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文槐
家鄉(xiāng)人管八音會叫響器。在我們山西定襄那一帶,逢年過節(jié)、婚喪嫁娶、開業(yè)慶典、紅火集會都會回響著響器的聲音。這種聲音婉轉(zhuǎn)豪放,悅耳動聽,紅火熱鬧,有著極強的穿透力。
后來才發(fā)現(xiàn),流傳大半個山西的八音會,居然是從我們宏道鎮(zhèn)吹響的。宏道鎮(zhèn)有個村莊叫北社東,明朝萬歷年間,村里出了個朝廷大員叫李楠,官至都察院御史,他的兒子做了郡馬爺。洞房花燭之時,神宗御賜郡馬府一支鼓樂班,每日演奏三次,好不熱鬧。宏道人家鄉(xiāng)觀念很重,古時也不例外。回鄉(xiāng)省親祭祖時,郡馬特意帶著御賜的鼓樂班,返京時將鼓樂班留在故里。從此,宮廷御用音樂便流傳在民間,生生不息。
據(jù)說當時的班主姓史,是宏道史家響器的祖先。史家響器得以真?zhèn)?,所以吹得套?shù)全而正宗,在當?shù)睾苡忻麣?。記得小時候,誰家辦事宴,能請到史鳳柱的響器,就是臉上有光。
那時,我常聽史鳳柱吹的響器?;叵肫饋?,他好像永遠都是五十來歲,胖乎乎的臉上總是掛著一種慈祥。
村里人辦喜事多在冬天,所以史鳳柱冬天也是最忙,要想請到史家響器,必須提前好幾個月“安鼓”(預定)。等到辦喜事這天,史鳳柱帶著他的一班人馬,早早地來到東家。東家院子里的街門旁,好像是他們固定的地方。一進門便點著了東家事先準備好的樹墩或干柴,然后把泡著大塊磚茶的鐵茶壺放在火上慢慢地煮著。這時,鼓聲響起,史鳳柱坐在中間的長條凳上,慢慢地端起手中的嗩吶,將那雙丹鳳眼瞇成一條小縫,等著“安板”(鼓點)。最有趣的是,史鳳柱一人用著四般武藝,他一會吹著嗩吶,一會吹著管子,中間還有海笛(小嗩吶)和口噙子交替并用,將晉劇或北路梆子中的紅、黑、生、旦等角色的唱腔或?qū)Π啄7碌梦┟钗┬ぃq如名角登場。
當時的農(nóng)村沒有什么文化生活,聽響器便成了最過癮的事。你看那街頭巷尾,人們站得滿滿當當,那些愛紅火的人們有的敲鼓,有的拍镲,竟然與史家響器配合得天衣無縫。只見史鳳柱鼓足一口氣,在嗩吶從頭頂?shù)挠疑戏较蛳聞澚艘粭l弧線搖向左上方的瞬間,吹出了馬嘶一般的歡快聲音。接著,鼓、镲、鑼和鉸子等打擊樂一起敲響,左右兩位吹笙者也搖頭晃腦地伴奏著,一曲節(jié)奏明快、粗獷有力、氣勢磅礴的《大得勝》頓時讓氣氛活躍起來。
《大得勝》是表現(xiàn)古代將士出征沙場后得勝還朝的一種音樂。仔細聽來,好像一位統(tǒng)領(lǐng)千軍萬馬的大將軍威風凜凜地站在陣前,他身著盔甲、手執(zhí)長槍、韁繩一提,戰(zhàn)馬便發(fā)出聲聲嘶叫,戰(zhàn)鼓擂動,沖鋒的號角吹響,將士們個個英勇無比,真有“萬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風”的感覺。人們不由地喊起好來。喝過彩后,鼓點的節(jié)奏更快了,史鳳柱又鼓一口氣,將嗩吶高高舉過頭頂,再次吹出了一聲長嘯的馬嘶,把音樂由粗獷激昂帶向歡快喜悅,再現(xiàn)了古代將士們載歌載舞凱旋慶功的盛大場景。
一曲《大得勝》吹過,人們意猶未盡,有的干脆站出來,兩手一伸“攔響器”,不遠的一段路,人們要攔上四五回,這一攔,史鳳柱們便得吹上幾個小時,戲曲、民歌、二人臺,還有流行音樂,人們點什么他們吹什么。
他們的嗩吶就是音樂庫,里面藏著數(shù)不清的曲目,比如表現(xiàn)哀傷氣氛的如《哭皇天》;表現(xiàn)熱烈氣氛的《大得勝》《過街》《耍娃子》;又比如表現(xiàn)肅穆氣氛的如《西方贊》《箴言》《柳葉青》等。不管他們吹什么,曲曲都是那么精彩,曲曲都得讓人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