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鑿刻琢在古青銅玉石器物上的文字
——印譜、印章學、金石學及其篆刻的根基

撰文＝袁柳 梁潮

青銅器銘文：伯定作，寶彝

一、將古鉩或名家印作匯集成譜的典籍

古代和前人留下大量印譜，所匯集的種類包括先秦古鉩、秦漢官印私印、封泥、歷代閑章、歷代官印、西夏官印、元代花押印、明清流派印等。

印譜，亦稱印存、印稿、印集、印式、印舉、印藪、朱記，是篆刻的印蛻圖譜的通稱?？偟氖侵福海ㄒ唬⒐糯蚯叭谁t印的印蛻匯集成譜，如北宋楊克一《集古印格》、元吾丘衍《古印式》；（二）將同一時代的印人，或同一流派印家的印作輯錄成為合集，如清末丁仁匯集清代浙派印人的《西泠八家印選》；（三）將一個篆刻家的個人作品編成專集，如清同治二年魏錫曾鈐輯的《吳讓之印存》。具體的收集編輯形式大致如下：（一）將周秦以來的古鉩（同鉨），或某個朝代的璽印匯編成譜，如明萬歷三十三年羅王常輯集的《秦漢印統(tǒng)》，清乾隆十七年汪啟淑集錄的《漢銅印叢》；（二）匯集各家印作編輯印譜，如1944 年葛昌楹、胡洤合輯的《明清名人刻印匯存》；（三）輯錄個人作品集成書，如清光緒末年輯成的《黃牧甫印存》。其中，有的先由印譜編輯家集拓成書，后來又經(jīng)篆刻家本人親自編訂再次成冊，如清光緒二十六年吳隱輯錄《缶廬印存》，1919 年吳昌碩自己又親手重新編成《缶廬印精拓》；有的是印譜編輯家為篆刻家鈐拓印譜，如清同治二年魏錫曾為趙之謙輯成《二金蝶堂印譜》，以趙之謙齋館為書名；有的是篆刻家為藏家鐫刻多方印章，藏家將其輯錄成冊，如吳咨為陳式金鐫刻不少印章，清道光三十年陳式金將其輯錄編成《適園印印》；有的是印主以自己所藏的名家之印編輯印譜，如張咀英收藏不少趙之琛的印作，1940 年將其鈐拓為《退庵印寄》；還有的是后人以摹印的方式復(fù)制印譜，如汪厚昌摹刻不少明清印作，清光緒十九年將其匯輯成《后飛鴻堂印存》，等等。古代和前人留下大量印譜，所匯集的種類包括先秦古鉩、秦漢官印私印、封泥、歷代閑章、歷代官印、西夏官印、元代花押印、明清流派印等。

『告寧』鼎

『亞魚』鼎

『作冊兄』鼎

北宋時期，古代文物大量出土，整理和鉆研古器物的金石之學應(yīng)運而生。據(jù)說鈐拓、編集印譜始于宋代，最早的印譜是北宋徽宗（趙佶）崇寧、大觀年間楊克一匯集古代鉩印輯成的《集古印格》一卷，還有宣和年間徽宗“敕撰”編成的《宣和印譜》。元至元二十四年吾丘衍匯集的《古印式》兩冊（官印和私印各一冊）。此外，趙孟頫、錢選、王順之、楊遵道等也編過古印譜。上述這些印譜可惜都已早佚。較之宋元時期，明代對古代印譜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取得了更大的發(fā)展。由于通過古鉨考證古代官制、文書制度和文物制度等原因，更加重視古鉨的收集和鉆研，編輯印譜之風盛行。在現(xiàn)存古鉨文獻資料中，迄今所見最早的印譜，為顧從德所輯。明隆慶六年，顧從德以自藏和他人所藏古鉨，共計銅印（鑄成或鑿成）、玉章（琢磨而成）近二千方，編成《集古印譜》，首創(chuàng)以秦漢原印蘸硃或蘸墨鈐拓的方式。沈明臣為《集古印譜》作序曰：“庶后之人尚得親見古人典型，神跡所寄，心畫所傳，無殊耳提面命也已?！贝撕?，古鉨收藏愈益風行，收藏家以所藏印章編輯印譜的越來越多。明代匯編古鉨的還有萬歷二十五年范汝桐鈐成的范氏《集古印譜》等。文彭的印作存世甚少，萬歷四十五年，張夷令將所藏印章編成《承清館印譜》，文彭的19 方印章被收入其中，使文彭的印作得以流傳。張夷令、周亮工本來就藏有很多印章，又請諸多印家制印，刻各種類型印文的圖章。張夷令的《承清館印譜》、《學山堂印譜》首開先例，是最早匯編明代數(shù)十印家作品的印譜，影響甚大。不過，明代輯錄的古印譜也存在一些以假亂真的情況，需要仔細甄別。晚明以來，篆刻活動仍在持續(xù)，編印譜的風氣依舊延續(xù)。及至清代，對古代璽印的用途、類別等又有進一步的探究，獲得許多新的認識，收集和編輯古代印譜的工作愈加完善。主要有清乾隆三年程從龍編纂的《師意齋秦漢印譜》，清道光十一年瞿中溶編撰的《集古官印考證》，清同治十一年陳介祺編輯的《十鐘山房印舉》，汪啟淑匯編的《飛鴻堂印譜》，等等。但也有不足之處，比如《飛鴻堂印譜》，雖然匯輯印作多達三千五百方，不乏名刻佳作，可其中有些印文存在謬訛，也有魚目混珠的偽品?，F(xiàn)代以來，丁仁等四位藏家將自家藏印輯錄而成的《丁丑劫馀印存》，葛昌楹、胡洤集成的《明清名人刻印匯存》等印譜，最享盛譽。

較之宋元時期，明代對古代印譜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取得了更大的發(fā)展。由于通過古鉨考證古代官制、文書制度和文物制度等原因，更加重視古鉨的收集和鉆研，編輯印譜之風盛行。

收集古代璽印或名家所刻的印章鈐拓印譜，或根據(jù)這些印章的印蛻制作印譜，方法共有三種：（一）古時候直接以原印鈐蓋，輯集成譜。即以原印蘸印泥直接鈐印在紙上，可稱為原鈐本，也可以說是實鈐本。從古代到現(xiàn)代，印譜制作技術(shù)不斷提高，日趨完善，鈐拓越來越考究。采用高質(zhì)量的名貴印泥，名特優(yōu)的宣紙，直接鈐拓印作，這種印譜版本能真實保留印章原作的本來面貌，最為珍貴，價值最高。（二）古時候以摹刻的方式復(fù)制印作，仿制印譜。將原印印拓的底樣雕刻于版木上，或者刻在玉質(zhì)、石質(zhì)版基上，或者澆鑄在銅質(zhì)版基上，制作成印刷版。一般較多的是木刻翻摹、翻刻。摹刻屬于復(fù)制，是后人對古代印作的復(fù)制，或是他人對著名篆刻家印作的仿制。一般摹刻者也是頗有造詣的篆刻家。（三）近現(xiàn)代以影印的方式制作印譜。將原印印拓的底樣，通過照相的方式制成印刷版，比如采用石印版、鋅版、珂羅版等方法印制的印譜，與原印的印蛻相差很小。印譜對保存印家的印作，供篆刻者觀摩、借鑒、臨習、師承，供愛好者鑒賞、遞藏，供研究者作為探討篆刻發(fā)展歷程的資料，有非常重要的文獻價值。同時也體現(xiàn)印譜和金石學的密切關(guān)系。

二、攻研治印技能、篆刻藝術(shù)美學、印譜與印史的學問

接續(xù)前述話題。在印譜的基礎(chǔ)上，形成了印學，而且還與金石學有著天然的密切聯(lián)系。印學，又稱為印章學，與篆刻學意同。不明了古代璽印所關(guān)涉的金石學內(nèi)涵，不具備篆刻創(chuàng)作和鉆研所必需的學養(yǎng)，很容易就產(chǎn)生誤解，以為篆刻只不過是文人的雕蟲小技。其實不然，個中包涵高超的技能，精深的學問，博雅的修養(yǎng)。沙孟?！渡尺椨≡挕吩鴮ｉT論及篆刻藝術(shù)學養(yǎng)，主張“治印有三要（事），……明習六書，默識舊文，診其變化，窮其原委，識字之事也；前代璽印，各有體制，取法乎上，不容牽緄，辨體之事也；造意遣詞，必于大雅，深根寧極，造次中度，本學之事也。不求此三者，徒龂龂于刀法之微，是謂舍本而逐末”?？自瓢资”尽蹲倘腴T》同樣也強調(diào)印學素養(yǎng)的修煉，認為“治印視之雖簡，一刀一石而已，……治印誠小技，豈易草草為之邪？！……古人印論，堪足采取，以求深討”。李健《金石篆刻研究》則進一步論及篆刻與金石學之關(guān)聯(lián)，強調(diào)“篆刻二字，決不限于治印，凡施于金、玉、木、石、骨章，皆得稱之曰‘篆刻’，而治印其一也”。

上圖：鄧石如《疁城一日長》

下圖：丁敬《同書》

中國古代印學思想豐富深厚，論著很多?，F(xiàn)代有的專家推崇宋代王厚之，認為元代吳叡曾經(jīng)摹拓王厚之的《復(fù)齋印譜》，編成《漢晉印章圖譜》一書，書中摹拓九十二方漢晉印章。該書不僅是宋元時期唯一流傳至今的印譜樣本，而且也是現(xiàn)存最早的印章學論著。而有的學者則崇尚元代吾丘衍，認為他的《學古編》多有創(chuàng)獲，明清多位印家均為該書作續(xù)編，故堪稱最早的印學經(jīng)典。宋元以后，印學益盛。明代朱簡的《〈印品〉發(fā)凡》、《印章要論》、《印經(jīng)》頗多獨特精深的見解，看法亦具新意。比如發(fā)前人所未發(fā)，較早地鑒別、認定戰(zhàn)國古鉩。清代顧湘的 《篆學瑣著》 （十二冊），匯輯校訂唐代至明清三十五位印家的論著，成為重要的文獻資料。陳澧的《篆印說》，詳細論述繆篆，持之有據(jù)，言之成理。魏錫曾的《書賴古堂殘譜后》，評述明代至清初十九位印家的印譜，具有一定的學術(shù)價值。近代王世的《治印雜說》，編次有條，論述全面精當，并通過具體實例，強化習印必須從漢印開始的傳統(tǒng)理念。吳隱的《遁庵印學叢書》，匯集多位印家的論著，對印學理論建設(shè)和篆刻藝術(shù)發(fā)展具有推動作用?？自瓢椎摹蹲倘腴T》，內(nèi)容比較全面，成為適合初學者的參考用書，在后學中流傳面廣。鄧散木根據(jù)自己20 世紀30 年代在滬講授金石篆刻的“課徒稿”，寫成的《篆刻學》書稿，在當代印行。

印章學論著一般論及印事、印家、印學流派、印社、印作遞藏、印譜、印史等方面，具體內(nèi)容如下：印事記錄。即關(guān)于印家治印技能、事跡、典故、軼事的記載。比如，明代徐上達的《印法參同》，全書側(cè)重論述刻印技法，有不少精當之論，還保存了前人記錄的王冕最先采用軟質(zhì)花乳石刻印的珍貴史料。清代吳騫的《論印絕句》，匯輯不少印人掌故、軼事，保留一些有價值的史料。魏錫曾的《績語堂論印匯錄》，記錄印林交游事跡，成為印學珍貴史料。來楚生的 《然犀室印學心印》，強調(diào)必須從刀石中見筆墨的理念，還談及擇石等親身經(jīng)驗，是獨特的心得體會。

印人、印譜編纂者與遞藏研究。印人，指善于治印者。印家，則專指深諳篆刻藝術(shù)，有較高造詣和成就的篆刻家。比如，明末清初周亮工的《印人傳》，簡要記錄明代中晚期至清初印家的事跡，是一部重要的文獻資料。清代汪啟淑的《續(xù)印人傳》，記載康熙、乾隆年間一百二十九位印家的生平事跡和藝術(shù)成就，保留了很多重要史料。近代葉銘的《廣印人傳》，收集、匯編歷代一千八百多位印家的傳略、師承關(guān)系、藝術(shù)成就等，是研究印史的重要文獻。

印家流派與印社研究。印家流派也稱印派、印學流派。印社，即印人組織和篆刻藝術(shù)團體，在明清之際，印社大抵以印派的形式出現(xiàn)。清代光緒三十年創(chuàng)辦的西泠印社，是迄今中國印壇上最大和最有影響的篆刻藝術(shù)團體。從古至今，2000 多年的璽印歷程，取得了極為豐碩的成果，產(chǎn)生了一大批杰出的印家、印作，比如古印匋封泥、歷代圖形印吉語印、先秦、秦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包括遼夏金）、元代、明代、清初、清代皖派、清代浙派的經(jīng)典印作。應(yīng)該特別指出的是，從元代起，印人開始采用軟質(zhì)石料作為印材，這就使篆刻變得非常簡便易行。及至明代，此風盛行以后，文人士大夫才有條件和可能自己隨便動手刻印。在這個基礎(chǔ)上，印人隊伍發(fā)展壯大，印家不斷涌現(xiàn)。因此，以印派創(chuàng)始人姓氏，或印家活動地域，或篆刻風格特點等命名，形成了各種印人流派和群體。清代魏錫曾的《論印詩二十四首（并序）》，論及明清諸多印家的師承關(guān)系。現(xiàn)代馬衡的《凡將齋金石叢稿》（1931 年識于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錢君匋、葉露園的《中國璽印源流》，方去疾的《明清篆刻流派簡述》，均論及篆刻流派的演變，具體論述了以文彭為首的吳門派，亦稱三橋派，這是最早形成的第一個印家流派；何震首創(chuàng)的皖派，與此相關(guān)，汪關(guān)、程邃、巴慰祖等人擅長摹刻漢印，也有徽派之稱；丁敬開創(chuàng)的浙派及其西泠八家，還有王福廠通過振興浙派而形成的新浙派；鄧石如創(chuàng)立的鄧派，因為他是皖人，所以也稱之為皖派；吳昌碩所開創(chuàng)的吳派；以及泗水派（蘇宣等）、婁東派（汪關(guān)）、莆田派（宋玨）、揚州派、如皋派、云間派等印人群體的源流與師承關(guān)系。與此有關(guān)，杰出的印家還有朱簡、梁袠、金光先、蔣仁、黃易、奚岡、陳豫鐘、陳鴻壽、趙之琛、錢松、吳熙載、徐三庚、趙之謙、黃士陵、齊白石、吳隱、丁二仲、趙叔孺、鄧爾雅、經(jīng)亨頤、簡經(jīng)綸、鄧散木、來楚生、方介堪、陳巨來等人。上述印章學論著，還對明清時期印壇活動的三次高潮，作了精到的概括，具有較高的學術(shù)價值。

動物印紋，河南出土漢代畫像磚

圖1：桂馥《未谷》

圖2：胡?《玉芝堂》

圖3：錢松《錢塘吳鳳藻詩書畫印》

圖4： 黃易《一笑百慮忘》

圖5： 吳昌碩《明月前身》

圖6：趙之謙《二金蝶堂》

圖7：吳昌碩《西泠印社中人》

圖8：吳咨《人間何處有此境》

圖9：趙之謙《靈壽花館》

圖10：黃士陵《書遠每題年》

印史研究。即探討印章的起源、發(fā)展和演變的論著。比如，元代趙孟頫的《〈印史〉序》，旨在糾正當時過于求奇取巧的時弊。明代文彭的 《印史》，對明清時期篆刻藝術(shù)的興旺和繁榮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作用。清代程瑤田的《〈看篆樓古銅印譜〉序》，具體論述璽印“璽”字、私印“私”字的由來與演變。孫光祖的《古今印制》，論述秦代到明代印章的體式印制。吳云的《〈二百蘭亭齋古印考藏〉序》，逐一考釋所匯集的古代璽印。韓天衡的《中國印學年表》，內(nèi)容涉及古今千年，工具性強，便于檢索。上述這些研究范疇，共同構(gòu)成印章學這個專業(yè)。這是專門研究古代印章制度、治印技能、篆刻藝術(shù)美學、印人與印家事跡、師承和流派、印作遞藏、印譜編纂與印史的學問，并且還涉及到古文字學和金石學等相關(guān)基礎(chǔ)知識。

三、金石文字是廣闊印林博大精深的土壤和根底

談到璽印起源，就會提及金石銘文。先秦古鉩，既與商周所鑄造的青銅器物及其銘文，也與三代、秦漢所鑿刻的石磬和碑碣等有天然的密切聯(lián)系。金者，銅也，金文亦即銅器款識。玉石成器，需經(jīng)切磋琢磨，亦會留下銘文。碑碣，是刻石的形制，即立石記事。朱劍心《金石學》曰：“金石二字之連用，其源甚古”。這是一個多義詞，兼表有關(guān)事物。金的本義，原指金屬。石的本義，原指玉石之類。具體而言，金指銅器及其他金屬器物，石指玉石制品。金石這個詞最早的意義的中心（或稱中心意義）是指堅硬之物?！对娊?jīng)·衛(wèi)風·淇奧》云：“如金如錫，如圭如璧。”《荀子·勸學》謂：“鍥而不舍，金石可鏤?！彼抉R遷《史記·禮書》曰：“楚人鮫革犀兕，所以為革，堅如金石?！苯鹗辉~，從其本義衍生出來，還形成詞義的派生，派生義主要有四項：（一）比喻堅固不變、堅貞。《后漢書·王常傳》曰：“輔翼漢室，心如金石。”（二）意指兵器。比如金革，兵器甲鎧之類?！抖Y記·中庸》云：“衽金革”。（三）指鐘磬之類的樂器。（四）指鐘鼎碑碣類器物。上述后三項都和金石之學所涉及的材料、制品、器具及其銘文密切相關(guān)。近現(xiàn)代關(guān)于金石學研究，有羅振玉、王國維、朱劍心、馬衡、劉節(jié)、王宏理等學人的專業(yè)論著。綜曰金石學，乃古器物（古董）學。羅振玉將金石古器物分為十五類，筆者以羅振玉、王宏理的觀點為參照，再綜合上述諸家看法，重新整合類別，論列如下——

商代《祭祀狩獵涂朱牛骨刻辭》

張燕昌《翼之》

（一）鐘鼎禮樂之青銅器，以及石制樂器石磬等?！吨芏Y·春官·大師》：“皆播之以八音：金、石、土、革、絲、木、匏、竹?！编嵭ⅲ骸敖穑婇D也。石，磬也。”《禮記·樂記》：“金石絲竹，樂之器也?！薄秴问洗呵铩こ迾贰罚骸盀槟靖镏晞t若雷，為金石之聲則若霆?！边@里說的木革類樂器指鼓、柷、敔。《國語·周語》：“琴瑟尚宮，鐘尚羽，石尚角，匏竹利制，大不逾宮，細不過羽?！庇纱丝梢?，金是指古代以金屬鑄造的樂器鐘、鑼、鉦、鈴等，后世還有銅鼓等；石是指以石材鑿刻打磨的磬類樂器。金與石合稱金石，則是指鐘磬之類的樂器。后世又進一步延伸其范疇，凡是金屬制造的銅造像和造像碑，壺、杯、碗、鐺等水器、酒器、食器、烹飪器，盒盂熏爐等日用器皿，還有雜器、雜件、玉石琢磨成的器物等，上面往往有日用器具類的銘文，也納入此類。古時候還將銘言或功績鐫刻在金石器物上，《呂氏春秋·求人》：“功績銘乎金石，著于盤盂?！备哒T注：“金，鐘鼎也；石，豐碑也?！庇谄渖峡涛募o功或自勵，以為記錄。因為金石器物上多有文字記事，故將這類古文字資料稱為金石之文。比如鐘鼎彝器上的銘文，作為金石文之一種，可謂是鐘鼎文。（二）古代車輿的車器馬飾。比如金根、金羈、金匼匝、金戈鐵馬等?！逗鬂h書·輿服志》：“或曰殷瑞山車，金根之色?！苯鸶傅氖且环N以金為飾的瑞車。金羈指金飾的馬絡(luò)頭。金匼匝指金制的馬絡(luò)頭。鐵馬指配有鐵甲的戰(zhàn)馬。具體有秦始皇陵銅車馬等。這些都可能載有文字。（三）古代兵器。金石也指兵器所用的材料，包括銅兵、鐵兵、石兵?！吨芏Y·秋官·職金》：“凡國有大故，而用金石，則掌其令。”鄭玄注：“用金石者，作槍雷椎楟之屬。”劉向《戰(zhàn)國策·齊策》：“堅箭利金”。戈、矛、刀、劍、鉞、鏃等的銘文稱為兵器文。（四）度量衡諸器，亦稱制定器。計量銅器上的銘文稱為權(quán)量文。（五）泉布，亦稱泉幣。錢幣及其錢范上的銘文叫做泉布文。專門鉆研泉布的學問叫做古錢學。（六）符契鉨印。符節(jié)、璽印、封泥、符券契約上的銘文可謂是璽印文。（七）服飾諸器。包括環(huán)、鐲、耳墜、簪等衣飾、冠飾、發(fā)飾、耳飾、項飾、腰飾、臂飾、足飾諸類，亦可能載有文字。（八）鏡鑒?！稌x書·赫連勃勃載記》：“綷以金鏡?！苯痃R指銅鏡，比如商周、漢代、隋唐的銅鏡。銅鏡上的銘文稱為鏡鑒文。（九）明器。其功能是作冥器使用，一般采用金、玉、石、陶、木、紙等材料，比如陶俑、土磚俑，具體有唐三彩。明器亦會載有銘文。（十）玉器?！对娊?jīng)·小雅·鶴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玉器分為國寶、壓勝、輿服、文房、飲器、彝器、熏燎、音樂、陳設(shè)等類，比如璧、環(huán)、帶鉤、珮、瑱、琀等。亦會鐫刻銘文。（十一）古代陶器。比如古瓷窯址、六朝青瓷、遼代陶瓷、紫砂、琺瑯等。陶瓷上的銘文叫做古陶文。（十二）瓦當磚甓，及其畫像磚等。比如秦漢瓦當。瓦磚上的銘文叫做瓦磚文。（十三）古器模范。除上述錢范外，還有各種類型的古器模范，比如墨模等。（十四）簡牘。竹簡木牘上的銘文稱為簡牘文。（十五）甲骨刻辭。龜甲獸骨上的銘文叫做甲骨文。（十六）石刻。指鐫刻于碑碣墳?zāi)沟鹊目淌?，以及摩崖字畫、造像等。碑，是刻石的一類形制?！赌印ぜ鎼邸罚骸皶谥癫?，鏤于金石（石即石碑），琢于盤盂?！彼抉R遷《史記·秦始皇本紀》：“群臣相與誦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為表經(jīng)?！薄翱淌炃氐隆！鼻卮_創(chuàng)樹碑之風氣，用以歌功頌德，至漢益盛。及至晉代，曾經(jīng)嚴禁立碑，故晉碑不多見。碣，是刻石的另一種形制?！逗鬂h書·竇憲傳》注：“方者謂之碑，圓者謂之碣。”現(xiàn)存之石鼓文，乃鐫刻于鼓形圓石上的銘文。張溥《五人墓碑記》：“且立石于其墓之門，以旌其所為。”由此可見，鐘鼎彝器、碑碣墓志之類，乃是撰文于金石上，用以記創(chuàng)造，勒箴銘，紀功績，頌賢德而制作的器物及其銘文。石刻種類非常豐富，比如碑碣（包括書法碑、城市及其建筑圖碑、少數(shù)民族文字碑、外國人宗教碑、墓志墓碑）、畫像石、石闕、牌坊、摩崖石刻（包括刻經(jīng)、題記、圖畫等）、石窟造像、儒家傳統(tǒng)之石刻、少數(shù)民族關(guān)系之石刻、硯臺（如宋硯、硯譜），等等。

鐘鼎彝器創(chuàng)于殷商，而石刻則始于秦代，兩漢時期金石并盛。漢代以后青銅器物不再占據(jù)主流地位，石刻器物則越來越多，南北朝時期金器傳世更少，石窟造像規(guī)模則更大。必須明確指出，金石絕非純粹金石制品，其包括范圍甚廣。甲骨刻辭、鐘鼎彝器款識、碑版銘志，以及一切角齒、玉石、磚瓦、陶瓷、封泥、竹木、絹帛、紙張等古董所載的文字均稱為金石之文，研究金石的學問稱為金石學。與此相關(guān)，先秦古鉩以青銅玉石為印材，用當時特有的象形文字——篆書為印文，制作印章。后世沿襲和繼承，用金石為印材，用金石文字形體為印文書體，以鑄鑿刻琢為制印手段，在方寸之微的印面上，呈現(xiàn)印文的書法與章法藝術(shù)，構(gòu)成鮮明的裝飾性和圖案美。由此可謂，金石是篆刻之別名，合稱金石篆刻。故篆刻家也叫做金石家。綜上所述，金石古器物及其銘刻文字，仿若廣闊印林博大深厚的土壤和根底。

鐘鼎彝器創(chuàng)于殷商，而石刻則始于秦代，兩漢時期金石并盛。漢代以后青銅器物不再占據(jù)主流地位，石刻器物則越來越多，南北朝時期金器傳世更少，石窟造像規(guī)模則更大。

四、提升篆刻藝術(shù)技能必須修煉金石學素養(yǎng)

要想真正提升篆刻藝術(shù)技能，必須切實修煉金石學素養(yǎng)。印章作品是篆刻家個性、情思、技藝和金石學養(yǎng)的高度整合和集中體現(xiàn)。古人認為學習篆刻，認知篆書和書寫篆文是最重要的課題，而熟讀和掌握《說文解字》的部首，對于識篆和寫篆，將篆書應(yīng)用于篆刻之中，是最佳入門途徑，對打下扎實的功底可以起到根本的作用。與此相應(yīng)，古人強調(diào)必須增強文字學修養(yǎng)，不僅要練習篆書，還要鉆研說文、爾雅、方言、釋名等相關(guān)學問，探索訓詁等學科，加深對古漢字形體、書法和篆刻的理解，掌握甲骨文、鐘鼎文、古籀、六國古文、小篆、摹印篆、繆篆，以及鳥蟲書、石鼓文、盟書、璽印文字、印章封泥文字、古陶字、碑碣墓志銘文、簡牘書體、帛書、泉布文、兵器銘文、權(quán)量款識、鏡鑒銘文、合文等相關(guān)知識。現(xiàn)代篆刻者還需閱讀與前述金石學領(lǐng)域相關(guān)的專家論著，比如，清代戴震、桂馥、吳大澂，等等，近現(xiàn)代康有為、羅振玉、王國維、沈尹默、楊樹達、鄧之誠、郭沫若、容庚、徐文鏡、于省吾、鄭振鐸、商承祚、沈從文、羅福頤、夏鼐、陳夢家、孫海波、王世襄、高明、張道一、李學勤、何琳儀等文史領(lǐng)域?qū)W者的精彩著述。

明代文彭與何震都曾明確主張，篆刻必須精通六書，方可入印。近代陳衡恪推崇古代綜合型美術(shù)，即集詩、書、畫、印為一體的文人畫，認為這是一個文藝家多方面國學素養(yǎng)的集中體現(xiàn)。陳衡恪論及文人畫時提出四大要求：第一人品，第二學問，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空（竭盡）善。將此畫論移作印論，同樣非常精到。

國內(nèi)高校一般將書法和篆刻專業(yè)合并安排在一起。換個角度，從高校學科和專業(yè)設(shè)置的視域，也可以清楚看到金石文字研究的基礎(chǔ)性地位，以及所受重視的程度。1949 年以后，北京大學開設(shè)金石學課程，書印教學開始進入大學課堂。1963年潘天壽、陸維釗在浙江美術(shù)學院創(chuàng)立書法篆刻專業(yè)，沙孟海、方介堪等參與教學。1979 年陸維釗、沙孟海開始招收書法篆刻研究生。目前，國內(nèi)高校培養(yǎng)書法（包括篆刻）博士研究生的任務(wù)，主要由文學院、哲學院、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美術(shù)學院等文史哲（哲指藝術(shù)哲學）院所來承擔，在歷史文獻學、中國古典文獻學、文藝學、美學等學科和專業(yè)招收書法（包括篆刻）博士研究生，具體設(shè)置出土文獻與古史研究、中國古典文獻學、中國書法文獻研究、書法文獻學、文藝美學·古典文獻與文化、漢字·書法與東亞文化（涉及日本、朝鮮、蒙古、印度）、書法與文字學、中國書寫文化、漢字字體與書法藝術(shù)研究、中國文字與書畫藝術(shù)等多個培養(yǎng)方向。由此可見，書法（包括篆刻）的理論功底和藝術(shù)技能的培養(yǎng)，必須在古文字學、文獻學和金石學等方面，打下扎扎實實的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