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漢時代至今,中國人始終以“年”來總括十二個月的四季循環(huán),帝制時代用的是年號,帝制崩潰后用的是公元紀年。這當中的例外是唐玄宗在天寶三年正月突然宣布:棄年用載。上千年的用法,唐玄宗為何說改就改?
為什么向堯舜學習就要將年改成載
自秦漢時代至今,中國人始終以“年”來總括十二個月的四季循環(huán),帝制時代用的是年號,如建安三年、洪武十年、康熙二十年之類;帝制崩潰后與世界接軌,用的是公元紀年。這當中的例外是唐玄宗(李隆基)在天寶三年正月突然宣布:自該年起,唐王朝棄年用載,天寶某年都改為天寶某載。
上千年的用法,唐玄宗說改就改,為什么?
如此這般折騰的原因,唐玄宗委婉地寫在了詔書里。大致意思是:朕這些年來,天沒亮就穿衣起床,太陽要落山了還顧不上吃飯,廢寢忘食、兢兢業(yè)業(yè),只為勵精圖治。朕翻遍了典籍,詳細參考前代的治國經(jīng)驗,覺得上古唐虞時代(堯舜時代)是最棒的。所以,為了向堯舜學習,朕決定此后不再用“年”,天寶三年改稱為天寶三載。
為什么向堯舜學習就要將年改成載?
這是因為按古書《爾雅》的說法,“夏曰歲,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載”。一歲、兩歲是夏朝的用法,一祀、兩祀是商朝的用法,一年、兩年是周朝的用法。一載、兩載是堯舜時代的用法。唐玄宗在詔書里先是夸自己一通,然后說要向堯舜學習,顯然是將自己視為唐代堯舜,將天寶時代視為唐虞時代的再現(xiàn)。
唐玄宗如此做法是想時刻提醒民眾:天寶時代是一個獨一無二的時代,是一個直追上古堯舜之治的時代。
投機分子騙術拙劣,唐玄宗卻愿意受騙
另據(jù)唐人杜光庭的《歷代崇道記》,“改年為載”這件事還與一個叫田同秀的投機分子有關。
田同秀本是一個從七品下的王府參軍,得知唐玄宗改元天寶,便計上心頭,冒出來說自己在長安的丹鳳門上空見到了玄元皇帝(即道教中的太上老君李耳,《道德經(jīng)》的作者老子)。這位玄元皇帝告訴他,有靈符埋在了尹喜的故宅里——傳說,老子騎青牛出函谷關,被關吏尹喜攔下,在尹喜的要求下才寫下了《道德經(jīng)》(本刊有售。精裝全6冊,原價680元,現(xiàn)價268元,訂購熱線:027-87927015)。
明眼人一聽便知田同秀是個騙子。但唐玄宗對一切有利于己的祥瑞之說來者不拒,真派了人隨田同秀去函谷關尋找尹喜的故居,亂挖一番,果然挖出一張靈符,上面還寫著“天寶千載”的字樣,恰好呼應了剛剛才宣布的改元天寶。
唐玄宗對這一結(jié)果非常滿意,先興致勃勃地給自己加了尊號,叫做“大唐開元天寶圣文神武皇帝”,然后又給田同秀升了官,由從七品下提拔為五品。
既然唐玄宗愿意受騙,那么挖出天寶靈符就是一件大事,要在全國上下進行宣傳。
于是,在天寶二年就有了這樣一幕:“引浐水抵苑東望春樓下為潭”(將浐水引入長安造一個人工巨潭)的大型享樂工程于該年竣工,唐玄宗前往望春樓觀賞新潭。負責該工程的官員準備了數(shù)百艘新船,在船上擺滿了各地特產(chǎn)珍貨,由陜縣縣尉崔成甫領頭,“居前船唱《得寶歌》,使美婦人百人盛飾而和之,連檣數(shù)里”——所謂《得寶歌》就是將當時的民間流行歌曲《紇體歌》的歌詞改了,改成歌頌唐玄宗挖到太上老君的靈符。
唐玄宗站在高高的望春樓上,看著下面新造的巨潭里全是清一色的漂亮新船,聽著崔縣尉領唱、數(shù)百美婦人和唱《得寶歌》,心情想必十分愉快。
唐玄宗之子改載為年,恢復傳統(tǒng)用法
也有讓唐玄宗不太開心的事。同樣是在天寶二年,冒出了一個叫崔以清的騙子。此人也想投機卻又不夠聰明,竟原封不動照抄了一遍田同秀的騙術。
崔以清說,他在洛陽的“天津橋北”上空也見到了玄元皇帝,玄元皇帝告訴他,在“武城紫薇山”也藏有靈符。唐玄宗并沒有戳破他的騙術,派人跟隨他去了一趟紫薇山。經(jīng)過一番亂挖后,果然又挖出了相同的靈符。
一模一樣的騙術,第一次玩是騙子與被騙者心照不宣;第二次再玩可就有將被騙者當猴耍的味道了。東都留守王倕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他將崔以清抓了起來。一番審訊后,崔以清全盤交代,說所謂的老君下凡是編的,所謂的靈符也是他自己埋的。
《資治通鑒》里寫道:王倕將情況匯報給唐玄宗,唐玄宗的反應是“亦不深罪,流之而已”。其實,在當時這本是該砍腦袋、誅九族的大罪,為何只是輕判了流放?其實是因為唐玄宗擔心嚴懲崔以清會阻嚇這類騙子,會減少這種被騙卻十分利己的機會。
杜光庭說,田同秀之事發(fā)生后的第三年,“帝見靈符有‘天寶千載之字,天寶已應改元之號,遂改年為載”。天寶元年是唐玄宗甘愿被田同秀騙,天寶二年是唐玄宗甘愿被崔以清騙而被王倕攪和了,天寶三年是唐玄宗再次撿起田同秀制造的靈符“天寶千載”,宣布改年為載。下令改元為載的詔書倒是沒提靈符,大概是崔以清事件讓靈符之說變得有些尷尬。
其實,人人都知道唐玄宗不可能因為改年為載,就變成唐代堯舜;也明白天寶時代不可能因為改年為載,就變成唐虞盛世。但唐玄宗不管不顧下了詔書,眾人也就只好拋棄“年”,將“載”全面用起來。
用“載”,意味著認同唐玄宗是唐代堯舜,認同天寶時代是唐虞盛世;反之則可能被解讀成不認同。天寶時代謀求進入官場的讀書人都很明白這當中的利害,所以基本都認同“改年為載”。
然而,生活在天寶時代的底層老百姓,日子過得并不好,因為不堪苛捐雜稅,天寶時代也是一個老百姓大逃亡的時代。
天寶十四載(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次年六月,叛軍攻入長安,唐玄宗倉皇逃入蜀中。當年,太子李亨在靈武即位,強行將唐玄宗“尊”為太上皇。
758年,返回長安住進興慶宮的太上皇李隆基,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宣布改載為年,恢復了“年”這一經(jīng)歷了上千個春秋的傳統(tǒng)用法,也撕下了他那“堯舜之治”的最后一塊遮羞布。
(澎湃新聞網(wǎng) 言九林/文)080E74EC-1A1B-4510-9581-E492F56D90C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