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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老泉》中的“蟾蜍”成長意象

    2022-05-30 00:31:05孫彬琦
    青年文學(xué)家 2022年17期
    關(guān)鍵詞:糾葛溫妮蟾蜍

    孫彬琦

    娜塔莉·巴比特的《不老泉》圍繞溫妮的成長,講述了一個關(guān)于生命的深刻故事。文本中存在豐富的景物描寫,令語言充滿詩意,內(nèi)涵富有韻味。其中,“蟾蜍”這一典型意象連接始終,再現(xiàn)了溫妮成長中復(fù)雜糾葛的心靈歷程,包括出走與回歸、救與不救、永生與死亡,分別投射出溫妮自我意識的覺醒、個人意義的追索、生命的認知與體悟,構(gòu)成溫妮此段時期的成長脈絡(luò)。

    《不老泉》用詩化般的語言講述了一個關(guān)于生命的深刻故事,呈現(xiàn)出生命該有死亡的人生哲學(xué)。在詩化般的語言與深刻的人生哲學(xué)之間,是溫妮的成長歷險與生命體驗。文中多次出現(xiàn)的“蟾蜍”意象,投射出溫妮在此段成長歷程中復(fù)雜矛盾的心理,在自我意識覺醒時糾葛于“出走”或“回歸”,在勇敢善良萌生時糾結(jié)于“救”或“不救”,在對生命認知時掙扎于“永生”或“死亡”。最終,溫妮對蟾蜍的生命進行了選擇,更是對自己成長之路的抉擇。

    一、“出走”與“回歸”

    離家與歸家,是溫妮成長中的第一大命題。在《不老泉》中,蟾蜍是靈動歡騰、充滿生命力的,象征著自由生機。蟾蜍身上迸發(fā)出來的生命力強烈地攪擾著溫妮的心,使其對蟾蜍的生活心生羨慕,對外面的世界滿懷憧憬。

    在文本的一開始,“蟾蜍”這一意象就多次出現(xiàn)。例如,“一動不動地蹲在那兒做出一副鬼臉,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動了一下,眨眨眼,撲通一聲,沉甸甸泥球般的身體跳出了老遠”“又動了動,拱起身子笨拙地跳進了林子”“蹲在一個低矮的樹樁上,看起來像個靜止不動的蘑菇”,聲音與形貌相結(jié)合,一只憨態(tài)可掬、活潑可愛的蟾蜍浮于眼前。這些都是對蟾蜍的直接描寫,且多側(cè)重于靈動的眼睛和活躍的身子,凸顯出蟾蜍無限的動態(tài)感,它是任性自在、活潑歡騰、充滿生命力的,唯有廣袤自由的天地才得以孕育。恣意生長的蟾蜍,象征著無限自由。

    溫妮生活的宅子方正堅固、氣派凜然,但對她來說,這高大的宅子并未給她帶去舒適快活,而是充斥著束縛和壓抑。她在生活上受到諸多限制,當(dāng)坐在草地上時,奶奶會馬上推開宅子正面的窗戶,用尖細的聲音喊道:“溫妮,別坐在草地上!會把鞋襪弄臟的?!本o接著,她媽媽又用一個更嚴(yán)厲的嗓門兒喊道:“回屋里來,溫妮,這種大熱天,待在外頭會中暑的?!睖啬莞鞣N活動都會受到限制,就連在自家的院子里待上一刻也會同時受到媽媽和奶奶的管教。而反觀蟾蜍,或蹲在小路旁幾碼外,或蹲在低矮的樹樁上,或蹲在沾滿露水的草叢中,可以隨意地一縮身子跳下樹樁,拱起身子跳進林子,從一棵老蒲公英旁蹦出來,任意地穿梭于自由王國中,享受著愜意美好的時光,這一番自由天地與溫妮狹隘拘束的生活環(huán)境形成了鮮明對照。

    早已厭倦了拘束乏味生活的溫妮對蟾蜍的自由天地心生羨慕,甚至心懷妒忌,她朝蟾蜍扔石頭,又試圖讓蟾蜍和她過一樣的生活,“我會把你養(yǎng)在一個漂亮的籠子里,里面放好多草”。溫妮繼續(xù)向蟾蜍表達她的不滿與愿景:

    我要能像你這樣,想干嗎就干嗎那就好啦。你知道不,他們根本不讓我一個人待在院子里!成天被關(guān)在家里,我能有什么出息?看來我非逃走不可。

    體內(nèi)流動著福斯特基因的溫妮向來孤傲冷淡,缺乏知心朋友,她將蟾蜍視為知己,向其傾吐內(nèi)心的積怨,表達離家的愿景,同時蟾蜍又以自身的舉止神態(tài)進行應(yīng)答,二者之間產(chǎn)生對話,形成離家之音的合奏。

    溫妮朝蟾蜍扔偏石子,扔完后坐下向蟾蜍訴苦,離家之音的合奏就此拉開序幕。她傾訴自己得做一件獨自一個人干才有意思的事,她逃離壓抑的深宅生活的想法已初露端倪,蟾蜍以“動了一下,眨了眨眼,跳出了老遠”來應(yīng)答她,以表贊同。接著,在溫妮大段大段的傾訴中,“溫妮!”一個嚴(yán)厲的聲音打破了這曲合奏,溫妮回應(yīng)媽媽,“這就來,我是說,馬上回來”,蟾蜍聽到溫妮答應(yīng)媽媽,意識到合奏終止,“動了動,拱起身子跳進了林子”,去追逐廣闊自由的天地,但離家之音在即將進入尾聲時又回轉(zhuǎn),“蟾蜍,走著瞧,到明兒早上你就知道了”。當(dāng)溫妮進入生機的林子時,合奏逐漸進入高潮,本蹲在低矮樹樁上、靜止不動的蟾蜍在見到溫妮走近時眨了眨眼,溫妮發(fā)現(xiàn)了蟾蜍,“跟你說過一大早我就會來的”,蟾蜍“又眨眨眼,還點點頭”。

    溫妮從束縛壓抑的深宅中出走,來到廣闊自由的林子,是想要獲得自主選擇的生活,是其自我意識的覺醒。在這個過程中,蟾蜍的應(yīng)答與溫妮的傾訴產(chǎn)生共鳴,合奏出一曲離家之音,成為溫妮出走的重要因素。

    但這支合奏并未達到“珠聯(lián)璧合”之境,反而“鼓吹喧闐”,因為出現(xiàn)了對立的曲調(diào)—歸家之音。

    溫妮在立下獨自去干大事誓言的當(dāng)晚就產(chǎn)生了動搖,“不管怎么說,我又能上哪兒去?”為了掩飾害怕獨自出去的真相便以“沒一個地方是真想去的”為理由。當(dāng)她又想到對蟾蜍說的大話時,更加泄氣了,“要是今天蟾蜍還在柵欄外面怎么辦?要是它偷偷笑話我是個膽小鬼怎么辦?”她因為害怕獨自游蕩在野外而對出走深懷恐懼,出現(xiàn)了第一次與蟾蜍的“不合奏”。

    這“不合奏”之曲第二次出現(xiàn)在溫妮進入林子被杰西一家?guī)ё邥r,“心撲通撲通亂跳,脊梁骨冷得像條冷水管子”,溫妮頓生恐懼,又想到了那只蟾蜍,并寄希望于它,“早飯時家里人見不到我會說什么……但愿蟾蜍現(xiàn)在能看到我……”或許是只有蟾蜍知道她去向何處,或許是她想繼續(xù)從蟾蜍身上尋找出走的寄托與慰藉,但總而言之,此刻的溫妮在“危險”面前,極度渴望回歸。當(dāng)她住到杰西家中時,將一只陌生的蟾蜍認成了自己的蟾蜍,期待從它身上尋求依靠,“熱切地緊緊盯著它”“懷著幾乎是寵愛的心情”,瞬間感到自己“離家好像已經(jīng)有好幾個星期了”,與蟾蜍之間產(chǎn)生了第三次不合奏。

    溫妮與自由的蟾蜍合奏出一曲離家之音,同時又多次借蟾蜍表達回家之欲,以“歸家”的曲調(diào)打破合奏,呈現(xiàn)出溫妮在自我意識覺醒下在“出走”與“回歸”之間的徘徊,構(gòu)成其成長歷程中的一部分。

    二、“救”與“不救”

    對個人意義的追索,是溫妮成長的第二大命題,她面臨著“救”與“不救”的難題。在蟾蜍展現(xiàn)自由、促使溫妮個體意識覺醒之時,又激發(fā)其對個體意義的追尋與表達。

    在人們心中,蟾蜍是惡心可憎的,對高貴的福斯特基家族而言,當(dāng)然不例外,溫妮奶奶在見到蟾蜍時,“厭惡地皺了皺鼻子”;溫妮亦厭棄蟾蜍,“她心里覺得一陣厭惡”,她“僵硬地站著,盯著蟾蜍,不斷地在裙子上蹭手”,但正是蟾蜍,推動溫妮去追索個體的意義,使其在勇氣與善良萌生時糾結(jié)于“救”或“不救”。

    對于自我意識覺醒的溫妮來說,她對個體意義已經(jīng)擁有了認知,這讓她淡忘了對蟾蜍與生俱來的惡心感。蟾蜍遇到了兩次生命危機,均主要來自外力,一是惡劣的天氣,炎熱使大地變得毫無生氣、干坼龜裂,曾自由亂蹦的蟾蜍亦失去生命的活力;另一次是黃狗的追擊,它發(fā)現(xiàn)了從老蒲公英旁蹦出來的蟾蜍,“立刻眼睛發(fā)亮,舉起前爪,屁股扭來扭去,興奮地叫個不?!保麑蛤懿扇∵M攻。盡管溫妮對蟾蜍也抱有厭棄之心,但是蟾蜍的生命處境激起了她對個體意義潛在的認知,使其勇氣與善良得以外顯。在蟾蜍生命的危機時刻,她尋水救助干皺的蟾蜍,更是一把抓起蟾蜍,將它扔到柵欄里面的草地上,幫它躲避黃狗的追擊。

    溫妮對個體意義的認識不僅限于她的那只蟾蜍,更是從蟾蜍至人,蟾蜍讓溫妮獲得了成長的勇氣,撥動了內(nèi)心的善意,促使她奔向更長遠的成長道路,產(chǎn)生更深沉的勇與善,這是她個體意義的真正顯現(xiàn)。

    她在草地上坐下,嘆了口氣:“梅啊,她怎么才能把她救出來呢?”

    在蟾蜍的作用下,自我意識已經(jīng)覺醒的溫妮對自我身份、個性、價值產(chǎn)生了重新思考與判斷,她認為從道義上來說梅掄起槍打死“黃衣服”毫無過錯,是為了穩(wěn)定社會秩序、維護世界和平,她數(shù)次強烈地想要將梅從監(jiān)獄中解救出來,“梅絕不能上絞刑架”,“我們必須把她救出來”。

    盡管溫妮有強烈拯救梅的欲望,但其心底亦是害怕的,梅殺死了“黃衣服”,按照法律,罪有應(yīng)得,是需要償命的。

    她又一次想,那天空邊緣的鈍痛。梅打死了那個黃西裝,她是故意要打死他的。

    溫妮從蟾蜍身上獲得了成長的勇氣,萌生了內(nèi)心的善意,對個體意義的探尋與追求使溫妮內(nèi)心形成一陣陣波瀾。面對身處險境的蟾蜍,她有厭惡、害怕帶來的“不救”心理,又有“救”的勇氣與善意。由蟾蜍至人,溫妮對梅亦存在著“救”與“不救”的糾結(jié),經(jīng)受著成長所帶來的考驗,但最終踏向了“救”,躺進監(jiān)獄,忍受黑暗與孤獨,幫助梅順利逃脫,在成長之路上又邁出了一大步。

    三、“永生”與“死亡”

    生命與死亡,是溫妮成長的第三大命題?!绑蛤堋边@一既孕育生命搖籃又蘊含死亡氣息的動物意象,寓意溫妮在成長歷程中對生命不斷變化的認知與選擇,充滿著糾葛與矛盾。

    文本在一開始,就借蟾蜍表現(xiàn)了溫妮對生命的召喚:

    溫妮一眼就看到了這只蟾蜍。除了那群瘋狂的,如同烏云一般懸浮在熱浪中的小蟲子,這是她唯一能看到的活物。

    溫妮向往一切生機,死氣沉沉的宅院讓她感到苦悶惆悵,轉(zhuǎn)而進入生氣勃勃的林子,并與自由歡騰的蟾蜍展開生命對話,“跟你說過一大早我就會來的”,蟾蜍“又眨眨眼,還點點頭”。

    對于正煥發(fā)著青春色彩的溫妮來說,她并不滿足于一時生機,而貪戀于生命之永恒,拒斥生命之凋零,她希冀永葆青春,以至于在面對小動物的死亡之景時,都甚是恐懼,她“繃緊著膝蓋盯著它瞧”“大喊,放了它,立刻放了它”,“為那只黃蜂哭過,又希望它能活過來”。這些蘊含死亡氣息的自然之景讓她見證了生命的消退與幻滅,感到死亡的陰郁與痛苦,她拒斥生命的凋零,寄希望于萬物永存。因此,當(dāng)?shù)弥焕先拿孛軙r,她非常渴望喝一口,以獲永生。

    而在喝過不老泉,活了上百歲的塔克一家人眼中,最不值得珍貴的就是時間與存在,他們試圖讓溫妮明白生死含義,“生命就像輪子,不停轉(zhuǎn)動,永無停歇”“永遠是新的,永遠在生長,永遠在運動”“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溫妮開始有些明白,但不全然理解,這一混合復(fù)雜的內(nèi)心之味從她對蟾蜍的做法便可明顯探察到:

    接著,她靈光乍現(xiàn),轉(zhuǎn)身跑進屋里,沖到臥室里,打開衣柜的抽屜,取出瓶子—就是杰西送給她的那個裝泉水的瓶子……溫妮拔出瓶口的木塞,跪了下來,緩緩地、小心翼翼地把珍貴的水倒在蟾蜍身上。

    溫妮將杰克帶給她的不老泉水注到了蟾蜍身上,這是她在思考生命與死亡之后的一次真正行動,是她對生死感悟的一次有力證明,她對永生不再如此執(zhí)著、眷戀,對生命與死亡有了更加多層、深刻的理解。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溫妮已經(jīng)有了透徹的體悟,她的思想仍游走于永生與死亡之間:

    等她到了十七歲,萬一她想要喝,去林子里喝就是了。

    隨著生命體驗感的增強,“永生”情結(jié)在溫妮腦海中漸漸消退,但她尚未從永生與死亡的糾葛中走出來,她仍在掙扎,試想將來可以去林子喝。永生或死亡,交織于溫妮腦海中,以“蟾蜍”這一意象隱約呈現(xiàn)。

    文末,蟾蜍再次出現(xiàn),溫妮與蟾蜍之間,死亡與永生的對照,由長生不死的塔克一家來聯(lián)結(jié)。“一輛卡車疾駛而過,蟾蜍頂著卡車帶起的疾風(fēng)雙目緊閉,仍一動不動”,被注入不老泉之水的蟾蜍生命力蕩然無存,“雙目緊閉”“一動不動”,靈動的眼睛和活躍的身子都已消失,僅是靜止而永恒地存在。經(jīng)過此地的塔克一家發(fā)現(xiàn)了蟾蜍,他們嘲笑蟾蜍,“這個傻家伙,準(zhǔn)以為自己能長生不死呢”,殊不知溫妮將杰克給她的長生水注進了蟾蜍的體內(nèi)。到最后,溫妮墳?zāi)沟某霈F(xiàn),與獲得永生卻失去生命脈搏的蟾蜍交相呼應(yīng),暗含著溫妮最終在永生與死亡的掙扎之間選擇了經(jīng)歷新生、生長、成熟、衰敗、凋零這一完整的生命鏈條,讓自己的生命輪軸轉(zhuǎn)動。

    蟾蜍周邊的環(huán)境,從危機四伏到平靜安寧;它的生命狀態(tài),從自由歡騰到靜止頹敗,蟾蜍的變化,亦是溫妮心靈的演繹,暗含其對永生與死亡的糾葛。最終,溫妮從眷戀永生到體驗一生,對生命有了深沉的認知體悟,獲得了真正的心靈成長。

    “蟾蜍”在文中數(shù)次出現(xiàn),從開篇至結(jié)尾,連接文本始終,是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成長意象,內(nèi)涵深刻,意蘊無窮,完整再現(xiàn)了溫妮在一段時間的成長歷程與生命體驗,投射出她在成長中復(fù)雜糾葛的心靈歷程,包括出走與回歸、救與不救、永生與死亡。出走與回歸的糾葛,是自我意識的覺醒;救與不救的糾結(jié),是個體意義的追索;永生與死亡的掙扎,是對生命存在的認知。最終,溫妮完成了成長的三大命題,收獲了真正的心靈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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