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童話中的百態(tài)群像

陳子昂

摘要：《揚州童話精選》是揚州作家涂曉晴創(chuàng)作的一部童話集。這部童話集由眾多有關揚州地區(qū)的童話故事構成，向讀者展示了形形色色、生動活潑的人物，主要有歷史人物、神類人物、女性人物三類。這些人物，以其各自的獨特性豐富了文學長廊中的人物形象序列，對于維揚文化的建構具有不可小覷的意義和價值。

關鍵詞：揚州童話 歷史人物 神類人物 女性人物

涂曉晴在《揚州童話精選》中塑造了許多生動活潑的人物，如天上的眾神列仙，地上的蕓蕓百姓，皇宮里的帝王將相等，并以他們之口將揚州城的故事娓娓道來，在述說故事的同時也展現了他們各自的人物特點。這些人物有憂國憂民的歷史人物、走下神壇的神類人物、無法走出“禁錮”的女性人物三類。他們各以獨特的性格特點和內蘊價值成為涂曉晴建構揚州獨特形象的重要路徑。

一、憂國憂民的歷史人物

古城揚州已有七千多年的歷史。涂曉晴在講述如此鴻篇巨幅的歷史時，既塑造了歷史的“締造者”即帝王形象，如夫差、劉濞、楊廣、康熙等，還塑造了一系列國民形象，如鄭板橋、阮元、謝安、黃至筠等。這些人物對揚州都懷有特殊的情感，具有巨大的貢獻。

（一）帝王形象

敘述者在童話《大王廟里二大王》中塑造的帝王形象與歷史中真實的帝王形象不盡相同。敘述者在塑造人物時既保留了人物的本性，又用了詼諧的手法使人物更具趣味性。

在春秋末期，吳王夫差為了北上討伐齊國、實現稱霸中原的目的，從而開鑿了邗溝。邗溝的建成方便了軍隊在水上行動，減少了風浪對軍隊的侵襲。開鑿邗溝是軍事上突破性的壯舉。而在漢惠帝時期，呂后掌權，打壓劉姓王。劉姓王們不得不壯大各自的國家力量，以此來對抗呂后，吳王劉濞也是其中之一。劉濞認為增強國力需要發(fā)展經濟，于是他熬海水制鹽、開鑿第二條邗溝。第二條邗溝的開鑿，方便了海鹽的運輸，增多了貿易的往來，為經濟帶來了繁榮。劉濞還收留流民，讓他們有家可歸，為國家增加了勞動力量。由此可見二位吳王在軍事上、經濟上的謀略。

可是，在童話《大王廟里二大王》中，敘述者解構了二位吳王的歷史形象，作者以戲謔的手法重塑了他們的形象，用風趣的筆法描寫了他們在廟里爭奪貢品的過程。夫差把貢品都往自己這邊“挪一挪”，和劉濞說：“不好意思啊，小劉，占你的地方啦?！雹賱㈠ㄒ膊桓适救酰B忙叫夫差“老姬”，說他不懂規(guī)矩。接著二人各自夸耀自己對揚州城的貢獻。從二人的對話中，可以看出二人失掉了王的風范。夫差是倚老賣老，驕傲自大但會反省白問的老頑童形象，劉濞則是文質彬彬、不卑不亢、屈伸有度的君子形象。

二人的斗嘴不僅是簡單幽默的笑話，而且向讀者講述了他們各自為揚州城做出的巨大貢獻。劉濞收留流民充當勞力、興修水利為民謀生，表現了他心系百姓、以寬服民。夫差在聽完劉濞的自述后，反省自身，懺悔了自己發(fā)動戰(zhàn)爭、勞苦百姓的行為。作者將春秋時期的夫差和西漢時期的劉濞置于同一時空對話，將二位帝王的語言、動作和心理夸張化處理，使文本人物與真實的歷史人物形成反差，用童真童趣的語氣塑造了兩位憂國憂民的吳王形象。

（二）國民形象

在國民形象的塑造中，敘述者首先選擇了最具代表性的揚州鹽商。鹽商是富戶，是揚州富饒的象征。童話《個園一八一八》里塑造的黃至筠，沒有富人的珠光寶氣，是一位溫潤如玉、鎮(zhèn)定從容的君子。這篇童話通過龜甲竹精靈與小竹子精靈的交流，傳達了個園主人黃至筠的形象。黃至筠雖然家境富裕，但他堅決反對鋪張浪費，在一家人用餐時讓兒子撿起掉下的米粒吃掉，這表現了他的勤儉持家。他教導兒子，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學識和本事是自己的，一個教子有方的嚴父形象躍然紙上。他的妻子在吃飯時問他：錢都拿去賑災，家里的生計怎么辦？他只是說：“食不言，寢不語?！雹谶@里表現了他的鎮(zhèn)靜從容。他不顧家里的生計，執(zhí)意要將大量錢財拿去賑災濟貧?？梢娝斑_則兼濟天下”的偉大胸襟。這樣的人物代表了揚州的形象，展現了揚州的繁榮富饒、溫潤儒雅、善良博愛。

黃至筠是揚州經濟富饒的代表，阮元則是揚州深厚文化底蘊的代表。童話《小窗多明》借金正喜對去世恩師阮元的悼念，表現了阮元光輝偉大的形象。阮元一生為官、為學、為文、為人、為教育皆做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③文中寫到，阮元是九省疆臣、三朝閣老、一代文宗，可見他能力出眾、學識淵博。不僅如此，阮元還高度重視教育，創(chuàng)辦詁經精舍、學海堂等學社，為國家培養(yǎng)人才。阮元所提點過的學子，后多為官，且勤政愛民。足見阮元教學有方，是一位學富五車、德高望重的老師。他改變了揚州乃至全國的教學風氣，為揚州教育的發(fā)展、文化的積淀做出了不容小覷的貢獻。

處于歷史中的帝王和國民，不管是在這部童話集中，還是在真實的歷史中，都是主體性的存在。這部童話集中的歷史人物形象大多具有時代性和獨特性，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兼濟天下，心系萬物。他們力圖改善民生民風，展示了人性美好的閃光點。他們的形象也折射了揚州歷史的復雜性和揚州文化的豐富性。這些人物不僅展現了揚州的人文風采，而且充分體現了揚州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

二、走下“神壇”的眾神列仙

《揚州童話精選》共收集三十六篇童話，其中以“神”為主角的童話故事有七篇，共出現了十位神類主角?？梢娫谏耦惾宋镌跁姓加幸欢ǖ谋壤?。

神類形象是具有“神性”的。神性一方面由善良、理智、仁愛、憐憫等崇高的道德感構成;另一方面，“神性”也包含了“神圣”的意思，指極度禁欲，莊嚴不可侵犯。人在膜拜神時往往都懷著一顆敬畏之心，但作者解構了這十位神的“神性”，讓他們保留崇高道德感的一面，摒棄了神圣莊嚴的一面，讓他們和普通人一樣具有七情六欲。其中有代表性的是《蜀岡之戀》中的大禹和女嬌《雷神選妻》中的雷神《山神過年》中的山神，以及《高郵甕城情意深》的城隍爺。

在《蜀岡之戀》與《雷神選妻》中，神和人一樣有了情感，都需要談情說愛，需要組建家庭?！妒駥畱佟防?，女嬌不顧家庭的勸阻，執(zhí)意要嫁給大禹。哪怕懷有身孕，哪怕路途遙遠且艱險，她也要奮不顧身地去尋找外出治水的大禹。這里不僅展現了女嬌的勇敢堅毅，也表明了她已經被情感沖昏了頭腦。女嬌為了愛情失去了理智，和普通人一樣容易意氣用事?！独咨襁x妻》中的雷神更為凡俗化。在神的眼中，眾生本應是平等的，但在文本中，作者把雷神塑造成了一名典型的凡俗男性。雷神對來相親的女性不停地挑剔，不斷地比較。他要求女人“得愛學習、活潑、會穿衣打扮、長得好看”④，認為這樣才能帶得出去。他覺得白菜精低眉順眼，過日子定會死氣沉沉，覺得灶王爺的女兒雖會做家務但模樣一般。這里也體現了雷神典型的男性視角。在文中，雷神被“去崇高化”，不再是“神”，只是一個普通的男性凡人。

在《山神過年》中，山神不是孤單、高高在上的神，他同普通人一樣有自己的小家庭。神應該是不需要依靠食物來生存的，也不需要過凡人的節(jié)日，但文中的山神卻因快過春節(jié)家里沒有糧食而煩惱。他的妻子也因此覺得山神沒出息，養(yǎng)活不了老婆孩子，氣得要離家出走，但最后還是心頭一酸，甘愿留下來陪著山神過窮日子。神應該是無憂無慮地保佑蒼生的，但文中的山神卻自身難保。他們的形象同大部分民間家庭人物的形象是一樣的：山神是踏踏實實、本本本分分的老實人，他的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這兩位的人物塑造也體現了神仙凡人化的一面。

在《高郵甕城情意深》中，洪水沖了城隍廟，城隍爺雖是個神仙也束手無策，慌忙同凡人一起登上城墻避難。這里體現了神仙也同凡人一樣，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也會失掉鎮(zhèn)靜、失掉理智，被嚇得手足無措。城隍爺是一方長官，主管城墻和護城河，洪水肆虐時，他卻急得跪下向天空請罪，這時“老百姓們明白了，原來神靈也有老天管著”⑤。凡人會被各種各樣的權威約束，作為神仙其實也不能事事由己，也有更高等級的神仙來管理他們。文中后來敘述到，城隍爺號召凡是享有香火的神靈和他一起跳入水中相互協(xié)作，拯救掉入水中的百姓，還笑著說以后要多為百姓做好事。這里也體現了在自然的巨大威力前，神的力量同凡人的力量一樣微不足道。

通過對以上神類形象的分析發(fā)現，他們都是有人情味的，有煙火氣息的。他們走下神壇，成為鄉(xiāng)里鄉(xiāng)間的鄰居，有著和凡人一樣的幸福與煩惱。這樣將神類人物“去神圣化”，表現了一種人與神平等的意識。其實現實里沒有具體的神，“神”是一種美好人性的投射?！妒勒f新語·雅量》中提到“神性”是一種經過陶冶的人性。所以普通人亦可通過培養(yǎng)自己的道德感，陶冶自己的情操來達到“神性”。

三、無法走出“禁錮”的女性

涂曉晴在《揚州童話精選》中塑造了一批光彩奪目的女性形象，如《蜀岡之戀》中的女嬌，《荻母三論》中的荻母、歐陽修的第一任妻子胥氏等。這些女性形象存在一定的不足，她們無法走出傳統(tǒng)的“禁錮”。下面將從婚姻愛情觀、封建家族觀分別探討被傳統(tǒng)“禁錮”的女性。

（一）無法沖破傳統(tǒng)婚姻愛情觀的女性

《蜀岡之戀》中的女嬌是一位敢于走m封建家庭，但依然具有傳統(tǒng)愛情觀的女神。女嬌勇敢堅毅，果敢頑強，為尋大禹不懼苦難。她充滿智慧，心地善良，教會婦女們如何織布、治病、卜筮。她集美麗、善良、勇敢、智慧于一身，是一位強大的女神，可是，女嬌并非是一位完全獨立的女神。她不顧家人的反對，沖破封建傳統(tǒng)的婚姻制度，與大禹相愛，懷孕出走，堅定地選擇自己的愛情?？梢娕畫删芙^做家庭的附屬品，拒絕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封建家庭，重視自己的情感和需求。這體現了女嬌已具有女性獨立的啟蒙意識?？墒窃趯し虻穆猛局校畫伤坪踝呦蛄藛⒚傻谋趁?。旅途的漫長加重了女嬌對大禹的思念，分離的焦慮加劇了她對大禹的依賴。她覺得大禹就是她的一切，愛情就是她的一切。她會獨自呢喃：“妻子不見丈夫，孩子沒有父親，唯一可靠的人消失在了哪里？”⑥可見她并未真正地走向獨立，仍然需要依靠男性。后來找到大禹后，女嬌竟然不顧腹中的孩子，一下子從神鳥的背上躍下。這一躍可以看出她尋得丈夫時的激動，亦表現了她為愛癡狂。女嬌完全符合了男性視閾下對完美女性的定義。

（二）難以掙脫封建家族觀束縛的女性

在《荻母三論》中，歐陽修的母親鄭氏是一位仁善賢德的女性，可是，她仍具有深厚的封建家族觀念。鄭氏守寡后，攜兒女投奔丈夫的弟弟。鄭氏為了使歐陽修能夠讀書，在洗衣服時給歐陽修一根蘆荻，讓他在沙地上學習寫字。她不僅教給歐陽修一些知識，還培養(yǎng)了他艱苦好學的精神。因此，后人尊稱她為“荻母”。她的三論是從她寄人籬下的生活中總結出的：一、她比歐陽修的嬸嬸年輕，她們有矛盾時，即便是歐陽修嬸嬸的錯，她也認為是自己對妯娌不夠寬容;二、對歐陽修的堂姐來說，她輩分高、更年長，她們有矛盾時也覺得是自己為長不尊、不懂憐幼;三、對同齡人她也能珍惜愛護，“由己及人”。⑦三論一Jm，荻母無疑是一位至仁至善、至賢至德、至剛至柔的偉大母親。同樣具有如此犧牲精神的還有歐陽修的第一任妻子胥氏。胥氏在荻母的感化下，將幾箱金銀財寶帶回娘家，遣散陪嫁丫鬟，與婆婆一同浣紗縫補。胥氏的母親心疼胥氏，而胥氏說：“孝敬婆母能得到丈夫的鐘愛，再大的苦都愿意受著。”⑧但很不幸，她生下長子后不久就去世了，歐陽修后來也重新娶妻。在此女性為男人的犧牲被看作是崇高的、偉大的，其實這些女性是被封建家庭制度扼殺，喪失了自我，被迫成為傳統(tǒng)的賢妻良母。她們將自己的所有精力與心血，甚至生命全部奉獻給男人與家庭，誤把對男性的依戀等同于實現自我價值的需要。

四、結語

綜上所述，涂曉晴塑造的三類人物雖然豐富復雜，但這些人物形象都蘊含著各自獨特的意義。在歷史人物中，無論是帝王還是國民，都反映了揚州歷史的豐富性，也反映了揚州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作者所塑造的神類人物，體現了一種人與神平等的意識，也突破了人對神的刻板印象。女性形象的塑造展現了女性特有的光輝與魅力，也鼓勵女性走向獨立，走向強大。這些豐富復雜的人物形象，對于揚州獨特形象的建構具有非同小可的意義和價值，是涂曉晴獨特的文學貢獻。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涂曉晴：《揚州童話精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0年版，第14貞，第69頁，第65頁，第162頁，第149頁，第4頁，第76頁，第74頁。

參考文獻：

[1]涂曉晴.揚州童話精選[M].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0.

[2]陳順馨.中國當代文學的敘事與性別[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

[3]董龍.文學作品中歷史人物形象建構研究[J].語文建設，2014（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