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栓緊 李永霞
“災難片通常是以自然界、人類,或幻想的外星生物給人類社會造成的大規(guī)模災難為題材,以恐怖、驚慌、凄慘的情節(jié)和災難性景觀為主要觀賞效果的電影類型?!苯鼛啄?,得益于電影工業(yè)的進步,國產災難電影取得了長足的發(fā)展,內容和題材越發(fā)豐富,如出現(xiàn)表現(xiàn)自然災難和民族記憶的《一九四二》《唐山大地震》等,表現(xiàn)突發(fā)事件以及緊急救援的的《烈火英雄》《中國機長》等,再到著眼于未來世界、關乎人類命運的《流浪地球》等。在敘事上呈現(xiàn)出民族記憶、家庭倫理、求生救援等選擇,災難景觀的營造場面逼真,視覺沖擊力不斷加強。在這個譜系中,《峰爆》呈現(xiàn)出不同以往的創(chuàng)作特質。
《峰爆》講述了以洪赟兵、洪翼舟父子為代表的中國鐵路建設者在西南崇山峻嶺中修建隧道時,面臨突發(fā)自然災難,在可能給國家財產和人民生命造成重大威脅時,父子倆利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進行了一場與災難賽跑的生命救援。本文將災難景觀營造及敘事選擇作為切入點,來具體分析《峰爆》所呈現(xiàn)出的不同特質。
災難片中災難事件的到來往往具有突發(fā)性,災難事件本身能夠給觀眾帶來恐懼、緊張的感覺。有學者指出:“災難片是特指描寫巨大暴力和傷亡的影片,其并不注重故事情節(jié)的編造,而是將重點放在一個個奇觀場景的營造上面?!边@里的奇觀指的是圍繞災難事件而營造的災難景觀,由電腦特效制作出來的平時難以觀看到的奇幻、奇特景致,通常以大場面和強烈的視覺沖擊給觀眾帶來直接的災難體驗。
災難空間。災難空間指的是災難片中災難產生的物理空間,是整個災難的承受體,也是電影故事的主要講述地。開篇的定位鏡頭讓觀眾跟隨運動的攝影機在西南的崇山峻嶺之間穿梭,不斷展現(xiàn)著故事空間的喀斯特地貌特征,告訴觀眾美麗風景的另一面是不穩(wěn)定的巖層和巨大的工程建設難度。
災難圖景的營造。開篇時通過細節(jié)表現(xiàn)災難來臨的征兆,如在盧小靳與洪翼舟的對話中頻繁而異常的超前預報、群鳥的盤旋與鳴叫等,這些都是大自然釋放出災難來臨的信號,提醒著觀眾反常之象必有災難發(fā)生,讓觀眾對災難的爆發(fā)心生警示和期待。
在具體災難事件的安排上,聚焦于透水事故、地震兩場災難。這兩場災難事件分布在影片不同的敘事節(jié)點,整個敘事過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險象環(huán)生。
一、透水事件的災難景觀。具體災難景觀的營造時,在景別的使用上以遠景和全景為主,展示災難的巨大破壞力。透水事件發(fā)生在封閉的隧道中,具有空間的封閉性及“暗無天日”的自然特性。當排煙完畢安全組進場時,黃色的燈光驅散了隧道中的黑暗,安全員打著手電在橋上行走時,燈光在粉塵彌漫下營造了一種末日感。此時,進場作業(yè)的工作人員就像行走在奔赴死亡的道路上。透水事件在災難景觀的營造上分為“逃生”和“搶險”兩個階段。
在具體景觀營造上,山體巖石破裂的裂痕和聲音,預示著危險的來臨。整個透水事件發(fā)生突然、演變迅速,表現(xiàn)出牽一發(fā)(一處巖層破裂)而動全身(整個山體)的特征。在彌漫著粉末的黃色燈光與大水的噴射下,整個隧道就像是一個水簾洞,作為現(xiàn)代工業(yè)景觀的設備機械置身其中,末日感更加突出和強烈。逃生時四處噴射的水,在大景別鏡頭中對人類形成追擊,強大的水體與渺小的人類形成力量上的對比。水對身體的沖擊、逃離時的慌亂場面讓觀眾在觀影時體驗到了視聽上的刺激。
“搶險時”空間呈現(xiàn)為水上和水下兩層景觀。水上工人的迅速反應、積極應對與水下洪翼舟的冷靜、果斷相互配合,展開一場與時間賽跑的生死搶救。在整個搶險的過程中,透水量越來越大,形成一條湍急的河流。整個現(xiàn)場凌亂而又危險,但工人們有序地進行抽水,水下的洪翼舟也在尋找最佳的爆破點。整個過程讓觀眾感受著緊張與刺激,為片中人物的命運所擔憂。
二、地震事件的災難景觀。影片中第二個災難事件是地震,熒幕時間為10分鐘左右,為方便分析,將災難景觀的營造按照地震的發(fā)生階段分為震前、震中、震后。
震前洪翼舟辦公室的電腦預警“巖層活動異常”,對地震災難景觀的營造主要是通過其強大的毀滅力來呈現(xiàn)。接下來的鏡頭營造了一個欣欣向榮的縣城。人們在集市上進行交易,道路旁甚至鐵路軌道兩邊都布滿了攤位,大量民眾身著民族服飾載歌載舞。此刻生機勃勃的縣城景觀將會與地震后的人間煉獄形成鮮明的對比。
地震開始時,地面出現(xiàn)巨大的裂縫,房屋開始倒塌。地震發(fā)生的突然性及巨大的毀滅性,以盧小靳和洪赟兵轉身后的驚愕反應,身后平地變成深淵的巨大反差來呈現(xiàn)。在景別和拍攝角度的選取上以大全景和俯拍來展示縣城遭受的毀滅,畫面中天崩地陷、粉塵四起,構圖上左邊地震帶來的災難深淵占據(jù)了畫面的三分之二,一輛列車躺在其中。此時,右邊的盧小靳和洪赟兵顯得無比渺小。左邊是死亡,右邊也面臨危險。原本有序的房屋格局被破壞,在畫面的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深坑,彌漫的粉塵、倒塌的房屋讓觀眾感受到絕望。
《峰爆》還通過運動的攝影機和被攝主體的運動來彰顯災難的毀滅,為觀眾強化了視聽上的沖擊。地震時,四散逃生的群眾、脫軌而來的列車、從天而落的汽車等,這些運動的被攝主體展示著地震時的慌亂、毀滅和持續(xù)的危險。觀眾的視線跟隨著運動的攝影機在人群中穿梭,在高空中俯視,再加上鏡頭的快速剪輯,災難的呈現(xiàn)讓觀眾目不暇接。全景中迎面而來的火車車廂,也讓觀眾產生一種直面危險的壓迫感。
作為英模片的類型變奏。英模片是極具中國文化特色的電影形態(tài)(題材),它以受國家層面表彰和認可的個人為原型,通過表現(xiàn)勞動模范、革命志士、先進人物的感人事跡,為普通民眾樹立起一個“大寫的人”的“榜樣”,希望引起民眾某種應激性的民族主義反應和“見賢思齊”的意識形態(tài)效果?!斗灞穼⑹轮黧w聚焦于洪氏父子,在災難事件的敘述中對其完成英雄的命名。在開篇即以字幕形式提醒觀眾這是一個災難片,在片尾又以歷史資料來告訴觀眾鐵道兵在建設鐵路時付出的巨大犧牲。因此,這部影片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是英模片和災難片的雜糅,亦可說是作為英模片的類型變奏。
以往的英模片在敘事上主要表現(xiàn)作為主角的英模所做出的先進事跡,以及在面對誘惑或非議時依然能夠堅守初心的品質。而《峰爆》的敘事重點并不是英模長期默默無聞、無私奉獻的感人事跡,而是將英模放置在最危險的地方,讓他們置身于災難第一現(xiàn)場,通過一場場災難的考驗在生與死之間做出選擇。
這樣的敘事選擇讓觀眾在一場場災難事件中去感受災難帶給人類的毀滅,在感受災難的同時又能夠看到鐵路建設者所付出的巨大艱辛和不易。英模片和災難片的類型雜糅,也消解了以往英模片在敘事上的說教性。觀眾不再是被動的信息接受者,災難事件給觀眾帶來的身臨其境的體驗感,能夠讓觀眾更好地去理解片中人物,為他們面臨困難做出的選擇進行深度思考。
雙線敘事與救援的多義性。人性化的“求生”和英雄化的“拯救”是災難片核心的類型敘事線索,在當前疫情的語境下,觀眾對抵御災難的情感心理體悟則更為直觀直接,每一個人都感同身受。在這里將《峰爆》的“求生”概括為普通民眾對于災難的恐慌和求生、洪氏父子在災難中的求生、縣城和隧道保衛(wèi)戰(zhàn)(隧道和普通民眾的求生)。《峰爆》中“求生”和“拯救”兩個敘事線索同時進行,人物的“求生”主要是通過“拯救”來完成的,在一次次驚心動魄的危險事件中實施了一場中國式救援。其中“拯救”在具體表現(xiàn)時,表現(xiàn)出面對災難時救援的多義性。
首先是作為老鐵道兵的父親洪赟兵在地震后對被掩埋在地下的汽車乘客的救援。其次是洪翼舟得知父親遇險后,對父親展開的緊急救援。最后是面臨可能會突發(fā)的特大泥石流自然災害,鐵路建設指揮部對于縣城人民的救援。此刻,鐵路指揮部既是受災主體,又是救援主體。
《峰爆》在展現(xiàn)救援的過程時,在剪輯上多重蒙太奇交相輝映。影片中,洪赟兵對被困乘客救援時洪翼舟也展開了對父親的救援,兩場救援同時進行。觀眾在觀影時,一邊是作為父親的洪赟兵帶領乘客在地下溶洞尋找出路,另一邊是洪翼舟駕駛著汽車在山林間極速行駛。兩條救援線都面臨著地震、塌方等威脅,危險的外部空間環(huán)境讓洪翼舟多次面臨翻車的危險,險象環(huán)生。交叉蒙太奇將兩條線編織在一起,就在觀眾為這對父子的命運所擔憂時,洪翼舟如英雄般完成了對父親的“最后一分鐘營救”。
平行蒙太奇的使用主要表現(xiàn)在洪翼舟的救援和鐵路指揮部在面臨即將到來的泥石流的反應和處理上。在泥石流到來前的8小時,倒計時般的時間字幕提示讓觀眾變得緊張起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兩條線相互補充敘事,讓觀眾了解事情發(fā)展的動態(tài)和趨勢。
在敘事層面表現(xiàn)出的多線敘事方式加快了敘事節(jié)奏,故事的容量也在擴大。觀眾處于上帝視角,以一種旁觀的方式來對整個災難的降臨和救援的實施進行觀察。多重蒙太奇的使用讓觀眾多角度、直觀地面對災難事件,去感受同一時間、不同空間中的人物面對恐怖的災難以及救援時的驚心動魄感。
群像的塑造與英雄的成長。傳統(tǒng)的英模片將敘事的焦點聚焦于作為主角的英模身上,重點描繪英模在自己的崗位及面臨的事件中做出的選擇與貢獻?!斗灞吩趥€人角色塑造上,將敘事的焦點聚焦于英雄的成長與犧牲。作為兒子的洪翼舟在一次次面對危險時敢于直面災難,冒著余震隨時發(fā)生的危險駕駛汽車極速穿梭在盤山公路上,帶領父親及被困乘客從地下脫險,克服怕水的童年陰影,完成爆破前炸藥的安放等,在一次次危險與死亡之間實現(xiàn)了與父親的和解,完成了身為拯救者——英雄的成長。作為父親的洪赟兵在最后生死之際,選擇讓兒子洪翼舟以自己的身體為墊腳石完成關鍵性的一跳,通過犧牲自己的生命來實現(xiàn)對兒子最后的付出與守候,完成對英雄的命名。
《峰爆》不將敘事的主體局限于某一個人,既著眼于個體又有對群像的塑造。在災難面前,不同人有不同的態(tài)度和反應,觀眾在具體觀影時可選擇代入不同的角色,如夢一場,跟隨角色去經歷去參與一場生死救援。在人物關系中,圍繞著作為中心人物的洪翼舟呈現(xiàn)出父子、戰(zhàn)友、戀人三層關系。其中洪翼舟的父親作為老一代鐵路兵,即是父親又是自己工作上的前輩。在情感表達上,用片中人物的話語來說:“他哪是來看我的,主要是來看隧道的,其次是檢查工作?!北憩F(xiàn)出父親的嚴厲以及作為前輩對當下鐵路建設的關懷。盧小靳是以洪翼舟女朋友的身份出現(xiàn)在影片中,作為女友的她既是男主事業(yè)上的助手,也是男主情感的安慰所。在洪翼舟父親遇險時,盧小靳及時向洪翼舟傳達信息使他最后及時趕來救了父親。在整個救援過程中,盧小靳以自己的專業(yè)素養(yǎng)成為洪翼舟與鐵路建設指揮部之間信息傳輸?shù)臉蛄骸S捌械钠渌宋?,諸如項目負責人丁雅珺、工程師何工、王主任、基層工人周明、炸藥庫主管徐江等,這些人物身處不同的工作崗位,在災難面前也面臨著不同的考驗。觀眾在觀影的過程中,既能看到作為主角的洪翼舟展開的生死救援,同時還能看到眾多鐵路建設者在面對災難時所做出的選擇。
電影《峰爆》在類型特征上呈現(xiàn)出英模片和災難片的雜糅,觀眾在觀影的過程中看到了災難片的災難事件和災難景觀,以大景別加俯拍以及運動的攝影機和被攝主體,時刻讓觀眾享受著天崩地裂般的視聽沖擊。在敘事中呈現(xiàn)出多線敘事與多重蒙太奇的使用,讓處于上帝視角的觀眾如同置身于災難現(xiàn)場,去感受同一時間不同地點的救援實況。在人物塑造上,進行英雄的個體的塑造時也完成了對眾多參與救援的鐵路建設者們群像的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