎn)量或市場情況進行的,而是官僚系統(tǒng)內部不同利益的官員群體互相博弈的結果,促成變革的根本原因是河東鹽區(qū)逋欠鹽稅,而中央和戶部因財政困難不能容忍長期的拖欠。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鹽花不結”這般的產(chǎn)量減少,或“河南鹽價騰涌”這般的市場價格波動都是促成行銷區(qū)改變的次要因素,商灶民眾的訴求或為官員的奏折顯露一二或直接淹沒于幕后。可以說,持續(xù)拮據(jù)的財政狀況、各部門復雜的利益糾葛、錯綜的私人關系是促成行銷區(qū)掣肘難行、一波三折的主要背景,這也使得中央戶部與地方鹽場之間、各部門的官員之間、鹽官和鹽商之間的平衡點就是鹽引分配和鹽稅征收的“定額化”。保持定額既是明晚期以來鹽稅與市場往往一并切割的前提,也是官僚集團內部進行鹽務考成的可接受方案,還是明廷財政體系維持“原額主義”的主要原因之一。

      明清鼎革,清承明制,利弊相襲,全國各鹽區(qū)之間關于行銷區(qū)的紛爭依舊此伏彼起。不同的是清廷并不再拘囿于原額,而是不斷地調整鹽引數(shù)額的分配,在鹽稅收入大為增加的同時,還使得清代鹽政具有一定的市場導向性。⑤黃國信:《市場導向與行政理性:清代鹽政運作的原則和機制》,《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期。通過鹽政變革的這一小小窗口,由是也能一窺明清國家治理體系不斷演進的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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