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黃了

劉旭東

一

“媽，麥子黃了?！蔽移炔患按乜邕M(jìn)門，放下書包，跑進(jìn)廚房對母親說。

“真的嗎？一夜之間麥子就黃了呀？”母親顯然也很驚喜，快速將切好的土豆和韭菜放進(jìn)鍋里，一邊炒，一邊說，“那再過些天，麥子就能收割了?！?/p>

那個晚上，我興奮得睡不著。一想到我們姐弟幾人能有錢交下個學(xué)期的學(xué)費(fèi)，還能買各自期待已久的新衣服、新鞋子，我就希望時間能走得快一點(diǎn)，好讓我們能早點(diǎn)收割麥子，然后將它們曬干，拿到集市上去賣。

整整一年，我和姐姐們都沒有添過一件新衣服。前幾天上體育課時，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褲子竟然破了一個洞。那時的我尷尬萬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趕快買件新衣服吧。

母親這一輩人是從苦日子中過來的，十分勤儉節(jié)約。一個常用的物件，直到用到完全不能用時才會丟棄。就連在丟棄的那一刻，臉上依舊透露著不舍的神情。為了不讓母親為難，我們姐弟幾個決定服從母親的安排：等收割了麥子后，再給我們每人添件衣服。

很快，在我的夜不能寐中，一個星期過去了。在回家的路上，我發(fā)現(xiàn)開始有農(nóng)戶在收割自家的麥子。

“媽，麥子可以收割了?！蔽页鑳簹g快地從學(xué)校跑回家，對母親說道。

“再緩幾天吧。等麥穗長得更飽滿些，就能收獲更多的麥子了?！睉{著自己多年種田的經(jīng)驗，母親回答我。

“好吧。”我失落地低聲應(yīng)答。

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樣寫完了家庭作業(yè)。閑來無事的我來到巷子口，看到許多同村的伙伴在玩游戲，我便想立刻加入他們?？烧l知，他們卻奚落起我來。

那時候，同伴之間已經(jīng)有了各方面的比較，或許因為還是初中生，大家的價值觀不是很成熟。他們嫌棄我的鞋子破、衣服舊，遲遲不愿讓我加入他們的小團(tuán)隊里一起玩耍。

無奈的我只能小跑回家。在途中，我遇見了一向愛說閑話的孔阿姨。她不懷好意地瞥了我一眼，說：“呀，這都什么年代了，你看這孩子還穿款式這么老舊的衣服?！?/p>

說罷，她搖了搖她高昂的頭，指了指她身旁穿著時尚衣服的兒子，得意地笑了幾聲。這一幕，恰巧被剛剛從地里回來的二姐看到。

回到家，母親做好了晚飯。我和姐姐們將餐桌搬到庭院里，和母親一起吃起飯來。

母親見我和二姐一聲不吭，就問起了緣由。母親剛問完，一向心直口快的二姐就將幾個小時前發(fā)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知道這件事情的母親什么也沒說，但她的沉默和眼角的淚滴似乎又說了所有。母親放慢了吃飯的速度，等我們都吃完飯后，在起身收拾碗筷的剎那，她突然微笑著對我們說：“明天正好是星期天，你們不用上學(xué)，我們一起去收割麥子?！?/p>

“不是說這幾天是麥子生長的關(guān)鍵期嗎？為什么不多等幾天呢？”二姐問。

“要是明天就去收割的話，估計得損失好幾百斤麥子呢。”大姐的數(shù)學(xué)一直很好。

晚上，看到母親屋子里的燈還亮著，我們?nèi)齻€一起來到母親的房間，建議晚幾天收割麥子。出乎我們意料的是，母親說什么也不同意。

二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們就被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舫承蚜耍瓉硎悄赣H在做飯。這是母親多年來的一個習(xí)慣，只要第二天干農(nóng)活，她總會早早起床為我們做早飯。

我們趕快從被窩里爬起來，一起幫母親做飯。我往爐灶里塞柴火，大姐將母親擇好的蔬菜洗干凈，二姐接過母親手里的菜刀切菜，母親則蒸起饅頭來。

很快，早飯就做好了。我們抓緊時間吃早飯，并將剩下的飯菜裝在幾個鋁盒里，準(zhǔn)備在收割麥子時餓了吃。

那時候，村子里早已出現(xiàn)了收割機(jī)，專門收割麥子的。只不過收割一畝麥子要幾十元錢，母親是萬萬舍不得的。所以，我們只能自己去收割麥子，再將麥子拉回家。

雖然已是秋天，但天氣還是格外炎熱。放眼望去，偌大的莊稼地里只有我們姐弟三人和母親。我們顧不上休息，不停地收割麥子，打算在天黑之前將麥子拉回家。

但往往越著急，事情越容易往相反的方向發(fā)展。

我一個不小心，竟讓鐮刀劃破了小腿，看著鮮血像斷了線的珠子流下來，母親馬上著急起來。

“這可怎么辦？”大家都開始慌起來。母親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并沒有可以求助的人或是可以使用的物件。

只聽哧的一聲，母親將她襯衫的袖子撕了下來，為我包扎起了傷口。

或許是傷口感受到了母親的不易，沒幾分鐘，它就不流血了。

我趕快回到地里繼續(xù)收割起麥子來。母親雖不允許，但我不想拖大家的后腿。

終于，在我們的努力下，麥子都被我們收割完了。我們按照計劃將麥子拉回家。由于沒有三輪車，我們只能用村子里最常見的手拉車將麥子拉回去，前前后后一共拉了十多趟。

三

或許是剛剛到麥子收獲的季節(jié)，市場上麥子的供應(yīng)量不是很大，我們家的麥子賣出了一個比往年都高的價格。

我們開心極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我們跟隨母親來到了離家十多公里外的縣城。

我記得在那個現(xiàn)在已經(jīng)特別破舊的小店鋪里，母親給我們姐弟三人買了人生中的第一輛自行車。自此，我們也成了每天上下學(xué)有自行車騎的孩子。只是由于我們只有一輛自行車，不得不三個人每人一天這樣輪流騎。

同時，我們的期待也得到了滿足。我買了一雙黑白相間的運(yùn)動鞋，姐姐們各自買了一件粉紅色的衣服，母親卻什么也沒買。

我們對此感到很好奇。母親素來喜歡在縣城里買好布料，回去后做成床單或桌布等，可這次卻不同。

回家的時候，母親說她一個人騎自行車回家，我們都去坐公交車。但我們不想坐公交車，想和母親一起騎自行車回家。母親拗不過我們，只好和我們一起推著自行車走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嘰嘰喳喳聊個不停，甭提有多開心了。在經(jīng)過一大片麥田時，只見張大媽大老遠(yuǎn)地就朝母親喊：“劉嫂子，你就這么原諒那個商販了？”

張大媽停下手中的農(nóng)活，大步流星地跑到我們面前。我們從張大媽口中得知：原來，收我們家麥子的那個商販不僅給了母親好幾張假幣，而且還在稱重時使了心眼，少稱了不少。大伙都嚷嚷著要將他送到警察局，但母親卻說服大家算了。

原來，那個商販也才二十出頭，本來是一個本分的商販，只是趕上他父親病重，拿不出醫(yī)藥費(fèi)，一時心急，才對農(nóng)戶們使了壞。

當(dāng)那個商販將補(bǔ)償款拿給母親時，母親從中拿出幾張五十元的錢幣放在他的手里，說：“這錢你拿著，以后別再做這樣的事了，畢竟你還這么年輕?！焙髞恚莻€商販常去我們村里收麥子、玉米，再沒有使過一次壞，成了大家最信任的商販。

和張大媽寒暄了幾句后，我們就離開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母親是一個多么善良的人。她就是這樣，總是身體力行地影響著我們。

我們走在泥濘的有些狹窄的鄉(xiāng)間小路上，身旁兩側(cè)是隨風(fēng)搖擺的麥子，母親看了一眼麥子說：“這下，麥子是真的黃了?！?/p>

“是的，莊稼地里的麥子黃了，我心里的麥子也黃了?！蔽以谛睦飳ψ约赫f。

（插圖：鄭毅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