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勝瑜,1968年生,江西永新人,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在《人民日報》《創(chuàng)作評譚》《佛山文藝》等報刊發(fā)表作品一百余萬字,出版長篇小說《月亮,別哭》,散文集《寶貝涵珠》《讓世界看到你》等作品10部。
激情和困苦構(gòu)成了女人愛情的全部。
—加繆
司馬一郎、阿芷、蘇姝、扁豆兒和我,那陣兒一起租住在一個叫龍居村的地方,一群靚男靚女假模假式地“海選”我為村長。我必須坦承,這個村長的雅號,純屬戲謔。這兒的成年人都知道,龍居村常有流鶯出沒。
村長我經(jīng)常到他們的住處喝酒,唱歌,玩殺人游戲,看《萬物生長》《我是江小白》一類的片子,和他們一起到中山大學(xué)去打網(wǎng)球,到芳村去泡吧,甚至連一歇早茶,都不讓他們落下我。我在酒吧里玩骰子的時候老能贏他們,還能唱比他們更新版的歌。每一次和幾個女孩子對唱情歌的時候,我總是很投入,就像是在進行一場認(rèn)真的愛情對白。我的眼睛望著她們,是很認(rèn)真很深情的那種。有一次蘇姝告訴我說,她有幾次在我的瞳孔里看到了她自己的頭像,而除我之外,她從沒有在一個男人的眼睛里看到過自己。而阿芷則總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說村長你應(yīng)該唱《卷珠簾》啊,怎么會把《云煙成雨》唱得那么好?你應(yīng)該喜歡劉若英李健啊,怎么會喜歡鄧紫棋周深?我反問她為什么這么問,阿芷就得意起來,說音樂是年齡的符號,每一個人的年齡都在他唱的歌里面寫著。
在他們中間,我會忘記自己的年齡。我像小孩子一般玩鬧。我的成熟只在于,同是男性,偶爾阿芷蘇姝或者扁豆兒喝多了要趴在我雙膝上時,我不會像司馬一樣來者不拒坐以待枕,我會自覺地彈跳開。每一次,我都要面對醉眼迷離纏勁十足青春氣息逼人的柔軟動物保持清醒的頭腦,對她們說:“小乖乖,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是不能和大人這樣的?!蔽疫@么說著的時候,司馬就在一旁大笑不已。我不清楚這到底是我說話的腔調(diào)很好笑,還是他根本就覺得我這個人太可笑。司馬是一個很有女人緣的男孩,他摩挲扁豆兒的后背,和蘇姝做接吻游戲,還和阿芷跳貼面舞。
中秋節(jié)那天,我、司馬、蘇姝,還有阿芷,四個異鄉(xiāng)人來到珠江邊上賞月。扁豆兒那天用她的氣泡橙MG6PRO載著一個男孩從我們身邊飄過,走的時候還說,算我做了一件好事吧,你們四個人正好配對。那天珠江邊上人太多,我發(fā)現(xiàn)司馬和蘇姝的手一刻也沒松開過,說是怕走散。阿芷知道同一個月亮下還有我的妻子在遠方望著我,自然不敢牽我的手,卻也死拉住我的衣角不放,一副孤苦無依的模樣,讓人可憐見的。好不容易,我們找到了一片草地,我們把帶來的花生、月餅、巧克力、甜橙、柚子、干紅、香煙等鋪了一地,還找一個樹杈掛起了一個紅紅的燈籠。然后,我們盤腿坐著吃東西,笑罵,看珠江河里霓虹燈閃爍的游艇來回穿梭。干爽的風(fēng)拂過肌膚,讓我們感覺到一種被自己喜歡的異性撫摸的溫暖。我們舒服得坐不住了就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看頭頂白而圓的月亮。四個人仰躺著,任憑像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姐姐弟弟一類很血緣的詞語,裹著綿綿月色樣的傷感把我們的身體一點點地覆蓋,直到壓痛我們的心臟。我再起身坐起來的時候,看見蘇姝枕在司馬的臂彎里,他們的嘴唇久久地貼在一起,兩具身體卻始終分得很開,像一個不出頭的“人”字。我離阿芷很近,在蒙蒙的銀色月光下,我把手伸向了阿芷的臉。我真的很想摸摸她的臉,那是一張我見過的最嬌美的臉,月光下,那張臉反射出瓷一樣的光澤。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的手觸到了一片潮濕的冰涼。不僅如此,我剛一碰觸到我的手指暗戀了很久的那張臉,阿芷一只柔若無骨的溫潤的小手就很用力地覆蓋了上來。
回住處的路上,趁司馬和阿芷在后面打鬧,我問蘇姝:“司馬這家伙不錯,你們這么熱烈友好,啥時候結(jié)婚啊?”卻沒想到蘇姝會回頭哇哇大叫:“什么什么?我跟司馬結(jié)婚,你有沒有搞錯?我怎么可能看上司馬這種乖男孩?你神經(jīng)啊?!蔽艺f:“那你們還……”蘇姝就學(xué)著我的語調(diào)說:“那你們怎么還接吻?”
月色下的我仿佛被人罵作“鄉(xiāng)巴佬”一樣,神情很不自然。蘇姝學(xué)我說話的夸張語氣告訴我,親吻不代表什么,人家小女孩撫摸一個男人的手流淚也沒有什么特別意味。這讓我聯(lián)想起電視劇中一些女孩子在某些傷感的時候喜歡抱著一棵樹痛哭什么的。我想,剛才握在阿芷手心里的我的手不過只是一根樹枝。而樹枝,是不應(yīng)該有感覺的。
司馬這小子膽子肥。大學(xué)畢業(yè)才工作兩年,就在廣州這么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下了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那可是高尚社區(qū)的房主啊。五百萬大洋的房子,司馬交完首付后,要支付兩萬塊的月供,三十年不得翻身。蘇姝說司馬“一個大男人小里小氣的太計較,沒勁”。我覺得這是蘇姝沒腦筋:司馬的收入我們都是知道的,他還了月供交完物業(yè)費就是“月光族”,想要不摳都不可能。當(dāng)然,我對司馬也有不理解的地方,他居然空著新房不住,寧可到村里面來和我們鬼混!
我這人是藏不住話的。我選擇在司馬狗窩一樣的住處逼問他為什么不住中產(chǎn)房而要窩在貧民窟一樣的城中村,我甚至有些捕風(fēng)捉影地問他是舍不得蘇姝還是扁豆兒。司馬說,那邊房子太大,空間太自由,我怕自己犯錯誤。你知道一個男人身邊要是沒有女孩,生活會是多么無趣。我說,你的心儀在那邊也是一個人啊,你就不擔(dān)心嗎?司馬說不,語氣像斬鋼鐵樣堅決。我又說,你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金窩都做好了,還怕引不來鳳凰?司馬說,鳳凰倒是有,可是我怕傷害我的心儀。我的心儀!天啦,天下竟有如此癡情的男子。我內(nèi)心一邊感嘆著,一邊卻又實在想不通他怎么要和蘇姝和扁豆兒她們摟摟抱抱。我問,你背著你的心儀和同事?lián)ПП遣痪褪莻??司馬這小子連看也不看我,說:“那當(dāng)然不是,我就想借用她們保護我自己。”司馬這話我聽不懂。“一個習(xí)慣了有女孩在身邊的男孩,他的生活中是不能缺少女孩的。我和她們在一起唱歌,借著酒勁撫摸她們和她們接吻,那不過是在釋放每天積聚的欲望。我不搬到我的高尚社區(qū)去住,是為了不留給自己背叛我的心儀的機會。在她們身邊,至少還有‘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古訓(xùn)約束我不亂來。這房子是我專為我的心儀而買的,她不在,我一個人在里面住著又有什么意思?”EB260324-D1BF-4738-99F8-B5D127221CFB
司馬斜躺在他的單人繃絲床上,問我,你說一個女孩的話怎么對一個男孩就這么重要呢?那次,她跟我說,她決不會在這兒跟我結(jié)婚,除非我能買下一套高尚社區(qū)的房子,第二天我就帶著她坐看房車到處轉(zhuǎn)。我看見她在我現(xiàn)在買下的房子里眼睛直放光,下樓后就找售樓小姐預(yù)訂了下來,喜得售樓小姐當(dāng)場在我的臉上親了一口,說這是她賣得最快的一套房,而我是她見過的最痛快的大老板。唉!我要真是大老板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給我的心儀買最好的別墅。
或許是沒能給自己的女朋友買最好的別墅吧,那一晚司馬的語氣里滿是擰得出的感傷和憂郁。
與一個才二十五歲的男孩相比,我覺得愧對自己的妻子。我活了三十多歲,工作了八年,在遼西還住著單位里年代久遠的破舊房屋。
晚上11點,我發(fā)福的肉身已經(jīng)橫陳在床上翻看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女性身體》。她的介紹完全沒有感情色彩:“女性身體由透明的塑膠制成,當(dāng)你給它插上電源,它就會亮起來。你摁動一個電鈕以照亮不同的系統(tǒng)。循環(huán)系統(tǒng)是紅色的,因為心臟和動脈的緣故。紫色是靜脈,呼吸系統(tǒng)是藍色的,淋巴系統(tǒng)是黃色的,消化系統(tǒng)是綠色的,因為肝臟和腎臟是水綠色的。被照亮的神經(jīng)是橘色,大腦是粉紅色。而骨骼,正如你想象的那樣,是白色的?!鄙樽兩頌樯珘K,女人便不再復(fù)雜。我正想著要在我空曠的床上放這么一個玩意兒的時候,扁豆兒敲響了我的門。
我穿上睡衣開門。我看見扁豆兒的眼睛在我胸口有一剎那的停留。我葳蕤的胸毛讓扁豆兒的眼睛感到意外甚至不習(xí)慣。
我淺淺地一笑,表達我淺淺的歉意。
扁豆兒一進來就問我,村長你當(dāng)年結(jié)婚是到哪兒度的蜜月啊?我不好說我們根本就沒有度過蜜月。我的婚禮是在六年前,除了酒桌上的熱鬧外,我毫無記憶。我甚至忘了結(jié)婚那天是不是和我老婆做過愛。扁豆兒說我才不相信,我說這不算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人就有這么怪,越是大事越容易犯糊涂。我跟扁豆兒說我的蜜月就在一張床上,哪兒也沒去。事實上也是如此,我和老婆所有的親密都在床上,我們從來沒有在沙發(fā)上或者說屋子里的任何地方做過我們在床上做的事情,就更不用說花錢跑到別的地方了。扁豆兒說,村長我是跟你說認(rèn)真的,你們當(dāng)年到底去哪兒度的蜜月???我沒法滿足扁豆兒的好奇心,就轉(zhuǎn)移話題:“你是不是要結(jié)婚了,準(zhǔn)備去哪兒度蜜月???”扁豆兒說是,她準(zhǔn)備去普羅旺斯度蜜月?!翱墒?,可是,”扁豆兒說,“我那書呆子男友居然不同意,說沒必要花那么多錢?!彼龁栁遥阌X得有必要嗎?我說當(dāng)然有必要,人生一世,運氣好的話就結(jié)這么一次婚,無論是從戰(zhàn)略上還是從戰(zhàn)術(shù)都要重視它。再說,從愛情到婚姻是人生的飛翔,蜜月當(dāng)然應(yīng)該飛到遠方去歡度,錢算什么東西?歡愛就是理由……我慷慨陳詞,語氣里充滿了站著說話不腰痛的豪情和血性。扁豆兒一定是被感染了,聲音有些沙沙地說,我太向往那個薰衣草的王國了。你想,望不到邊的薰衣草迎風(fēng)綻放,濃艷無比的色彩裝點在翠綠的山野間,還有那里的香水散發(fā)出的令全世界為之傾倒的香味……你說,我那書呆子怎么就那么沒想象力,那么沒情趣呢?我那晚的心理有點陰暗,接著說了一句:一個浪漫的女人遇上一個沒有情趣的男人,除了別扭就是痛苦。我說,你不用多說什么了,馬上打電話告訴他:對一個女孩來說,到哪兒結(jié)婚跟她和誰結(jié)婚一樣重要,這關(guān)乎兩個人一生的幸福。
扁豆兒定定地看著我,眼里充滿了崇敬,嘴里還喃喃自語?!按彘L真好,真是一個懂女人的好男人咧?!北舛箖赫f,“對一個女孩而言,嫁一個懂自己的男人最重要了,就憑這一句話,我嫁你一百次都值得。”我看扁豆兒的表情有點夸張,趕緊聲明,我可是結(jié)了婚的哦。扁豆兒就笑,我那書呆子一家都反對我去普羅旺斯度蜜月,說五萬塊錢就是四百擔(dān)稻谷,把一個人一輩子的糧食都撒路上太不值得。這還不算,他媽還嘀咕說我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你說,我花錢供他們家的寶貝讀書,花錢讓他們家的秀才出國開眼界享受幸福生活,怎么反倒成了一盞不省油的燈?
不省油的燈怎么了?省油的燈不亮,日子豈不是一片灰暗?我知道,對沉醉中的女人只有鐵心擁護,才能讓她舒服到底。果然,扁豆兒很受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村長,你等著,我先跟那書呆子把這婚結(jié)了,哪天不高興了,我再離了,跟你!”
我不太贊同扁豆兒的做法。說你干嗎要結(jié)了又離離了又結(jié)???你立即懸崖勒馬和我結(jié)婚不就行了嗎?扁豆兒知道我在逗她,就用拳頭來捶我,“村長,你坦白交代,在你的麾下有幾個婦女主任?”
我哈哈大笑。扁豆兒的拳頭不斷地打在我身上,又密又重。
朋友邀請我參加一個“非常男女”的派對。這個派對主要目的是為大齡單身白領(lǐng)做紅娘。他特意準(zhǔn)許我可以自帶女生,當(dāng)然,就地取材是再好不過了,因為,活動上女生多男生少,我能幫著消化一個是一個。
本來,我是想帶蘇姝去的,蘇姝的長相有點Q,應(yīng)該可以成為派對上的國寶級雌性動物??晌遗率匦l(wèi)任務(wù)太重,就自私地改打了相對小鳥依人些的阿芷的電話。
派對所在是南崗區(qū)的一個水上拓展中心。男男女女一千多人,在青山綠水間,在音樂聲中,在脫下職業(yè)裝的自由天空下,每個人的臉都在陽光下反射著不同往日的燦爛。你可以想象,如此多的孤男寡女爭寵邀愛的情形有多么壯觀和熱鬧。
我和阿芷在一起潑水,踩油桶,過紅軍橋,玩滾筒……算得上是最忠貞的組合。其間,我們在滾筒里滾成一團笑到一堆,踩油桶時阿芷一次又一次地落水濕身,我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從水中撈起,我貼身抱過她,又橫著抱她,有一次她嗆水太多,我還讓她俯臥在我的雙腿上,為她抖出滿肚子的水。水從她的嘴里傾瀉出來后,她張大的嘴又開始哈哈大笑……至于其他的人,多是玩一個項目換一個伴,也許他們處朋友的經(jīng)歷在今天的游戲中得到了重演。在幾百對男女中,我和阿芷竟意外地獲得了組織者頒發(fā)的“忠貞伴侶獎”。我們站在恍若水中島嶼的舞臺中央,高高地擎起我們靠心無旁騖和不離不棄換來的一個雙人金枕。在臺下黑壓壓的人群要求忠貞情侶深情相吻60秒的大叫聲里,阿芷的臉羞得就像那紅蘋果。EB260324-D1BF-4738-99F8-B5D127221CFB
白天在搞笑聲中一晃而過?,F(xiàn)在是子夜,在白云山上。組織者給每一對派對成功的拍檔發(fā)一頂帳篷,希望一對對有情人在白云山頂度過一個美好而浪漫的夜晚。我的手里拿著一頂剛?cè)莸孟聝蓚€人的帳篷不知所措。我和阿芷顯然不是有情人,但為了我們忠貞的名譽,為了阿芷不至于失去那個價值6666元的雙人金枕,我和阿芷在暮色遮掩下當(dāng)眾親吻了不止60秒,之后,我們跟隨其他拍檔一起來到高高的白云山頂。
月朗星稀,風(fēng)吹樹動。城市的燈光匍匐在我們的腳下,恍若倒映的星河,迷離而又閃爍。一對對情侶鉆進了帳篷,我們一時不知道該做什么。我們幾乎是同時問對方:“我們怎么會站在這兒?”
我們不可能一夜佇立在風(fēng)中。我們受不了蟲叮蚊咬,也不想被呼呼作響的山風(fēng)風(fēng)干成“老土”標(biāo)本。我先讓阿芷矮下身子鉆進帳篷,然后問:“我可以進來嗎?”
好像有一刻的停頓,阿芷說:“你進來吧?!?/p>
然后,我就進到了帳篷里。我仰躺著,隔著一個個紗眼看天上的星星,我感覺星星離我很近很近,也許我一伸手就可以摘下它們。我的身邊躺著阿芷,女性身體的芳香彌漫開來,正在把我浸沒??稍谖覀兊纳眢w之間卻隔著一道銀河,我在婚姻里邊,她在婚姻外邊,我們連七夕相會的可能都沒有。風(fēng)吹來四周各種壓抑的聲音,稍有生理常識和經(jīng)驗的人都聽得出壓抑中的亢奮,低吟中的波瀾,嗅覺靈敏的我甚至感覺到了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我的嘴好像在一刻不停地說我不能,欲念卻占據(jù)了我身體的各個部位,我的手直奔阿芷的胸而去,我的臉貼向了阿芷的臉,我的腿也壓在了阿芷清涼的腿上。黑暗中,一個已婚男人的不軌沒有遭到任何反抗,后背倒是感覺到了一雙溫潤的女孩的手用力的揉搓……火燒的溫度讓一個女孩的身體在一個已婚男人面前完全打開,我按捺已久的欲望無限制地膨脹。我知道,這時候,人間的我已經(jīng)離我而去,而云端里的我,此刻是多么需要尋找一個地方淬火!
我居然沒有成事。我身子底下的女孩盡了最大的努力配合也沒有幫助我成功。我不潔的欲念終沒能洞穿一個女孩。我頹然地倒在一邊,抹著額頭的汗珠子喘息。
阿芷的手又在牽引我了。
她勸我說:“你別緊張,也別害怕。我談過三個朋友,他們都沒有得到我。他們都是在我說過要把我的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后,憤憤離去。今天,我愿意把我給你。”
我問她:“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想早點結(jié)婚。”
“和我?”
“不,我也許會愛一個已婚男人,但決不會嫁給一個已婚男人。我這么做,只是不想讓自己失望?!?/p>
我無言。
“我知道我等不到一個愿意和我共同守護美好的人,也知道一個追求完美的女孩,一個為完美所累的女孩,最終只能選擇自暴自棄……我給了你,我就沒有什么可以守護的了?!?/p>
曾經(jīng)那么洶涌奔突的欲望在我的體內(nèi)像海潮一樣退去,復(fù)歸平靜。偎在我懷里的女孩,在這樣一個夜晚以這樣一種方式向一個已婚男人走近,讓我覺得不懂她又好像很懂她。
我沒有告訴阿芷,我是被男人的“處女情結(jié)”,被一種責(zé)任壓垮的,我的無能,是我在責(zé)任面前的退縮和崩潰。
蘇姝愛上了一個大她很多的男孩。
那一天她煲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粥回到我們中間來的時候,我問她是怎么勾引上人家的。她說,有些男人根本就不用勾引。她說,我認(rèn)識他的時候,他的漂亮女友因為心臟病突發(fā)剛剛離世。我見他一個人在廣州過年,有點孤苦伶仃,就過去陪他,然后,一直陪到現(xiàn)在。
那個男孩叫阿牧,我曾經(jīng)在酒吧里和他喝過一次酒。當(dāng)時,蘇姝介紹說,這是我們村長。阿牧就撩撩額頭一縷長發(fā)叫“村長”,很乖巧很深沉的樣子。跟蘇姝回龍居村的時候,我跟蘇姝說,阿牧的眼神很憂郁很頹廢,心事一定很重。蘇姝說,你最愛的人突然離開了你,而且,你永遠見不到她,甚至連和她吵一場架的機會都沒有,你的心情能輕松嗎?然后,我從反光鏡里看到了坐在后排的蘇姝抹淚的動作,她很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說:“我是被阿牧眼神里的憂郁和頹廢捕獲的?!?/p>
我們龍居村的村民沒有誰見過蘇姝和阿牧的親密樣,因為,除了我有幸見過阿牧一面外,其他人概沒見過,就是蘇姝的生日,也是他們兩個先慶祝了,蘇姝第二天再和我們補開一次派對,算是兩邊都不辜負(fù)。但有一件事還是讓我們唏噓不已。阿牧的小母狗京京病了,蘇姝的眼睛哭得像爛桃還不算,她居然還要請一個禮拜的假去照顧京京吊鹽水。明白人都知道,我們這樣的公司工資是高點,制度卻極其嚴(yán)厲,請假扣錢更是狠得要命,蘇姝這張請假條估計要損失兩千元以上。我們本來還想勸她別犯傻,花點錢請個人就是了,可蘇姝一句話就讓我們死了心:“阿牧比疼我還疼京京,京京生病了,我怎么可以不在它身邊?”
京京我們都見過,是一條譯名叫“根”的法國良種狗。一身油光可鑒的棕紅色細(xì)毛,看上去小巧而又精瘦,按現(xiàn)在審美的標(biāo)準(zhǔn)去描述它的話,應(yīng)該說它很骨感,很酷,很精神。蘇姝跟我們說,京京是阿牧和他女朋友從寵物市場花一千五百塊錢買回來的。我問干嗎花這么多錢啊,我們老家的狗賣五塊錢一斤都嫌貴。蘇姝狠狠剜我一眼說,你知不知道,京京無論吃多少都不會長胖長大呃,可以永遠保持買主喜歡的樣子,不會變老變丑。還有,京京最喜歡舔阿牧的腳掌心,直撓得他心口發(fā)癢……蘇姝這么說著的時候,我就覺得這樣的小母狗怎么得寵都不算過分。當(dāng)然,這也給了我一種不好的信號,蘇姝在阿牧的心目中也許會不如這條小母狗。
阿牧的家在佛山,準(zhǔn)確地說是阿牧前女朋友的家在佛山。阿牧每個月都要去女朋友買下的屋子里度過一個周末。每一次去的時候,阿牧都要帶上京京,而坐地鐵坐公交車是不能帶狗的。阿牧不能離開京京一整天,所以,每一次,他只能帶著京京打的士去打的士回。和蘇姝好了后,他跟蘇姝坦白說他不想改變這種生活的程式。蘇姝沒有反對,內(nèi)心里還為一個男人的癡情感動著。蘇姝要和阿牧同去,她的理由很堂皇,她說她可以當(dāng)阿牧的車夫。
這樣一來,蘇姝和阿牧每個月就都有一次在佛山度周末。屋子里原樣保留著女朋友生前的擺飾,床頭還有她和阿牧大大的合影。每一次進屋,京京都要直奔臥室,對著床頭上的像架舔吻一陣,叫上幾聲。那是一個臉蛋干凈而冷艷的漂亮女孩,不要說男孩,就是像蘇姝這么一種特殊身份的女孩都覺得看不夠。好在,阿牧并不被屋子里的氣氛左右,他依舊深情地吻她,抱她,親昵地叫她。只是做愛的時候,他們不是在沙發(fā)上,就是在地板上,反正,從來不上臥室里小時工已經(jīng)為他們收拾過的大床。次數(shù)多了,蘇姝還發(fā)現(xiàn),每次做愛之前,阿牧從沒忘記把床頭上的相架臥蓋起來。EB260324-D1BF-4738-99F8-B5D127221CFB
這樣的細(xì)節(jié),一次兩次也許不算什么,一旦亙古不變,那就是鈍刀割肉,沒有人受得了。沉醉的蘇姝慢慢地在我們面前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我這才確信,蘇姝并非沒心沒肺,原也是俗女人一個。
有些事情是終究要發(fā)生的。這跟我們整天揣在身上的手機總有響起來的時候沒有什么兩樣。
蘇姝給我打電話時已經(jīng)是午夜十二點多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這時候應(yīng)該是她和阿牧的幸福時刻啊,她怎么會在這時候打我的電話?
蘇姝在哭。我問蘇姝怎么了?蘇姝說,村長,你說我這么愛一個男人是不是很傻???我說你怎么傻了?蘇姝說,我愛一個人,甚至連他的狗,他死去的女朋友都一塊兒愛上了,難道我錯了嗎?我說沒有啊你沒有錯啊。沒有?沒有錯我怎么會落得這個下場?我感覺情況不妙,就問蘇姝:“阿牧怎么著你了?”蘇姝的哭聲更大了,說:“阿牧不是人,晚上他寧愿抱著京京睡覺也不愿抱我……還有,他竟然在我去洗澡的時候,對著他女朋友的照片自慰……”我問蘇姝在哪里,蘇姝還在哭:“我還能在哪里啊,我其實一直就是大街上的一個孤魂野鬼?!比缓螅娫挶銛嗔?。我不知是蘇姝把電話摁斷了,還是手機沒電了。
這個晚上我一夜沒睡著,腦海里全是蘇姝在深夜的大街上無所歸依的慘相。我老在想:阿牧?xí)烦鰜碚姨K姝嗎?他能找到蘇姝嗎?蘇姝會讓他找到嗎?
司馬快結(jié)婚了。我敢肯定司馬這回是真的要結(jié)婚了。
星期五下午下班后,司馬的情緒前所未有地高漲。我身邊有數(shù)以百計的男人結(jié)了婚,但沒見過一個高興成他那樣的。我想如果不是高興過分,他是不會邀請我到他的高尚社區(qū)做客的。他說,過幾天她就要過來了,我?guī)闳タ纯次覟樗贾玫男路堪伞?/p>
那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社區(qū),小區(qū)倚山臨水,嘩嘩的瀑布,藍幽幽的泳池,大大的足球場,樓群間曲徑回廊,到處都是綠樹掩映,就連草坪燈、庭院燈、自動噴灌系統(tǒng)和背景音樂系統(tǒng)也安排得美輪美奐,讓人感覺賞心悅目。司馬買的是十二樓的大戶型三房兩廳,但裝修的時候,司馬把三房改成了兩房。他把原先主臥室和書房打通成一個大臥室,然后專門請人做了大大的榻榻米。我一看就說,司馬你這不叫床,叫舞臺。司馬說你說對了,它是床,也是舞臺。溫馨的夜晚,它是我們的婚床;美好的白天,它就是我的心儀的舞臺。你說我這創(chuàng)意好不好?我這等于把我的心儀的T型臺搬回到家里了,以后,她在上面走步,我就可以在紅地毯的那一頭給她做觀眾,當(dāng)評委。
大床邊,一條紅地毯直通到臥室門口,看上去熱烈而又莊重。我說這純粹是愛的靈感。我一面拍手叫好,一面和司馬移步到客廳的觀景臺上。從這兒,我們可以看到遠處的白云山和廣州市夜景。司馬在觀景臺上放了兩把逍遙椅,我們躺了上去,讓兩張男人的臉和天空面對面。那是一種得意的挑戰(zhàn)者的姿態(tài),一種勝利的姿態(tài)。濕潤的風(fēng)裹挾著小蠻腰塔尖的傲嬌撩得房東亢奮無比,“她就要回來了啦!”司馬對著窗外的星星說。
我的心儀是我大學(xué)時的同學(xué),那時她總扎著馬尾頭,清純極了,漂亮極了。我們學(xué)的都是枯燥無味的化工專業(yè),可是,你不知道,她當(dāng)時是學(xué)校最紅的模特隊員,她成了我枯燥的大學(xué)生活的所有色彩。我一次又一次地向家里要錢,然后把這些錢攢起來,給心儀買最漂亮的衣服。我去看我的心儀的每一場演出,也是我們班唯一一個買《上海服飾》《男人裝》的男生,我當(dāng)時在心里暗暗發(fā)誓要領(lǐng)我的心儀到上海這樣的大舞臺上走臺亮相,我覺得只有上海這樣的國際大都市才配她。所以大三大四我每一年暑假都偷偷跑去上海找機會打工,可惜沒有成功。大學(xué)畢業(yè),我是哭著來廣州的,我對我的心儀說,我不能帶你去上海,你一個人去上海吧,我會到廣州賺錢支持你在上海發(fā)展,直到你成為中國最紅的模特。我的心儀淚流滿面,她對我說,其實去不了上海也不要緊,我們可以先到廣州賺錢,等有條件了我再去上海發(fā)展。就這樣,我們一起來到了廣州。到廣州以后,我的心儀沒有上班,我讓她參加各種各樣的模特培訓(xùn)班,出錢讓她參加大大小小的業(yè)余模特比賽。可是,身高178cm胸圍86cm腰圍62cm臀圍83cm的她總是不順利,總是拿不到名次。我搞不清為什么,我的心儀也搞不清為什么。每一次,天生麗質(zhì)的她在臺上微笑著送給別人祝賀,回到住處卻忍不住放聲大哭,我看著都心疼。我的心儀在我身邊兩年,我?guī)缀鯖]有看到她有快樂的時候。有一天我的心儀在我懷里淚流滿面,說:“司馬,我不想做模特了,我們買套房子吧。”我說那行,我們不做那折磨人的模特夢了,咱們過咱們的平常日子吧。然后,我就傾其所有,又向我父母要了三十萬塊錢,買下了這套房子。說到我的父母,我心里其實很愧疚的,我在這兒每月少說也有兩萬塊錢,卻從沒向家里寄過一分錢。但是,我是為我的心儀而做,為他們的媳婦而做,我父母會理解的。真的,我愿意為我的心儀做我能做的一切。所以,當(dāng)我買下房子后兩個月,她提出還是想去上海試一試的時候,我雖然心里不舍得,嘴上卻沒有一刻的猶豫,馬上就答應(yīng)了。當(dāng)天就從朋友那里借了二十萬塊錢存到了她的牡丹卡上……我們離開快一年,我想她都想得快發(fā)瘋了。上星期她在電話里說要回來和我結(jié)婚,我放下電話就忍不住哭出聲來,為她這一句話,我整整等了五年啊。過幾天,她就要回來了,她就要回來了!
我第一次領(lǐng)教了一個戀愛中的男孩的絮叨。我勉強睜開眼睛看一眼客廳里的夜光陶瓷掛鐘,時針已指向凌晨一點二十分。
晚上十點,我在廣州火車站等一個人。
那個人,是我的初戀女友朵朵。
幸福不期而至。曾經(jīng)讓我欲死欲仙的初戀女友要去深圳開會,這次是特意為我停留廣州。
我和朵朵從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沒有見面了。我是在七月的站臺上告別我心中的女神的。我永遠記得七月八號那一天。朵朵要走了,她要回到她爸媽的身邊,回到和她一樣迷人的城市青島去工作。許多同學(xué)都去送朵朵,我也去送她。當(dāng)然,我不止是她的同學(xué),我還是她的戀人。我每天去圖書館霸兩個人的座位,和朵朵在學(xué)校球場邊的樹蔭下一次又一次地?fù)肀Ы游?,在快要畢業(yè)的時候,我們還趁寢室里的同學(xué)都外出旅游的時候,在雙層木架床的上鋪做愛。那一次,我感到驚悚而刺激,感覺就像“高空作業(yè)”,朵朵壓抑的呻吟讓我無限迷戀……在火車鳴笛之前,我的目光越過很多同學(xué)的頭去尋找我的“高空作業(yè)”伙伴,我看見朵朵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睫毛上掛滿了淚珠,我還聽見她嘴里說著告別的話,含糊不清的聲音讓我聯(lián)想起她在雙層木架床上的呻吟!還有幾分鐘,滾動的車輪就將帶走屬于我的美妙呻吟。站臺上有許多像我們一樣的年輕男女在流著淚笑,或者笑著流淚。在淚水和哽咽營造的傷感里,和我相愛了兩年的朵朵正花著臉向我拋灑著她親手折疊的彩色紙鶴。我的淚突然間奔涌而出,我大聲喊叫著她的名字,跟著火車飛跑起來,我的目光掛在愈來愈小的朵朵的淚臉上脫不了鉤……我從站臺的這頭追到那頭,女友拋灑的紙鶴落滿了整個站臺。當(dāng)列車從我的眼睛里開走的時候,我一邊抹淚一邊撿拾著滿地的紙鶴。我數(shù)了數(shù),一共有99個紙鶴。我想一定還有一個紙鶴我沒有找到。各種顏色的紙鶴上都寫著同樣一句話:“你在我心里?!薄澳阍谖倚睦铩边@句重復(fù)了九十九次的話簡單地昭示了一種溫柔的殘酷:我從此不能從她的心里跳出來了,就像火車上的她不能從火車上跳下來,而注定只能被火車帶走。EB260324-D1BF-4738-99F8-B5D127221CFB
我當(dāng)時還沒有想明白,那輛火車其實就是另外一個男孩,一個讓她搭乘一生的男孩。
八年以后,火車把朵朵帶回到我身邊,能認(rèn)出對方已經(jīng)讓我們很慶幸,朵朵已經(jīng)有些胖或者說豐腴了。
我們在的士車后座上揉搓對方的手,心情卻都很沉靜,一點都不像我們當(dāng)年按約直奔無人的寢室那么忐忑不安那么心馳神往。
朵朵問我,她對你好嗎?
我不想說我們不好,那不是事實;我也不能說我們好,那也不是事實。于是我說,還好吧,她人挺好。只是我們交流比較少。
我問朵朵,他對你好嗎?
朵朵緊咬著嘴唇,很久沒有說話。我問朵朵為什么不說話,她依舊沒有出聲,卻有兩滴眼淚從眼角掉了下來。
第二天她要趕到深圳去開會。才六點鐘,她就開始收拾東西。我趕到她房間,說,你不是今天趕到那兒報到就行嗎?去深圳的火車十五分鐘一趟,你不用急的。她笑笑,說,我還是早點吧,早點離開早點到。
我想起來一本很老的書叫《天亮以后說分手》。我知道我已不能挽留朵朵。我只是朝她意味深長地笑笑,然后給她到賓館旁邊的超市里選了記憶中她喜歡吃的一些吃食,送她上車。
火車開動了。朵朵塞給我一個紙團。我沒有跟著火車跑。我朝遠去的火車揚了揚手。然后,轉(zhuǎn)身。
我還沒有走出出站口的時候,手機響了。
我聽見我的初戀女友朵朵在電話里哭了。從那酣暢的氣流里我可以想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都是你,都是你,八年前你為什么要跟著火車跑?!為什么要邊跑邊哭?!這些年,你一直就在我的記憶里哭著跑著……現(xiàn)在你怎么不哭 ,怎么不跟著火車跑了呀……你把我害苦了!”
我突然想起來我的手心里還有東西。展開五指一看,是一只紙鶴。上面有我八年前默念過九十九遍的幾個字:你在我心里。
我和司馬他們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聚在一起玩鬧了。
最近一段時間,我的日子突然變得清靜、無聊甚至傷感起來。這也許跟我在公司最近一次競崗中落敗有關(guān)。這次競職失敗讓我覺得自己拋家別妻來到這兒完全是一種年老輕狂的沖動。公司里那一撥渾小子剛出校門薪水就上萬元,不少人置了房又添了車?!澳贻p就是資本”,在他們身上得到了最直接最迅速的詮釋。而像我這個所謂的“特殊人才”混到今日,一月才拿剛夠家用的薪水,出門時的雄心早已不在,理想和成功這樣的字眼再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煩起這些,我就睡不著。站在原地與陌生的屋子對視了足有一刻鐘后,我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腦子里的想法就像肥皂水樣冒著泡泡:我跟這個叫龍居村的地方有什么關(guān)系?我為什么會睡在我身子底下的看上去挺結(jié)實的橡木床上?人們在建造這座房子的時候,是不是想過它會用來收留我這樣一個老男人?難道,之前我讀那么多的書走那么遠的路吃這么多的苦,就是為了從一個村莊走向另一個村莊?
我會思考起這么些無聊的問題,說明我是一個無事可干又不甘沉淪的人。和我不一樣,自從他的心儀一來,司馬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到咱們龍居村“視察”過了。他為女朋友心儀找好了一份工作,每天上下班接送,給她做飯,晚上還要看她在寬大的床上走臺步。我們除了上班,平時要再見他一面,比見日全食還難。阿芷一直說不喜歡廣州這個城市,她來這兒,只是為了賺夠她流浪兩年的錢,她告訴我,她最想有一個流浪歌手拉著她的手私奔。現(xiàn)在她折子上的錢夠她流浪兩年了,她準(zhǔn)備年底就離開廣州。不過,她還要按計劃完成她離開廣州前的最后一場戀愛。這段時間,她很少回龍居村過夜。我曾多管閑事地追問她為什么,她說她正在泡比她小四歲的小鮮肉。扁豆兒已請過蜜月假,開始了她的蜜月旅行,我估計他們正飛翔在異域的空中。只有蘇姝,我還經(jīng)??梢栽诨佚埦哟宓穆飞峡匆娝?。她的眼神告訴我,她正為和阿牧“斷還是不斷”做著從心靈到肉體的掙扎。有時候從她門前經(jīng)過,我會笑她:“只有苦命的人兒,才會每夜在家?!?/p>
我感覺自己像個老人:我既羨慕年輕,又對身邊的年輕人充滿了無力回春的妒忌;我一面在追求成功,一面又對身邊的成功者滿懷力不從心的敵意??梢哉f,我的心情極不快樂。所以,我特別想回到司馬他們中間,把自己浸淫在那種快樂的氛圍里。
十一點鐘的時候,我去敲蘇姝的門,但等了很久,也不見開門。我想可能是阿牧來了,蘇姝不想讓我撞見,便懂事地往回走。我還沒走下兩個臺階,門卻又開了,蘇姝倚在門框上問:“誰呀?”我說是我。蘇姝看見我就朝我招手,“是村長啊,進來喝一杯吧?!蔽艺f,你和阿牧繼續(xù)喝酒吧,我不影響你們進行甜蜜的事業(yè)了?!鞍⒛??我這兒沒有阿牧。阿牧……阿牧不會來我這兒的,不會的……”然后,我就眼見著蘇姝手里的酒杯墜落到門前走廊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蘇姝居然一個人把自己喝醉了。我把她扶到床上,又給她洗了冷水臉。等她清醒了一點兒,我才問她是怎么回事兒。她說:“沒什么,我今天跟阿牧說要和他結(jié)婚,他竟然說他從來就沒想過要和我結(jié)婚,說他弄不懂現(xiàn)在的女孩為什么和一個男人睡過了就老想著要結(jié)婚……”我說,阿牧怎么可以這樣?又說,我知道你心里很難過,正好,我心里也不怎么痛快,要不要叫司馬阿芷扁豆兒他們來陪你?
“你說司馬?他哪有心情來陪我們?你不知道吧,他女朋友在他們準(zhǔn)備去開結(jié)婚證的頭一天跑了。走的時候只給司馬留了一張字條,說司馬是個好男人,可他越對她好,她就越害怕和他結(jié)婚。”我說司馬那么愛她,她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事?蘇姝說:“還有你想不到的呢,聽我一個上海的朋友說,心儀在上海一直有個同居男友。這次,她是覺得對不住司馬才回來的。我那朋友說,他當(dāng)時就知道心儀最終會回上海,最終會回到她愛的那個人身邊,她這次到回廣州,完全是因為愧疚。”
情場勝負(fù)竟是這般慘烈!我的嘴巴張開在那兒,心口一陣絞痛。
幾乎是無意識地,我微信發(fā)語音給阿芷。我說,阿芷你在哪兒?阿芷問,村長有事嗎?我感覺阿芷的語氣有點不耐煩。我說,龍居村今天集體活動,想問問你能不能來一下。阿芷說,我哪有那份閑心啊。我說你怎么啦?阿芷在電話那頭輕聲說,你等等。
過了一會兒,阿芷請求視頻電話。阿芷在那邊一副要哭的腔調(diào),說:“村長,這回我玩笑開大了。我和那小男生才處了一個多月,沒想到他一男孩兒居然說要和我結(jié)婚,說我要是離開廣州,他就自殺?!蔽艺f,活該,誰叫你臨走還要毒害青少年啊。阿芷很是無辜,“可他已經(jīng)滿了十八歲呀!當(dāng)初和他說好了我在廣州只有五個月時間的,五個月內(nèi)我們互相溫暖彼此忠誠,五個月后鳥兒各自飛,井水不犯河水的?!?/p>
“互相溫暖?哼!你以為你們兩人身上都安了開關(guān)的啊,開關(guān)還有漏水的時候呢?!蔽铱扌Σ坏?,沒等她搭話就中斷了視頻通話。
蘇姝問,阿芷怎么了?我說,她被男人綁架了。
沒想到蘇姝會對“綁架”這個詞毫無反應(yīng),可見她還在醉酒后的麻木中。她從煙盒里挑出一支煙遞給我,說你給扁豆兒打電話吧,她也許有空。
我說不會吧,她不是請假度蜜月去了嘛?
是啊,她度蜜月剛回來,前天還和我視頻聊天了。
“普羅旺斯這么遠,他們怎么這么快就回國了?”
蘇姝就仰躺在床上哈哈大笑。等好不容易停住了才說:“什么回國不回國,他們根本就沒有出國。他們蜜月的目的地變了,不是法國普羅旺斯,而是廣西北海?!?/p>
說到這兒,剛才還大笑不已的蘇姝又哭了……
夜色沉靜。
安靜的夜里,我聽見,蘇姝的哭泣和那天從遙遠的青島趕來看我的朵朵的哭聲一樣恍惚。EB260324-D1BF-4738-99F8-B5D127221CF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