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長廊(組詩)

蔣志武

為天空所作的獻詞

清晨，淡淡的色彩中

天空的云霧，閃著陽光的橙黃

和云層的深藍

飄動的小云塊如茉莉花般輕盈

傾斜在山岡的寺廟上

飛機從頭頂?shù)奶炜辙Z鳴而過

與高樓的交匯呈弧線

一條在高空行走的路是怎么找到的？

天空的倒影里，溫暖的雨水

敲擊遲鈍的地面，一個女子

借月光走路，身上有水晶般

燦爛的虛無

在今夜燈火的閃光和黑影中

萬事平靜如水，夜色向原野致意

松鼠自由跳躍于樹枝之間

大雁高高飛翔，在天空悠然自得

遼闊，是一種尊嚴，天空

一直緊握著那雙要掉下來的鞋子

大海，在遙遠的某處

夜晚的風(fēng)暴

在高空尋找入睡的地方

遠處，海呼吸

光與影的龐大水波

讓海面無限地撕裂

又無限地縫合

永生，是一種無邊際的聲音

我曾在遙遠的內(nèi)地

遙想著奔騰的海，三艘巨大的貨輪

越過海洋，甲板結(jié)霜，閃著銀光

而飛鳥在虛空之上懸浮

魚群在風(fēng)浪中找到巢穴

一個人的思考不會比所見的更多

大海，在遙遠的某處讓水

有了咆哮的快感

海邊，我們愛著，在行進的波濤中

在水和水碰撞出的尺度里消失

明亮的長廊

長廊，供更多的人行走

有更多的陽光從窗子外照進來

地板和天花板有同樣的距離

但在黑夜時為敵

一條長廊如果沒有風(fēng)

也沒有人的腳步聲，甚至連拐彎的地方

都沒有，突然闖入的陌生人

心里的恐懼將得到緩解

當午后的陰影隱藏在長廊的明亮里

我這個年齡，早就不會迷路了

應(yīng)該時刻被自己隱秘的火焰

所溫暖

心花怒放入門

一個我，一個提著行李箱出門的我

一個在火車站撞見了初戀情人的我

在冬季的河床上，捉到了白蝴蝶的我

又將它放生到了另外可以自由飛翔

在花朵上自由取食的地方

情愛只有恰到好處或者微微入迷的火候

春天的花朵才會開出來，對誰抒情？

抒情只是一個誘餌

門，供給愿意低頭的人享用

心，讓世界多了一些虛無和迷宮

我常在人心之中走向低落的下坡

不要玩弄別人內(nèi)心深處的東西

安置一個人的余生需要一扇更大的門

一縷光落下來的時候

有個人來到窗前俯視我

我們對視而笑

但相互的陌生感觸及彼此的深處

殷紅的果漿

我們從視線中逃離的時候

有一縷光從窗臺掉下來

光，短暫地獻身

讓我在色彩的迷幻中得到了喘息

街上，人群重新聚集

那個在我窗前俯視的人

在對面的墻壁上涂鴉

起風(fēng)了，在公園

起風(fēng)了，在公園，蝴蝶飛舞

人們放慢了腳步

他們在周末進入了時間的中心

只有絕對的時間

才能阻止一個人回憶鄉(xiāng)土

我回過頭，與一個老人對視

沒有什么能傷害到我們

除了時間

和我們體內(nèi)的風(fēng)聲

沒有人想死

絲帶飄逸在生銹的鐵窗上

我暗袋里的槍，煙火秀

在漆黑的暗道等待一個會武功的人

手術(shù)刀，針線

南美洲的蝴蝶生育了孩子

我們的內(nèi)心很冷，但大多數(shù)人

忍受了這個寒冬

沒有人想死，他們各自有

觀望的潛水鏡

我在色彩的大鐘里，吞噬了

一棵血紅的草莓

沒有人想死，也沒有人能觸碰到

他人的靈魂

再翻一座山

山群連綿起伏，我翻越了五座

如果要堅持再翻一座，會過了晚餐時間

風(fēng)從山谷往上吹

長滿動詞的鳥從矮小的樹枝出發(fā)

一直向這座山的頂部躍騰

而懸掛在石壁上的太陽，與我若即若離

光線也喜歡高處的支點

那樣會照耀得更明亮一些

在人間轉(zhuǎn)身、執(zhí)筆、行走、攀爬

幾十年時間仿若昨日，過去的生活

似乎比爬一座山的難度要輕

是的，過去的生活已經(jīng)過去了

那些被踩斷的彈簧失去了彈性

只有夏季凋零的黃花明年會再來一次

如果錯過了一座山

也許這輩子就不再來了

見面如水

見面如水，那個清晨

蜻蜓的翅膀擱在一面湖上

天空中棉絮般的白云

還沒被風(fēng)彈完，我們仰望

透過一縷暖陽，而巨大、荒蕪的

神秘事物如閃電一樣錘擊下來

生命如水，手中握有不規(guī)則物體的人

心已越過邊界

當水從玻璃后涌上來

我憑一面幕墻斑斕的色彩

回到了自己的衣兜里

見面如水，水做成了人

今天比昨天多了一天

昨天，空地上栽下了許多細小的樹苗

挖下的坑，澆灌的水，新鮮的泥土

它們將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

相互磨合，使孤獨的小樹林成為

幽暗的、潮濕的、帶有使命感的森林

那個人剛剛還在靜止，像一堵安靜的墻

又突然打出了傘，墻開始加固

塵埃，鐘愛寄生于人類

它們獨自在雨傘的遮蔽下

逃過了一次被他物帶走的危險

是時間，在通往故鄉(xiāng)的道路上

設(shè)置了重重障礙，在我的體內(nèi)

鄉(xiāng)愁變得可見

當生活或者命運受雇于某種偉大的記憶

我孤獨，時間也孤獨

今天只是比昨天多了一天

并遵守了引力的法則

生命中，還有一席之地

我將留給遠方的來客

或者一個善于暗示我不斷向

命運出手的人

雨后

雨后，玻璃和花朵形成了對峙

透明的事物，它摘走了自己的眼鏡

而美麗的事物在不斷地為自己穿金戴銀

我一直看不透一只青蛙在雨后的興奮

它時而散漫地鳴叫

時而竄入水底，經(jīng)歷它美麗的熔渣

陽光涌入雨后的街道，飾物像個驕傲的螃蟹

心中有愛，那尖銳的鉗子將轉(zhuǎn)化為愛撫

雨后，廣場上的人群重新聚集

聚在一起是我們最曖昧的生活方式

在外層空間的多維度視角里，雨后的人類

就是一群爭先走出自閉空間的動物

雨后，雕刻的石頭抿動了嘴巴

音樂關(guān)閉了旋律，大巴穿過了站臺

這就是城市

只要我們不誤解這場雨的用意

那么雨后將是我們和所有植物的最后一次 機會

云發(fā)出了預(yù)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