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古不為終點，出新才有未來
——淺談天目窯傳承與創(chuàng)新，黑與青

徐 喬

天目窯坐落于杭州市臨安區(qū)天目山山區(qū)，天目窯始于北宋，盛于南宋，衰于元初，距今已有千年歷史。天目窯的保護、恢復離不開傳承，但創(chuàng)新也非常重要。藝術創(chuàng)作不能脫離生活，只有用現(xiàn)代人的生活和審美，結(jié)合古天目窯的文化元素燒制“新天目窯”，才能把天目窯傳承下去。天目窯尤以黑釉“天目盞”而聞名天下，但天目盞并不是天目窯的全部，天目窯既燒青白瓷又兼燒黑釉瓷，青白瓷為主，黑釉瓷次之，恢復天目窯應該恢復它的多樣性。學會欣賞青白釉和其它器型的美，不能僅局限于“天目盞”。

這些年在研究“天目窯”、制作“天目瓷”的過程中，朋友們經(jīng)常會提出一些疑問，譬如：天目窯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是否對立、黑釉與青白釉孰美等，其實這些問題非常值得我們探討。

1 傳承與創(chuàng)新

（1）傳承、創(chuàng)新并不對立

傳承與創(chuàng)新，一直是困擾我們“天目窯”制作者的一個問題，只有解決這個問題“天目窯”才能更好地傳承、恢復，走向市場化、規(guī)?；?，追趕上其它窯系的腳步。

傳統(tǒng)“天目窯”的表現(xiàn)形式是什么？“天目窯”的傳統(tǒng)文化精髓是什么？基于傳統(tǒng)制作工藝如何進行創(chuàng)新？如何傳承“天目窯”的文化基因？如何讓天目窯“活起來”？這是我們迫切需要思考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不是矛盾與對立的，二者不是破舊立新的關系，而是如何讓傳統(tǒng)文化“活”起來，更好地傳承。

“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是繼承傳統(tǒng)文化的表現(xiàn)形式，以及與傳統(tǒng)文化表現(xiàn)形式相關的制作工藝。傳承的關鍵在“文化”上，傳承具有一定表現(xiàn)形式的“文化”和制作工藝。“新”與“舊”其實是一個時間概念，是相對的概念?！疤炷看伞痹谒霈F(xiàn)的時代是“新”事物，它的表現(xiàn)形式會隨著時間而產(chǎn)生變化。“天目盞”在它出現(xiàn)的時間節(jié)點是“新盞”，它得符合當時人們的日常使用習慣，因為斗茶“天目盞”的“黑色”才理所當然，因為宋人點茶用團茶的乳白色茶湯在黑瓷中方能顯現(xiàn)。文化、藝術總不會一成不變，揭開歐洲近代歷史的文藝復興，在當時是“新思想”，如今也不是“新”的。唐詩、宋詞出現(xiàn)在那個時代也是“新詩”、“新詞”，如今是我們誦讀的古代經(jīng)典。

（2）藝術不能脫離生活

藝術是情趣活動，藝術生活是一種情趣豐富的生活。工藝、藝術不是放在手里孤芳自賞的，需要有普適性，它需要與每個人的生活相結(jié)合，如果脫離生活，藝術也將不是藝術?！疤炷看伞泵撾x生活也不具備存在意義，如果一件事物不能讓你覺得“有趣”，你就不會去欣賞，情趣越豐富，生活越美滿，生活當中處處有“美”才能實現(xiàn)“文化自信”。我們對“天目瓷”的重新塑造應該滿足現(xiàn)代人的生活情趣，以追求雅致生活、追求“生活美”為基礎。家中日常用具、擺設都是我們?nèi)缃駸òl(fā)新生的“天目瓷”，而不是一味仿制前人的“舊物”，文章、藝術、人生忌爛俗，爛俗就是遵循他人的陳規(guī)舊矩。不要拘泥在古器物上不思進取、一味仿制，完全脫離當下人們的日常使用習慣和審美情趣，在守住“舊規(guī)制”的前提下完成對“天目瓷”的重新塑造，讓它重新獲得我們這個時代人們的喜愛。

（3）恢復天目窯必須勇于創(chuàng)新

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發(fā)展才是硬道理，創(chuàng)新是發(fā)展的第一要素，不要裹足不前、拘泥成法、因循守舊。新中國恢復燒制的越窯、龍泉窯、建陽窯都是以發(fā)展的眼光來制作陶瓷器，他們的工匠與藝術家在繼承傳統(tǒng)表現(xiàn)形式和制作工藝的基礎上創(chuàng)意、創(chuàng)新，作品更是百花齊放，由于他們不拘泥于古器物、古器型，自由揮灑的創(chuàng)作受到了人們的喜愛，才有了如今的產(chǎn)業(yè)規(guī)模和歷史地位。景德鎮(zhèn)也正是靠著這一種進取創(chuàng)新精神長盛不衰，執(zhí)陶瓷界之牛耳，奠定了中國在世界陶瓷史上的霸主地位。

創(chuàng)新是我們中華民族自古就有的習慣和傳統(tǒng)，我們從來不止步不前。我們五千年的中國歷史中有非常多的創(chuàng)新故事，中國作為四大古文明并且延續(xù)至今，也正是由于我們文化的包容性，勞動人民的勤勞和進取，不斷地對身邊的事物進行改進和改造。所以對“天目窯”的保護既要傳承也要創(chuàng)新發(fā)展，走向市場不斷進取，和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同命運、共發(fā)展?！疤炷看伞币矐斎绱耍缟形幕?、尊敬古人，就應該在繼承文化內(nèi)核與工藝的基礎上適度地創(chuàng)新、銳意進取。毛澤東曾說：“我們討論問題，應當從實際出發(fā)，不是從定義出發(fā)。”我們不顧現(xiàn)代人生活習慣與審美品位的變遷，一味“仿古”來“定義”所謂的“天目瓷”，這是脫離實際的，必然沒有生命力。工匠、藝術家們往往都是在藝術實踐上表現(xiàn)出新的境界才會出現(xiàn)概括這一美學的理論。只有這種跳脫限制的美學思想才能產(chǎn)生具有市場生命力的“新天目瓷”，“天目瓷”本就是臨安古代勞動人民以高度技巧創(chuàng)造的工藝品，是進步的、是“新”的，是符合當時市場化的工藝品、日用品。戴著鐐銬枷鎖無法跳舞，不要拘泥于某些“定義”，不要只看到其中的表象，清醒并全面理解“天目瓷”中的傳統(tǒng)文化，總結(jié)、提煉出來，然后勇敢地進行嘗試和創(chuàng)新。

2 黑與青

（1）不能只重視黑釉忽略了青白釉

“天目窯”最大的特點或者說和同時期其它窯口的區(qū)別是什么？那一定是褐、黑、青、青白多種釉色共燒，釉色多樣、器型豐富。遺憾的是只有“天目窯”的褐、黑釉瓷，特別是“天目盞”受世人追捧，把它當做了天目窯的全部甚至唯一。關于“天目盞”的美，關于它的巧奪天工論述頗多。但大家忽視了“天目窯”中非常重要占總產(chǎn)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青白釉瓷”。這也是多年來一直呼吁全面理解“天目窯”，重視“天目青白釉”研究的原因所在。“天目窯”的青白釉之美絲毫不遜色褐、黑釉，制作工藝之高超相比“天目盞”也不遑多讓。

兩宋立國三百一十九年，是中國古代文明發(fā)展的巔峰，國民生產(chǎn)總值占了當時世界的80%，社會文化經(jīng)濟高度繁榮?？萍?、生產(chǎn)力有重大的進步。繪畫、書法更是名人輩出，宋詞在中國文化史上與唐詩同為中國古代文化瑰寶。

正是在這樣的宋代里，我們發(fā)展出的“青白釉”代表了中國文人審美的終極形態(tài)。由于宋代社會的繁榮，才有了制作青白釉瓷的科技基礎。在宋元時期青白瓷成為南方主要的陶瓷品種，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窯系，與同一時間的龍泉青瓷分庭抗禮，臨安“天目窯”正是其一。

青，《說文解字》里說“青，東方色也”，五行學覺得東方屬木，而草木都是青色，青是一個有生命力的顏色?！疤炷壳喟状伞钡念伾欠现袊念伾覀冇汕嗌?lián)想到草木，所以青色是閑適、自然的顏色。從宋代宋神宗皇后、宋仁宗皇后畫像里的服飾顏色搭配就能看出宋人對青色的喜愛程度。未經(jīng)裝飾的“天目青白瓷”和“天目黑釉盞”是一種初發(fā)芙蓉之美，在“天目青白瓷”上進行劃花、點彩等裝飾是一種錯彩鏤金、雕繢滿眼的美，一種“天目青白瓷”占盡了中國美學史上兩種美的形態(tài)。李白寫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我們甚至把這種美上升到思想情感的高度。

在宋代制作“青白瓷”是極其不易的，“青白瓷”一登上歷史舞臺幾乎就是主角。我們從“天目窯”燒造規(guī)模和數(shù)量上能看出當時市場的受歡迎程度是青白釉占了主流，在陶瓷的歷史上，無論陶瓷釉色創(chuàng)造出多少種顏色，白色無疑是最早的追求，這一追求艱辛漫長，至少走了一千年。宋代主要的陶瓷成就就是發(fā)展出了合乎現(xiàn)代標準的瓷器“青白瓷”，古陶瓷研究學家葉喆民說：“宋代以影青為代表的青白瓷器在我國陶瓷史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青白瓷”需要精煉制瓷原料，降低FeO含量，需要嚴格控制燒成氛圍。龍泉窯在宋代發(fā)展出“粉青”與“梅子青”，而“天目窯”的青白瓷是更加難以燒造的顏色，除了材料精煉之外，它需要考慮光澤、白度、透明度三者間的互相制約和內(nèi)在聯(lián)系，可見宋代制作“天目青白瓷”的難度，可見臨安陶瓷工匠們對材料、燒成氛圍和燒成溫度的控制水平之高。

（2）天目窯類型豐富不要忽略了它們的美

“天目窯”并不是只有“天目盞”這一類器型，因為“天目青白瓷”更善于表達，它的器型是多種多樣的，正是有了“天目青白瓷”，“天目窯”的美才是豐富的、不枯燥有變化的。“天目青白瓷”幾乎涵蓋了所有日常器皿以及各類工藝品，有碗、盤、碟、缽、壺、瓶、罐、盞、粉盒、香爐、器蓋、油燈盞、高足杯等十余個品種，這些器型都有較好的平衡感，優(yōu)美的曲線。

陌上花杯-青黃釉

山水玲瓏茶具

天目青白釉福祿壺

天目青白釉鎏金梅瓶

“天目青白瓷”器面紋飾更是豐富，有菊花、海棠、蓮花、鳳鳥、雙魚等，而蕉葉紋、弦紋垂、葉紋、直線紋、菱形紋、海波浪紋等多用于器物間飾或邊飾。在少量器物在內(nèi)底心部刻有“月”、“明”、“雙魚”等字樣圖案，這些圖案、紋飾體現(xiàn)出古代工匠對生活中細微之物的欣賞，對自然美好的憧憬。這些復雜的紋飾不就是中國美學史上“錯彩鏤金、雕繢滿眼”的美嗎？如果我們僅僅把對“天目窯瓷”等同于“天目盞”，只片面強調(diào)“天目盞”，忽略了“天目窯”中“天目青白瓷”的作品那將與許多美失之交臂。忽略“天目窯青白瓷”是有失偏頗的，無益“天目窯”的研究、傳承、創(chuàng)新。在域外很多窯系都自稱是正宗“天目盞”，甚至有鳩占鵲巢之心的情況下，我們要正視“天目窯”的客觀事實，尊重歷史，不要厚此薄彼，不被外界的一些輿論所誤導。如果我們眼里只有“天目盞”而沒有豐富多彩的“天目青白瓷”，如同一葉障目不見森林。

“天目盞”很美，“天目青白瓷”同樣也很美，它們在等待我們?nèi)パ芯俊⑷グl(fā)現(xiàn)。

3 結(jié) 語

世界是一個有生命、活著的世界，世上所有的美只等你去發(fā)現(xiàn)，每個人都有一雙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我們看待一件事物大概有三個角度：實用、科學、美。美看似虛無縹緲且無用，其實“美”是你補完人生最重要的那塊拼圖，離開“美”無所謂人生，會欣賞“美”才有了生活，會欣賞、會創(chuàng)造的人才是藝術家。是否會生活，就看你是否會欣賞，即使不能欣賞也請抱著包容的態(tài)度允許它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