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重來

徐彥利，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科幻創(chuàng)作研究基地學術委員。已發(fā)表科幻小說及研究論文450佘篇，出版有《奇幻森林逃生記》《心靈探測師》《中國科幻史話》等著作。曾獲世界華人科普獎等諸多獎項。

1

千語垂頭喪氣地走出學校大門，邊走邊踢著街上懸鈴木落下的球果，把它們一個個使勁踩扁，抿著嘴唇看腳下綻放出一朵朵圓圓的“花”。她的腦子里亂成了一鍋粥，剛剛結束的英語測試好幾道題都做錯了，真是豬腦子！那么簡單怎么能錯呢？但凡細心一點兒也不至于。自己是學習委員，分數太低了會被同學們笑話的。

她嘆了口氣，秋天的街道一派肅殺，滿是風雨后的枯枝敗葉，和她沮喪的心情十分相符。這些天連連失利，不僅英語測試考砸了，元旦還忘了給最喜歡的歐陽老師送花，前幾天又跟媽媽吵了一架，學校的演講比賽也只拿了個參與獎，真是一個懊惱跟著一個懊惱，讓她難過得抓狂?；诤薨』诤蓿〈蠛Ｒ粯訜o邊無際的悔恨。

慢，等等，先別沮喪，她心里怦地一動，忽然想起爺爺去世前留下的一件東西。或許一切還有挽回的辦法！

在所有人眼中，爺爺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人，他本來是國內頗有知名度的物理學家，卻脾氣暴躁，像個刺猬一樣見誰扎誰，在圈子里動輒反對這個的學說，嘲笑那個的成果，所以沒什么朋友。他不怎么與人交往，從研究院退休后便一頭鉆進自己在郊區(qū)的實驗室，幾乎足不出戶，也不許別人進入他的實驗室，讓人不知道他整天在里面研究什么。他平時也很少和家人在一起，連生日都推說沒空，全家人等他一起吃頓飯都成了奢望。

爺爺的身體很快便被無休止的實驗拖垮了。他因心梗突然去世后，爸爸媽媽才發(fā)現他幾年前立下的遺囑，他要把實驗室的一切捐獻給國家。這之后爸爸、媽媽和千語才得以進入爺爺神秘的實驗室。實驗室里面有各種器械、設備、瓶瓶罐罐，不知道是用來干什么的。媽媽邊收拾邊嘆氣，“老人家退休后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也沒見有什么成果。把這些捐給國家？有什么用呢？”最后全家人只是簡單清理了一下，就鎖了門，打算以后慢慢尋找愿意接收的單位。

在整理東西時，千語發(fā)現了一個極其精致的盒子，上面裝飾著漂亮的彩色錦緞，一個羽毛狀的藍色書簽掛在上面，書簽上寫著“后悔藥”。千語不了解爺爺，他和家人有一層看不見的隔膜，但這個盒子卻讓她很感興趣。俗話說得好，世上沒有后悔藥，這里怎么就有一盒？是爺爺異想天開吧，或者根本是在開玩笑。她很想打開看看，卻發(fā)現盒子密封得十分嚴實，費半天勁也打不開，最后只得作罷。她將那個盒子帶回家放進抽屜里，很快便忘在腦后了，直到今天考完試不斷懊悔才猛然想起來。

萬一那藥是真的呢？吃下一顆后能再考一遍嗎？那樣的話可就太好了！不管真還是假，總之要試一試！

晚上做完作業(yè)，千語把那個錦緞盒子拿出來。盒子四周似乎粘著厚厚的密封膠，她只好笨手笨腳地用小刀一點一點撬，有幾刀還割壞了盒子表面的錦緞。鼓搗了半天，出了一身汗，最后她豁了出去，盒子弄壞就弄壞吧，這才終于把頑固的包裝打開。

出人意料的是里面并沒有什么藥片，而是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透明氣泡袋，袋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這樣層層包裹，層層密封，看得出爺爺十分在意，唯恐東西受到損傷。千語只好拿來剪刀，把包裝袋一點一點剪開，好不容易才觸摸到里面那個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寶貝。小心翼翼把它拿出來，掂在手里沉甸甸的。這是一個金光燦爛、有點兒上寬下窄的圓柱體，有黃色的金屬外殼，很像一支單筒望遠鏡。

看樣子不是藥?。∏дZ心里嘀咕著。緊接著，她看到袋子里有一張漂亮的信箋，信箋的表面似乎撒滿了銀色的蒲公英的絨毛，充滿溫馨浪漫的情調。信箋上是幾行瀟灑飄逸的行書，看得出是仔細斟酌后寫上去的。

后悔是人類最失敗的情緒，但科技發(fā)展到一定程度，便可擊碎它，讓所有后悔的事情重來一遍。當我們發(fā)現微波光子的傳輸速度超過光速時，上帝便已經給出了讓時間倒流的武器，只是我不知道你還能不能收到這個遲來的禮物……

后面還有一堆莫名其妙的符號。這是爺爺寫的嗎？和他平時的風格太不相符了，他想送給誰呢？這樣鄭重其事。千語想不出，她只是個初一的學生，對世間的許多事都還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眼前她最關心的是這個東西能不能讓她重新考一次英語，于是她拿著“望遠鏡”仔細研究起來。

圓柱體上有六個分布均勻、大小相等并且可以轉動的圓環(huán)，它們和柱體顏色相同，轉動的時候，似乎能觸碰到柱體里面的機關，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每個圓環(huán)上都標有一個英文字母，從上向下分別是：Y、M、D、h、m、s。圓柱體底部一側有一個小孔，旁邊用極小的字寫著：情緒采集孔。

很奇怪的裝置，難道這個裝置就是“后悔藥”，可以讓后悔的事情重來一遍？但到底怎么用呢？這些字母又是什么意思？她轉動著那些圓環(huán)，正轉、反轉、快轉、慢轉，裝置卻沒有任何反應，她不由泄氣地想：哎，難道這只是個騙人的玩具？

2

第二天放學的路上，千語和同桌荊佳凝玩了好一會兒才回家?；丶液?，她一眼看到媽媽坐在沙發(fā)里，將臉深深埋在臂彎中，肩頭不斷地聳動著，似乎在努力壓抑著哭聲。她唯恐別人聽到，但那從喉嚨深處發(fā)出的嗚咽聽得讓人更加難受。茶幾上，擺著一本攤開的筆記本，上面是斜斜的、幼稚的字體。天哪！千語的每個毛孔都滲出了冷汗，那不是自己的日記嗎？難道媽媽看了日記？

這是她十二歲人生中最大的秘密。每當遇到不滿、憤怒、失望的事，她都會寫到日記里，比如和同學拌了嘴，作業(yè)多到寫不完，媽媽不讓玩電腦，爸爸抽煙弄得滿屋子煙味等，用一兩句話記錄下來，訴說自己的厭惡之情，寫完之后，她的負面情緒就會神奇地煙消云散。因此，日記成了她的情緒垃圾筒，里面全是抱怨，對家人的，對同學的，各種極端的話都有。媽媽一定是看了這個才哭的。可是，自己明明是愛媽媽的呀，而且很愛很愛，那些討厭她的話不過是偶爾的牢騷罷了。

千語手足無措，不知道怎樣安慰媽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她一把抓過日記本，沖進自己房間，反鎖上門，趴在桌上嗚嗚地哭起來。手不小心碰到桌子上那個金光閃閃的“后悔藥”，她氣惱地一把抓過來，狠狠捏在手里，“后悔藥啊后悔藥，你能不能起一次作用？讓我提前回家把日記本藏起來，不要讓媽媽這么傷心，哪怕一次就夠了?！彼氖种甘箘虐醋∏榫w采集孔，感覺心一點點滴出血來。這個制作精良但卻毫無用處的裝置，看了只會讓人更加生氣。

怎么回事？頭倏地疼了一下，有點兒天旋地轉的感覺，好像有什么人拽著她的胳膊狠狠地拉扯她，絲毫不在意她疼不疼。她站立不穩(wěn)，眼前金星亂冒，不由自主大叫了一聲，好一會兒才感覺慢慢恢復正常。

“千語，咱們先別回家，有一家新開的文具店，賣各種好看的橡皮，動物的、植物的、水果的、幾何圖形的、卡通人物的，一塊兒去看看吧！”

身邊傳來荊佳凝的聲音，千語心里一驚，猛然發(fā)現時間倒退到剛放學的時候?！安唬?，佳凝，我要回家，越快越好。”她毫不猶豫地撒開腿飛奔起來。不能拖延了，再晚一點兒回家日記本就會被發(fā)現。當她跌跌撞撞、一路氣喘吁吁跑到家里時，媽媽正拿著抹布走向她的房間。

“千語，你在客廳寫作業(yè)，我去你臥室打掃一下?！?/p>

“不，不，我自己來?！鼻дZ臉色蒼白，上氣不接下氣地推門進屋，在媽媽愕然的表情中反鎖上門，坐在桌前好久都緩不過神來。眼前，就是她昨天寫完后忘記鎖進抽屜的那個惹禍的日記本。

“謝天謝地！你還在，媽媽還沒有看到?！彼讶沼洷揪o緊抱在懷中，像找到了走失多年的孩子，巨大的、失而復得般的喜悅溫暖地籠罩了她，讓她激動到想流淚。

“后悔藥”，原來你真的有效！而且如此厲害！她重新把那個精密的儀器拿在手里，仔細觀察。猛然靈光一閃，她想到上面的幾個英文字母代表的會不會是時間呢？Y是year（年），M是month（月），D是day（日），h是hour（時），下面的m、s或許就是分和秒吧！這兩個單詞還沒學過。她翻開英文字典查了查，沒錯！minute（分）的首字母是m，second（秒）的首字母是s。也就是說，啟用這個裝置時可以設定時間，讓自己回到特定的時間點。底部那個“情緒采集孔”就是剛剛自己無比后悔時用手指使勁按住的地方，難道它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緒？剛剛自己并沒有轉動圓環(huán)，也沒有設定時間，“后悔藥”怎么知道時間要從放學的時候開始呢？難道它會讀心術？

雖然還有一些事沒弄明白，但千語感到自己打開了一個神秘的世界，這個世界對她格外恩寵，給了她別人沒有的特權——后悔的權利與重來的可能。這是怎樣一份厚重的禮物??！爺爺，可惜您的研究沒有公之于眾，否則不知會引起多大轟動呢！我要盡情發(fā)揮它的價值。

她在紙上一一寫下最近讓自己后悔的事，打算每個都重來一遍，做到盡善盡美。就從上次的英語測試開始吧！她小心地轉動“后悔藥”上的圓環(huán)，將時間調節(jié)到測試前的幾分鐘，深吸一口氣，用手指使勁按住情緒采集孔，心里默念著：我要重新考一次英語！

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再次降臨，她似乎一下子被甩到了某個風暴的旋渦中，好在她已有所準備。她拼命忍耐著，等待風平浪靜的時候。

恍惚間，她感覺自己被咣當一聲扔到了椅子上，摔得渾身都有些疼痛。然后上課鈴響了，英語老師段老師抱著厚厚的試卷進了教室，讓同學們收起書本，開始發(fā)卷子。

“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考好！”千語暗暗鼓勵自己，雄心勃勃地希望能夠改正上次所有的錯誤，超水平發(fā)揮。

然而開始答題后，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些之前答錯的題目，現在依然拿不準正確的答案是什么，這幾天除了后悔之外她并沒有好好看書，沒把那些問題搞清楚。她猶疑地在試卷上寫著，不自信的感覺比上次有過之而無不及。天哪！ “后悔藥”又給了一次機會，為什么還是這樣呢？她使勁兒咬住嘴唇，拿在手里的筆有些顫抖。

整場測試沒有預想中的那么從容和令她滿意，不會的題依然不會。這次重考不但沒有任何進步，反而加劇了她的懊惱。她忍不住在心里對自己說：“李千語啊李千語，你真的很差勁！考第二次也不過如此，說明真實水平就是這樣！”

度日如年般地熬到測試結束，把試卷交了上去，千語的心情比上次還要糟糕。簡直糟糕透頂。

當她從倒流的時間中出來，重新回到現實，沮喪似乎又添加了一層。那么試試重新做別的事吧！也許會抵消現在的不悅。她把“后悔藥”的時間調到幾天前的元旦早上，這次她提前帶上了零用錢，高高興興地在學校門口的花店買了一束花。

歐陽老師是新來的老師，高大、陽光、帥氣，還有一副不亞于明星的好歌喉，幾乎沒有人不喜歡他。元旦那天好多同學都給他送了鮮花和賀卡，千語卻因為沒帶錢只能望洋興嘆。這次她終于可以如愿以償，彌補上次的缺憾了。

她舉著花跑到教師辦公室。真是幸運，歐陽老師正在整理教案。她壓抑住緊張的心跳，雙手捧著花遞了過去。歐陽老師嚇了一跳，然后有些歉意地連聲說：“謝謝，謝謝，心意收到，不過下次千萬別買了?！彼行┬邼嘏芰顺鰜恚瑒偝鼋處熮k公室，就聽到歐陽老師問辦公室的另一位老師，“這個女孩兒叫什么？我怎么對她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千語心一沉，覺得似乎掉進了冰冷的河里。歐陽老師竟然不認識自己，難道忘了自己上次還幫著他收作業(yè)嗎？花雖然送了，但千語不僅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反而覺得萬分委屈，如果提前寫張卡片放在花里就好了，寫上自己的名字和祝福的話，那樣歐陽老師就會記得了。好，再來一次！

再次回到現實后，她重新設置好時間，帶上錢，買了花，細心地寫了卡片放到花束里，另找了機會跑到辦公室，滿懷期待地遞給歐陽老師。歐陽老師說了跟上次一樣的話，然后把花插到一只敞口瓶里，匆匆忙忙抱著教案去上課了。

自己那么用心準備的卡片，他竟一眼都沒有看！千語感到無比失落。這樣三番兩次地讓時間倒流，只為重復做一件事，結果卻也沒好到哪兒去。改變那些讓人后悔不已的事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重要。

千悟心事重重地回到現實，感覺疲憊不堪，如同跑了一場耗盡體力的馬拉松。最初體驗到“后悔藥”神奇的種種驚喜早已無影無蹤，她趴在桌上，兩手托著腮，靜靜地想著這些天發(fā)生的事。

“李千語，出來，看看你的日記本上都寫了些什么？！”爸爸惱怒的聲音伴隨著媽媽的哭泣聲一起傳來。千語嚇了一跳，來到客廳。她的日記本在茶幾上攤開來，爸爸正一臉憤怒，媽媽則掩面哭泣。

“我們對你有那么殘忍嗎？怎么會讓你這么怨恨？生了你，養(yǎng)了你，反倒成了你討厭的對象。”爸爸氣勢洶洶地說著，眼神凌厲得幾乎要把她化為齏粉。千語心里一緊，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怎么又被他們看到了呢？干脆，讓時間倒流回去，把這可惡的日記本銷毀好了，那樣才能永絕后患，不再出現這樣恐怖的場面。她無奈地想，原來無論多么小心，壞事都有可能發(fā)生，即使重來一遍也未必能夠完全杜絕。

3

多次使用“后悔藥”后，生活雖并未變得格外精彩，但千語卻好像上了癮一樣，越來越依賴它，而且膽子也越來越大，變得有恃無恐起來。她發(fā)現，當她倒回去重來時，其他人就像被巫女的魔法定住了一樣，根本不會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只有她過完倒回去的時光，回歸到現實世界，他們才會再度動起來。因此，她常常隨身帶著“后悔藥”，為的是一旦有讓她后悔的事件發(fā)生，就可以馬上倒回去重來。

上學遲到了？不怕！可以重來。作業(yè)沒完成？不怕！倒回去重做。上課時老師讓背課文背得不夠流暢？不怕！倒回去事先多背幾遍。她發(fā)現，即使不設定時間，只要后悔的情緒足夠強烈，把手指放在情緒采集孔上，“后悔藥”就會默認一個小時的倒退，使一小時之前的場景重來一遍。

她變得任性且恣意，幾乎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當所有行為都變得可以修正與彌補，原來謹慎和認真的態(tài)度也就蕩然無存了。同時，她也變得越來越輸不起了，害怕失敗，不愿意受到批評，所有的事都想做得完美無缺，不留瑕疵?！昂蠡谒帯北緛硎菫榱诵拚屓撕蠡诘氖虑槎圃斓?，但她卻發(fā)現自己后悔的事越來越多，像走不出的沼澤一樣讓她深陷其中，舉步維艱。她常常為了一點點不滿而把時間倒回去。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成為她后悔的理由。好吧，重新來過！還不行？那就再來一次！

數學是她的弱項，偏偏今天周老師留的數學作業(yè)太難了，讓人無處下手，尤其是最后一道大題，以至于她對著題目研究了半天也沒想出解題方法。唉！還是找個捷徑吧！她偷偷溜進爸爸的書房，打開電腦。爸爸今天加班，媽媽單位有聚餐，都不在家，自己可以在網上搜索一下，抄抄別人的答案。

她一點一點輸入題目，與此同時，眼睛緊張地不斷看向門口，耳朵也支棱起來，仔細聽著門外的動靜，心想只要聽到爸爸媽媽回來的聲音就馬上關電腦，千萬別被發(fā)現。這種做賊似的感覺讓她感到窒息，心跳得如同進軍的鼓點一般。越是這樣，網絡搜索的速度就越慢，蝸牛都比這快一百倍。好不容易才顯示了搜索結果，萬幸的是和周老師留的題目一字不差。千語不管不顧地抄到作業(yè)本上，根本顧不得仔細思考解題過程。無論如何，先交上去再說，周老師的嚴厲可是出了名的。

第二天交作業(yè)時，全班只有千語一個人做完了所有題目。千語一陣暗喜，這下老師該表揚我了吧！沒想到周老師卻讓她到講臺上給大家講解一遍。千語心里咯噔一下，老天，自己根本就沒弄懂，怎么講？她深深低下頭，囁嚅著不肯上臺。周老師并沒有再三要求，但是放學后卻把她叫到了辦公室。

“李千語同學，這道題是初中二年級的題，是我疏忽留錯的。以你們現在的知識肯定做不出來，我不知道你是通過什么途徑完成的，但我想這件事你需要反思一下，以后要做個誠實的孩子?！?/p>

千語的臉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受到老師這樣嚴厲的批評。她是學習委員，以后怎么有臉見人呢？懊惱的眼淚如開閘的洪水般涌了出來，不受控制地流淌下去。不行，這件事一定要重來！要讓“后悔藥”幫我，不然周老師以后會認定我是個不誠實的孩子的。但偏偏今天早晨走得急，她忘了帶“后悔藥”。

放學回到家后，千語急不可待地拿出“后悔藥”?！叭竿懔?！一定，一定讓我重來一遍?！彼兆〕恋榈榈膱A柱體，雙手使勁兒搓了搓，捧到額頭上做出合十的動作，希望上天保佑，讓她挽回周老師對她的印象，讓抄襲作業(yè)的事情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一陣龍卷風般的暈眩過后，千語恍惚感覺自己坐在教室里，所有的同學都在鼓掌，講臺上是班主任劉老師，她的旁邊是一個個子矮矮的、扎著麻花辮的女同學，她大大的書包看上去有些滑稽。

“這是邢芳雨同學，插班到我們七（2）班，從今天開始我們班就有32名同學了，希望大家多多關照她……”

怎么回事？邢芳雨不是三個月前插班進來的嗎？是三個月以前的事??！天哪！難道是自己不小心觸動了代表月份的M圓環(huán)，讓時間倒退回三個月以前了？

千語陷入巨大的懊悔中，這種懊悔比十二年來所有的懊悔加在一起還要強烈。她竟然讓自己回到了三個月前！“后悔藥”的功能她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如果設定好時間，便一定要經歷完從那個時間點到現實的長度，否則無法回歸現實世界。這就意味著她要苦苦熬過三個月才能回歸到原先的狀態(tài)。老天，這三個月里，她要再經歷一遍之前經歷過的事，上過的課、考過的試、參加過的演講比賽……所有事情，統統都要再來一次，讓人怎么忍受？

她抓狂地拍著自己的腦門兒，卻無濟于事。不回到現實是無法再次啟用“后悔藥”的。千語終于明白，即使有了這高科技的“靈丹妙藥”，也不是所有的后悔都可以重來，而最可怕的，是自己原來認真、負責的品格已經被“后悔藥”一點點吞噬了。

千語人生中最漫長的三個月以烏龜般的速度前進著。時間仿佛感覺到了千語的急切，卻故意慢吞吞的，增加著折磨人的程度。整整九十多天，千語每天都在溫習過去的事。競選學習委員成功，荊佳凝偷偷帶手機進課堂被老師批評，李佳宜把黑板砸了個洞，這些事她都知道??！但還要從開始到結束再經歷一遍。

因為已經預知了將會發(fā)生什么，她對所有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宛如垂暮的老人。和這種重復得令她想發(fā)瘋的生活相比，那些曾經的懊悔與遺憾根本不值一提??！

三個月后，千語好不容易回到現實中，她已經累得沒有一絲力氣。這漫長而單調的重復對一個孩子來說，無異于一場可怕的酷刑。

“媽媽，我們再去一次爺爺的實驗室吧！”回到現實后，千語沖到客廳對爸爸媽媽說。

“為什么突然想起這個？”媽媽有些不解。

“有個東西我想放進去，到時一塊兒捐獻給國家?！?/p>

“好的，下周就去。不過，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爸爸關切地問，他覺得女兒神色恍惚，和平時大不相同。

干語搖搖頭，她不想把“后悔藥”的事告訴任何人，只想偷偷地讓一切恢復原狀，如刀劃過水面一樣不留痕跡。下周，把后悔藥送回去之后，所有的事就再也不能反復修改、重復經歷了，之后即使有后悔有遺憾，但也是新鮮的、值得回味的，那才是生活應有的樣子??！[責任編輯：朱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