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訶僧祇律》疑難字詞考釋*

丁慶剛

（黃淮學院 文化傳媒學院，河南 駐馬店 463000）

《摩訶僧祇律》（梵文 Маhāsа?ghikа-vinауа，以下簡稱《僧祇律》）是佛教大眾部的廣律，由東晉佛陀跋陀羅和法顯于義熙十四年（公元418年）譯出，共四十卷。梁僧祐《出三藏記集》、隋費長房《歷代三寶紀》、唐道宣《大唐內(nèi)典錄》、唐智昇《開元釋教錄》等對《僧祇律》均有著錄?！赌υX僧祇律私記》①《摩訶僧祇律私記》附于《摩訶僧祇律》第四十卷之后，作者不詳。印順法師在《佛教史地考論》中認為是法顯所作。參見《印順法師佛學著作全集》第九卷，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84頁。對其翻譯過程有詳細記載：

時巴連弗邑有五百僧，欲斷事而無律師，又無律文，無所承案。即遣人到祇洹精舍，寫得律本，于今傳賞。法顯于摩竭提國巴連弗邑阿育王塔南天王精舍，寫得梵本，還楊州，以晉義熙十二年歲在丙辰十一月，于斗場寺出之，至十四年二月末都訖，共禪師譯梵本為秦焉，故記之。(T22/548/a-b②引文中的“T”指《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簡稱《大正藏》），“C”指《中華大藏經(jīng)》（簡稱《中華藏》），“X”指《卍新纂續(xù)藏經(jīng)》，“K”指《高麗藏》，“/”前后的數(shù)字分別表示冊數(shù)和頁碼，a,b,c分別代表上中下欄。)

《僧祇律》雖然是一部佛教戒律文獻，但并不僅僅只是枯燥的戒律條文。梁曉虹等指出：“戒律部是為修行的僧侶制定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修養(yǎng)等方面的行為準則，包括僧尼的衣食住行以至七情六欲，涉及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為了說明制定戒律的理由，還穿插了許多比喻和舉例性的小故事。其中反映日常事物、行動的詞匯尤其豐富，也是很有價值的語言材料。”[1]總體來說，《僧祇律》擁有大量的口語詞匯，語言通俗易懂，但受佛典翻譯和傳抄刊刻等影響，文中存在一些因版本異文、俗字誤字、方俗詞語等造成的疑難字詞不易索解。本文選取《僧祇律》中“勞熟”“嘲話”“協(xié)（俠）”“厭課”“齲齒”“撓戶”等疑難字詞進行訓釋考辨，以期對佛典文獻語言研究和語文辭書的編纂修訂有所裨益。

[勞熟]

比丘捉杖便打彼船主，罵言：“弊惡人，敢毀辱沙門釋子。”罵訖，復③“復”，原作“傷”?！洞笳亍沸？庇洠核伪尽⒃?、明本、宮本作“復”。當作“復”是，“傷”與“復”形近致誤。文中需要說明和考辨的文字，依照原文錄作繁體，下同。打船主。手臂腳腨傷破，勞熟已，便排著水中，得偷蘭罪。（《僧祇律》卷三，T22/246/c）

按：例中“勞熟”一詞，亦見于其他律部佛典。后秦弗若多羅譯《十誦律》卷四十一：“夫即罵婦：‘汝共作不凈事，云何不伏耶？’以手腳打是比丘。勞熟已，舍去。是比丘大受苦痛已，還去，以是事向諸比丘說?！保═23/298/b）此例中的“勞熟”，戴軍平釋為“非常疲勞”[2]。戴文所釋不確，且“非常疲勞”所指不清。因此，有必要對“勞熟”作進一步解釋。李維琦曾指出：“佛經(jīng)有前人譯了，后人又譯的情形。類似的故事或說法，有在此經(jīng)中說過，彼經(jīng)中又再說的。這就為以此證彼或以彼證此提供了條件?！盵3]通過“以經(jīng)證經(jīng)”可證“熟”有“極”義。《僧祇律》卷十九：“見其婦隨比丘后去，即生瞋恚，作是罵言：‘弊惡沙門誘我婦去。’便捉比丘熟打，將詣斷事官所，作是言：‘此比丘誘我婦去?！保═22/381/b）例中的“熟打”，前文作“極打”，“時有一人，其婦不可意，瞋恚極打便出。婦作是念：‘彼瞋不息，若更打者，定死無疑，今當走避?！保═22/381/b）由句中“若更打者，定死無疑”可知，“極打”指打的程度之重，與“熟打”義同。異文互參是考釋詞義的有效方法。《十誦律》卷四十一：“是人即以手腳極打是比丘，便放打比丘聲故，女人即覺，語夫言：‘作何物？’答言：‘打比丘?！保═23/298/b）此例中的“極”，《大正藏》?？庇浽唬核伪?、元本、明本、宮本作“熟”。此則異文材料亦可證“熟”與“極”義同。

“勞熟”之“勞”有“疲敝”義。《詩·魏風·碩鼠》“莫我肯勞”朱熹集傳：“勞，勤勞也。”[4]“勞”由勤勞引申指疲勞?；哿铡兑磺薪?jīng)音義》卷二十《寶星經(jīng)》第七卷“劬勞”條引賈逵注《國語》云：“勞，疲也?！保═54/430/b）“勞”既可指勞累之后身體的疲憊虛弱，也可指被痛打之后的疲弊困乏?！痘茨献印ぞ瘛贰昂迷髡呤谷酥膭凇备哒T注：“勞，病也?！盵5]上揭例中“勞熟”指船主被比丘暴打之后出現(xiàn)極其疲弊的病態(tài)?！皠凇奔俳枳鳌袄巍保逗鬂h書·應劭傳》“多其牢賞”李賢注：“牢，或作勞?！盵6]清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牛部》：“牢，假借為勞?！盵7]285故佛典中“勞熟”也作“牢熟”，姚秦竺佛念譯《出曜經(jīng)》卷十八：“街巷人民，見指鬘來，其中或父母、兄弟、妻息為指鬘所殺者，皆前報怨?；蛞缘墩取⑼呤蛑隔N，極使牢熟，破頭傷體，裂壞衣被，缽盂亦破，即走出城，竟不乞食?！保═04/704/a-b）

佛典中亦有“困熟”一詞，元魏吉迦夜共曇曜譯《雜寶藏經(jīng)》卷六：“時摩訶羅，被打困熟，語獵師言：‘我從直道行，數(shù)被躓頓，精神失錯，行步躁疾，觸君羅網(wǎng)，愿見寬放，令我前進?！保═04/480/a）此例中的“困熟”之“熟”，李維琦認為：“‘熟’用來說明‘打’，意思是把人打得受重傷，到了快死的地步?！盵8]此釋可信。“熟”用來說明“困”和“勞”的程度?！袄А迸c“勞”均有“疲弊”義。《廣韻·慁韻》：“困，病之甚也，悴也，極也?！碧屏x凈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二十八：“即便以杖熟打苾芻，幾將至死。所持衣缽，悉皆破碎。余有殘命，覆向寺中。苾芻見問：‘具壽！何因作此困辱形容？’”（T23/780/c）句中“困辱形容”即是苾芻被“熟打”后“幾將至死”的狀態(tài)，亦可證“勞熟”和“困熟”之義為“疲敝之極”。

[嘲話]

（1）六群比丘即往至王家船官上，請取好船及種種莊嚴，即持食具置船上，共比丘尼同載，順流上下，嘲話戲笑。（《僧祇律》卷十五，T22/349/a）

（2）爾時六群比丘入白衣家內(nèi)坐，高聲大喚，共相嘲話，為世人所譏：“云何沙門釋子高聲大喚，如商人失伴，如放牧人大喚?！保ā渡o律》卷二十一，T22/402/a）

按：“嘲話”義為調(diào)戲、調(diào)弄。例（1）中的“嘲話”，宋本、元本、明本作“嘲語”，宮本作“嘲詰”。今按，當作“嘲話”?！罢Z”“詰”與“話”形近而誤。例（2）中的“嘲話”，柴紅梅釋為“用言語相戲弄”。她認為“嘲話”一詞屬于“不被認同的類推”，并指出：“從整體語義上來看，‘嘲話’的意義不如同義連文的聯(lián)合式‘嘲戲’‘嘲謔’直觀，因而并未被廣泛接受，其出現(xiàn)只是個偶然?！盵9]224-225胡佳慧釋“話”為“言說”義，且認為：“‘嘲話’一詞，魏晉之前并未成詞使用。后在使用過程中‘話’的‘言說’義沾染了‘嘲’的‘譏笑、戲謔’這一義項。”[10]柴文和胡文均把“話”直接理解為言語、言說義，似有望文生義之嫌。《漢語大詞典》收“謿話”一詞，釋為“戲言謔語”[11]6683，似乎也把“話”理解成了“言語”義。

“話”有“調(diào)”義。《廣雅·釋詁四》：“話，調(diào)也。”《玉篇·言部》：“話，調(diào)也?！比毡旧丝蘸！蹲`萬象名義·舌部》：“，朝快反。話字，啁調(diào)也。”[12]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卷十五《僧祇律》第十五卷“嘲話”：“又作啁，同，竹包反?！渡n頡篇》：‘啁，調(diào)也，謂相戲調(diào)也?！薄俺霸挕敝霸挕庇袘蛑o、調(diào)笑義，并非柴文所說的“只是個偶然”，也不是沾染了“嘲”的譏笑、戲謔義，而是由其“善言”義引申而來。因“話”有“調(diào)”義，故佛典中也有“嘲調(diào)”一詞的用例。隋阇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卷五十七：“爾時，難陀為己同行諸親友等，恒常喚作佛客作人，被笑被呵，嘲調(diào)戲弄?！保═03/916/b）例中“嘲調(diào)”與“嘲話”義同。

“嘲”也作“啁”“謿”?；哿铡兑磺薪?jīng)音義》卷八十《開元釋教錄》第四卷“嘲之”條注曰：“《說文》從口從周作‘啁’，《考聲》從言作‘謿’，錄文從口作‘嘲’。同字也?！保═54/826/a）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口部》：“《倉頡篇》：‘啁，調(diào)也?！^相調(diào)戲也。今人啁作嘲?！盵13]59佛典中“嘲話”也寫作“嘲嘩”，唐菩提流志等譯《大寶積經(jīng)》卷八十二：“彼應離酒，不醉不亂，不妄所說，不自輕躁，亦不嘲嘩，不相牽掣，應住正念，然后知之?！保═11/473/c）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卷八《郁伽長者所問經(jīng)》“謿嘩”條曰：“今作嘲，同，竹包反?！渡n頡篇》：‘啁，調(diào)也?！瘒W，宜作話，胡快反。《廣雅》：‘話，調(diào)也?！保↘34/1069/b）“話”與“嘩”?；楫愇?，元魏瞿曇般若流支譯《正法念處經(jīng)》卷三十二：“時諸天女奉給天子，歌舞戲笑，種種吟詠，鄙褻調(diào)話，令此天子，心意迷惑?！保═17/188/b）例中“話”，《大正藏》校勘記曰：宋本、元本、明本、宮本作“嘩”。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卷十一《正法念經(jīng)》第三十二卷“調(diào)話”：“經(jīng)文作嘩，音花，諠嘩也。嘩非字義。”從玄應所釋可知作“話”是，“調(diào)話”與“嘲話”義同，均為并列復合詞。

[協(xié)][俠]

（1）時六群比丘協(xié)先嫌故，盜以滑埿，涂戶閫上。（《僧祇律》卷十五，T22/344/a）

（2）若和上、阿阇梨睡者，不得置，亦應與丸，彼恭敬法故應起，弟子應代行丸。彼應還坐，不得俠恨求過。（《僧祇律》卷三十五，T22/513/b）

按：例（1）中“協(xié)先嫌故”之“協(xié)”費解，當為“挾”字之誤?！稜栄拧め屟浴罚骸皰?，藏也?！薄稄V韻·帖韻》：“挾，懷也；藏也?！薄皡f(xié)先嫌”即心懷舊怨。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卷十五《僧祇律》第十五卷直接以“挾先”為詞目，并釋曰：“胡頰反。《爾雅》：‘挾，藏也。’注云：‘今江東通言也，謂懷意也?！晌淖鲪e和之恊，非也?！保–56/1047/b）可洪《新集藏經(jīng)音義隨函錄》卷十五《僧祇律》第十五卷“恊先”條：“上胡頰反，懷也，謂懷舊恨也。正作挾也?！保↘35/93/c）可洪所釋可從，當作“挾”為是。

漢譯佛經(jīng)中“挾”與“協(xié)”?；楫愇模鲿x竺法護譯《賢劫經(jīng)》卷一：“供事如來，好樂嚴凈。不挾怯弱，敬重三寶。所在游居，無所稸積。度衣限食，不貪身命。”（T14/2/c）例中“挾”字，《大正藏》?？庇浽唬簩m本、圣本作“協(xié)”。又竺法護譯《漸備一切智德經(jīng)》卷一：“是諸凡夫，所見顛倒，邪不能正，唯念愚冥，求無益事，心懷意憶，游于塵勞，求恩愛網(wǎng)，協(xié)于諛諂，心行虛偽，慳嫉貪妬?！保═10/463/a）例中“協(xié)”字，《大正藏》校勘記曰：宋本、元本、明本、宮本作“挾”。古籍中也有“挾”字誤作“協(xié)”的，《三國志·吳志·陸遜傳》：“協(xié)數(shù)以相危，小人之近事?！鼻遐w一清《三國志注補·補遺》曰：“‘協(xié)’宋本作‘挾’。”[14]“協(xié)”與“挾”在《廣韻》中皆讀為入聲帖韻胡頰切，二者音同致誤。

例（2）中“俠恨”之“俠”，《大正藏》?？庇浽唬涸?、明本作“挾”?！皞b”亦即“挾”之誤，“挾恨”義為“懷恨在心”。佛典中“挾”常誤作“俠”，唐道世《法苑珠林》卷七十六：“舍兒生平共普樂初善，后因相瞋俠怨。舍兒遂俠怨，漫引此人?！保═53/860/a）例中兩處“俠”字，《大正藏》均有異文，?？庇浽唬核伪?、元本、明本、宮本作“挾”。“挾”亦誤作“狹”，竺法護譯《度世品經(jīng)》卷六：“化諸眾生，無所懷俠，照一切法經(jīng)法門，勸諸群黎，使得長益。”（T10/653/b）例中“俠”字，《大正藏》校勘記曰：圣本作“狹”。“俠”與“狹”都不合文義，均為“挾”字之誤。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三十四《大方廣如來藏經(jīng)》“懷挾”條注曰：“上戶乖反。經(jīng)從心，通用?！墩f文》正字作‘褱’。褱，挾也。從衣眔聲。下嫌頰反。何注《公羊》云：‘挾，褱也。’《爾雅》云：‘挾，藏也。’《說文》：‘持也，從手從夾聲?！?jīng)從人作俠，誤也?！保═54/536/c）由慧琳所釋可知，“懷挾”為同義并列復合詞。俗寫中“犭”“亻”與“扌”形近，故佛典中“挾”常誤作“狹”與“俠”。

[厭課]

（1）看水時不得厭課，當至心看。不得太速，不得太久。當如大象一回頃，若載竹車一回頃，無蟲應用。（《僧祇律》卷十八，T22/373/a）

按：漢譯佛典中“厭課”一詞僅見于《僧祇律》。柴紅梅釋“厭課”為“隨便應付、匆忙”。柴文進一步解釋說：“‘課’之本義謂‘考核，考試’，‘厭’有厭惡義，因厭惡而隨便應付，倉促了事，似可通?！盵9]195柴文對“厭”與“課”的解釋有待商榷?！皡捳n”之“厭”并非厭惡義?！盾髯印ば奚怼罚骸皡捚湓矗_其瀆，江河可竭?！睏顐娮ⅲ骸皡?，塞也?！盵1“5]課”本義確為“考核、考試”，但“厭課”之“課”似與考核、考試義無關。“課”當為“責”義。“厭課”即塞責、應付之義。從文義來看，例（1）中的“至心看”即仔細看、用心看?！皡捳n”與“至心”相對，即是不仔細、不用心之義。例（2）中“輒爾厭課”即輕率應付、敷衍塞責之義。

中土佛教典籍亦見“厭課”用例，唐宗密《佛說盂蘭盆經(jīng)疏》卷二：“貧賤者迫以饑寒，富貴者荒于財色。設能追福，厭課者多。竭力罄心，萬中無一。世途目擊，豈不昭然?！保═39/509/b）唐宋佛典注疏對“厭課”一詞有較為詳細的解釋。唐宗密疏、宋元照記《盂蘭盆經(jīng)疏新記》卷二：“厭課，謂事不得已而為之?！保╔21/474/c）宋遇榮《盂蘭盆經(jīng)疏孝衡鈔》卷二“厭課”：“上音魘，塞也。課，責也。當二親齋忌，無至誠脩福，但厭塞人之課責，故為之耳?！保╔21/557/a）宋日新《盂蘭盆經(jīng)疏鈔余義》卷二“厭課者多”條：“厭，塞也；課，責也。當二親忌日，無心脩崇，但厭塞人之課責，故為之耳?！保╔21/570/b）唐五代《四分律》注疏中對“厭課”亦有闡釋，且明確指出“厭課”為“時俗之語”。唐大覺《四分律行事鈔批》卷十：“不得厭課看者，濟云：‘北人時俗之語，喚粗略為厭課也?！保╔42/909/b）又卷十二：“不得輒爾厭課者，立謂：‘率爾隨時將小物而作也。無心忻念曰厭，似若他逼而作曰課也?！保╔42/980/b）五代景霄《四分律行事鈔簡正記》卷十二：“不得厭課看者，此是北①“北”，原作“此”，據(jù)唐大覺《四分律行事鈔批》卷十改，二者形近而誤。人時俗語也。今此間即云，影向看俱，是不仔細之貌。事不得已，心中甚厭，身但強收，故云厭課也。”（X43/326/c）據(jù)以上佛典注疏文獻可知，“厭課”乃北人時俗之語，即塞責、倉猝應付之義。

[齲齒]

身分不端正者，眼瞎、僂脊、跛腳、脽腳、齲齒、瓠盧頭，如是種種身分不端正，不應與出家。（《僧祇律》卷二十四,T22/421/c）

按：從文義來看，例中“齲齒”當作“齵齒”。“齲齒”即蛀齒，俗稱“蛀牙”或“蟲牙”?！夺屆め尲膊　罚骸褒x，齒朽也，蟲嚙之齒缺朽也?！贝肆x與上揭例中“身分不端正”語義不符?！褒x”即“齵”之誤。《說文·齒部》：“齵，齒不正也?！薄队衿X部》：“齵，齒不齊也。”清黃生《義府》卷上“齵”條：“《考工記》云：‘察其菑蚤不齵，則輪雖敝不匡?！{，齒參差也。今謂木器不平整曰齵?！盵1“6]齵齒”即牙齒參差不齊，正與例中“種種身分不端正”語義相吻合。佛教戒律中規(guī)定身分不端正者不得出家，如《僧祇律》卷二十四：“爾時諸比丘度人出家，種種身分不端正，為世人所譏：‘云何沙門釋子度人身分不端正？出家之人，應身端嚴。此壞敗人，何道之有？’”（T22/421/c）上揭例中“種種身分不端正，不應與出家”與此例中“出家之人，應身端嚴”表述相符，其中眼瞎、僂脊、跛腳等即是“種種身分不端正”的具體表現(xiàn)，其中也包括對牙齒的要求。隋阇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卷九：“二十三者，齒不疎缺，不不齵?！保═03/693/a）《說文·齒部》：“，齒參差?！薄安徊积{”即牙齒整齊，此可證上揭例中當作“齵齒”為宜。

佛經(jīng)音義所釋亦可證“齲”當作“齵”。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卷十五《僧祇律》卷二十四“齵齒”注：“五溝反?！渡n頡篇》：‘齒重生也?！墩f文》：‘齒不正也，謂高下不齊平也?！晌淖鼾x②“齲”，原作“齵”，據(jù)慧琳本、磧藏本改。參見黃仁瑄《大唐眾經(jīng)音義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616頁。，丘禹反。《說文》：‘齒蠹也。’齲非此義?！保–56/1049/b）玄應認為作“齲”不合文義，故以“齵齒”立目?？珊椤缎录亟?jīng)音義隨函錄》卷十五《僧祇律》第二十四卷“喁齒”條注曰：“上牛俱、五侯二反。齒重也。齱齵，齒徧也，正作齵也。又魚容反，非。又經(jīng)音義作齲，以齵字替之，是也?！保↘35/96/c）可洪說解可從，作“齵”為是?！稘h語大詞典》釋“齵齒”為“牙齒參差不齊”，引孤證例為明徐渭《書〈草玄堂稿〉后》：“齵齒而笑，蓬首而搔?！盵11]7733例證偏晚。

[撓戶]

初夜聽法已，中夜到房撓戶。問言：“是誰？”答言：“是舍利弗?！薄胺恳褲M。大智！”復有撓戶，問言：“是誰？”答言：“我是大目連。”（《僧祇律》卷二十七，T22/445/c）

按：從文義來看，“撓戶”當即敲門之義。除“撓戶”外，律部佛經(jīng)中還有“打戶”的說法。《僧祇律》卷二：“諸比丘便往彼房以指打戶，喚言：‘長老開戶！’”（T22/242/a）“打戶”與“撓戶”都為敲門義。然而“撓”字并無敲打、敲擊義，且例中兩處“撓戶”之“撓”均有異文，《大正藏》?？庇浽唬核伪?、元本、明本、宮本均作“敲”，其中第二處正倉院圣語藏本亦作“敲”。從上下文來看，此處作“敲”與文義契合。佛經(jīng)音義對?？狈鸾?jīng)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夹兑磺薪?jīng)音義》卷十五《僧祇律》第二十七卷“敲戶”：“又作毃，同，苦交反。謂下打者也。《說文》：‘敲，橫撾也?！保–56/1049/c）根據(jù)音義材料可知玄應所見底本對應文字正作“敲戶”?？珊樵凇缎录亟?jīng)音義隨函錄》卷十二（K34/1076/a）和卷十七（K35/194/c）中兩釋“撓戶”曰：“上苦交反，正作敲?！蓖ㄟ^版本異文及佛經(jīng)音義所釋可證，“撓戶”之“撓”當作“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