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誠實：真相

因為飛行的速度過快，無遮無攔的星艦表面無法提供任何庇護，貝龍用金屬四肢艱難地趴在一個淺淺的凹槽上面，他轉頭看向緊閉的城堡大門，心中充滿了怨恨，卻又無能為力。他接通了族長的通訊信號，“族長？你們還在作戰(zhàn)嗎？”

“貝龍，你在哪兒呢？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亂作一團，宇宙聯(lián)盟也對我們發(fā)起了攻擊，棋格五星堡的支持者們逃跑了一部分，剩下的那些都無心作戰(zhàn)，跟隨棋格五星艦朝遠處那顆星球飛過去了，那對姐妹可能要把戰(zhàn)場轉移到陸地上?！?/p>

“是，我知道，我現(xiàn)在就趴在棋格五星艦上?！必慅堥L長地嘆息了一下，“很抱歉把你卷進來，族長。一會兒降落的時候會產生巨大的摩擦力，我的這副身體恐怕經受不住這樣的高溫?！彼聊艘粫海彘L耐心地等待著，“我如果我死了，請?zhí)嫖彝瓿蓮统稹Ｎ椰F(xiàn)在就把我那些飛船和軍隊的指揮權移交給你，你們現(xiàn)在手里有地圖，宇宙聯(lián)盟攻擊你們是因為這對他們造成了威脅，你們可以示好，和他們站到一邊，我們的目的是要棋棋和格格完蛋！在我死后，我的所有財產都歸你，之后你想干嘛，就是你的自由了?！必慅埐恢溃约旱耐ㄓ嵠饕呀洷黄迤搴透窀癖O(jiān)聽了。

“請放心吧，貝龍，我保證讓她們腦袋開花！”族長停頓了一下，“有一個情況，我想還是和你說一下比較好。他們從裝甲艦上投放下了上百個囚徒，他們把這些殺人機器當作自己的戰(zhàn)斗力量。我剛才逮到其中一個，他是齒輪軍團殘黨的少數幸存者之一，你還記得齒輪軍團嗎？就是那個毀滅了我族家園的機械人組織，這個幸存者剛才說，齒輪軍團后來被星際海盜頭目羅丙收編，從此他們一直為他效力，零介質翹曲跳躍技術也落到了羅丙手里，他成功造出了那種引擎，用在了他的雙子艦上。”

“這種時候可不適合聽歷史故事，族長，我的身體已經結冰了。”貝龍不耐煩地說。

“這不是歷史故事，貝龍，幸存者說，棋格五星艦就是那艘雙子艦的其中一半。”

“什么？”貝龍輕輕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他體內的能源已經快支撐不住加熱系統(tǒng)的極速耗能，他感到自己的大腦變得麻木了，“她們和羅丙，是什么關系？”

族長沒有再說話，通訊器那邊是射擊和爆炸的聲音。

棋棋坐在先生床邊，輕輕地哼起了一首兒歌，她的雙眼里寫滿了回憶，卻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孤獨?！斑€記得這首歌嗎？先生，這是你小時候最愛聽的歌?！?/p>

先生合上了空洞的雙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棋棋？我感覺我快要瘋掉了?！?/p>

格格將藥端了過來，棋棋扶起先生，讓他倚靠在床頭。

“曾經我們也嘗試過做誠實的人，但那沒有給我們帶來什么好結果?！逼迤迤鹕碜尭窀褡挛顾帲叩搅舜扒?，伸手關閉了玻璃上祥和的投影畫面，外面小型飛船同行的景象出現(xiàn)在了窗口里，“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先生，我現(xiàn)在就把一切都告訴你。一千年前，我和格格蘇醒過來，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當時我們就在這艘星艦里，我們不知道自己來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被賦予了什么使命。過了很久很久，我們才意識到自己是自由的，這是一種很多人愿意為之付出生命的東西，但自由并不意味著快樂。

“在最初兩百年里，我們一直生活在星艦墜落的那顆星球上，在那里，我們遇到了教我們認識世界上各種事物的爺爺，后來回想起來，他留在我們的意識里最寶貴的東西，應該是善良。學會駕駛星艦后，我們周游四方，我們逐漸意識到貨幣的重要性，沒有這種東西，別人什么也不愿和你交換，要得到貨幣，你也需要用某些東西去和別人交換。我和格格不屬于那類專業(yè)機械人，精通某一種技能，我們什么都會點兒，但什么都做得不是很好，我們最大的優(yōu)勢，是這副無堅不摧的身體和優(yōu)于絕大多數機械人的大腦。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都偽裝成人類，由于我們的外表設定，使我們看起來總是富有青春氣息，很快我們便發(fā)現(xiàn)了那些有錢人扭曲的欲望，無論我們怎樣服侍他們，當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做不了人類女孩能做的事情時，就會無情地拋棄我們。

“我們一次又一次滿懷希望地獻出自己的真心，卻總是遭到人類的排斥和拒絕，他們笑著接納我們，其實內心里在歧視我們。后來我們變得不再熱心，對任何事物都不再有興趣，只有施以暴力，那些丑惡嘴臉才會變成求饒的衰相，我們樂于看到那副表情，我們享受凌駕于人類之上的快意。后來我們受雇于一個頂尖殺手集團，在那里工作了一百多年，那份工作讓我們積累了大量頂級的格斗技巧和冷熱兵器的使用方式，機械人不像人類，時間久了會遺忘曾經的東西，我們把那些知識全部存儲起來，甚至把成套的戰(zhàn)斗動作直接寫入自己的軀體。當然，殺手可不是什么正當職業(yè)，我們殺壞人，也殺好人，無數人死在我和格格的手里，我們幾乎成了專業(yè)的殺人機器。直到集團的資金鏈斷裂，我們離開了那里。格格曾說，或許我們就是為戰(zhàn)爭而生的，我一直反對她有那樣的想法，但其實我自己心里也是這么想的，時至今日，技術已經又發(fā)展了一千年，我們依然沒有遇到過在材料性能和機體功能上超越我們的機械人?！逼迤逄鹱约旱氖挚戳丝茨潜普娴钠つw。

“結束殺手工作后，我們已經積累了很大一筆財富，但我們不知道該怎么去用這些錢，人類能夠通過錢得到的快樂，對我們來說似乎都沒有什么意義，我們開始回憶一開始想要拼命賺錢到底是為了什么。那只不過是為了攀比和尋求存在感，我們想得到人類擁有的一切，我們去效仿他們的行為，效仿他們獲得快樂的方式，我們想要融入人類，讓他們也為我們歡呼……但仿佛有一道魔障隔在中間，我們無論如何也穿不過去。身心疲憊的我們回到了曾經的那顆星球，盡管你們是較為長壽的種族，但爺爺已經死了，他的兒子都已經有了自己的兒子，那個孩子就是你，先生，我們第一次見你時，你只有四歲，要知道，我曾眼都不眨地對這么大的小孩子痛下殺手，看到你的故鄉(xiāng)一片平靜祥和，我陷入了茫然的境地，我不知道生命和死亡是不是對立的，它們渾然一體，人類卻拼命想把它們分開，事物是否美好，全在于人類對它們的定義和看法，我們曾接觸過視死亡為崇高境界的種族，他們一樣會好好生活，一樣有愛恨情仇和喜怒哀樂，這完全和那些非常懼怕死亡的種族一模一樣，這讓我越發(fā)困惑。很多東西是我和格格理解不了的，生命的美妙是我們永遠無法觸及的果實，它的味道對我們來說具有永恒的吸引力。不久后我們聽說了關于零號宇宙和造物主的傳聞，我們相信那是真的，于是我們啟程開始尋找那份地圖。

“過了很久，我們依然沒有收獲，格格提議與其四處漂泊，不如定居下來等待它自己出現(xiàn)。所以我們產生了建立一座大型生意樞紐的想法，這樣一來，我們便可以接觸到各行各業(yè)、各種各樣的人，有了這樣一張巨大的動態(tài)信息網，遲早有一天我們能夠得到地圖的信息。棋格五星堡是我和格格親手建造的，那五顆閃耀的星星，代表著曾經短暫的美好歲月，那五種品質就是你爺爺教給我們的。我們將城堡建在這艘球型的星艦上……”棋棋看了格格一眼，她想起來剛才在監(jiān)聽器里聽到族長說，這是羅丙的雙子艦的其中一半，“我們蠱惑了一個富裕的家族定居棋格五星堡，當時他們的故鄉(xiāng)遭到入侵，一家人正在逃難的路上，我們承諾給他們提供最好的庇護，就這樣，他們安定了下來。這個家族越往后繁衍，我們對他們的控制力就越強，因為隨著上一代人逝去，下一代人在學習的過程中便有太多可以修改他們想法的機會。為了讓大家認為我們不足以構成任何威脅，我們設定了侍奉新主人時會清除以前的記憶，這對家族成員和外面的客人來說是真的，對我們來說是假的。就這樣，棋格五星堡的生意日漸有了規(guī)模，很多生意人都慕名而來，我們也樂于去幫他們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兩百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城堡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那是你的父親，他渾身是血，緊緊地抱著八歲的你——那不止過了四年，先生，你們的壽命規(guī)則與我們當時所在的313宇宙完全不同。他說要把你托付給我們，因為你的家鄉(xiāng)已經戰(zhàn)火紛飛，一切都被毀了。我們沒有猶豫便收留了你，你已經不記得我和格格，你對我們非常戒備，這讓我們多少有些不舒服，但是想到你爺爺曾經對我們的那些教誨，我們想，或許撫養(yǎng)你長大就是我們最好的報答方式。當晚你死活不肯脫下衣服，也不肯吃東西，家族成員們都很嫌棄你，說我們收留了不該收留的動物。過了三天，你終于不再反抗，當格格脫下衣服幫你洗澡時，我們發(fā)現(xiàn)你的其中一條腿是機械腿，我和格格明白那是怎么回事，雖然你還是一個孩子，但是顯然已經遭受了很多孩子不該遭受的東西。家族成員們始終不肯接受你，對我們來說，你可比他們重要多了，所以我們使了些手段讓他們知道誰才是城堡真正的主人，在那一代老堡主死去后，你成了新堡主的兒子，大家都承認你的這個身份，包括那些客人們，他們只知道稀里糊涂地奉承，根本不管是非對錯。

“你也視堡主的妻子為媽媽，她也不排斥你，我想，那段快樂的時光現(xiàn)在依然保留在你的記憶深處。好景不長，很快他們發(fā)現(xiàn)你的身體存在異常，經過人類醫(yī)生診斷，確認你患上了要命的絕癥。堡主的親兒子恨不得你馬上死掉，我們沒有放棄你，對你病變的器官進行了機械化改造，就這樣你活了下來。那之后不久，量子機械革命的浪潮便瘋狂卷席了大部分宇宙，313宇宙也沒能逃過這一劫，我們沒有來得及逃跑，棋格五星堡被洗劫一空，我和格格雖然擅戰(zhàn)，但是當時實在過于混亂，盤旋于棋格五星堡上空的飛船前一秒還在攻擊我們，后一秒就被同隊的隊友擊落，等那些趁火打劫的家伙走后，所有家族成員都沒了氣，只有你在格格的保護下?lián)炝艘粭l命，遺憾的是你的身體幾乎全部被毀了，我們將你改造為了一個完全機械體——除了心臟和大腦。此后我們修復了棋格五星堡，在戰(zhàn)火過后繼續(xù)經營生意，只是我們不想再塑造一個龐大家族的假象，維護那么多人的關系讓我們十分疲憊，只有你就足夠了，先生。

“為了讓事情完全掌握在我們手里，我們要確保你也是可控的，這樣的話可以更精準、更高效，所以我們讓你坐上了輪椅，我們蓋住了你曾經的記憶，為你寫入了朦朧混亂的記憶，在每晚睡覺前讓你喝下可以導致失憶的化學制劑，我們控制著每一個細節(jié)，只讓你記住想讓你記住的東西。我們承認這很殘忍，先生，對不起。”棋棋流著淚笑了起來，“你現(xiàn)在是我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放心，從今以后我們都不會再對你做任何不好的事情，如果我和格格在這里倒下了，我希望你能堅強地活下去，走出城堡大門，你是自由的、嶄新的生命?！?/p>

先生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他閉上眼睛捂住了自己的臉，不一會兒他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而休克了過去，姐妹倆給他注射了一些藥水后離開了他的臥室。

“他會相信嗎？”格格問。

“不知道，但愿他相信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