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漫畫/崔泓
七八月份,是環(huán)衛(wèi)工人一年中最吃力的日子。
多出來的濕垃圾,都是黏嗒嗒的西瓜皮。有一張熱門圖片:以西瓜皮殘留的厚度,解釋各代人不同的消費觀——上世紀60年代出生的人,西瓜皮啃得微微發(fā)青,而到了90后、00后,殘留在瓜皮上的,都是兩三厘米厚的紅瓤了。
閨女說此圖并不確切:年輕人誰還親自切瓜啃瓜?水果店老板已經(jīng)像媽媽一樣服侍得周到。西瓜、哈密瓜、火龍果,早就當著你的面分切成果盤,各種顏色搭配得賞心悅目,插好小叉子再遞給你。因此,大家早就失去了叩擊西瓜,判定瓜皮厚薄與爽脆的技術(shù)。
若干年前,這項技術(shù)還是一個人是否擅長持家的關(guān)鍵。記得我爸就能一眼判定西瓜是什么品種,是生長于砂石旱地,還是粘土高坡,他輕輕叩擊,聆聽瓜身震蕩的回響,就知道西瓜的糖分與水分含量,以及瓜皮的厚薄與韌脆。
薄皮西瓜的品種好,賣價貴,但厚皮西瓜也不是一無是處,因為瓜皮也是夏天的一道菜啊。那個時代沒有溫控大棚與無土栽培,到了7月,高溫令菜場的攤位空了一半,既然瓠子菜瓜等瓜菜能占了其余的半壁江山,西瓜皮當然要占領(lǐng)餐桌。削去外層的青衣后,生脆的瓜皮切絲,炒辣椒毛豆,出鍋前加一點黃豆醬,非常下飯;涼拌后加入一點蠔油與麻油,用來佐粥,有下火效果,嘴里有瘡,牙齦出血,一吃就好。
皮又厚又韌的西瓜,我爸也買過一麻袋,刀都切不動,要來回“拉鋸”,媽媽嗔怪他看走眼,我爸說:“赤日炎炎,瓜農(nóng)快70歲了,看著不忍心。剩下的瓜只有六七個,咱家包圓了,人家就可以收工回家?!变忛_的大瓜依舊很甜,瓜瓤起沙,瓜瓤中心有“水”字形的裂紋,只是吃完了,拿這沉甸甸的厚瓜皮怎么辦?
我爸自有辦法:削去青皮與紅瓤后,他將瓜皮切成四五厘米見方,以鹽碼之,半小時后擠干水分,放到團匾上晾干,等瓜皮基本收干,就可以與豬肉一同剁細攪拌,成為包大餛飩的餡料。每次,包大餛飩都是夏天最讓人愉快的時光,爸媽會有意多包一點,準備第二天煎著吃,比生煎包口味更好。
夏日的晚風輕輕吹送,團匾上正在晾涼的熟餛飩發(fā)出玉色的光亮,小孩走過,明明吃得很飽了,還會拈一只來吃,像偷嘴的貓。
往事本已消散,然前幾天下班路過那條小巷時,卻見五金店的小老板在團匾上吹晾西瓜皮。他蹲著,用竹筷將半個手掌大小的瓜皮翻面。那一刻,他松垂的腮幫子,與微微耷拉的眼角,都與我爸有三分相似了。
我遠遠地看著這個仿佛自時光深處穿越來的老派人,不敢走近,生怕夢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