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玉杰
古意的東西應(yīng)該是老的,有情懷,有溫度的,像一杯香茗,經(jīng)歷了寒來暑往,有了光陰的味道。一把老椅,空出一段歲月,坐在那里像等著一個故舊。幾件舊物虔誠守著老去的故事,等著走失的歲月,等著蒼茫中沒有歸期的時光,天地悠悠,多少雨打軒窗的日月,塵世喧囂如故,許多走遠(yuǎn)的,許多時間的沙粒都隕落在別處,在塵世隱而不露的后面,有人逆水行舟,去尋找零碎的舊物,去鑒定時光的碎片,去保存那些早已經(jīng)被遺落的藏品。
走進黑龍江省北方民俗博物館,你恍然穿越了時光,回到了久遠(yuǎn)的年月,通過各種藏品,你確認(rèn)著當(dāng)初,這些老物件一直在那里,在那里等你三生三世,你恰好走過,它們恰好都在,緣分不早不晚,于是彼此邂逅,你端坐在鏡子的正面,望著鏡外茫茫的大雪,老物件們在鏡子的反面染白了你的滄桑,你與它們同在一面鏡子里看境外潮汐日月,一度迷茫的人開始定位了自己的身份——過客!
人生如寄,你走過的路,你認(rèn)識的人,你一路蒞臨的風(fēng)景,都是一閃而過,人生剎那便完成了一次次的機緣命定。至于那些散落在時光深處的舊物,它們默默地躲在塵世的一角,帶著生命的印記,用無言說著曾經(jīng),說著故夢,說著虛無中人世的溫暖,也就是在那黑夜的梗上,綻開幾朵如花的面容,彼此照見,生命與之生命,用微笑煮沸寒雪,這番輪回,有山有水,雖然一路風(fēng)塵,百種滋味遁入黃昏,孤獨的人,體味離別或者是隔世的蒼茫,你走不出的舊日,舊時光,它們用沉默請回來的人落座,請離開的人走好。
從博物館歸來,你開始懂得敬畏,懂得那些舊時光之所以被你發(fā)現(xiàn),一定有一種契約,在無形的世界里,你要用回憶記取它們的存在,靈魂對稱的存在是需要你去了悟更隱秘、更遙遠(yuǎn)的,只可意會的那些消逝了的部分!于是你避開喧囂,一個人空守一室,倚著午后散淡的陽光,安靜地坐在陽臺中,慢慢翻看一本泛黃的書簡,一幅幅羅列的陳年舊事,你會從淡淡的墨香里,推開一扇銹跡斑駁的朱門,走進去,曲徑通幽,清風(fēng)拂來,流水般逝去的時光深處,自有雨洗前塵的明凈,自有翠竹隱逸的亭臺,那蕭蕭風(fēng)骨離紅塵很遠(yuǎn),遠(yuǎn)至空蒙隔世,只有機緣頗深的人,才可以在風(fēng)煙俱靜中去邂逅那片舊時光,結(jié)識那些舊物件,續(xù)一曲高山流水,讓弦韻在盈盈的月光下盛開出歲月的檀香,讓冥頑不靈的拙石從流年里長出今朝的青苔,那褪不盡的情絲遺留在時光的一角,那老不掉的相思塵封在記憶的深處,只等你驀然回首的那一刻,才會與一個個自己重逢在深深淺淺的行跡里,既陌生而又嫌棄的前身,總是讓現(xiàn)在的自己,深刻并警醒著曾經(jīng)與時間的樹敵,是多么地?zé)o知與徒勞。
老不老并不取決于光陰,而是要看它有沒有靈魂,有靈魂的事物,即使空山人不住,流水赴天際,依舊會有落花,有定格,有痕跡,像紅塵拖著四季在時光中穿今貫古,像記憶,靈魂不滅,時光不老,老的只是歲月。歲月是什么?是人間一縷裊娜的煙火,是月光一次次走過的老屋,是老人面容上日漸增多的褶皺,是古樹繞著時光也走不出的年輪,歲月是那片遠(yuǎn)古的雙魚鏡,是遼金鑄造的石人、是清代的風(fēng)扇車、是遠(yuǎn)逝的炕琴柜、銅蠟臺……歲月是附著靈魂泅渡在時光海域的那葉蘭舟,載著收藏人的冷暖,度量著此岸與彼岸的距離,無論是歸者還是過客,攜著宿命垂釣紅塵內(nèi)外謎底的人,擺渡在歷史更迭的潮流里,消失隕落得早早被空無認(rèn)領(lǐng),尚未開啟或正被打撈的都是精魂孕化的珠蚌!
老了的東西一定是有風(fēng)韻的,像琥珀,那是歲月凝結(jié)的一滴淚,打破了虛無,它是從時光的曈昽中流溢出的一種永恒,千萬年前定格了的某個剎那,收藏了一只蟻,一朵花,一枚葉……然后把亙古的滄海桑田來驗證,通透的心跡,像極了紅顏對知己的承諾,天已老,地已荒,不變得依舊是時光對歲月的深情,歲月對時光的堅守,而人只是歲月枝頭的一枚落葉,經(jīng)不起飄零,浮萍的命注定是紅塵的一抹,還來不及尋根問路,弦已斷,靈魂遺落,人世殘缺的一筆,是續(xù)不完的篇章,彈不盡的余韻,今生無法修補的缺憾,只好交予清風(fēng),托付給來生,來生復(fù)來生,生生不息的疼痛是春光尚好,人已杳然。
人孤身逆旅地?fù)P帆遠(yuǎn)航,每一槳打下來,起落之間,人既是明天的締造者,也是時光的收容器,對前路期許,對來路緬懷,深情的不是某一點,某一面,而是人間萬象;懷念的不是那時,那人,而是那段光陰。時光來不及追趕,歲月經(jīng)不起等待,穿過薄涼透著暖的,不是流于表象的浮光掠影,而是沉淀在河床最底層的那份貞靜,就像那些遺留于世的舊物,不驚不擾地躲在時光的一隅,把自己閑在喧囂中,聽雨打芭蕉的寂寞,品落葉滿山空的豐饒,靜,是最本真的自然,不言不語地沉默了濁世紛華。洪荒深處,舊物總是回歸于最原始的形態(tài),剝落塵埃,素面朝天地端坐在風(fēng)月的渡口,任歲月蹉跎,時光老去,篤定在自己的世界里,亦不會孤單也不會成為過客。
懂得了舊時光,領(lǐng)悟了老物件,恭敬于那些收藏老歲月的收藏家們,黑龍江省北方民俗博物館是由黃彥輝館長的家族,利用幾代人的風(fēng)餐露宿,日積月累,才逐漸形成了豐富的,有規(guī)模的,無價的圣地。他們收藏歷史的走向,人類文化的脈絡(luò),撿拾著流落在人間的物品,找回它們的姓名,呈現(xiàn)的價值蘊含在各個細(xì)節(jié),各種色調(diào)、神韻中,體現(xiàn)在收藏人的心胸里,那些得而失,來與去,聚與散都附著在生命的刻度里,只等收藏者打撈、再現(xiàn)一個個物品,給人以啟迪,時光深處,我們這些下落不明的人有時候不如這些老物件可以留下痕跡,我們終將在一次次相遇中,在一場場告別后,杳無下落。
——選自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