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禪/Chen Chan
自習近平總書記在給中央美院老教授的回信中強調“要做好美育工作”以來,美育工程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受到學界甚至是全社會的普遍關注。我國的教育發(fā)展經歷了一個由傳統(tǒng)倫理教育、應試填鴨教育直到素質教育和審美教育的華麗蛻變。中國學者在西方美育思想的啟示下,結合本土理論資源和美育實踐,生發(fā)出諸如人生美育、生態(tài)美育等原創(chuàng)理論,以期打破人類中心主義觀念,彌合現(xiàn)代性的分裂感,重塑和諧美好人格。然而,當下美育話語生產多是以席勒美育為元理論范式及一定意義上的流變鑄就而成的,顯然,這一演構邏輯在美育思想的來源上頗顯狹隘,且諸多學者對席勒的美育觀念引用與附議有余,而反思和批判不足,這也是造成美育思想在“落地”實踐中舉步維艱的重要因子。
盡管席勒美育具有當之無愧的典范作用和原發(fā)意義,但其理論旨歸并非是唯一和普世的。在今天看來,他的理論未能超越于他處的時代局限,因此,在分析席勒的美育理論之前,我們務必要對他的理論予以不同角度及不同程度的批判和反思。重讀《美育書簡》及相關著作,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席勒的美育思想至少有以下三重壁障:
第一,先驗層面中理性宰制的窠臼。席勒毫不避諱地坦言,他的命題絕大部分是基于康德哲學的基本原則,也就是說,他的觀點只是對康德哲學一定意義上的補充與修正。毋庸諱言,席勒的美育理論仍然在理性的宰制下“戴著鐐銬跳舞”。康德美學在知情意三種涇渭分明的認知能力的分野下使其在形而上學大廈的架構中左支右絀。席勒正是抓住了康德自相割裂的不可知論,反思社會生活的文化問題,對康德哲學予以修補。他提出要以游戲來彌合感性和理性,鑄造完美和諧的個人。但是,康德的理性中心主義依然深刻地影響了席勒。一方面,他進一步提出“人格”與“狀態(tài)”兩個對立的概念,但在處理這兩個概念的轉化中顯得極為生澀;盡管他堅持游戲促使人性完滿,但他仍然在以理性的高度來分割和拷問人性,并沒有真正還人格于自然?!跋罩赋?,人之所以有感覺、思維和欲望,正是因為在人之外還存在著一個對象世界?!保?]16實際上,席勒還是將人與外在世界嚴格割裂開來,這也必然造成彌合分裂的元素卻已然造就了分裂,由此將帶來更加徹底的分裂;另一方面,我們可以洞悉到席勒思想中一個基本矛盾,盡管他聲稱自然為最高價值,卻堅持認為人類通過文化達到的目標卻能夠優(yōu)越于通過自然所達到的目標,即“一個是因絕對地達到一個有限值而獲得其價值的,另一個則是依靠接近一個無限值而獲得其價值的”[2]。這也就注定了席勒的美育理論之旨趣仍然是理性宰制下的起舞。
第二,受眾視角下文化精英的底色。出身德國貴族、隸屬浪漫主義陣營的席勒在其美育理念敘事中必然也顯然帶有一定程度的文化精英基調,且《美育書簡》的行文中透露出德國浪漫派特有的感傷情懷與拯救者的口吻。首先,且不說這部著作本身就是與親王貴族之間在書齋中以高雅書信為載體的理論游戲,就當時的落后的德國教育受眾來說,其理論實踐的最終指向也只能涵蓋貴族階層。此外,在他對大眾趣味的論述中,我們不難感受到來自精英階層的些許鄙夷的意味。“在人數眾多的下層階級中,表現(xiàn)出粗野的無法無天的本能。由于擺脫了社會秩序的繩索,正以無法控制的狂怒忙于獸性的滿足?!保?]72另外,作為其理論批判的核心——啟蒙所帶來的分裂弊病,在席勒看來,這一弊病也多存在于上流社會中?!吧狭魃鐣粺o理由地以此自炫的知性啟蒙,整個來說對人的志向的高尚化影響甚微,倒不如說是他提供了適應腐化的準則?!保?]換句話說,席勒批判與反思的目光始終聚焦在文化貴族的周圍。他強調:“藝術必須擺脫現(xiàn)實,并以加倍的勇氣越出需要,因為藝術是自由的女兒,它只能從精神的必然性而不能從物質的欲求領受指示?!保?]37他所向往的通過審美教育締造的游戲的人和審美的人,擺脫物質生活的桎梏,在精神世界中自由馳騁的個體,顯然是文化精英的自我陶醉和自我治療,難以想象他的愿景能夠在平民階層中普遍化地得以實現(xiàn)。
第三,遙不可及的烏托邦之夢。杜衛(wèi)教授一針見血地指出:“席勒提出的美育問題首先是政治問題?!保?]席勒建構美育理念的初衷并非是為了“祛病救人”,也絕非是像現(xiàn)今時代的學者直接面向學校教育的諸多弊病。相反,《美育書簡》是自我政治理想的想象與書寫。他本人堅持對民主與自由的向往,但對當時雅各賓派專政制造的“白色恐怖”極為反感。席勒作為精英知識分子,并不能夠親身參與革命,“所以像席勒這樣的詩人只能在觀念上追求自由,在理論上討論理想”(馬克思語)。他堅持要為德國社會培養(yǎng)“理想”公民,幻想僅憑培育人格完善的個體便能夠彌補法國大革命所表現(xiàn)的缺憾與不足。有學者就曾批評道:“席勒試圖用觀念或心理的自由來取代現(xiàn)實或實踐的革命,其美育理論因而具有明顯的空想性質?!保?]盡管其美育理論獨步德國學界,具有超前意識和解放色彩,但顯然,席勒的見解有著極強的時代局限性,他也并沒能洞悉社會生活中更深層次的變革力量和規(guī)律。因而席勒的美育理論在原構邏輯中便帶有濃重的不可企及的烏托邦色彩。
批判席勒美育理論的任務固然關鍵,但清理席勒美育的壁障才至關重要?;仡櫸鞣矫缹W、教育學和心理學史發(fā)現(xiàn),剪除席勒美育理論三重羈絆早已有了理論基底:榮格曾深入分析過《美育書簡》,從心理學角度提出恢復自然力;盧梭的美育觀念將貴族教育推及平民;赫伯特·里德則以獨具特色的實踐程序理論祛除了席勒的烏托邦色彩。這三者的理論資源將共同構成今日席勒美育的批判向度。
第一,以自然感受力反撥理性裁決。榮格曾從心理學角度對席勒的美育觀進行了廣泛吸收與深刻反思。在1921年出版的《心理類型》一書中,榮格以專章討論了《美育書簡》。他幾乎完全同意席勒對文化的態(tài)度,且席勒以游戲調和理性和感性深得榮格的贊賞。但是,榮格認為,席勒的美育觀念深深根植于康德先驗主體的構造意志中。究其本源上看,這仍然是一種以純然理性的態(tài)度凌駕于審美之上而討論游戲?!八膶徝勒{和論主要依賴理性主體的自主性,并以審美理念剝奪了諸神意象的象征潛能?!保?]因而,這仍然是一種理性中心主義的縫合之論,與席勒的理想實際上是相互齟齬的。榮格則強調“理念的象征本源,他從心理機能整合角度賦予諸神意象以重要價值,朝向諸神復歸就是個體與內在自性原型發(fā)生整合的心理進程,也是人格完善的自然進程”。盡管榮格附議席勒對現(xiàn)代文化“雙刃劍”的看法,但他的觀點是:文化為人帶來創(chuàng)傷,這是結果而并非原因,不能因果倒置。他堅持認為:“創(chuàng)傷的根源在于人類心理機能(psychology function)的分化。自然本性與知性的對立,感受與思考之間的不一致?!保?]榮格在這里已然旗幟鮮明地指出,自然本性與知性顯然是對立的,美育的根本旨歸在于回復人的自然感受力,而不是仍然以一種知性和分析的觀念去解析美育和游戲。顯然,榮格以自然人和感受力的回復等角度對席勒美育觀念中以先驗理性媾和感性與理性的不足做了一定意義上的回旋,并由此推動人與自然的深入和解。
第二,以平民教育反撥貴族論調。相比于席勒而言,比之稍早一點而平民出身的教育哲學家盧梭,其美育觀點相對更加社會化和大眾化。盧梭標舉“回歸自然”的教育理念,其劍鋒直指“文明人”,盧梭所批判的文明人其實就是貴族階層矯飾性教育下培養(yǎng)出來的人。盧梭認為,這是一種被封建專制制度所腐蝕了的人。他在作品中提到“暴君”“傲慢的傻子”“惡棍”等形象都是盧梭反對貴族奢靡與腐化教育制度的真實寫照。盧梭提倡追求自然的美,拒斥“臆造的美”,他說:“至于臆造的美之所以為美,完全是由人的興之所至和憑借權威來斷定的?!保?]盧梭美育思想的可貴之處正在于此:他不同于席勒強調以高雅文化和優(yōu)雅藝術的“貴族風”來教化滋潤心靈,在盧梭看來,貴族文化已然腐朽,造成時代墮落的因子正是墮落的文化本身。盧梭堅定不移地推動平民化、大眾化的教育,主張回歸到教育本位,即復歸于自然之美。發(fā)揚人的天性,高揚本能以鑄造審美判斷力,以對抗奢靡的貴族趣味。他斷然拒絕以“文化”異化人類,要在美育中貫徹自然法則,因而在他的思想中始終流露出對“人本身”的關懷和人類自然感受力的呵護。
第三,以現(xiàn)世教育反撥烏托邦幻想。席勒從文化和美育角度大開大合地論述人類解放,卻并未能探索出一條真正促使美育落地的實踐之路,這也是席勒美育理論中最大的遺憾。而現(xiàn)代教育家赫伯特·里德則更加精細化地對美育建設提出了一些思考,其中許多思想可資借鑒。里德認為,美育并不是天馬行空的游弋,完善審美的人應最先重視的是對感受力和知覺力的培育。他以嚴謹求實的態(tài)度從心理學的觀點論證知覺的演變邏輯,認為藝術最終的目標就是要塑造知覺,以藝術語言來從根本上改變人格。“知覺終成了心象,感覺終成了感情——這些都是我們用以建立世界觀念及在世界中的行為的基本材料。教育的目的就是協(xié)助正在學習與成熟歷程中的青少年,而整個問題都是我們的教育方法能否實現(xiàn)這個目的?!保?]62他引用柏拉圖的理論進行佐證:“在知覺的基本階段,知覺的歷程是一種‘分化的感覺’,而完全不反省的,但是美的準則在整個學習歷程中繼續(xù)存在——學習系指獲得做任何事的技能?!保?]65接著,他認為藝術對于知覺的鍛煉和生發(fā),最終將影響孩童的想象力,而“想象教育的目的,柏拉圖已有適切的說明:就是養(yǎng)成個體能具體地感知到和諧與節(jié)奏,因為和諧與節(jié)奏滲進一切有生命的軀體與植物組織中,是一切藝術作品的正式基礎,其結果是使兒童在生活與活動中也帶有同一有機的優(yōu)雅與美”[6]73。最后,里德為美育的評估錨定一條規(guī)律,即:審美的人能夠“在理智到來之前,便能使兒童判別美的和丑的,善的和惡的,正確的行為模式和錯誤的模式,高尚的人和鄙野的人”[6]74。此外,里德還在其著作中系統(tǒng)地介紹了一些學校在藝術教育方面所創(chuàng)造的新模式,其分析也頗有許多新創(chuàng)見。由此,里德對于席勒美育的實踐補充能夠消弭其理論中的烏托邦色彩,轉而將教育落成在生活世界中,為今天的中國美育實踐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路徑。
席勒美育范式效應的影響成為現(xiàn)今中國美育的理論難以超脫的壁障。檢視我國學界晚近的美育理論相關文獻可知,對席勒美育理論的批判性話語陷入一種耐人尋味的“理論真空”之中。盡管在現(xiàn)今中國,美育理論經過較長時期的蟄伏之后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迎來了“理論的春天”,但是,美育的理論敘事與邏輯本位卻難以得到創(chuàng)新和突破,多數文章難逃“席勒窠臼”,其話語言說的范圍,也拘囿于“完善人格”和“感性培養(yǎng)”等領域,竟使得先輩的理論充滿了教義色彩而難以跨越。席勒美育理論本身所具有的三重缺陷:理性的霸權宰制地位尚未得到反思,文化貴族的底色直接導致美育難以在平民化、大眾化的當今時代“落地生根”,以及烏托邦式的幻想促使理論界“沉醉不知歸路”的同時,卻笑煞了親身參與教學實踐的一線教育工作者。因而,對于席勒美育的反撥與考正,并推動美育更“接地氣”,是目前美育學界亟需完成的重要任務。
毋庸諱言,美育是一項十分系統(tǒng)且復雜的工程,需要教育界、美學界以及心理學界構建學術共同體而合力謀劃學科范式。因而,對于席勒美育思想的批判、充實和發(fā)揚務須在擴大研究視野和汲取更多學科話語資源的基礎上方能描繪出具有時代特色的理論光譜。就美育的發(fā)展歷程來看,治療理論直指學生的心理健康與身心和諧發(fā)展,治療的嵌入是美育實現(xiàn)理論增殖的重要維度。而作為美育重要抓手的藝術教育,恰好與心理治療手段中的藝術治療有著理論上呼應的可能性。下面我們將以南京原生藝術治療中心為例,來分析原生藝術作為治療手段中對于美育實踐的啟示,以期對席勒美育的三重壁障的分析實現(xiàn)實證去蔽。
南京原生藝術中心成立于2014年,是一家非營利性的社區(qū)醫(yī)療康復中心,其受眾主要是社區(qū)中的殘障人士和心理疾病患者。創(chuàng)始人郭海平曾是中國當代知名藝術家,曾于2006年前往南京祖山堂精神病醫(yī)院與精神病人零距離接觸。一番深入的考察帶給郭海平的是藝術觀和審美意識上強烈的震撼和扭轉。他發(fā)現(xiàn)被人們所規(guī)約為“精神障礙”的人,竟能夠在毫無訓練、毫無引導、毫無培養(yǎng)的基礎上創(chuàng)作出和諸多現(xiàn)代主義藝術大師相呼應的藝術作品。這一調研經歷強化了郭海平對于法國藝術家杜布菲所提出的“原生藝術”概念的信任和支持。十多年來,他以南京為中心奔走全國各地,宣揚其藝術治療和藝術教育的主張,并有了眾多成功治愈重度抑郁患者的案例,受到了有關部門以及全國心理學界、藝術學界、教育學界的廣泛重視;出版了多部著作,如《我病故我在》《瘋狂的藝術》等理論專著,以及近期出版的典型案例記錄《窒息一次——妞妞的原生藝術世界》等書籍廣受相關人士好評。
原生藝術起源于法國藝術家杜布菲。他認為,這些未經任何訓練的“藝術家”恰恰顯現(xiàn)了人類意識深處最本真的力量和最自然的樣貌,其作品具有強烈的吸引力和震撼力,他將這一藝術命名為“Art Brut”(原生藝術);后來美國藝術評論家羅杰·卡迪納爾于1972年將法語原Art Brut譯成英語局外人藝術(outsider art),同時賦予這一概念以更寬泛的意義。局外人藝術更加強調對自然人性的崇拜和對學院派的質疑,構成現(xiàn)今藝術體制之外的他類異在。因而原生藝術的治療活動擁有深邃的學理邏輯,并且其內在的話語機制中對席勒美育理論中的缺憾有著相當意義上的裨補作用。據我們分析來看,原生藝術具有回歸生態(tài)本原的自然性、面向廣闊社會的大眾性和具身指向的實踐性三種特點。
第一,回歸生態(tài)本原的自然性。原生藝術強調回復人的自然本性,要驅除康德先驗哲學所割裂開來的人的自然意志。創(chuàng)始人郭海平認為:“原生藝術是人類在過去數百萬年發(fā)展進程中自然形成的一種與世界聯(lián)系的方式,這種方式的形成是人類與自然相互選擇的產物。原生藝術的呈現(xiàn)是通過人的心靈來實現(xiàn)的,人的心靈與人生命和世界的聯(lián)系不是通過人的有意識的思維來實現(xiàn)的,它是通過自然賦予人的本能來實現(xiàn)的,在這種本能中,人的生命會自覺地調動自己的潛能與世界融為一體,在這個融合過程中,人的生命會從自身內部和外部獲取支持的力量,從而使自己得以完善?!保?]116顯然,原生藝術著重強調對文化、訓練、培養(yǎng)的淡化以及對學院模式的叛逆,主張人能夠尋找自身潛能,發(fā)揚本然力量,強調人能夠自然而然、自發(fā)而生地拿起畫筆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原生藝術堅信藝術創(chuàng)造活動本身即是一種治療,能夠充分發(fā)揚受眾本身對藝術的感受力和知覺力。與席勒有感于藝術文化的墮落相似,布列東認為原生藝術“與我們四周環(huán)繞的所有別有用心的虛偽之辭全無牽涉,擺脫了社會上充斥的營營算計、釣名逐利、爾虞我詐等不正之風。得益于這種與世隔絕的環(huán)境所造成的出人意料的辯證效果,藝術創(chuàng)作的機制在這里最終擺脫了所有束縛,完全不受任何名利的誘惑,盡管這些人自身都罹患不幸,卻確保了我們這個時代最稀缺的、被人們日漸忘卻的絕對真實的存在”[8]。面對文化的腐壞,席勒試圖以空泛的美育觀念拯救之,而盧梭強調了對自然的復歸與渴望,原生藝術治療則在實踐意義上打開了席勒美育完善美好人格和盧梭思想中葆養(yǎng)純潔心靈和復歸于自然的隱性話語之門。
第二,面向廣闊社會的大眾性。顯然,大眾性是其自然性意指中的既定邏輯。郭海平強調:“我認為原生藝術與其它藝術最大的區(qū)別就在于原生藝術的創(chuàng)作者既不知道什么是原生藝術,也不知道什么是藝術?!保?]118從藝術史的概念發(fā)展脈絡看來,藝術經歷了一個從手工藝到“美的藝術”再到工業(yè)藝術的發(fā)展過程。按照溫克爾曼所謂“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來看,藝術高不可攀,頗具貴族意味;而原生藝術真正踐行了博伊斯“人人都是藝術家”的觀念,將藝術還給大眾。郭海平言道:“原生藝術是一種不需要向他人學習,也無需借鑒他人經驗,完全依靠個人自身的天賦和動力就可以獨立創(chuàng)造出的一種能夠與人類建立廣泛聯(lián)系的精神藝術形態(tài),它生長在約定俗成的文化之外。”[7]120一定意義上說,原生藝術已然脫離當今學界在“藝術”概念上的爭執(zhí)而能夠還“藝術”以本來面目。原生藝術重視藝術的原始特質,就是希望人類能夠在藝術上達到“返祖效應”,恢復到未經文明沖刷過的史前時期,倡導人們自由發(fā)揮個體的力量,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認識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療愈自己。
第三,具身指向的實踐性。藝術治療和教育絕非高屋建瓴的藝術言說和學術敘述,相反極具實踐指向和具身特性。他呼喚的是人們能夠親手實踐去發(fā)揮藝術創(chuàng)作的本能,探索身體構造中最原始的力量,挖掘身體和性靈深處最忠實的渴望,從而達到認識自身、反身而“誠”的療愈效果。郭海平指出:“藝術在這里既不是單純刺激生理、感官的形式,也不是被理性規(guī)定的抽象概念,更不是一種滿足私欲的工具,它是一種公共、自由、開放的力量,它既讓人與自己的身心連接,同時也讓人與他的外部世界連接,這個世界包括社會和自然?!保?]他堅持認為,人完全可以用身體來思考,認為身體的思考是遵從自然的意志。精神病人出現(xiàn)分裂,許多都是由于忘卻了身體的思考作用,壓抑住了自然的力量,而將自我封閉并且排外。原生藝術就是要召喚出身體的力量,促使人們用藝術使身體平衡心靈,達到統(tǒng)一身體與心靈、個人與社會。這一彌合作用實際上與席勒的美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金生鈜教授認為:“如果人的心靈健康及其生成就是實現(xiàn)心靈美善的人成為人的過程,那么,教育本質上就必須服務于人的心靈健康,因為教育本身不能與人的心靈美善相背離。如果促進人的心靈健康是教育的本分,那么教育就必須是治療性的(therapeutic),因為健康的維護與增進需要治療,治療是促進人的健康的必要條件?!保?0]從這一角度說,美育即治療。總之,原生藝術治療的三種特性在理論層面上回應了諸西方先輩理論家對席勒美育三重缺憾的修正,更可貴的是,在實踐層面上,藝術治療也為美育開拓了更加廣闊的發(fā)展圖景。
榮格曾敏銳地覺察到,“席勒主張的東西不會在實際上被采納,而只會作為一種象征,這種象征與席勒的哲學氣質和諧一致,呈現(xiàn)出哲學觀念的特征”[11]。因此,我國架構特色美育工程的第一步,應該是從理論根基上清理席勒等美育先輩的思想壁障及其羈絆,批判照應其明顯帶有時代局限性的理論光譜,并能夠從中國和西方的傳統(tǒng)美育資源中汲取養(yǎng)分;要充分意識到,培育時代新人、建構美育話語并非一門學科能夠完成,相反,應該以超學科的視野兼容并包,這是美育的教育理念和其既定邏輯的必然要求。而原生藝術治療是根除席勒美育理論之三重羈絆以及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呼應西方先輩們?yōu)轵尦F族化、幻想化和過度理性化的美育理論的耕耘。原生藝術治療已經以深刻的理論、開放的姿態(tài)、良好的實踐效果,與美育課程充分聯(lián)系起來,真正能夠對美育理論的缺漏予以補充。我們相信,盡管治療與美育結合的路程依然遙遠,但隨著美育學術共同體的共構共建,中華美育的理論起舞將隨“雞鳴”而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