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文潔民
俗話說“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宅”了一整個冬天的耕牛,吃足了精飼料,且長了一身勁后,就要開始耕田了。
春暖花開,鶯飛草長,村民們還要牽著牛到野外放牧,讓牛吃吃青草,青飼料才是牛的主食。那年頭,村民們自己都是忙時吃干、閑時吃稀,雜以番薯、青菜、瓜豆、芋頭之類,牛哪能長期喂精飼料,再說生產(chǎn)隊既沒有那么多錢,也沒有計劃指標(biāo)去購買麥麩子、豆腐渣、菜籽餅、山芋干喂牛。
放牛按理是放牛娃的事情,但生產(chǎn)隊里有一幫十來歲的孩子,放牛交給誰家的孩子都擺不平。于是生產(chǎn)隊決定,不管是半勞力還是全勞力,每人輪流放一天?!胶侠?,“禿子不沾癩痢的光”,村民們也無話可說,我們知青同樣享有一天放牛的權(quán)利。
放牛是最輕松的農(nóng)活了,早晨牽著牛出去吃草,晚上趕著牛回村就可以,關(guān)鍵是你要知道哪里草肥水美,可以讓牛吃飽喝足。放牛不必面朝黃土背朝天,也不需要出大力流大汗,牛吃飽了要休息,你也盡可以在田埂上、河岸邊“背朝黃土面朝天”,美美地睡上一大覺。這哪里是放牛,分明就是放假哦!“放假”還有工分,就相當(dāng)于是“帶薪休假”呀!我們知青平時碰到苦活累活時,會請個假偷個懶,但輪到放牛,則不會輕言放棄。
你想,全村三十幾戶人家,輪一遍通常需要一個月時間,“盼星星盼月亮”,一個月才盼來一天放牛的好時光,能舍得放棄嗎?牛吃飽喝足以后,把它拴在樹蔭下,你可以把隨身帶的小說掏出來看上半天;也可以看著春和景明的田野,領(lǐng)略古詩中“花暖青牛臥”“童子柳陰眠”,“吳牛嚙草臥斜 陽”“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意境;還可以扯著嗓子,吼上幾句《知青之歌》《拉茲之歌》等,于是便大有“對牛當(dāng)歌,人生幾何”之感慨。
村民們常說,“人要早飯飽,牛要露水草”,意思是說牛兒一大早就要牽出去,讓它吃沾有露水的鮮嫩青草,牛才有活力。但是到了秋天,牛就不能再吃露水草了,因為秋涼的早晨,露水草寒氣大,牛吃了會拉肚子。放牛時,千萬不能讓公牛聚到一起,牛脾氣一上來,兩頭牛就會打架,有時打得你死我活,牛殘了或者死了,那就是重大損失,再說當(dāng)年還有個破壞耕牛罪,弄不好就要攤上官司,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但不管怎么說,放牛仍是一件人見人愛的農(nóng)活。
值得慶幸的是,我那時常常會比別人多一次放牛的機(jī)會。
村里的貧協(xié)代表是金喜,他兒子在我下鄉(xiāng)那年當(dāng)兵去了。金喜家沒有人識字,兒子從部隊寄來三言兩語的一封信,既沒人能讀也沒人能回。我是知青,幫金喜解決了這個大難題,在金喜眼里,我豈止是城里下放的知青,簡直就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他感激不盡,無以為報,因此每次輪到他放牛時,就會把機(jī)會轉(zhuǎn)讓給我。金喜還對我說,你放牛時可以讀讀書多認(rèn)認(rèn)字,不像我是個睜眼瞎,放牛時只能望望呆,把大好光陰都糟蹋了。
每回放牛時,我總希望金喜的兒子在部隊能夠多待上幾年,我甚至比金喜這個當(dāng)老子的更急切盼望他兒子寄信回來,我自然也希望村里能有更多的青年去當(dāng)兵,這樣我就可以天天放牛了。
有一天牛吃飽了,我讓它下塘泡了個澡,之后將它拴在樹蔭下休息。春風(fēng)和煦,太陽暖洋洋的,我很快在岸邊睡著了,忽然,手臂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我驚醒,原來一只牛虻正叮在我的手臂上,我一巴掌將它拍死,手臂很快又疼又癢起來。
望著手臂上的紅腫之處,我不禁感慨起來:古希臘哲學(xué)家蘇格拉底曾把自己比作一只牛虻,希望自己能夠像牛虻一樣刺激一下那個遲鈍昏睡的年代,而我卻在心心念念地做一名放牛郎,也許這只牛虻就是來刺激我一下,讓我不要再沉溺于遲鈍昏睡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