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艷平
這棵柳樹從活著到枯死,已有百余年歷史。八十二歲高齡的三嬸說,她嫁過來時,那棵樹就長在河堤上。
雖然成了朽樹樁,但沒有人動過它,在人們眼里,它是守護河流的神。
童年的我經(jīng)常坐在這棵柳樹上,因為它的樹干傾斜向河里,很好往上攀爬。高興時,就坐在樹干上搖晃著兩條懸空的腿,低頭看著汩汩流淌的河水,暈暈眩眩的,有一種飄著、懸著、浮著的感覺,恍惚是坐在船上;受了氣,或被家人責(zé)罵,一人偷偷爬上那棵柳樹傷心地嗚嗚咽咽哭鼻子,眼淚抹在樹干上;干完活兒后,提著滿滿一筐柴或豬草,放在樹旁,爬上樹干望著天空飛過的大雁,思緒會跟著大雁飛向遙遠遙遠的地方……
幾十年過去了,我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如枯干的樹樁,河身越來越瘦,河水越流越細,河床兩邊的雜草一到夏天瘋了似的長,走出幾米,回頭就不見了那條河。
從什么時候起,柳樹完全枯了,就像一個沉默寡言嚴重駝背的瞎眼老人,黑黢黢立著,枯朽的身軀上再也長不出新葉,朽木上竟生出綠綠的苔蘚。
現(xiàn)在的我,真想再爬到你的軀干上,找回童年的感覺??晌抑滥阋言贌o法承受我的重量,“咔嚓”一聲會斷掉或倒下。我久久端詳著你,輕輕撫摸你枯朽的身軀,撲簌簌掉下一些朽木渣。我用手搓著手心里的朽木渣,不經(jīng)意間一聲輕輕的嘆息,嘆息聲隨風(fēng)飄去。
暗中用力推推你的軀干,竟發(fā)覺你仍然堅如磐石不動搖。樹干中間有部分木材還泛著猩紅的顏色,難道還有樹液流動?
久久盯著你,竟讓我突發(fā)驚奇,你竟然矗立成了一尊雕像,一尊樹雕,像一條龍,樹冠枯朽的地方酷似一個龍頭,正威風(fēng)凜凜地俯視著河流,我不由為之震驚。也許你的前身是河里的一條龍,轉(zhuǎn)世變成了河堤上一棵樹,盤根錯節(jié)的手緊緊抓住泥土,固守著河堤,守護著河流。你威嚴著,俯視著,仿佛在無聲地宣告:河流神圣不可侵犯!
我明白了,你的軀體之所以傾向河里,那是你在擁抱河流,百年以來,心無旁念。見證著河里的水越流越少,河道越來越窄,河流終有一日會斷流,會消失,你一定流過無數(shù)次傷心的淚水。我不知道你還要守望多少年?
“你要和我交談嗎?”我聽到你說,“看著我老成一截朽木,你會嫌棄我吧?”
不!老樹樁,你給我一種固守,一種執(zhí)念。這么多年生活在異鄉(xiāng)的我,只要看到你,就有一種落葉歸根的歸屬感。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