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中小學勞動教育課程的經驗和啟示

田華蓉

(湖南師范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長沙 410000)

自2015年7月教育部頒布《關于加強中小學勞動教育的意見》以來，勞動教育作為實施素質教育的重要途徑，其地位得到空前的提高。2018年9月，習近平主席在全國教育大會上明確提出“要構建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教育體系”，至此勞動教育被納入了“全面發(fā)展教育體系”之中。2020年3月，國務院頒布了《關于全面加強新時代大中小學勞動教育的意見》，為新時代中小學勞動教育的開展指明了方向，但在具體的實施中仍存在諸多尚待改進之處。2021年3月“兩會”的召開，與會代表再次強烈呼吁“提升勞動教育質量”，尋找勞動教育與其他課程的連結點，新時代的勞動教育絕不只是“動動手，流流汗”，要全面落實相關政策，加快建立適應新時代需求的勞動教育體系。在此背景之下，立足于本土中小學勞動教育的現狀，借鑒和學習他國勞動教育的優(yōu)秀經驗顯得尤為必要和迫切。

一、立足本土——我國中小學勞動教育實踐反思

自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的勞動教育經歷了探索與創(chuàng)新、躍進與偏離、規(guī)整與失衡、整合與削弱、重塑與再出發(fā)的五個階段[1]，隨著“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教育體系的提出，我國中小學勞動教育開展得如火如荼，但勞動教育作為當前教育體系的短板，在現階段中小學勞動教育開展過程之中仍存在諸多的不足，具體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勞動教育課程地位略顯邊緣化。在受應試教育傳統(tǒng)影響頗深的中小學校園之中，勞動教育的課程地位相較于語文、數學、英語等課程而言，其地位略顯邊緣化[2]。一方面是教師對勞動教育的價值認識不夠清晰，存在著思想上和情感上懈怠勞動教育的傾向，有部分教師甚至把勞動作為懲罰學生的手段，勞動教育的價值受到了異化。另一方面，學生自身不夠重視勞動課，存在“勞動課等于自習課”、“勞動課不考試，學不學都一樣”等輕視勞動課的觀念，加之家長過于重分數和結果以及教育內部本身存在著功利化的趨向，勞動教育課程的地位在這些內外因素的影響下略顯邊緣化，學校勞動課時常要為語數外等課程讓步。

第二，勞動教育內容較為單一。在人工智能滲透社會各個方面的21世紀，單一的體力勞動教育早已不再適應社會對人才的需求，但由于對勞動教育的內涵認識存在偏差，當前我國中小學勞動教育的內容從整體上來看，除課堂教授一些與勞動技能技巧相關的知識之外，更加傾向于打掃班級衛(wèi)生、清理校園垃圾、社區(qū)志愿服務、畫板報等體力性勞動，忽略了勞動的另一方面——腦力勞動。蘇霍姆林斯基曾提出：“重要的教育任務在于漸漸地養(yǎng)成兒童從事緊張的、創(chuàng)造性的腦力勞動的習慣。”腦力勞動是勞動教育的重要內容，而當下受腦體二元對立觀點的影響，大多數教育者都以體力勞動包辦了勞動教育，沒有給予腦力勞動應有的地位[3]，勞動教育的內容較為單一，內容涵蓋面較為狹窄，對于經濟、職業(yè)、科技等領域的涉及較少，缺乏專題性的勞動教育，形式單一，對于腦力勞動、創(chuàng)造性勞動、復合型勞動教育等形式開發(fā)不夠。

第三，勞動教育課程實施方式流于形式化。勞動教育在實施過程中流于表面，浮于形式，缺乏其內在價值，存在著課堂講授取代勞動實踐、體力勞動取代腦力勞動、勞動課演變?yōu)樽粤曊n等偏離勞動課程原本宗旨的現象。探尋因由，涉及實施過程中的相關人員及機制：一方面，部分教師存在著應付上級檢查而散漫代課的心態(tài)，學生間也心照不宣地將勞動課的重要性置于語文、數學、英語等課程之下；另一方面，學校勞動教育經費投入不足，勞動教育師資隊伍質量參差不齊，勞動教育實踐基地缺位，勞動教育政策精神落實不力，勞動課程實施的保障機制、監(jiān)督機制、評價機制都不夠健全，導致勞動課程的實施傾向于形式化。

二、他山之石——德國中小學勞動教育經驗

德國中小學勞動教育歷史悠久，從18世紀中期以職業(yè)基礎培訓為主的勞動教育到21世紀加強學生數字技術運用能力和終身學習能力為主的勞動教育，德國的勞動教育在長期的歷史實踐與反思中積累了寶貴的經驗，尤為值得學習和借鑒。

1.定位：普通教化與社會經濟教化并重

任何一種教育都具有教化的功能，教化不僅是調節(jié)受教育者與世界的關系，而且還調節(jié)個體與自我發(fā)展的關系，如何通過勞動達到對個體的教化是德國勞動教育的核心問題。德國的中小學通常將勞動教育稱之為“勞動技術教育”，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德國就在中小學確立了“勞動技術教育”的獨立課程地位，起初勞動技術教育課程的功能與其他文化課程的功能相差無幾，都承擔著普通教化的功能，隨著社會對人才需求的變化，勞動技術教育逐漸確立了自身獨特的功能與定位?；趧P興斯泰納“勞作學校理念”“教育為未來生活做準備”思想的影響，德國的勞動技術教育與我國勞動教育相比，除了承擔著培養(yǎng)學生正確勞動態(tài)度和觀念、尊重勞動人民、熱愛勞動等普通教化功能，還承擔著技術學習、職業(yè)訓練、職業(yè)生涯探索等社會經濟教化功能[4]，力求為學生將來走向社會奠定堅實的基礎，因此，無論是在主體中學、實科中學、文理中學，還是新興的綜合中學，勞動技術教育都被視為促進學生全面發(fā)展，適應社會職業(yè)生活的必不可少的教育途徑，勞動技術教育的人文價值和工具性價值都得到了很好的凸顯。

2.內容：以勞動、經濟、科技三大板塊為核心

德國勞動技術課程的開設具有階段性和層次性，較之我國的中小學勞動教育，其涵蓋面更加廣泛。一些聯(lián)邦州在小學階段主要開設的是一些涉及自然、環(huán)境、社會職業(yè)、交通安全、人與飲食以及化學、物理等學科基本知識的常識課程，以此培養(yǎng)學生對自然、生活、科技的濃厚興趣；初高中階段(綜合中學、實科中學、主體中學)主要開設家政學、經濟學、職業(yè)、網絡技術等相關的課程，傳統(tǒng)的文理中學不單獨開設勞動課程，而是將勞動課程融入其他學科課程之中，同時還注重對高年級學生的職業(yè)規(guī)劃教育。從各個階段開設的課程來看，德國勞動技術教育課程主要以勞動、經濟、科技三大板塊為核心領域，勞動板塊以培養(yǎng)勞動興趣、鍛煉勞動能力、樹立正確勞動觀念和態(tài)度等為目的，經濟板塊以了解社會各行各業(yè)、進行職業(yè)角色選擇、初步了解經濟學原理和規(guī)律、認識國民經濟的發(fā)展及形勢等為目的，科技板塊以學習和掌握日常工作與生活中常用的辦公軟件、新技術、社交媒體使用等為目的，從而延伸出家政學、營養(yǎng)學、國民經濟學基礎、稅務學、網絡技術、通訊技術原理等課程，例如2000年萊茵-普法爾茨州頒布的中學勞動教育課程計劃中就包含了個人領域家政勞動、財務管理、辦公軟件、能源和環(huán)境、紡織品、食品和健康、區(qū)域經濟和政治情況等18項具體內容[5]。

3.目標：著重培養(yǎng)學生的“五力”

勞動技術教育是面向全體學生的教育，為幫助學生適應當前及將來的家庭生活和社會生活，德國各州的勞動技術教育課程基本上都是以能力為導向，著重培養(yǎng)學生的“五力”[6]，即：專業(yè)知識能力、過程與方法的能力、判斷與決定力、社會交往能力、行動力。第一，專業(yè)知識能力，從廣義上而言是指在某一專業(yè)領域之內，能夠把不同的概念和事實進行區(qū)分，并進行系統(tǒng)化的加工，掌握具有“自身壟斷性”意義的知識能力，在勞動技術教育課程之中主要指形成掌握與勞動、經濟、科技相關知識的能力；第二，過程與方法的能力指的是運用合理的工具或恰當的方法獲得所需知識能力，如學生通過勞動技術教育課程中所學的植物栽培知識，能獨立的養(yǎng)殖花卉，精心呵護；第三，判斷與決定能力指的是學生在面對某些情景時能基于自身所學和思考，作出相對合理、理性、正確的判斷與決定，學生能基于自身的實際情況，作出適合自身的職業(yè)選擇；第四，社會交往能力即與他人進行交往的能力，涉及語言溝通能力、團隊合作與領導能力、共情能力等，這些能力都依靠個體與個體、個體與群體的勞動交往與關系中逐漸培養(yǎng)；第五，行動力，從本質上而言它是一種較為高級的綜合能力，更是一種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能根據不同情境的要求，綜合運用所學的知識，合理、有效地實施相關的行為，解決出現的各種問題。“五力”的培養(yǎng)是德國勞動技術教育的終極目標，也是基于學生發(fā)展需求的必然選擇。

4.實施：綜合課程為載體，項目教學為方法

德國勞動技術教育課程的編制大多采用綜合課程的形式，以家政學、勞動學、經濟學、社會學等學科內容進行融合，以解決實際問題的邏輯順序為主線，形成從簡單過渡到復雜主題的連續(xù)性課程編制形式[7]。一方面打破了學科界限，加強了勞動技術教育課程與其他學科課程的聯(lián)系；另一方面，將學科知識與勞動實踐相結合，增強了知識的靈活性和應用性。同時受到教育家紹爾·B·羅賓遜提出的著名的情境分析課程模式即“勞動課程需以情境為導向，協(xié)助個體完善對世界的理解”的影響，因此德國勞動技術教育課程注重情景的創(chuàng)設，多采取項目教學的方法，即通過項目創(chuàng)設一定的情景，以項目為主線進行教學，例如在柏林卡羅施密特高級綜合中學中，學校特意創(chuàng)設了 “卡羅環(huán)保紙制品商店”和“施密特數字制造者車間”兩個項目教學實踐基地，力圖通過使學生參與運營校園企業(yè)的方式來實施勞動課程[8]。學生通過項目的參與和學習，不僅能深入了解一些勞動項目的相關流程與操作，而且也能將平日所學運用到實踐之中，從而體會到通過勞動所帶來的身心愉悅。

三、見賢思齊——對我國中小學勞動教育的啟示

德國的勞動教育一直處于世界領先地位，不僅具有悠久的歷史，而且還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其借鑒價值不言而喻，特別是在勞動教育的價值解讀、目標定位、課程內容與方式方法上，對我國的中小學勞動教育都具有非常大的啟發(fā)意義。

1.理性解讀勞動教育的雙重價值

當前我國中小學勞動教育實踐中遭遇了“人”的價值危機，“人”作為教育的主體，其主體性、發(fā)展性、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等遭到了忽視，勞動教育依附于工具性價值之上而忽視了對人全面發(fā)展和完善所起到的推動作用[9]。德國的勞動技術教育不僅定位于“育人”的普通教化功能，而且還定位于“經濟—科技—生態(tài)”的社會教化功能，在堅持育人導向的基礎之上，使學生形成一定的勞動價值觀和能力，從而為走向未來生活作準備。因此，我國的勞動教育首先應厘清勞動教育的雙重價值，不僅要看到勞動教育的育人價值，更要看到勞動教育的社會經濟價值，要以人的全面發(fā)展為基礎功能定位，同時協(xié)調“個人”與“經濟、社會、生態(tài)”的關系，引導學生深入到復雜的勞動、經濟、科技等領域學習知識和技能，為發(fā)展能力和進行職業(yè)選擇打下堅實基礎，充分發(fā)揮勞動教育本身具有的社會經濟教化功能，理性解讀勞動教育的雙重價值。

2.設置能力導向的課程目標

德國勞動技術教育課程以培養(yǎng)學生勞動觀念為本，以形成勞動技能為用，以適應21世紀信息化和技術化的時代需求為核心，形成了自身獨具特色的“五力”導向的課程目標。反觀我國中小學勞動教育課程目標仍以布魯姆的“認知目標、技能目標、情感目標”為主，不可否認三維目標的劃分方式存在其合理性和可取性的一面，但勞動教育三維目標的制定上未能根據課程特點凝練出具體的能力目標，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勞動教育最終的實施效果。在“大眾創(chuàng)業(yè)，萬眾創(chuàng)新”“發(fā)揚工匠精神，以勞動托起中國夢”的新時期[10]，我國勞動教育應結合時代需求，設置以能力為導向的課程目標，重點培養(yǎng)學生自主獲取知識的能力、創(chuàng)新解決問題的能力、社會交往能力、行動力、判斷與決策能力等，同時還要將培養(yǎng)學生正確的勞動價值觀和積極的勞動態(tài)度作為核心目標，輔之以勞動技能的訓練。能力目標的設置還要根據學齡規(guī)律，從小學到高中的能力目標應循序漸進，合理安排，最終使學生形成新時代所需要的勞動素養(yǎng)。

3.與時俱進豐富課程內容

就整體而言，德國中小學勞動技術教育課程主要涉及科技、經濟、家政、職業(yè)等多方面的內容，而我國雖然各地教育行政部門和中小學積極開設勞動教育課程，但由于勞動教育課程的目標定位過于簡單，很多學校都旨在解決學生動手能力差和不熱愛勞動的問題，從而導致勞動課程內容過于機械與單一，因此有必要借鑒和學習德國勞動課程的經驗，豐富勞動課程內容，頂層設計上要拓寬勞動教育課程的相關領域，經濟、科技、家政、職業(yè)統(tǒng)籌推進，并細化相關內容，開展種植花卉、機械制造、烹飪、工廠參觀、校園社區(qū)志愿服務等活動，增加勞動實踐機會。隨著信息化和數字技術的高速發(fā)展，特別是“十四五”規(guī)劃的頒布，國家經濟發(fā)展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對人才的需求更加具有時代性特質[9]，由于勞動教育所具有的社會經濟教化功能，學校勞動課程內容也需要及時作出回應，緊跟時代步伐，凸顯未來數字化和信息化的時代特征。

4.革新教學方式方法

德國中小學通常以項目教學的方式來實施勞動教育，相較于傳統(tǒng)的課堂授受的教學方式而言，其趣味性更強，參與度更高，體驗感更強，為廣大學生提供了實踐的機會，而我國的勞動教育課程在具體的實踐之中，由于受到升學導向的影響，通常會用傳統(tǒng)的課堂講授取代勞動實踐或者以綜合實踐活動取代傳統(tǒng)教學，不僅教師喪失了上課的積極性，學生也失去了對勞動課程的興趣。因此，可以嘗試借鑒德國經驗，整合相關課程內容，以綜合性課程為載體，在傳統(tǒng)課堂講授的方法基礎之上，引入“項目教學法”，將勞動實踐與傳統(tǒng)課堂講授按比例相結合，創(chuàng)設勞動情境，將不同的學科知識相融合，培養(yǎng)學生的綜合實踐能力，使理論學習與實踐活動相互融合，有條件的中小學可以在校內建立勞動教育教研室，還可以與企業(yè)、公司、手工作坊以及其他單位聯(lián)合建設定點的勞動教育實踐基地，為項目教學的實施奠定堅實的物質基礎，同時學校應聯(lián)合政府健全勞動教育實施的保障機制、監(jiān)督機制和評價機制，從前提、過程和結果層面落實勞動教育的實施。

四、結語

勞動教育在促進學生全面發(fā)展中不可或缺，不斷優(yōu)化勞動教育實踐，提升勞動教育質量，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勞動教育體系，是當前勞動教育面臨的重大課題。德國中小學勞動教育極具特色且十分成熟，立足于本土教育實際，不斷借鑒吸收他國勞動教育經驗，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內化和轉化，對于深刻理解勞動教育價值和目標，豐富課程內容和方式方法具有重要意義。