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末的時候,微博熱搜上的一件藝術作品引起了人們的熱議,那就是以12萬美元成交的藝術品《喜劇演員》,而這個作品僅僅是一個香蕉加膠帶。這瞬間讓人們產生了疑惑,憑什么一個香蕉加膠帶的作品被稱為藝術?莫瑞吉奧·卡特蘭(Maurizio Cattelan)的《喜劇演員》中的香蕉究竟為何能拍賣出天價?于是觀眾、評論家、藝術家眾說紛紜,仿佛又瞬移回到了20世紀馬塞爾·杜尚(Marcel Duchamp)的作品《泉》的誕生而引發(fā)爭議的時候。兩者的作品既有相同點又有不同點。本文通過對比論證的方法,對卡特蘭《喜劇演員》和杜尚《泉》的藝術特點和異同進行對比分析,來探討這兩件作品究竟為何引起藝術界的轟動。
一、《泉》與《喜劇演員》的藝術特點
(一)杜尚《泉》的藝術特點
在20世紀的藝術作品中,給人印象很深的作品有很多,但杜尚的《泉》一定是最有爭議的一件作品,它的出現無疑是對傳統藝術發(fā)展的巨大挑戰(zhàn),甚至讓藝術界和人們開始提出這樣的問題——到底何為藝術?
從表象上看,杜尚的《泉》只是工業(yè)制造品,一個小便池而已,然后旋轉90°并寫上英文字母“Mutt”和“1917”,它毫無美感可言,甚至有些粗俗之意,但杜尚毫不顧忌地把它大膽地放在美術館中,如此反形式、反傳統、反英雄的荒誕藝術作品,普通觀眾看了也會嘲諷一下,更何況是那些藝術批評家們,結果不用說,杜尚的作品遭到了猛烈的抨擊,該作品也被美術館拒絕展出。雖然沒被展出,但它的照片傳遍藝術界,引起了巨大的反響。
杜尚完美地將達達主義的荒誕與現成品結合,他的舉動讓其無意識地成了“達達主義之父”。一戰(zhàn)時期產生了達達主義,它有著反戰(zhàn)、反美學、反理性的特點,其作品充斥著叛逆、荒誕、混亂的氛圍,并挑戰(zhàn)著上流社會的規(guī)則、虛假與謊言。達達主義用最極端的藝術語言去喚醒大眾對固有規(guī)則的認知,這與杜尚《泉》的思想不謀而合。杜尚抨擊的不只是藝術的教條,而是在批判什么是藝術,也真實地揭開了藝術高貴的面紗。杜尚認為任何人可以是藝術家,任何物品也可以是藝術品。[1]并且最重要的是,他打破了媒介與理念之間的固有關系,以前人們用一些固有的媒介,如畫框、顏料等去表達他們的理念,而杜尚卻是把理念放在媒介之前,媒介沒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藝術家所想、所表達的理念,有了理念就可以用任何媒介去表達所想。杜尚的思想打破了傳統的藝術觀念,解放了藝術的創(chuàng)作手法,從此藝術創(chuàng)作走向更加自由的未來,同時也對現當代藝術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二)卡特蘭《喜劇演員》的藝術特點
當代的藝術作品中也有類似于《泉》這樣的作品。當走進巴塞爾藝術展,看到一件作品,你可能會停下腳步,然后呆呆地張望幾分鐘,提出心中的疑惑:這怎么可能是藝術?沒錯,這件作品就是在2019年引起了藝術界廣泛關注,并展開了熱議話題的卡特蘭的作品《喜劇演員》。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作品:首先由藝術家卡特蘭用一段灰色的膠帶,把一只普通的香蕉粘貼在白色的墻上,并被命名為《喜劇演員》,然后,這件藝術作品吸引了眾多觀眾,于是在媒體和社交網站的作用下,這件藝術作品爆紅出圈,各大網紅、藝術博主、藝術愛好者紛紛來此打卡拍照,最后這件作品竟然以12萬美元的價格賣出。更有趣的是,有一天一位自稱為行為藝術家的人,當眾從白墻上取下香蕉,并大口吃完,這一行為被記錄下來,發(fā)在網上,更加引起了軒然大波,并且這位藝術家把這一行為命名為《饑餓的藝術家》,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作品,畫廊老板又換上了新的香蕉。
卡特蘭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并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家庭貧困并沒有造就他熱愛學習的品質,甚至有些頑皮,母親的去世給他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因而他的一些作品帶有死亡氛圍感。他從未受過藝術教育,后來結識了一位設計師,因而進入藝術圈并成為藝術家。他的作品總是充滿辛辣的諷刺和嘲諷以及對社會的批判,甚至是挑戰(zhàn)藝術的權威,這或許是早年的經歷讓他對權威產生了不信任感。[2]當然,了解他的背景經歷后,他能創(chuàng)作出《喜劇演員》這樣的作品也就見怪不怪了。
《喜劇演員》這件作品就是反形式、反傳統、反英雄的荒誕藝術,它沒有繪畫中常有的點、線、面的形式,更不像傳統架上繪畫一樣,始終脫離不掉畫框、顏料等媒介以及各種各樣的藝術風格,它也不像古羅馬、古希臘的英雄雕塑那樣崇高而令人尊敬,它僅僅是一個純粹的普通食物“香蕉”而已?!断矂⊙輪T》可以說是一件很成功的荒誕藝術,它荒誕的成功不僅在于它反形式、反傳統、反英雄的藝術特點,而在于它原本的成本價只有5塊左右,卻賣到了12萬美金,在于它是藝術品,而我們觀眾再創(chuàng)造同樣理念的作品,卻不是藝術品,這是為什么?
這件藝術作品之所以能成為藝術作品,就在于它的作者是被權威機構賦予的藝術家,并且在藝術館中展覽了出來,這件作品受到了藝術界的授權。所謂“藝術界”,喬治·迪基(George Dickie)把這個“藝術界”理解為藝術家、評論家和美術館等實體性機構。[3]這件作品受到了他們的認可,因而《喜劇演員》是一件藝術品。而普通人不是藝術家,作品沒有被藝術界授權,當然也就不是藝術品了。但這件藝術作品《喜劇演員》,并不是簡簡單單地被藝術界授權而成為藝術作品,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如果沒有觀眾的參與以及媒體的宣傳,相信這件藝術作品也很難受到廣泛的關注。法國著名的策展人、批評家尼古拉斯·博瑞奧德(Nicolas Bourriaud),曾提出過一個概念——關系美學,他認為許多關系美學的作品都依靠觀眾的參與,這些作品最終是依賴觀眾的貢獻而存在。[4]也就是說,卡特蘭的作品《喜劇演員》不僅僅是粘貼在墻上的香蕉,那些激烈討論該藝術作品的觀眾以及那個行為藝術家,包括買下這件作品的收藏家,也是這件作品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換句話說,或許這個香蕉本身沒什么意義,重點在于觀眾怎樣討論它,或是戲謔地嘲諷它不是藝術,或是認為它只是個掛件玩具,又或者認為這是個荒誕不經的玩笑,無論怎樣,它的意義都是由觀眾去定義。一件藝術品引起無限的話題,通過藝術品打開人與人之間的對話。
《喜劇演員》這件作品除了被授權,受到了關系美學的影響成為藝術品,它還處在歷史語境之中,如果脫離了藝術史的范疇,這件作品也很難被藝術界所承認它是件藝術品。阿瑟·丹托(Arthur Danto)曾把藝術分為三個時期,分別是藝術之前的藝術、藝術、藝術之后的藝術。[5]藝術之前的藝術時期強調實用性,審美不重要;藝術時期,強調審美功能;藝術之后的藝術時期強調交流與傳遞觀念,審美沒那么重要了。那么,《喜劇演員》這件作品就處于丹托所說的藝術之后的藝術階段,包括當代的部分作品也屬于藝術之后的藝術階段。那么,處于藝術之后的藝術作品是否就脫離了藝術史的范疇而不是藝術品呢?丹托用“風格矩陣”理論進行了回答。他認為,假設藝術史上存在一種風格“A”,那么就已經存在是一種風格“-A”的可能,這樣,一個作品的風格可能也歸于另一種甚至更多種的風格,任何一種藝術的創(chuàng)新,都是既依賴藝術史,又針對藝術史。[3]
聽到丹托的“風格矩陣”理論可能會有些不解,這里我以卡特蘭的《喜劇演員》為例進行解釋??ㄌ靥m的《喜劇演員》可以歸為“概念藝術”,香蕉本身沒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作品的創(chuàng)意和觀念,所以不論香蕉變黑被換掉也好或被拿走吃掉也好,絲毫不影響作品,但卡特蘭的《喜劇演員》又不同于約瑟夫·科蘇斯(Joseph Kosuth)的概念藝術作品《鐘》,把實物、照片與詞典解釋語錄混合組成一件作品,《喜劇演員》僅僅是一件純粹的實物香蕉。
《喜劇演員》同樣可以歸為“行為藝術”,除了藝術家創(chuàng)作完該作品本身,那些討論該作品的人們以及購買它的,甚至吃掉它的人們也是這件作品的一部分,它具有“行為藝術”的特點,但又不同于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如何向一只死野兔解釋繪畫》的作品親自由藝術家完成。
以上不難發(fā)現,卡特蘭的《喜劇演員》是在藝術史的范疇中的,如果沒有科蘇斯的《鐘》和博伊斯《如何向一只死野兔解釋繪畫》,那么卡特蘭的《喜劇演員》這件作品也很難被藝術界認同,總之,它始終逃脫不了藝術史的語境,但又有與眾不同的特點。
二、《泉》與《喜劇演員》的異同
《喜劇演員》這件作品當然很難不讓人與杜尚的《泉》作對比,依據丹托的“風格矩陣”,卡特蘭的《喜劇演員》也可以歸為“達達主義”一類,兩者既有相同又有不同的特點,但都無法用理性和邏輯去思考他們的創(chuàng)作。
(一)相同點
卡特蘭的《喜劇演員》和杜尚的《泉》,它們都是反形式、反傳統、反英雄的荒誕藝術,它們都是站在傳統藝術的對立面,然后引起一個話題:到底什么是藝術?于是各藝術家、評論家展開激烈的討論,眾說紛紜。有些學者認為卡特蘭的作品充斥著杜尚作品的風格特點,所以卡特蘭也被稱為“后杜尚主義者”。它們的作品拒絕傳統、反理性、反形式,甚至有些戲謔和挑釁的態(tài)度,卡特蘭的《喜劇演員》與杜尚的《泉》一樣可以歸為“達達主義”一類。杜尚和卡特蘭都認為做出一件好的作品不一定是通過繪畫和雕塑來完成,還可以通過實物來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他們還認為藝術作品本身沒什么含義,重要的是作者的觀念和所要表達的思想,而這個觀念和思想才是整件作品的靈魂?;蛘吒庇^地說,他們的作品都可歸為“概念藝術”一類,所謂“概念藝術”,是集批判性、思想性、反對象化和反風格的藝術。“小便池”和“香蕉”都是直觀的物品,都是含有一些粗鄙和嘲諷之意,都是在批判藝術沒有人們想象得那么高貴優(yōu)雅,都是沒有像古典主義藝術一樣有主要的故事情節(jié),這些是它們的共同點。
(二)不同點
其一是材質不同,一個是純粹的食物——香蕉,一個是小便池?!断矂⊙輪T》不同于杜尚的《泉》中人造物的小便池,它是非人造物,它有獨特的特點。但無論怎樣,卡特蘭的《喜劇演員》都含有杜尚《泉》的影子,任何作品都離不開歷史隧道,也就是說沒有杜尚的《泉》這一作品,那么卡特蘭的《喜劇演員》也可能會被湮沒于藝術史之中。
其二是創(chuàng)作時代不同,杜尚所處的時代歷經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面對戰(zhàn)爭的肆意屠殺,讓杜尚感到絕望,因而他有著反戰(zhàn)、反美學、反傳統的思想。杜尚的《泉》橫空出世,就好像是對上流社會傳統藝術作品的宣戰(zhàn),他已經厭惡了統治者所帶來的戰(zhàn)爭和燒殺掠奪的世界,因而他反對上流社會統治者所認為的美,也因此《泉》引來了無數的嘲諷和批評,但他絲毫不在意。而卡特蘭所處的時代是和平年代,雖處于和平時期,但他早期的貧窮且坎坷的豐富人生經歷,讓他對統治者權威產生了質疑,他厭惡上流社會的拜金主義,甚至用作品去反諷。除了《喜劇演員》,還有《美國》這件作品也充滿了諷刺意味,這是一件用黃金制作的便池,而卡特蘭的理念是,人們無論吃便宜的燒餅也好,還是吃一頓昂貴的鮮嫩牛排,最終的歸宿都是便池。
三、結語
通過分析杜尚的《泉》和卡特蘭的《喜劇演員》,了解兩件作品各自的藝術特點和它們的異同,《泉》與《喜劇演員》都是荒誕的藝術,都可歸為概念藝術和達達主義藝術,都引起觀眾的熱議,只不過它們的材質不同,創(chuàng)作時代不同。如今,卡特蘭的藝術作品來到了北京,國內的觀眾可以親臨現場去感受卡特蘭的荒誕且幽默的藝術,《喜劇演員》也像《泉》一樣引發(fā)了一個質疑:藝術究竟是什么?卡特蘭面對人們的質疑就像他的作品一般隨心所欲,他的回答是:答案就在這些作品里面,請你們自己看吧!所以,觀眾在看展覽時,切勿走馬觀花,請細細地去品味作品背后的深意。
參考文獻:
[1]黃河清.中國“當代藝術”侮辱了誰[N].中國美術報,2019-03-11(005).
[2]孫洪楓.莫瑞吉奧·卡特蘭的藝術風格[J].教育教學論壇,2017(46):69-70.
[3]楊震.作為顯現事件的藝術——關于卡特蘭作品《喜劇演員》[J].藝術評論,2020(06):93-107.
[4]王洪岳.論伯瑞奧德的關系美學與變現代主義[J].浙江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45(05):70-80.
[5]顧丞峰.西方美術理論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91.
(作者簡介:孫小涵,女,碩士研究生在讀,湖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研究方向:美術理論與創(chuàng)作)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