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亢結緒
敦煌縣(現(xiàn)敦煌市)在河西走廊最西端,地處甘肅、青海、新疆三省交界處,位于古絲綢之路的咽喉要沖,是一座塞外小城。新中國成立后,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 經過各族人民的艱苦努力,敦煌經濟得到了一定的恢復和發(fā)展,人民生活有了明顯改善。
三門峽水庫
1956 年,國家決定修建三門峽水庫。為響應支援邊疆建設的號召,4000多靈寶人民告別了祖祖輩輩生活的中原大地,遠涉千里,移民來到當時還很落后和荒涼的敦煌縣。
60 多年,對于移民到敦煌的靈寶人來說,是漫長而充滿戲劇性的。在這條紛紜復雜的移民路上,他們有過怎樣的悲和喜、苦和樂?為什么絕大多數移民又回到了家鄉(xiāng)?60 多年過去了,第一代移民多已長眠在敦煌的戈壁大漠。當年的孩童也已走進了生命的秋天,在家頤養(yǎng)天年;只有那些在敦煌出生的移民后裔,正拼搏在人生的圓夢路上。當年這場轟轟烈烈、跌宕起伏的移民活動早已風平浪靜,幾近收尾,且日益淡漠,但對這段歷史值得回顧總結,以鑒后世。
20 世紀50 年代是令人難忘的,新生的共和國既要建設新的工業(yè)農業(yè)生產體系,又要治理長期遺留下來的一些禍患。為根治黃河水患,造福下游百姓,毛澤東主席發(fā)出了“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的偉大號召。建設三門峽水庫,按照規(guī)劃,靈寶(包括已撤銷的閿鄉(xiāng)縣)、陜縣的淹沒區(qū)民眾都要遷到甘肅省。
1955 年秋,河南省政府組織了一個考察團,前往甘肅各地考察,成員有徐福海(閿鄉(xiāng)城關鎮(zhèn)鎮(zhèn)長)、王寵恩(陜縣移民部門負責人)、楊全錄(陜縣代表)、時喜樂、周敏學(靈寶縣移民委員會干部)。他們在甘肅省相繼考察了河西走廊(張掖、武威、酒泉、敦煌)的幾個縣。徐福海回憶說:“敦煌土地廣闊,日照充足,適合作物生長。雖然雨量很少,但有祁連山雪水灌溉,旱澇保收。敦煌適合種小麥、棉花,靈寶又是產棉大縣,敦煌人主要吃面食,兩地農活和生活也差不多。更主要的是敦煌農民經濟收入較高?!标兛h移民趙栓智回憶:楊全錄曾對他說過,他們到楊家橋鄉(xiāng)考察時,當地人拿出杏子、桃子、梨、西瓜招待他們。交談中,大家覺得敦煌人熱情、厚道,很好交往??疾鞎r正值秋天,樹上結滿了各種水果,就覺得敦煌是個好地方??疾靾F回來之后做了匯報,移民敦煌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由此看來,在移民敦煌的決策上,當時的河南省政府還是十分慎重、很負責任的。
1956 年春節(jié),是靈寶老城人終生難忘的日子。一進入臘月,人們煮臘八飯、祭灶神、剪窗花、貼對聯(lián)、放鞭炮、過大年。尤其是孩子們,打扮得花枝招展,蹦蹦跳跳地給長輩磕頭要壓歲錢,沉浸在一派祥和喜慶的氣氛中。然而對于已經報名并得到批準、即將離開家鄉(xiāng)遷往敦煌的人們來說,這也許是他們這一輩子在家鄉(xiāng)過的最后一個春節(jié),大家的心情格外沉重。
春節(jié)剛過,大張旗鼓的宣傳動員和緊張有序的移民準備工作就開始了。我當時只有16 歲,正在靈寶一中上初一。每天上學下學都會聽到廣播里宣傳號召人們移民西部,支援邊疆建設、支援三門峽水庫建設的內容。大街小巷隨處可見“敦煌是個好地方”的標語和黑板報,三五成群的人們圍在一起議論著移民的事?;氐郊依铮洺?吹阶筻徲疑嵴椅腋赣H商量移民敦煌的事情。有一天晚上,母親問父親:“不去敦煌不成嗎?”父親說:“靈寶縣城的人遲早都要到敦煌去,我是農會主席,又是社主任,應該帶這個頭?!?/p>
“二月二,龍?zhí)ь^”,這是一個吉祥的日子,也是許多靈寶移民刻骨銘心的一天。這一天,第一批2000 多名移民坐著悶罐子車離開靈寶,浩浩蕩蕩向敦煌進發(fā)了。
火車走了4 天4 夜到達張掖(當時鐵路只修到這里),移民改乘汽車前往敦煌。第二天從張掖到酒泉,夜宿酒泉一中。第三天從酒泉出發(fā)后,當汽車經過嘉峪關時,有人念起了那首“一出嘉峪關,兩眼淚不干……”的民謠,許多眷戀故土的人情緒更加強烈。于是有人編了首新民謠:“過了嘉峪關,眼淚擦不干,故鄉(xiāng)那么好,為啥朝西搬?!?/p>
第一批靈寶移民到敦煌時是1956年農歷二月初十。二月初,在靈寶已是春回大地、風和日麗,但在敦煌仍是天寒地凍、冷風刺骨。好在敦煌政府和人民給予移民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熱情接待,讓移民感到了溫暖。
移民到達敦煌后,臨時集中在一個小學的操場上,在這里召開了熱烈的歡迎會。會后,按照事先制定的分配方案,靈寶縣移民被分配到三危鄉(xiāng)、黨河鄉(xiāng)、楊家橋鄉(xiāng)、呂家堡鄉(xiāng)和轉渠口鄉(xiāng)5 個鄉(xiāng);閿鄉(xiāng)移民被分配到孟家橋鄉(xiāng)、五墩鄉(xiāng)、郭家堡鄉(xiāng)這3 個鄉(xiāng)。
靈寶縣城南關街100 多戶移民被分配到三危鄉(xiāng),這個鄉(xiāng)有5 個村。我們家和其他二十幾戶移民分在緊靠縣城東面的竇家墩村,村里有500 多人,300 余畝果園,經濟條件較好。
移民剛來時都借住在當地人騰出的較好的房子里,房間打掃得很干凈, 炕是提前用牛糞煨熱的,很暖和。房子里都有一個麥倉,上面放著木箱,箱子里裝滿了磨好的白面,房頂堆著燒柴。當地人對移民很熱情,當晚就前來聊天。年歲大點兒的叫我父親“老亢哥”,叫我媽“亢姐子”,年輕人則叫“亢大佬”“亢大媽”。對其他移民也是這樣稱呼,聽起來溫馨、親切。第二天中午,當地人請移民去吃“接風面”。面是手工拉的,寬窄薄厚均勻,當地人叫“拉條子”,是敦煌的特色面食。望著煮熟后像皮條一樣的面條,移民不敢吃。社主任楊士元笑著說:“放心吃,吃過了多喝些湯,原湯化原食,保證沒問題?!泵鏃l柔軟又筋道,很好吃。一連幾天,總有人叫移民去吃“拉條子”。也有人包餃子招待移民,說這叫“迎親餃子”,是專門招待親人的,非吃不行。有時能看到幾家敦煌人同時請一家移民吃飯的情景,這個說:到我家去!那個說:去我家!爭執(zhí)不下時,有人干脆拉著移民就走了。過后才知道,有的是農業(yè)社特意安排的,有的則是當地好心人自愿的。此后不時有人教移民們做“拉條子”,蒸當地人吃的帶堿的饅頭。當地人見了移民,總是滿面春風地打招呼,“張大哥”“李大媽”叫個不停,讓移民有身在異鄉(xiāng)卻無異客之感。
靈寶移民搬遷敦煌
為了消除旅途疲勞,農業(yè)社給移民放了幾天假,但工分照記。過了不長時間,農業(yè)社按當地人口糧標準給移民分了小麥。
3.3.1整治提升村容村貌 結合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規(guī)劃,加強優(yōu)化村莊規(guī)劃管理,加快推動功能清晰、布局合理、生態(tài)宜居的村莊建設。調動好農民的積極性,鼓勵投工投勞,開展房前屋后和村莊公共空間環(huán)境整治。
這是我所在的勝利農業(yè)社的情況。其他鄉(xiāng)、社的情況一開始不知道,后來一了解,都差不多。移民都說,剛來時敦煌人對待大家確實不錯。由此可見, 敦煌縣(鄉(xiāng))政府在接待移民上確實做了大量細致的工作。
過了兩三個月,當地政府又給每個移民發(fā)了100 元的安家費,這在當時不算小錢。那時一個中學生每月的食宿費才4 元,一個干部每月的工資也不過30 元。
據陜縣移民領隊王寵恩說,把移民分配到各村后,在當地干部的陪同下, 他用了兩個月時間將遷移來的陜縣移民挨家挨戶看望了一遍,覺得安置得還不錯。檢查完畢后,他才放心地到敦煌縣公安局上班去了。我想,靈寶縣移民帶隊的干部應該也是這樣的。
隨著敦煌縣經濟的發(fā)展,從1956年起,當地開始大量招工。只要具有小學畢業(yè)文化水平的,都能參與招工。靈寶移民中有20 多人被招到敦煌各企事業(yè)單位工作。如張發(fā)生、翟新民、楊尚義被招到縣拖拉機站,曾志祥被招到縣防疫站,崔嫦娥被招到縣婦幼保健站,張桂琴被招到縣醫(yī)院,衛(wèi)廣仁、孫天合、朱月星被招到縣郵電局,趙新年、張鼎元、袁子明被招到縣搬運社。許多靈寶人子女被招工后,堅定了他們扎根敦煌的信心。
靈寶移民到敦煌約922 戶4100 人,后來約90%的移民離開敦煌返回原籍。根據敦煌市發(fā)改委的統(tǒng)計,截至2006年6 月30 日,生活在敦煌農村的靈寶人共100 戶734 人。
那么,是什么原因導致90%的靈寶移民又重新回到家鄉(xiāng)呢?多年來,這一直是個眾說紛紜、爭論不休的話題。我認為,根本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文化差異過大,靈寶人難以適應;一個是當時的安置措施存在一定的缺失,導致靈寶人留不住。
移民居住的村莊,周圍多是鹽堿湖灘,環(huán)境潮濕,蚊子很多。大白天蚊子亂飛叮咬,趕也趕不走。還有一種叫“末糊子”的小蚊子,很小,不容易看見,但叮咬后奇癢難忍。即使在炎熱的夏天,當地居民白天干活時,女的都用方形的圍巾把頭包住,只露出兩只眼睛,有些敦煌男人也是這樣。晚上睡覺時先在院子煨燃一點麥草,用煙熏趕蚊子,又在臥室里熏一點煙,把蚊子趕跑后很快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再睡覺,否則會一夜不得安寧。移民一時很不習慣,包得太嚴,出不來氣,著急出汗;不包吧,被蚊子叮得難以忍受。晚上不煨煙,蚊子欺攪得你睡不著;煨了煙,又嗆得難受,使移民苦不堪言。
在敦煌農村,人們居住得很分散。敦煌縣當時有11 個鄉(xiāng),每個鄉(xiāng)下轄幾個村,村與村有些相鄰,有些隔著鹽堿湖灘。在村子里散布著大大小小住人的莊子,放眼望去,鳥巢似的莊子星羅棋布地散落在田野里。靈寶移民就被分散安置在這大大小小的莊子里。安排在大莊子里的移民一般有三四戶,彼此還低頭不見抬頭見,相互問候安慰一下。住在小莊子的移民一般只有一戶人,每天出門除看見莊主一家外,能見到的只有荒涼的戈壁灘了,連一個多余的人也看不到。由于離縣城較遠,居住分散,交通不便,縣供銷社總社在較大的村子里設有分店,賣些針頭線腦、油鹽醬醋之類的生活用品。住得分散、偏遠的村子里的移民一般不進城,甚至一年都不進一次城,買些生活用品很不方便。而靈寶移民來自縣城,熱鬧、方便慣了,生活在這樣偏僻的村子里,深感生活枯燥貧乏,了無情趣。許多移民說:“一想起老家,能看到山西蒲劇團王秀蘭演的《西廂記》、閻逢春演的《精忠報國》,還有逢年過節(jié)的社火、高蹺、秧歌……就再也不想在敦煌待了?!?/p>
氣候不習慣,可以慢慢適應;蚊蟲叮咬,上級政府從1956 年起就年年派飛機灑藥滅蚊,蚊蟲有所減少;生活不習慣,慢慢適應改變。但農業(yè)生產上的差異也很大。在靈寶,農業(yè)生產已經比較先進了,農民對土地精耕細作。然而在敦煌,由于地多人少、勞力缺乏,農業(yè)生產處于廣種薄收、粗放經營階段。犁地、播種、田間管理、收割、晾曬、碾打這些農活十分粗笨,勞動強度大,特別是給農田拉沙讓很多移民就接受不了。
敦煌古稱“沙州”,但地里缺沙,農田多是鹽堿地,土壤板結嚴重,需拉沙中和疏松。敦煌人說“沙蓋堿,刮金板”,可見往地里摻沙的重要性。這種拉沙的農活只能在冬天地里無莊稼時進行,每天早晨四五點就要起床到牛圈套車,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不是牛抵人,就是車碰車。好不容易趕車來到沙坑,又是漆黑一片,只能憑借微弱的星光干活。一早晨需拉四五車沙, 九點鐘天亮時卸車,這時渾身是汗,又濕又熱,外面棉襖卻結了一層霜, 讓人十分難受。敦煌人習慣了,回家外衣一脫,倒頭便呼呼大睡,靈寶人卻怎么也睡不著。下午三點多又要套車拉沙,當滿天星斗時,再卸車休息。這種農活從當年十一月中旬開始一直干到次年三月中旬,整整四個月,使人疲憊不堪。此外,還有連續(xù)幾天幾夜給莊稼澆水、下湖打柴、出外種荒地等許多繁重的農活。
敦煌農村
因為當時在農業(yè)社靠工分吃飯,這種活不干就掙不上工分,就分不到錢和糧。好在生產隊允許欠賬,讓你先把糧食分回去,這樣許多移民就成了“欠賬戶”。而移民在靈寶家鄉(xiāng)時,絕大多數人都住在縣城,憑打工做點小生意、短途運輸等掙點錢維持生活。到敦煌后無大型工商業(yè),難以養(yǎng)人。同時,安置在農業(yè)社憑參加農業(yè)生產掙工分,也不允許做生意掙錢。當生活難以維持時,大家扎根敦煌的信心就逐漸動搖了。
移民安置措施的缺失,是導致移民難以在敦煌安家的另一個重要原因。當時,從老城遷來的移民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農民,其生活來源主要靠在城市做生意、打工收入。有些人雖有幾畝耕地,但不足以維持生活,就憑手藝做些修理、加工和小生意補貼家用;有些是菜農,有些是棗農,有些是純粹的商人,還有些是工人和市民,這些人占移民總數的80%以上。靈寶移民到敦煌后,基本上安置在農村,面對從未干過的繁重體力勞動有些吃不消。其中,還有些小腳和半小腳婦女,她們在靈寶幾乎沒干過農活,在這里卻要參加農業(yè)勞動,很多人一時難以適應。因此,移民們紛紛想回家鄉(xiāng)過原來的生活。
特別是1960 年遇到“三年困難時期”,敦煌和許多地方一樣,生活低標準,許多村隊每人每天供給半斤糧。有些生產隊一度每天只給四兩糧(十六兩秤)。當地人還有點兒積蓄,可以相互接濟。移民則無家底、積蓄,生活陷入困境。大批移民想著靈寶不會挨餓,所以選擇返回原籍。盡管當地政府竭力勸阻挽留,但他們還是想方設法返回家鄉(xiāng)。
據我所知,新疆是當時全國尚可吃飽飯的地方,有些敦煌人就跑到新疆謀生去了。靈寶移民也知道這一情況,但為什么不去新疆呢?一方面是留戀家鄉(xiāng),認為回到故鄉(xiāng)有親戚朋友幫助,最保險;另一方面對新疆不熟悉,已折騰移民敦煌一次了,不想再折騰了。
生活環(huán)境的不適,兩地文化的差異,安置措施的缺失,是造成移民難以扎根敦煌的主要原因,“三年困難時期”則是導致靈寶移民大批返鄉(xiāng)的直接原因。
年深外境即吾境,日久他鄉(xiāng)即故鄉(xiāng)。經過1960 年移民大返鄉(xiāng)之后,留在敦煌的靈寶人漸漸融入當地社會生活之中,把敦煌當作第二故鄉(xiāng),繁衍生息。
敦煌是一個農業(yè)大縣,有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優(yōu)越的氣候、水利條件,很適宜種植棉花。由于過去耕作粗放、疏于管理,棉花畝產籽棉一直徘徊在200 斤左右。靈寶移民將先進的種棉技術引進到當地,加強掐尖、打杈、“脫褲腿”等田間管理,精耕細作,迅速提高了棉花產量,畝產籽棉達300斤到400 斤。到20 世紀70 年代,敦煌的棉花總產量已占甘肅省的1/3,現(xiàn)在畝產籽棉已達700 斤。
敦煌也適宜種植小麥。靈寶小麥是分行分壟種植,敦煌則是縱橫交叉種植,一畝地下種30 斤以上。在管理上,除在小苗時除一次草外,再不除草, 因而雜草很多,畝產量只有400 斤左右。為了充分利用地、肥、水資源,靈寶移民改交叉種植為分壟種植,在壟行之間套種玉米。小麥收割后,玉米照常生長。這樣,改一季為兩季,大大提高了糧食產量。
移民剛來時,敦煌的蔬菜品種很少。有些家庭夏季種點葫蘆、茄子、辣椒之類,秋季種點白菜、蘿卜、土豆,放在窖里過冬吃。移民將靈寶的很多蔬菜品種引到敦煌,并種植成功,大大豐富了敦煌人的菜籃子。
如今,在敦煌市區(qū),生活著38 戶198 位靈寶移民及其后裔。在這些人中,退休人員有30 人,都有退休費。在行政事業(yè)單位上班的年輕人有40 人,在企業(yè)上班且工資收入穩(wěn)定的約有20人。差不多每兩個人就有一名固定收入人員,生活上衣食無憂。
鄉(xiāng)愁是一抔土。我的父親亢振清移民前在靈寶縣城任南關街農會主席、農業(yè)社主任。1956 年,父親帶領本社部分社員移民敦煌后,被分配到三危鄉(xiāng)勝利農業(yè)社擔任副主任。1975 年,父親回靈寶探親,姑夫解孝廉問他:“二哥,好多人都回來了,你回來不回來?”父親傷感地說:“我?guī)サ暮枚嗳硕悸裨诙鼗土耍业门阒麄?,就不回來了……哪里黃土不埋人??!”臨走時,他又用手巾包了一包家鄉(xiāng)的黃土帶回敦煌。1980 年,父親臨終之前囑咐我,將這包黃土撒在他的墳頭上。我深知,父親到老也忘不了生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他想讓故鄉(xiāng)的一抔黃土永遠陪伴著他。
鄉(xiāng)愁是葉落歸根。靈寶縣城的張月友1956 年隨父母移民敦煌,分配到黨河鄉(xiāng)邵家橋村。1960 年,其父病逝于敦煌,其母返回靈寶,1970 年在靈寶去世。1983 年,張月友決定將父親遺骨遷回家鄉(xiāng)與母親合葬,當妻子崔嫦娥將公公的遺骨整齊有序地包到被子里后,夫妻倆跪在墓穴前燒完遷靈紙,痛哭流涕地說:“爸,咱們回家!”經過長途跋涉,終將父親的遺骨運回靈寶, 使父母合葬于一處。
移民敦煌60 余年間,我曾12 次回靈寶探親,每次回鄉(xiāng)都有一種別樣的滄桑感。在家鄉(xiāng)的長輩們相繼離世,因路途遙遠,與本家的子侄天各一方,缺少來往,日漸生疏。幼時的玩伴,如今或者已經作古,或者已老態(tài)龍鐘,兩鬢飄雪居住在偏僻的農村。當年的同窗好友,有的在外地城市,有的遠走異國他鄉(xiāng)……
1988 年秋天,我因出差回過一次靈寶,走到南營村口久久徘徊。這時過來幾個戴著紅領巾的少年學生,紅彤彤的小臉像秋天的紅蘋果。他們七嘴八舌地問我:“你是誰?你找啥?你從哪里來?”望著稚嫩的面孔,聽著濃濃的鄉(xiāng)音,我一時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答。
歲月匆匆催人老,轉眼已是黃葉飄。如今,我也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秋天。雖身在祁連山下的敦煌,但心仍時時想念著家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