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歡喜
“雖然我沒有見過極光,但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極光也就只能好看到這個程度了。”
01.
寫給江靜好的回信:
展信安。
雖然素不相識,但我已經(jīng)連續(xù)三個月收到你的來信,所以我決定給你寫一封回信。
老實說,第一次收到你的信時,我驚訝極了,尤其是看到你的署名——
江靜好。
怎么會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呢?你是如何找到與你同名同姓的我的?
關(guān)于你在最新的一封信中問我,現(xiàn)在是否還喜歡著高中時喜歡的那個男生,我可以如實地告訴你,我高中的時候并沒有喜歡的男孩子,你為什么會這么問呢?
不過,我最近確實遇到了一個很心動的人,他叫陳幸。
……
靜好遇見陳幸,是在這年六月下旬的某一天。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夕陽非常好看,她應(yīng)導師的要求,從西寧搭乘火車去往格爾木附近的一處古村落,去查看那里的一間古建筑的損壞情況。
遇見陳幸的時候,太陽其實已經(jīng)落下有一會兒了,但傍晚的云霞還沒徹底散去,似橙似紫的霞光隔著重重山巒投射在車窗玻璃上。
車子停在了經(jīng)停站,所有人都在四處張望,只有她扒著玻璃看夕陽看得入神。
直到陳幸坐到她旁邊。
他穿簡單的黑色沖鋒衣,頭頂蓋著一頂棒球帽,他個子很高,肩寬腰窄,坐下來時,有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中。
靜好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他剛好拿下帽子。
平頭帥哥,五官好鋒利,看起來兇兇的,但模樣很漂亮——這是靜好對他的第一印象。
后來的一路,兩個人便沒有更多的交流了。
靜好沒搶到快車的票,從西寧到格爾木的所有班次里,數(shù)這輛車跑得慢,一共有將近十個小時的車程。
中間她實在發(fā)困,靠在座位上淺眠了一小會兒。西北晝夜溫差大,她被凍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腦袋正結(jié)結(jié)實實地倚著一個寬闊的胸膛上,懷里還緊緊抱著一只陌生的手臂。
這真的有夠驚恐。
靜好睡眼蒙眬,意識還沒回籠,下意識地想要張嘴尖叫。結(jié)果聲音剛要發(fā)出來,嘴巴就突然被人捂住,她眨了眨眼,牙齒本能地咬上去,頭頂卻忽地傳來男人倒吸一口氣的輕笑聲。
“你這小姑娘,怎么恩將仇報?”
靜好抬起頭,正對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的手指還被她咬在嘴里,女孩嘴唇溫軟,眼睛濕漉漉的,泛著將醒的淚光。
車廂里黑漆漆的,夜間關(guān)了燈,只有兩節(jié)車廂的連接處開著小燈,虛虛的光線灑過來,這場景莫名曖昧。
靜好反應(yīng)過來,整張臉瞬間紅透,她迅速將他的手從自己面前推開,轉(zhuǎn)眼就瞥見男人從包里抽出一張濕巾,慢條斯理地擦掉了她遺留在上面的口水。
瞎講究。
靜好本就羞惱得不行,見狀,心里那點脾氣也上來了,她有樣學樣,也從包里掏出濕巾來,使勁兒在自己嘴唇周圍擦了一圈。
直到唇角都擦紅了,她才聽見旁邊的男人聲調(diào)懶散地笑起來:“怎么這么記仇?”
他講話的音調(diào)黏糊糊的,應(yīng)該是南方人,南地腔調(diào)與北方官話混雜在一起,有股別樣的韻味,總像是在調(diào)戲人。
靜好日日泡在書籍與古物里,平日里身邊的男孩子也大多守禮有度,她哪里見過這樣的人?一邊覺得他這人好輕薄,但是心臟又禁不住怦怦狂跳。
她轉(zhuǎn)過頭,不想理他了,雙手托住下巴,索性轉(zhuǎn)頭去看窗外的夜空。
西北的夜空好美啊,天空被壓得很低,星子閃耀,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來。
靜好忍不住掏出手機,準備拍張照片,突然又聽到身后的人漫不經(jīng)心地問:“喂,小姑娘,加個聯(lián)系方式好不好?”
02.
靜好拒絕了陳幸添加好友的請求。
“為什么呀?”當她將這件事說給師姐聽時,師姐充滿了不解,“你不是挺喜歡他的嗎?”
“成年人,喜歡是喜歡,戀愛是戀愛。而且,萍水相逢,誰知道之后會不會再遇見?”
師姐忍不住笑,像是對她這番論調(diào)習以為常:“正因為是成年人了,所以才要珍惜每一次來之不易的crush呀,要珍惜還能動心的勇氣?!?/p>
師姐講話越來越像“大人”了,靜好撇撇嘴,沒接話。
結(jié)果,沒過兩天,她竟然又見到了陳幸。
她們這次之所以來云城查看建筑的損害情況,是因為前幾天這邊連續(xù)下了好幾場暴雨,木制的閣樓在暴雨的襲擊之下,岌岌可危。這兩日天氣晴好,靜好本以為風暴已經(jīng)過去,誰知這天晚上又下起大雨來。
這場雨下得突然,她們來這邊工作,都是分散著寄住在附近的居民家里的。夜里洪水席卷過來的時候,靜好正在睡覺,她的門被人“咚咚咚”敲響,外邊亂成一片,她慌張地打開門,忽然又聽見誰說房主的小女兒還在里面沒出來。
她停頓了片刻,身子一轉(zhuǎn),直接又鉆了回去。
陳幸便是在她被困在水里的第五個小時出現(xiàn)的,她剛把小女孩遞出去,房檐就嘩啦啦倒了下來。雨下得大,她找個角落堪堪躲進去了,但雨水漫過腰際,她感覺自己身上的皮膚都快被泡得潰爛了。
陳幸穿了綠色的制服,雨水沖刷在他的臉上、身上,少了那股游刃有余的勁兒,整個人看起來倒有幾分落拓的好看來。
他高大的身軀傾過來,一把把她撈進懷里。
雖然是夏天,但北地氣溫低,靜好差點以為自己要失溫而死,接觸到一點熱源,手腳都攀附上去,整個人緊緊扒在他身上。
她的嘴唇輕輕湊到他的耳邊,呼出的氣息只剩下一點淺淺的溫度,她還有心情開玩笑:“警察叔叔,之前說要加聯(lián)系方式,還作數(shù)嗎?”
她的聲音已經(jīng)很虛弱了,陳幸將她抱得緊,后邊一群小跟班探頭探腦地關(guān)心:“隊長,她怎么樣了?”
陳幸沒應(yīng)聲,抱著靜好往救援點走。噼里啪啦的雨水打下來,他的腦袋微微往前傾了傾,為她擋住了。
靜好說完那句話就暈了過去,她的皮膚本就白,這會兒更是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眼睛緊閉著,頭發(fā)、衣服全濕了。
看起來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
他低頭看著她,想到剛剛求他趕緊救人的阿姨語無倫次的解釋:“是為了救人、為了救我家閨女,被困在里面了……”
陳幸沖進屋子里的時候,沒想到這個舍己為人的小姑娘會是靜好。
他將她放在病床上,在醫(yī)生趕來之前,手指曲起在她額頭上輕彈了一下,聲音里像是帶著笑:“小姑娘沒常識,連警察和軍人都分不清楚?!?/p>
03.
靜好開始對陳幸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他這人好記仇,不知道是不是對靜好拒絕了他添加聯(lián)系方式的請求這件事耿耿于懷,后來他也沒有把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留給靜好。
靜好醒來時,雨還在下,外面救援的人越來越多,接連好幾天的新聞里都是關(guān)于這場暴雨的報道。
師姐來看靜好時,給她講外面的事情:“你那位心上人呀,兇得很,做事情不要命似的,悶著頭往前沖,哪里危險他往哪兒去,是英雄哦。”
“什么心上人啊……”靜好被師姐這句揶揄搞得臉頰發(fā)燙,心里又忍不住擔心陳幸的安危,嘴里卻在問,“對了,那棟木樓怎么樣了?”
“已經(jīng)及時把木塊都拆下來收起來了,圖紙也有,等雨停的時候要重蓋了,所以,我們可能要在這里多留一些日子了?!?/p>
多留一些時日正合靜好的心意,身體恢復一些時,水患也基本上控制住了,工作之余,她開始頻繁去“騷擾”陳幸。
要么給他送她新做的甜點,要么在深更半夜去敲他的門約他出來看星星。
二十多歲的小姑娘,熱烈、直白,又勇敢,他帶的那幫小兵都起哄,讓陳幸從了靜好。
他們在餐廳里聚餐,她和師姐也一并被邀請了過去,酒過三巡,男孩子們便口無遮攔起來。
靜好饒是內(nèi)心再強大,也經(jīng)不住這樣的調(diào)侃,臉頰緋色一陣漫過一陣。
他就懶散地靠在椅子上,手指間夾了根煙,沒點燃,仿佛只是為了凹造型。等他們說得實在過火了,他才伸手點點桌子,旋即低頭看向她,下頜輕輕抬起:“出去散步嗎?”
那夜西北的天氣特別好,星子繁密地裝點著天空,夏夜的風依舊是涼的,她只穿了一件短袖衫。
走到半路,他突然停下來,脫掉外套披在她身上,偏頭問她:“明天天氣好的話,還想看星星嗎?”
她仰頭看著他,覺得他的眼睛也像星星一樣好看。
他們順其自然就在一起了。
后來她才知道,他平日里也不在西北,那幾天剛好在那邊執(zhí)行任務(wù),遇上水患,于是就近被調(diào)遣了過去。
回南方時,他們在同一輛火車上,但是不在同一個包廂,中途她穿過長長的車廂去找他,發(fā)現(xiàn)他正站在車廂的尾部,靠在那里拿著一本書在讀。
他的座位讓給了年邁但沒買到坐票的陌生爺爺,老人家心里感激,拿了一大袋新鮮的橘子遞給他。
靜好在旁邊剝橘子,剝完遞到他嘴邊,他眼也沒抬,看書看得專注。靜好不滿地撇嘴,湊過頭去搶他的書,然后整個人就被他箍在懷里,動也動不了。
他溫熱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她感覺到心臟里好像忽然間有一百只蝴蝶在起舞,心跳好快啊。
咚咚,咚咚。
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
她的臉頰燙得要命,只好分神去看他手里的書籍,是詩集,好可愛的一首小詩——
“總有這樣的日子/一早醒來/感覺烏云層層逼近/這樣的日子/必須想一想快樂的事
“想一想你/想一想你吧/你就是那件快樂的事?!?/p>
她低聲念完,才意識到這是一首情詩,她的臉頰頓時燙得更加厲害,因為她聽到男人在她頭頂發(fā)出戲謔的笑聲。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先發(fā)制人地嘲諷他:“想不到你喜歡看這么少女心的書哦?!?/p>
他便笑:“收拾舊物的時候翻出來的,好像是以前念書的時候別人送的,怕路上無聊就裝進了行李里,沒想到真的用上了?!?/p>
她“哦”了聲,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他看這本書的原因。他見她無聊,合上書,同她一起趴在車窗前看風景。
她又想起來時的光景,那時她亦是在看風景時,猝不及防地與他的目光對上。她神神道道地問他:“你相信緣分嗎?”
她說:“你看,我們來的時候剛好同座,到了格爾木之后又陰差陽錯地遇到,好巧不巧,我們都是南市人。
“說不定我們就是命定的戀人。”
說完,沒等他開口,她自己先憋不住笑意了。
陷入戀愛里的人,似乎總喜歡用“緣分”這樣的字眼,來加深兩人之間的羈絆。
好像一旦這樣定義,他們就會成為對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某一部分。
04.
從西北回去之后,靜好和陳幸開始像每一對普通的戀人那樣,約會、旅行,甚至是吵架。
有次吵得兇,靜好連續(xù)三天都沒有理陳幸。那時已經(jīng)到了十二月,大雪紛紛揚揚覆蓋了整個城市,距離他們第一次見面,已經(jīng)過去整整半年。
靜好下課回來時,發(fā)現(xiàn)院子前的郵箱里突然多出一封信來。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陳幸為了哄她而搞的小把戲,懷著甜蜜又別扭的心情展開,卻發(fā)現(xiàn)來自一個與她同名同姓的陌生女孩。
她在信里講了好多自己的心事——繁重的高中學業(yè),因為性格比較軟弱而被同學排擠,以及,她好像遇到了一個喜歡的男孩子。
靜好早已經(jīng)過了情竇初開的年紀,沒有辦法再去體會信中這位與她同名同姓的小姑娘的心情,但青澀的少女心事仍舊讓她覺得美好又動人。
起碼,閱讀完整封信之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緊繃的嘴角舒展開了,胸腔里積聚的烏云也慢慢散開。
她把信箋小心折好,收起來,手機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天色不知什么時候暗了下來,門外的雪已經(jīng)停了,她邊接通電話,邊起身去開窗戶,窗簾剛剛打開,就看到陳幸單手插著兜,另只手拿著手機正與她通話。
“好好?!蹦腥说蛙浀穆曇粼陔娫捓镯懫穑麄儍蓚€隔著巨大的透明玻璃對視。
靜好咬了咬唇,掛掉電話,走過去把門打開。
從來游刃有余的男人,這會兒像個大型犬,傻乎乎地站在門口不敢進來,直到靜好發(fā)話:“你想在外面凍成石膏嗎?”
他才跨步過來,身上裹滿了凜冬的寒意。
靜好很嫌棄,丟給他一條毛毯:“身上沒暖起來之前,不準靠近我。”
普通人的戀愛好像是這個樣子的,沒有小時候看過的愛情小說里寫得那么轟轟烈烈,擁有的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微小而平淡的幸福。
靜好忽然想起她剛剛收到的那封信的內(nèi)容,十六歲的姑娘描述自己的一見鐘情:“雖然我沒有見過極光,但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極光也就只能好看到這個程度了?!?/p>
小女孩真的很浪漫,幻想著和他的以后:“希望你能為我保留這些信件,如果以后我能夠和他結(jié)婚,那么這些都是我喜歡他的證據(jù)。
“他一定感動死?!?/p>
她對自己的將來懷抱著那樣美好的期許,連靜好也禁不住開始好奇起他們的將來,想寫信給她,讓她一定要及時給自己轉(zhuǎn)播哦,但是本質(zhì)上她對陌生人的生活并沒有好奇到這種程度——于是回信就這樣被擱置下來。
直到連續(xù)收到她三封信,靜好才終于無法再繼續(xù)視若無睹。回信她寫得簡單,但還是斷斷續(xù)續(xù)拖了半個月才徹底完成,寄出信的那一天,江靜好的第四封信也如約而至。
大概因為臨近期末考,這次的信件她寫得短了些,內(nèi)容幾乎全部都是對考試的擔憂,在信的末尾又問她:“你呢?你現(xiàn)在過上你想要的生活了嗎?你當年的夢想實現(xiàn)了嗎?”
真的只有小女孩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靜好覺得嗤之以鼻,但那晚睡覺時,她還是不可遏制地夢到了自己學生時代的事情。
她在半夜醒來,坐在陽臺上吹了會兒風,開始打電話騷擾陳幸。
他接起電話時,聲音里還帶著將醒未醒的沙啞,明明困倦得不行,但是回答她的問題時卻很耐心,靜好問他:“你還記得自己高中時的夢想嗎?”
電話那頭的人低笑了聲,低沉的聲音蕩在夜色里,有股撩人的酥感。
“怎么突然問這個?”
“就只是想問了?!?/p>
“高中的時候啊——”陳幸說,“那時候好像是想要當那種航模運動員,小時候看動畫片,感覺很酷?!?/p>
他的動畫片和靜好的動畫片不在一個頻道,靜好嗤道:“好中二哦!”
陳幸便說:“是啊?!?/p>
靜好說:“那個年紀的男孩子是不是都有這種夢想?”
“是嗎?”陳幸說,“還好吧,也沒有那么多?!?/p>
靜好于是又再一次感覺到了命運的神奇,她說:“我白天收到一個陌生人的來信,她跟我說她喜歡的男孩子也喜歡玩航模,經(jīng)常到處去比賽?!?/p>
陳幸挑了挑眉:“挺好?!?/p>
靜好默了片刻,突然問:“你上次在火車上看的那本詩集,作者是林婉瑜嗎?”
“怎么突然問這個?”陳幸第二次這么問,但聽筒里還是傳出了他走下床的聲音、翻書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大概終于找到了。
“林婉瑜。”他一字一頓地給她念,“《那些閃電指向你》?!?/p>
05.
那些閃電指向你
星星最明亮的那一面向你
瘋狂的雷聲指向你
……
整個夏天最干凈的那一刻
艱難的一刻
持續(xù)前進
知道雨日的星星
藏在你手中
——林婉瑜《那些閃電指向你》
親愛的靜好:
請允許我在給你寫信之前,分享一首我很喜歡的詩,沒錯,就在前幾天,我把這本詩集送給了我喜歡的男孩子。
你應(yīng)該看出來了,這本詩集大多數(shù)內(nèi)容關(guān)于暗戀,你說,他能看出我的心思嗎?
但不管怎么樣,這也是我高中三年做過的最勇敢的一件事情啦,這么說來,我好像很少為自己的人生主動出擊過。
小時候就被告知要溫柔含蓄,結(jié)果好像含蓄過了頭,永遠躲在人群最后方,若干年后,我大概就是參加同學聚會時,大家根本叫不出名字的那一個吧(笑)。
說起來,我是不是一直還沒有跟你講過我喜歡的男孩子的姓名?他叫陳幸。雖然好像其實并不需要特意告知你,畢竟,這是我寫給五年后的自己的信件呀。
這么一說,其實我很想知道當你收到這些信時的心情欸,但是想到自己總有一天會知道,好像就也沒那么著急了。
不過,突然想到,這些信你也未必收得到啦,畢竟,地址是我亂填的,好吧,這里其實是我將來的買房目標,總之要加油就是了。
……
以及,這應(yīng)該是我給你寫的最后一封信了,不知道你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呢?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嗎?有沒有變得更勇敢一些?
陳幸呢?你跟他在一起了嗎?你還喜歡他嗎?他現(xiàn)在成為什么樣的人呢?
對不起,我問題好像有點多,總之,山高水長,祝好呀!
——江靜好
收到江靜好的最后一封信時,靜好正要出門去幫陳幸搬家,與她的信一同到來的,還有一個陌生的阿姨。
她似乎在門口已經(jīng)踟躕半天,看到靜好走出來,猶豫好久,才走上前來搭話:“你好?!彼f,“我前些天收到你寄給我女兒的信,所以過來看看。”
她這話沒頭沒尾,靜好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問她:“您的女兒是江靜好嗎?”
“哎,是的?!彼砹死碜约旱念^發(fā),很緊張的樣子。
靜好便問:“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沒有,就只是突然收到你寄來的信,有點驚訝,所以過來看一看?!彼膊恢雷约壕烤故窍胍词裁?,只是過于思念女兒,乍然收到有關(guān)于她的東西,心湖再一次起了漣漪。
她嘆了聲氣:“畢竟,她已經(jīng)去世好幾年了,我實在有些想她?!?/p>
同陌生人說起這些,她感到有些抱歉,好客氣地同她講:“真的打擾了。”
靜好捏著信封的指尖有些發(fā)麻:“什么時候的事?”
“她高中畢業(yè)以后,有天出去玩,看到一個小孩子落水了……”她有些無奈地笑,“這丫頭,從小就是這樣的,看到別人有難,一定要去幫助?!?/p>
她點到即止,但靜好卻仍舊聽懂了,后來在去往陳幸家的地鐵上,她才來得及閱讀完那一整封信。
夏日的天氣變幻莫測,廣播里反反復復通知市民要關(guān)閉好門窗,盡量減少外出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臺風來了。
陳幸的搬家計劃不得不往后推,而靜好也莫名其妙被困在了他的房子里。
幸好他家里食物儲備充足,才讓他們不至于餓死。
靜好坐在他的電腦前繪圖,陳幸則在廚房里給她煮東西吃,他電腦下方的QQ里跳出新消息,靜好沒留意,不小心點開了,才發(fā)現(xiàn)是同學群里發(fā)了一個視頻。
應(yīng)該是他們高中那年錄制的視頻了,封面上都泛著一股陳舊的氣息。靜好覺得好奇,點開看了眼,剛打開就看到陳幸那張好看的臉。
十七歲的少年,穿干凈的白襯衫,耳朵上掛著耳機,靠在陽臺上看風景。
拍視頻的人從后面嚇唬他,然后鏡頭猛烈地晃動起來,估計兩人在打鬧,看不清畫面,但還能聽見兩個人互相斗嘴的聲音。
那是靜好不曾了解過的陳幸,她的眼睛不由得彎了彎,冷不防聽到有人喚到:“喂,江靜好,要畢業(yè)了,說點什么唄?”
畫面切到一個短發(fā)女孩子,抿著嘴,很害羞的樣子。
拍視頻的人就提示她:“可以說說你的夢想,或者你對未來的祝愿之類的?!?/p>
“未來啊……”女孩拖長了音調(diào),目光終于直視鏡頭,她說,“希望未來的江靜好,能成為一個自由、堅定、勇敢的人,希望你能大膽地追求自己的夢想,遇到……遇到喜歡的人時,也能勇敢地去對他講?!?/p>
她笑了笑:“總之,不管是我喜歡的人,還是喜歡我的人,希望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畫面到這里戛然而止,靜好點了暫停鍵,因為陳幸從后面過來了。他雙臂撐在她的椅子上,問:“在看什么?”
“你的高中黑歷史?!彼α诵?,指指畫面里的人,問他,“這個女生,你還記得她嗎?”
陳幸彎腰湊近,仔細看了會兒:“有點印象,記不清了,應(yīng)該跟我沒什么交集,怎么突然問起她?”他說,“她是你的朋友嗎?”
“是啊?!膘o好想了想,點頭應(yīng)道,“她是我的朋友?!?/p>
她說:“她當時有一個很喜歡的男孩子……”
06.
江靜好喜歡上陳幸,其實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
由于性格的原因,她好像從小就不討喜。
中學時期的小孩子,三觀還沒徹底形成,那會兒他們班幾個女生組成了一個小組合。
她們大概十分看不上江靜好這種畏畏縮縮的小女生,所以便格外愛欺負她一些,被堵進衛(wèi)生間與器材室都是常有的事。
十幾歲的女孩子,面對這樣的情況,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有一天晚上,她又被她們堵在器材室,巴掌落下來的時候,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那天陳幸在教室里多看了會兒書,回宿舍回得晚,才偶然碰到這一幕。
他臉上的表情好兇,很生氣的樣子,那幾個女生在短暫的錯愕之后,就立馬四分五散地逃走了,只留下靜好還瑟瑟發(fā)抖地抱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垂目看著她,半蹲下來,語氣涼涼的,但莫名透著股溫柔。
“遇見這種事,你可以跟學校反映的,要學會反抗。
“因為即便你不反抗,那些人還是不會放過你不是嗎?”
他的嗓音輕緩,娓娓道來,江靜好的心跳終于平復下來些許。
她抬起頭,冷不防撞進他充滿關(guān)心的雙眼里,于是剛剛平復下來的心跳,忽然間又由于另外一種原因狂跳不止。
她喜歡上他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因為這一點羈絆,她以為他們兩人之間擁有了一些旁人沒有的默契,可年輕的男孩子,其實最不缺這種羈絆。
他身邊有好多愛他的人,他也在這樣的不經(jīng)意間幫助過很多人。
再見面時,他對待她仍舊和從前一樣——依舊是對待普通的、不熟悉的同學那樣的態(tài)度,她心里覺得失望,淺淺的少女心事就這樣被她珍藏在心底。
但有什么東西到底還是跟以前不一樣了,譬如再路過籃球場時,她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心無波瀾地走過去了,她會忍不住搜尋他的身影;譬如,那些女生再找她麻煩時,雖然心里毫無底氣,但她還是能強撐著氣勢讓她們不要太過分,好自為之了。
雖然他并不是故意的,但她的人生真的因為他而變得明亮了一些。
她開始努力學習功課,學習穿搭,她變得比以前優(yōu)秀一點了,也變得比以前好看一點了,那時候她懷著無限的動力,期待著自己有一天能夠與他并肩。
雖然,她還是不敢靠近他,悄悄往他抽屜里塞入那本詩集,是她做過的最勇敢的一件事情了,但仍舊是連名字都不敢寫,只敢用字母代替——
靜好從電腦前站起身,開始去翻找陳幸的書架。
“然后呢?”陳幸故事聽到一半,下意識地想要知道結(jié)局,“后來她跟她喜歡的那個人在一起了嗎?”
靜好終于在書架的頂端找到那本書,她翻開扉頁,泛黃了的書頁上,女孩用工工整整的字跡寫——
“贈陳幸:
快畢業(yè)了,愿你今后的日子里,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p>
最后兩句是引用的塔郎吉的詩,靜好的目光落在底下的署名上,“JJH”,江靜好。
她輕輕吐了一口氣,心里有著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她合上書本,微微低下眉眼,像是在笑陳幸的天真:“你以為在看童話故事嗎?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p>
她說:“現(xiàn)實生活里哪里有那么多圓滿的故事?!?/p>
陳幸也沒多糾結(jié),很快地點頭:“也是。”
靜好把那本詩集遞到他手里,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這本書,是她送給你的?!?/p>
陳幸沒反應(yīng)過來:“誰?”
靜好指指電腦屏幕:“她?!?/p>
“你怎么知道?”陳幸問。
靜好長長地嘆了口氣:“因為,她是我的朋友啊?!?/p>
07.
寫給江靜好的回信:
展信安。
臺風的第四天,我決定給你寫信。
正如你已經(jīng)給我寫完最后一封信那樣,這應(yīng)該也是寫給你的最后一封回信了,那么,我就來給你講講后來的事情吧。
后來的江靜好,如你所愿,成為你想要成為的那樣堅定、漂亮的女孩子,是個很勇敢的人呢。
假如你和陳幸能夠再遇到,我敢篤定,他一定會愛上你。所以,請好好長大吧,如果可以的話。
至于陳幸呢——
她筆尖微頓,回頭看向正坐在落地窗前看書的男人:“陳幸,你也來給我的朋友寫一封回信吧?”
“寫什么?”他走過來,低聲問。
窗外的雷雨終于稍微停歇,持續(xù)了好幾天的降雨,讓這個城市陷入一種潮濕而冷寂的氛圍里。
靜好看著窗外被雨水沖刷得很干凈的綠植,展開信紙遞到陳幸面前。
“隨便,什么都可以,寫你想寫的。”
08.
寫給江靜好的回信:
祝愿你前程似錦,歲歲平安。
——陳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