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兄弟”之名，愛蓄謀已久

劉蘭蘭

從小學到高中，我一直以假小子的面貌示人：瘦瘦小小的個頭，短短的頭發(fā)，扁扁的身材，鼻梁上還有幾顆小雀斑，一眼看過來，像一顆嚴重缺水還略帶黑點的小豆芽。

那天，語文課上，我趁著老師背過身在黑板上寫字時，匆忙埋頭咬了一大口面包，面包的香味從舌尖傳到我的每一條神經。我正準備大快朵頤時，老師突然轉過身來，手里的粉筆指向我：“趙一諾，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我鼓著腮幫子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中站了起來，鼻尖上瞬間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腦子里一片空白——我嘴里可是含著一大口面包啊，怎么說得出話來？我將頭垂得低低的，尷尬得恨不能遁地溜走，卻也只能抿緊嘴巴，讓自己的腮幫子顯得不那么鼓，同時祈禱老天能聽到我的求助，幫我化解尷尬。

但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我被口中的面包憋到腮幫子發(fā)痛也不敢動，偷偷抬起眼皮，發(fā)現老師正一臉鐵青地看著我，顯然是沒打算輕易放過我。

“老師，這個問題我來回答！”宛如天籟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明顯感覺到自己面前多了一團陰影，偷偷抬起眼皮，發(fā)現坐在自己前排的男生直直地站立著，他寬厚的背將我擋得嚴嚴實實，一只手還在背后沖我比了個“OK”的手勢。

“老師，您剛才問了什么問題？我來回答?！焙寐牭穆曇粼俅雾懫?。趁著老師和全班同學的視線都轉向他，我低頭快速嚅動嘴唇，將口中的面包咽了下去，再抬起頭看向他的背影時，發(fā)現他的個子居然那么高，感嘆著他的背影也是那么帥，同時也發(fā)現有同學的眼神在我和前桌之間意味不明地轉來轉去，還有同學打著呼哨朝他豎起大拇指，語文老師一氣之下指著我們倆說：“你們兩個，站到教室外面去！”

就這樣，我和他雙雙被請出教室。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我才得以仔細端詳他，陽光透過陽臺的玻璃投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我第一次發(fā)現男生也可以長得這么好看。

那時，我們高一剛開學不到兩周。經過那次“共患難”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陳鑫，平日里一直冷冷的，酷酷的，走路都能帶起一陣風。在所有人都穿著清一色的寬大校服時，他總是穿著一身鉚釘的衣服，挽著褲腳行走在校園里，那一身裝扮，即使放到現在，依然是潮到了極致，讓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像個假小子一樣跟在他身后，活脫脫像是他的“小跟班”。

經過兩年的相處，我跟陳鑫愈發(fā)熟絡，像哥們一樣勾肩搭背，那個時候他總是喊我“小豆芽”，語氣里還略微帶點嫌棄。

可能是我“假小子”的形象太過于深入人心，以至于從來沒有老師和同學將我和他之間勾肩搭背的行為往早戀上靠攏。在整個高中階段，我也整整留了三年的短發(fā)，以便我能以“兄弟”的名義明目張膽地出現在他身邊。

高三進入緊張的復習階段，陳鑫逼著我?guī)退麑懸环馇ё智闀f他要去追隔壁班的班花，我不情愿地瞥了他一眼說：“庸俗！這年頭誰還用情書追女生??？”

他一本正經地看向我：“不用情書用什么？”

我踮起腳尖輕拍了一下他的臉說：“刷臉??！”

他突然湊近我，問：“那我這張臉在你這里能刷不？”

我的臉霎時就漲得通紅，緊張到心跳加速，他的臉上卻露出一絲玩味的笑，突然冒出一句：“跟你開玩笑的，看把你緊張的！我去刷臉了?！闭f完便揚長而去。

那一刻，如果陳鑫回頭，一定能看到我的表情里一片落寞。

之后，我識趣地不再跟在陳鑫身后。再見陳鑫的時候，他的手搭在隔壁班花的肩膀上，讓我喊班花嫂子，我徑直繞開他走了過去，但是心里卻嫉妒到發(fā)狂。當天晚上，我趁著放學時間，就往班主任老師的門縫里塞了一張小紙條。

第二天一早，我便看到兩位班主任在走廊外比畫著說什么，然后陳鑫和隔壁班花便雙雙被請出教室。我心里暗自得意——陳鑫的初戀剛長出一點小苗苗，就要慘遭修剪嘍！

然后，我借口去辦公室請教語文老師問題，發(fā)現兩位老師正對著他們進行苦口婆心的勸阻，突然進來一個彪形大漢，徑直走到班花面前，高高地揚起手來……

我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那慘烈的場面，兩位班主任顯然也被彪形大漢簡單粗暴的處理方式弄蒙了，都沒來得及去阻止。只聽得清脆的兩聲過后，我睜開眼，只見陳鑫紅著半邊臉，擋在班花面前，不卑不亢地沖著彪形大漢說道：“叔叔，不關她的事，是我的錯，以后我保證離她遠點。”

那一瞬間，我覺得陳鑫真的帥斃了，但是也悲哀地發(fā)現，他真的是愛極了班花。

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隔壁班花，估計是轉學了。陳鑫在我面前咬牙切齒地說：“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在我背后使壞，我一定饒不了他！”

我心虛地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再也不敢跟在他身后當他的小跟班，生怕他發(fā)現是我告的密。

隨著高考的到來，我們開始變得越來越忙碌，我也日漸疏遠了陳鑫。

高考結束后，我們回到了各自的城市。因為家庭變故，已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我不想繼續(xù)讀大學，就在老家的小城市找了一份KTV的工作，看人情冷暖，嘗人生百味。

偶爾，我還會想起那個經常喊我“小豆芽”的陳鑫，卻也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遠到無法觸摸。我開始接受那個卑微到塵埃里的自己，在KTV里穿著小短裙化著煙熏妝，極力弱化自己的存在感，縱然如此，還是會不時受到客人的騷擾。

那天，一個喝醉酒的胖子在點酒水的時候，突然抓住我的胳膊，要我陪他唱首歌，另一只手也開始不老實。

從來沒見過這場面的我，情急之下脫下高跟鞋直接沖胖子砸去。胖子大概被砸痛了，一把拽住我領子就要打我。

“兄弟，再怎么樣也不至于對一個女人動手吧！”胖子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沒想過自己還能再見陳鑫，而且是在那樣尷尬的情況下?？墒顷愽纹炎约褐糜谖液团肿又g，跟胖子理論起來。

兩個男人臉紅脖子粗地爭吵了半天，最后在歌廳老板的極力勸說下，以陳鑫幫胖子買單、胖子不再追究我打人的事了結。我只能僵著頭，盡量不讓陳鑫看見我的正臉，卻不小心把臉蹭到了他的白襯衫上，只見他那件白得發(fā)亮的襯衫上赫然出現一張人臉——那些劣質的化妝品直接從我的臉上轉移到了他的白襯衫上。

“小豆芽？”沒想到陳鑫居然認出我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調色盤一般的臉，表情里滿是不可置信。接著他一把將我拽離KTV包廂，按到洗手間的洗漱臺上，把水量開到最大，氣鼓鼓地抹去我臉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恨鐵不成鋼地罵我：“幾天不見，怎么把自己搞成了這副德行？”

我從陳鑫的話語里聽出了嫌棄的味道，只覺得人生真是充滿了諷刺，我怎么會在這么不堪的時候遇見他呢？

之后我開始躲著陳鑫，在社會的大染缸里混跡一圈后，我已經明白，我們注定是不同圈子的人，我也不再幻想和他會有任何交集。

但是我印象里那個酷酷的陳鑫，卻像空氣一樣無孔不入，他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出現，告訴我，我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一再鼓勵我重回學校。

“小豆芽，你上學的時候，說過要當工程師的，你自己忘啦？”

“你家里那點事我聽說了，說到底，還是缺錢，對不對？多大點事啊，值得你放棄所有？”

……

我最終還是被他說動了。在他的建議和幫助下，我成功地申請到了一筆助學貸款，又和他一起做了一個暑假的兼職，終于趕在九月份開學之前，湊足了全部的學費。

直到開學，在大學里遇見陳鑫我才知道，他居然和我填報的是同一所大學，我們又可以有幾年的時光一起同窗。

進入大學后，我開始慢慢蛻變，身材變得修長，也開始留起了長發(fā)，但是依舊會和陳鑫稱兄道弟，依然會勾肩搭背地走在大學的校園里。

回想起自己決定放棄學業(yè)的那些灰暗日子，我只覺得那像是一場灰暗到幾乎沒有盡頭的夢，也無比慶幸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陳鑫拼盡全力拉了我一把，給了我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大學畢業(yè)后，我和陳鑫應聘到不同的單位，但依舊會不時聚在一起談天說地。2021年4月22日那天，是我的生日，陳鑫陪著我打卡了美食店，又一起去看了電影。

電影看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黑屏了。工作人員拉開簾子，屏幕上出現某個男孩對女孩的表白。我拿出手機，準備記錄下這浪漫一刻。

突然，我發(fā)現屏幕上居然出現了我自己的照片，從高中時代丑丑的小豆芽，到大學時代的長發(fā)飄飄，再到如今的自信優(yōu)雅，那些照片所有的角度都是偷拍。

我捂著嘴唇，不可置信地望向大屏幕，身邊的陳鑫突然牽著我的手，向我表白：“我的小豆芽，我不想和你做‘兄弟了，我要做你的男朋友。”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任由他牽著我的手，在周圍人的起哄中被他擁入懷中……

穿上婚紗嫁給陳鑫的那天，我唇角微揚，悄悄在他耳邊告訴他：“你跟隔壁班花那事，其實是我告訴老師的?！彼荒槦o所謂的態(tài)度，說：“我早就知道，我偷偷看過班主任手里的告密信，那么丑的字，除了你別人也寫不出來?！?/p>

這一次，換成我蒙圈了，而陳鑫卻笑得一臉詭異，他說：“其實那個時候我還真沒有喜歡班花，倒是對你早有預謀。只不過那個時候的我們多純情啊，喜歡一個人卻不敢輕易說出口，怕說出口之后連朋友都沒得做，所以就借著跟班花在一起來試探你，哪知道你居然那么奸詐地去告密！”

后來我才知道，陳鑫從同學口中得知我要放棄學業(yè)的事后，到處找我，所以才會在我被胖子欺負的時候，“碰巧”現身替我解圍，并成功說服我回到學校，因為他不希望我的人生留有遺憾。

仔細想想，從青春懵懂的高中校園，到以“兄弟”之名出雙入對的大學時代，我們從未提過一次愛，行動間卻滿滿的全是愛，而他也用自己的行動去印證：“好的愛情，就是彼此成就，愛一個人，就是希望她變得更好。”

在之后的光陰里，我們還有一生的時間可以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