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廬氏
相傳,北宋武術(shù)大師周侗是岳飛的恩師,這位馳騁疆場的大將,解甲歸田后,突現(xiàn)儒雅本色,迷上了收藏古董,并嗜之如命。某日,一群友人前來欣賞藏品。就在他介紹最心愛的一只古瓶時,一不小心,古瓶從手中滑落,他趕緊彎腰抱住,古瓶幸而沒有落地,但他嚇得面如土色、虛汗直冒。
這件事讓周侗很是迷惑,自己戎馬倥傯,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刀光劍影和腥風(fēng)血雨,何以一只古瓶竟把自己嚇成這樣?他還時常做噩夢,或夢見古瓶掉落地上,或夢見古瓶被梁上君子盜去,甚至夢到房子倒塌砸碎了古瓶……
這只古瓶讓周侗神情恍惚,夫人見此,無意中說道:“那古瓶還不如摔碎,碎了,說不定你也就不會這樣焦慮了。”周侗恍然大悟。
清朝道光年間的刑部大臣馮志圻也是個收藏迷,一生酷愛碑帖書畫,收藏?zé)o數(shù),但對人極少吐露,外出更是三緘其口。某次,下屬獻(xiàn)給他一幀宋代碑帖,照說是喜不自禁,他卻“觸目自警”,原封不動退回。有人勸他打開看看,欣賞一下無傷大雅。馮志圻神情嚴(yán)肅地說:“封其心眼,斷其誘惑,其奈我何?”
文韜武略無所不精的周侗恍然大悟什么?他可能悟到,過于迷戀,才患得患失,進(jìn)而使自己難以解脫,日夜焦慮。于是,他咬咬牙將那只古瓶摔了,當(dāng)天晚上果然睡得很香。馮志圻說他不“暴露”嗜好,也是防止阿諛奉承之徒投其所好、施其所求。
周侗算是被動“恍然大悟”,馮志圻則屬主動“封其心眼”。難能可貴的是,兩人都未被物役、不為物累,守住了內(nèi)心的一泓清泉。
莊子說:“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比丝v使有“良田萬頃”“廣廈千間”,也不過“日食三升”“夜眠八尺”;精神需求,也不過“一枝”和“滿腹”,賞一枝春色,享滿腹詩書。
然而,溯古察今,能夠像周侗那樣“恍然大悟”、馮志圻那樣“斷其誘惑”的人,還真不多。許多人往往為“古瓶”所累,經(jīng)不住“一幀宋代碑帖”的誘惑,有些人更是物欲膨脹,沉迷錢財,鈔票鋪床砌墻者有之,名酒滿屋成窖者有之,書畫古董堆壘如山者有之,也有為情婦鞍前馬后的,為子孫做牛做馬的……像守財奴那樣“孤‘人自賞”,甘心困于物欲之城、沉于錢財之淵。然而,他們?nèi)匀唤箲]于錢財“不夠”,焦慮于東窗事發(fā),焦慮于“自作孽,不可活”,做的噩夢比周侗的更甚,惶惶不可終日,甚而至于抑郁了。到頭來,“費盡心機得到想要的,回頭卻發(fā)現(xiàn)最珍貴的已然失去”。
這就是為物所累、為欲所傷。
古人說“外累由心起,心寧累自息”,周侗和馮志圻確是深諳收藏的本質(zhì)——是對美的欣賞,而非對物的擄掠。推而廣之,人對“身外之物”,也應(yīng)該遵循莊子所說的,要超越于“物役”“物累”。確實,周侗主動將古瓶摔碎,心無掛礙了,反而一身輕松;馮志圻自覺將碑帖原封不動退回,也是“眼不見,心不煩”,不受誘惑,也就不生煩惱,心靈獲得了寧靜,品行獲得了尊重。
心靈安然,品行獲譽,實在是比收藏了一只古瓶、擁有了一幀宋代碑帖更寶貴,更不要說什么孔方之兄,以及所謂的玉液瓊漿了。
【原載《聯(lián)誼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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