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倩 卞建華
本文旨在通過林語堂“創(chuàng)譯觀”和許淵沖“三美論”,從王克非翻譯理論中的語言層面及文化層面兩個方面,剖析比較林語堂《琵琶行》英譯本和許淵沖《琵琶行》英譯本翻譯策略的選擇,希望能以一葉而知秋之大體,窺一斑而知豹之要義,以求為“中國文化走出去”及翻譯理論實踐研究做出有益貢獻。
1 中國文化走出去
謝天振指出,中國文化走出去要達到費孝通先生提出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目標[1]。謝天振將“走出去”未取得預期效果的原因歸結為我們未能充分認識到中西文化交流中的兩個特殊現(xiàn)象“時間差”和“語言差”[2]。中國文化走出去視閾下,能夠很好平衡“時間差”和“語言差”的兩位翻譯大家非林語堂先生和許淵沖先生莫屬。究其緣由,當屬林語堂先生所獨創(chuàng)的編譯、節(jié)譯、譯寫等“創(chuàng)譯觀”和許淵沖先生所推崇的“三美論”和韻體譯詩法。這兩位翻譯大家堪稱中國文化走出去“里程碑”式的人物,研究剖析其翻譯理論及翻譯方法具有重要意義和獨特價值。
2 林語堂“創(chuàng)譯觀”和許淵沖“三美論”概要
林語堂對翻譯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其在1933年所撰《論翻譯》一文中詳論翻譯,明確提出“翻譯是一種藝術”和“翻譯即創(chuàng)作”,即“創(chuàng)譯”。對于有著巨大差異的英漢語言而言,創(chuàng)譯有著不可估量的價值與意義[3]。國內研究林語堂的專家施建偉教授認為,《生活的藝術》等作品之所以能膾炙人口, 除了內容上有的放矢, 符合西方讀者的口味之外,也借助于那種把讀者當作知心朋友吐露肺腑之言的“對話體”筆調,使讀者親切地感到:“林語堂在對我講他的真心話。”這種形式很適應西方讀者的閱讀心理[4]。此文探討的《琵琶行》英譯本即源自其作品《古文小品譯英》。林太乙,林語堂之女,為《孔子的智慧》作序言:“臺灣聯(lián)合報將父親向西方介紹中國文化的成就與馬可波羅相提并論[5]。不難看出,林語堂在“中國文化走出去”進程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
而與林語堂遙相呼應的另一位翻譯實踐家當數(shù)許淵沖,其是我國“詩體派”的杰出代表,以詩譯詩,能在古典詩詞和英法韻文間進行互譯。迄今為止,其已出版各類譯著(含不同版本)超過150本,其價值將隨“中國文化走出去”進程而不斷突顯。作為“英譯英法唯一人”的許淵沖,其翻譯理念和他對中國文化的熱愛是緊密相連的。他認為,“翻譯一定要把一個民族文化的味道、靈魂體現(xiàn)出來,中國人要有自己的文化脊梁”[6]。魯迅在《漢文學史綱要》中提出漢語具有意美、音美、形美三大優(yōu)點:“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盵7]許淵沖先生將此觀點進一步解讀為翻譯“三美論”,他主張:“實現(xiàn)原文意美是第一首要前提,其次是實現(xiàn)原文音美,最后,盡可能做到表現(xiàn)原文形美,達成譯文之三美?!盵8] 如何理解“意美、音美和形美”,根據(jù)許淵沖的觀點[9],“譯詩應該與原詩相同,需能打動人心,此乃意美;應該與原詩相同,具備和美之韻律,此乃音美;還應最大程度保留原詩的形式(如句長、對仗等),此乃形美。許淵沖在翻譯詩歌時,其獨創(chuàng)的“三美論”使其獨樹一幟,能夠巧妙化解詩歌修辭問題,減少不同語言間存在的文化差異,強調詩歌所獨具的藝術性[10]。企鵝出版社出版的第一本由中國人翻譯的中國古詩詞就是許淵沖翻譯的《中國不朽詩三百首》,英國智慧女神出版社評價許譯《西廂記》“可與莎士比亞媲美”,這都說明許淵沖在“中國文化走出去”中扮演著不可替代的角色。
3? 《琵琶行》英譯本案例分析
王克非認為,應該從兩種文化之間或交互的語言文化來認知翻譯,從其中任何一方面深入地觀察和思考,都會得到有意義的發(fā)現(xiàn)[11]。所以本文將透過語言層面和文化層面兩個方面,剖析林語堂“創(chuàng)譯觀”及許淵沖“三美論”在《琵琶行》英譯本中的實踐運用。《琵琶行》是唐朝詩人白居易被貶江州司馬時創(chuàng)作的,唐憲宗元和十一年,白居易江邊送歸客,偶遇琵琶女,其高超的琴技和飄零的命運引發(fā)詩人深切的同情,同時抒發(fā)左遷的憤懣之情,發(fā)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千古絕唱。
3.1 語言層面
林語堂《琵琶行》英譯本通過創(chuàng)譯,將詩歌改譯為散文體裁,并將故事情節(jié)描寫地更加生動,環(huán)環(huán)相扣,吸引人心,例如對下面三句的翻譯: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林譯:
We were curious to find out where the music came from and learned that it was from a player in another boat. The Pi Pa had stopped and we hesitated a while as to approach and invite the player to come over. We then moved our boat over near to the other boat and introduced ourselves, begging to have the pleasure of seeing the player, for we were going to warm up some wine, relight the lamps, and have dinner again. It was after repeated pleading that she came out, and when she did, she half covered her face with the instrument.
許譯:
We followed where the music led to find the player,
But heard the Pi Pa stop and no music in the air.
We moved our boat towards the one whence came the strain,
Brought back the lamp, asked for more wine and drank again.
Repeatedly we called for the fair player still.
She came, her face half hidden behind a Pi Pa still.
林譯版本更多地是在“句譯”的基礎上,增加情節(jié)的描述:對于“彈者誰?”的問題,林語堂用“curious”一詞精準巧妙地描繪了我們當時的心情和心境,表達了原文疑問句的含義,正如林所言,譯者欲以同一思想用本國文表示出來時,其心理應與行文相同,必以句為本位,而非一字一字疊成[12]。 所以,林語堂的翻譯是基于自身對源語的理解,再用地道的目的語進行翻譯,在“琵琶聲……”這兩個分句的翻譯中,林語堂巧妙地提其要旨,增補心理描寫,用“hesitated”表達“欲語遲”的心情,使中文詩歌的內核之美,通過英文字符的形式躍然紙上,傳情達義之余,彰顯中國人文的含蓄之美。而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翻譯上,林語堂早在前面的表達上就埋下伏筆“begging”表達“邀相見”之意圖,這并不只是簡單的“wanting”或者“willing”,這種表達方式更適用于西方小說文化,更易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直觀上描述的是樂音,背后確是一個謎一樣的人物,讓讀者對這樣一個“她”好奇至極。這樣“反復邀見”(repeated pleading)的半遮面的女子究竟是誰,又再一次扣題“彈者誰?”,這樣的譯文堪稱絕妙。所以,翻譯詩歌應該采用自由鮮活、頗具創(chuàng)造力的方式來取悅、吸引目標讀者,如果過于糾結“忠實”原則,則可能造成“死譯”,使譯文生澀難懂,使讀者撓頭搔首,而不知其所言之意。
再看許譯版本,在“音美”方面,其采用每兩行押韻的方式,“player和air、strain和again、still”保留原詩風格和情趣的基礎上,基本采用一輕一重的抑揚格,以突顯詩歌的節(jié)奏之美。為傳達“形美”,許淵沖采用了每行十二個音節(jié)的亞歷山大體,以求達到與原詩對仗的“動態(tài)對等”。在“意美”方面,其在翻譯“琵琶聲停欲語遲”時,不僅僅寫“the Pi Pa stop”,而是將原文的深層和表層意義均表達出來,“no music in the air”表示此刻環(huán)境的空與靜,進而襯托“欲語遲”的氛圍,而林譯側重于表達主人公們“欲言又止、想要邀約”的心理狀態(tài)。所以,翻譯的語言層面上的探討是翻譯研究之本,我們在大談所謂翻譯的文化轉向時,應保持一份清醒的認識,那就是社會文化層面的討論有助于我們認識翻譯的種種現(xiàn)象,而文本分析總是翻譯研究的基礎和出發(fā)點。
3.2 文化層面
從社會文化層面看,人類的學問記載和傳承于語言中。不同的語言通過翻譯進行轉換溝通時,就是將一種語言文化帶入另一種語言文化,就會不同程度地發(fā)生融合、半融合或變容[13]。林語堂選擇翻譯的中國古代文人作品,都體現(xiàn)出中國文人生活舒適自由,符合西方人的訴求,適應西方心理發(fā)展的需要,所以在心理上更容易被西方人所接受,也使其文學理想的種子能夠在異鄉(xiāng)生根發(fā)芽。林譯《琵琶行》增加譯者注,解釋了《琵琶行》的題目來源及含義,表明選取散文形式翻譯中文詩歌的意圖,交代文化背景和琵琶女的故事背景,便于讀者理解譯文的文化意旨,烘托全篇主旨“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從其譯文“We are both travelers”中,可以看出其文化轉向,“travelers”更符合西方文化語境,并進一步提升主題句的文化含義“要成為朋友,不必之前就認識”,恰有相逢恨晚之意,更加直言原詩作者白居易的心聲,剝去詩詞字面的含義,剖析作者真正的文化意旨。而許譯為“Both of us in misfortune go from shore to shore ”,在一定程度上,是字字對譯,將“淪落人”改寫為“不幸”,在“相逢何必曾相識”的解讀上,也只是“忠實”于字義,沒法引起目的語讀者的感同身受,再傳達力和感染力方面,明顯只是跨越了語言層面的鴻溝,卻止步于文化層面的橫亙。由于中西語言和文化的巨大差異,創(chuàng)譯是英漢或漢英翻譯的必然要求,寫譯是創(chuàng)譯的自然結果。理想之翻譯,猶原作者以目標語寫作,易其形、融其意、得其神、顯其妙。寫譯端在形神具備,質言之,理想之譯即寫譯[14]。
4 結論
從中國現(xiàn)當代翻譯史來看,創(chuàng)譯和寫譯或許對中西文化交流所起的作用更為顯著。林語堂在特定的歷史時期, 站在中西文化的交匯面上, 用中西比較的眼光,帶著特定的翻譯目的,采取獨特的翻譯策略,達到翻譯的預期功能——“對西方人講中國文化”[15]。所以,譯者要站在使西方讀者理解中國文化中的時間差和語言差的基礎上,避免過分貪大求全。目前,可以考慮采用節(jié)譯本、改寫本等方式方法,以文化自覺意識為核心,思考合適恰當?shù)慕?jīng)典中國文化故事,并將其以西方讀者喜聞樂見的方式傳播給他們。譯者需要根據(jù)漢語古詩英譯語言、形式、內容的特點,選用合適的翻譯策略。漢語古詩歌的形式是其精髓,要考慮其格律,包括詩韻和平仄、平仄的變格、對仗以及五言、七言等體裁問題。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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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卞建華.對林語堂“文化變譯”的再思考[J].上海翻譯, 2005 (1):47-50.
作者簡介:王忠倩(1993—),女,山東煙臺人,碩士,就讀于青島大學外語學院,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卞建華(1969—),女,德州臨邑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合作導師、碩士生導師,就職于青島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